归雁过庐山(问翁大庾岭头住)
●李根萍
冬季到中国最大的地级市——江西赣州出差,顺便去大余看了看梅关古道。
古道,即古旧的道路。《古道歇棚记》载:古道者,古来人世跨空移时、运往行来之途。简而言之就是古人开出的道路。古代,山高林密,险隘重重,江河阻隔,交通极为不便。那时从中原进入岭南的通道,主要有三条,一条是湘江—灵渠—漓江—桂江道;一条是潇水—贺江道;还有一条是大庾岭—浈江道。而地处大余县的大庾岭道是唐朝之后中原进入岭南的最重要陆路通道之一。
相传春秋时期,越王勾践的子孙汉将梅娟,深知此处的重要性,特在大庾岭筑城据守,还在岭上广种梅树,每到寒冬,梅花怒放,漫山遍野,有“大庾岭头梅,开时千万树”之称,因此得名梅岭。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毛泽东在《七律·长征》诗中提到的五岭就是此地,五岭分别是大庾岭、骑田岭、萌渚岭、都庞岭和越城岭。梅岭即五岭之东大庾岭山脉腹地部分庾岭的要塞部位,位于绵延两百余公里的群峰起伏的大庾岭中段,海拔400余米,其东有海拔1076米的油山,西也有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峰数座。梅岭与诸峰比较起来,其山不高,而峰独秀,堪称大庾岭山波峰浪谷里的独秀峰。当地人历来都把梅岭当庾岭,以梅岭为大庾岭的要塞部位。故梅岭又称大庾岭,是横跨赣粤两省天然屏障,山势险峻,峰峦对峙,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
梅岭之所以一峰独秀,并秀出庾岭,主要源于她有条古道贯穿南北。
梅关这条著名的古道,历经了两千余年风雨,见证两千年沧桑,是目前国内保留最完整的古道之一。公元前214年,赵佗率秦军经过梅岭入粤,在岭口设横浦关,又称秦关,是梅岭最早的关隘;赵建南越国时,切断此路,后年久失修,被野草覆盖,成为野兽出没之地。
唐朝“开元盛世”年间,名相张九龄奉诏在梅岭劈山开道,仅用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便打通了一座约长二十丈,宽三丈,高十丈的大山凹,开通了一条宽一丈余,长三十多华里的山间大道,全部以青石和鹅卵石铺砌而成,使之成为连接南北交通的主要通道,后人誉为“古代的京广线”和“粤赣高速”。
之后,张九龄特在此设立梅关,驻兵卒500余人,保障大唐对岭南的统治,又使长江与珠江联通便利,促进岭南经济发展,岭南大批特色物资通过梅岭古道,源源不断运往长安。客家先人正是通过这条“京广线”和“粤赣高速”,从原来的聚居地江西鄱阳湖、赣州一带,经过梅关进入广东、广西,形成客家群落。离古道向南再继续走一阵,就到了珠玑巷,据说那是北人南迁而来的第一站,正是从那里开始,一批批中原人扎进了岭南的密林,一直走到东亚大陆的尽头……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是当年古道连通岭南的生动写照。如果没有梅岭古道的开通,再彪悍的战马,也无法翻越陡峭的大庾岭,更别谈远在长安皇宫里的妃子能吃到岭南新鲜的荔枝。
沐浴着冬日的暖阳,我开始攀爬梅岭古道。来得正是时候,在山下就闻到了沁人心脾的梅香。或许是冬季,游人稀少,有些冷清。要知道当年这条古道天天热闹非凡,四季商贾比肩,货物如雨,是万足践踏的地方,进京赶考的寒门、贩夫走卒、避难流民、失意赴任官吏、南征将兵——经常奔波往返于此。
闻着梅香,踩着古道,不一会登上了梅岭之巅的关隘——梅关。清康熙南雄知府张凤翔所书碑文“梅关”,竖在关隘的北面,如群山般苍劲有力。山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徐来,仿若轻摇芭蕉扇,让脸上的汗珠遁逃得无影无踪。有鸟鸣从树林中传来,清丽,婉约,夹杂着山里草木的气息。谛听着这凝寂的静,鸟鸣成了一种反衬,安静便被放大无数倍。这寂静中,忽然听到古道上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仿佛看到汉武帝派出的楼船将军杨仆从这里出兵岭南,平定南越国的叛乱,并留庾将军在此扎营;仿佛看到明代汤显祖二过大庾岭,写下了千古绝唱《牡丹亭》;仿佛看到王阳明在此平定山贼,兵扫赣南……
两山相峙顶峰之间,便是梅关关楼。关楼屡经战火累圮累修,现存的残关关楼为明万历年间所修,楼为砖石结构,东西横卧,紧连山崖。南面斑驳的城门上方刻着“岭南第一关”五个大字,为明朝万历南雄知府蒋杰题。城门两侧有藏头对联日:“梅止行人渴,关防暴客来”。梅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由此可见一斑。关楼位置正是“一脚踏两省”之处,穿过关楼便是广东境内,北面的城门上方则刻着“南粤雄关”四个大字,关门西侧的崖壁上竖立着一块高约一丈的赭红色大石碑,上刻“梅岭”两个刚劲有力的大字,透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由此向北眺望,仿佛一眼望穿两千年,古道悠悠,赣水滔滔,山下村落,神秘安详,一缕梅香,沁人心田。
