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好的科幻小说(遥远的救世主三十六)

一本好的科幻小说(遥远的救世主三十六)(1)

第三十六章

6月23日下午2点37分,一列从武汉方向驶来的列车进入古城火车站第一站台,熙熙攘攘的站台汇集了刚刚下车的旅客和将要上车的旅客,站台靠南边一点的位置停着两辆古城公安局的警车,刑警队长雷剑峰和警员马林、徐丽红几个在站台边上等候。周伟、王福田和芮小丹3人押着一男一女两名从武汉追捕的贩毒嫌疑人从9号车厢下车,雷队长上前问候了几句,大家随即上车返回刑警队。 抓捕小组从古城追踪到南京,从南京追踪到武汉,整整绕了一个大三角,经过四天四夜的紧张奔袭人已经很疲惫。回到刑警队汇报完抓捕小组的工作,雷队长派车把周伟、王福田和芮小丹3人分别送回家休息,准许明天放假一天。 芮小丹早已经习惯了刑警工作的紧张和劳累,这对于她早已经不再是个问题,然而这些天她的大脑却一直处在一种持续的思考状态,工作中一有空闲就会思考她生活里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她的思想和心理正在经历一次从未有过的冲击。 为什么丁元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挖出一个陷阱 为什么乐圣公司能眼睁睁地跳了进去? 为什么叶、冯、刘面对同一个事实却得出了截然相反的判断? 为什么…… 从整个事件里,她没有看到丁元英有任何能让人感到“神”的招式,每一件具体的事都是普通人都能做到的普通事。他的的确确是在公开、公平的条件下进行合理、合法的竞争,一切都是公开的,没有任何秘密和违法可言,所谓的“神话”竟是这么平淡、简单。 原来能做到实事求是就是神话! 原来能说老实话、能办老实事的人就是神! 因此可见,让人做到实事求是有多难,让人做到说老实话、办老实事有多难,而做到的人却成了说鬼话、办鬼事,倒行逆施。 这个世界怎么了? 芮小丹心里非常清楚,当乐圣公司败诉的时候,当法律做出无奈判决的时候,社会舆论不会沉默,丁元英这个一向寻求清静的人最终将在有识之士的斥责声中落得一个阴险狡诈的恶名,而格律诗事件留给人们的却是一次关于得救之道的思考。正如詹妮所言,很难说他比教徒更好还是比强盗更坏。 那是惟有她才能读懂的一个字——爱。 回到家里,芮小丹先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了几天的风尘,也洗去了几分疲惫。她裹着浴巾在浴室的镜子前用吹风机吹干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到卧室里换衣服、化妆。她一边化妆一边思忖着今天的时间安排,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睫毛夹走到书房,她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了几段话,拿上这张字条又回到卧室继续化妆。 化好妆,她把那张字条放进挎包里,特意找了一个矿泉水的空包装箱,锁上家门,打开车库大门,开车去了位于古城西区的川府大酒店,买了一瓶五粮液酒,买了红油肚丝、生拌豆腐丝、凉拌鸭掌3个凉菜和宫爆(又鸟)丁、麻婆豆腐、盐爆鱿鱼3个热菜,3个热菜选的都是可以回锅加热的菜,打包,连酒带菜放入纸箱里。 一箱酒菜装上车,芮小丹拿出手机给丁元英打电话:“乖,我回来了……你10分钟以后下楼,我去接你……不在外面吃,我已经准备好了。” 挂了电话,芮小丹开车直奔嘉禾园小区。 丁元英已经在楼下等候,芮小丹远远就看见了,只要一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满足感,脸上就会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丁元英上了车,说:“肖亚文来过了,前几天来王庙村取证据,她说不收代理费,希望有机会入股公司。欧阳雪正愁公司没人管,一拍即合,已经签了股份转让协议,肖亚文认购了叶晓明他们退掉的股份,这样一来,公司既不用转让也不用托管了。” 芮小丹一愣,刹那间就反应过来了,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亚文那么精明,这公司让她管理肯定有希望,对欧阳和亚文都合适。”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芮小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1995年5月在法兰克福与肖亚文见面的情景,肖亚文说的那段话犹在耳边萦绕:认识这个人就是开了一扇窗户,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听到不一样的声音,能让你思考、觉悟,这已经够了。其它还有很多,比如机会、帮助,我不确定。这个在一般人看来可能不重要,但是我知道这个很重要。 她油然一笑,心里暗暗自语:白领就是白领,不简单。 车子调转过方向在小区的干道上慢速行驶,芮小丹腾出右手从挎包里摸出那张写好的字条递给丁元英说:“给你写了张条子,你看看。” 丁元英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关于文化属性,关于你和我,关于乐圣公司与王庙村,关于已经发生的和可以预见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沉溺于思考,好像突然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说,有很多很多问题要跟你讨论。 你送给我的礼物不是神话,是觉悟。 你与传统习俗格格不入,这使你不愉快,也给周围的人带来不愉快。如你所说,不该作为的不作为就是作为。你确实适合清静,还是乖乖在屋里呆着吧。 归纳了几个问题,请你回答—— 问题1.我不想当律师了,突然有一种想写作的冲动,写小说,写剧本,揭示不同文化属性的人生命运。你对此怎么评价?草率?心血来潮 问题2.你对我开始厌烦了吗? 问题3.当我去法兰克福大学读研的时候,你会在哪儿? 丁元英看过之后说:“第二个问题命题错误,答即有错。” 芮小丹心里美滋滋的,问:“那就是根本不烦了?怎么见得?” 丁元英说:“那。心不动,它不干活儿。” 芮小丹说:“男人最不可靠的就是那儿,都怕闲着,信用等级最差。” 丁元英说:“所以,一门深入才有了证明力。” 芮小丹习以为常地笑了笑,说:“如果流氓协会竞选会长,你肯定是相当有竞争力的候选人。除了这个,你就不能有其它的回答吗?” 丁元英说:“不能,只要是需要证明的感情就有错。” 芮小丹心里更得意了,转而又问:“你说,酒这东西是乱性还是见性?” 丁元英说:“见酒性,乱理性。喝多了话多,没分寸。” 芮小丹说:“我认为是见真性,乱假性。” 丁元英笑了,说:“那你就是给人挖坑下套了,不喝你的酒就是怕露真性,喝了你的酒说明平时都是假性,怎么都不真。你这是审犯人审多了,职业思维模式。” 芮小丹说:“记得1995年在南村小区楼下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身酒气,我看你就像个流氓,后来才知道你并不喝酒,楚风大哥跟你喝酒就是为了听你说酒话。今天我特意给你买了一瓶白酒,我陪你喝酒,我也听听你说酒话。” 两人一路聊着到了玫瑰园小区,芮小丹小心翼翼把一箱子酒菜搬下车,丁元英这才知道原来酒菜就在车上。芮小丹打开车库大门,把汽车开进了车库。丁元英自然明白,今夜肯定是不能回去了,而今夜要谈的事情也决不仅仅是温情浪漫