张九龄卒后,唐玄宗赐谥“文献”。可谓“当年唐室无双士,自古南天第一人。”在梅关南百米左右驿道旁,建有张文献祠,是人们为纪念张九龄奉诏开梅关古道,功德无量而建,因年代久远,现已无处寻踪。
古道旁有棵参天大树,树下立有一碑,上书“东坡树”,一看就知,这是大文学家苏东坡亲手所栽。东坡当年被贬惠州,过梅关,在那里住了3年。62岁时,东坡又被贬到海洲,3年后,到了1100年,才奉诏内迁廉州,他在北归途中,又一次走古道,登梅岭,心潮难平。在岭头的村店休息时,一老翁问苏东坡的随从:“官为谁?”答:“苏尚书。”老翁即前去,向苏东坡施礼,并说苏东坡“今日北归,天佑善人也!”苏东坡听了很受感动,把老翁视作知己,分别时写了一首《赠岭上老人》诗,题于村头壁上。诗云:“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苏东坡为自己晚年他乡逢知己,且又是那样的同情和友善而深感欣慰。
梅岭古道的关隘处,两侧陡峭逼仄的山崖,让我浮想联翩。在当时没有机械、没有炸药的年代,打通此关的兵士面对坚硬的顽石,只能以硬碰硬,每天山间全是叮叮当当的巨大回音,虎口震裂,石屑飞溅,山崖峭壁上留存着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刻痕,今天触摸着这些凿痕,让人恍然间觉得,这是“愚公”在开关,无惧险阻,力拔山兮气盖世。那种场景,那种艰辛,那种气势,真的无法想象。
关楼前面的古道上,铺着鹅卵石般大小不等的石块,路面虽然有点凹凸不平,却也起着重要的防滑作用,经千年的踩踏,岁月的淘洗,显得溜光发亮,而在石缝之间则冒出一些顽强的杂草或青苔类植被,让人感受到岁月的沧桑和悠远。“曾见南迁几个回”,两千年的时光里,经过此道的人都远走了,再未回来,而这条古道却依然执著坚守在此,是在等待着曾经熟悉的老友,还是心愿未了?这条古道啊,见证了朝廷兴衰,见证了时代更替,见证了无数的悲欢离合。
这时,我陡然想起一个人——陈毅。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在第五次反“围剿”斗争中,因“左”倾冒险主义的错误指挥而导致失败,红军主力不得已被迫作战略转移。陈毅因伤奉命留下,担负起领导江西革命根据地的工农红军进行游击战争的重任。当时形势如黑云压顶,敌强我弱,赣南游击队在敌人重兵围攻中,斗争万分艰苦。陈毅和战友们转战在深山密林中,已有两个年头。由于和陕北中央长期失去联系,大家非常着急。当年梅岭一带“千峰转不尽,十里万重山”,树木遮天蔽日,漫山遍野,山中有洞,洞洞相连,便于部队隐蔽。
“天将晓,队员醒来早。露侵衣被夏犹寒,树间唧唧鸣知了。满身沾野草。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陈毅创作的《赣南游击词》,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当年红军在艰苦环境下的斗争生活。
1936年冬天,陈毅旧部下陈海叛变,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引诱陈毅下山。陈毅不知是计,依然走下梅岭,去大余县城接头。当他距离交通站附近发现了危险,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撤回梅岭。归途中又遇陈海带领反动军队搜山,只好躲进树丛,避开敌人的搜捕。敌人听说山上有游击队的重要负责人,便调集了四个营的兵力,将梅山团团围了20多天。陈毅以伤病之身伏丛莽间,幸得脱险。《梅岭三章》便是陈毅同志被困梅山,自料难免牺牲的情况下写成的一组带有绝笔性质的诗篇。
如今在梅岭的山坳之上,立《梅岭三章》诗碑,以白色花岗石砌筑,碑身为汉白玉结构,其字体镌刻处,采用镏金熨贴。陈毅诗碑与梅关碑林连为一体,构成梅关古驿道一处重要的人文景观。
断头今日意如何?
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 ,
旌旗十万斩阎罗。
……
下山的路上,回味着陈毅当年的绝笔诗,诗中那种临危而斗志弥坚的豪迈胸怀,为了革命胜利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让这个古关和这条古道赋予了更多的内涵。三章比秋月,一字偕华星。它犹如挂在夜空中的皎洁明亮的秋月,它的一字一句犹如黑夜灿烂的明星,将永远激励后人。
当年红军在此打游击,穿梅林,闻梅香,看似浪漫,实则天天身处险境,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步步惊心,没有无惧“断头”的理想信仰,在“敌军围困万千重”时,在此是无法“过关”的,更走不出密林,走不出这条曲曲折折的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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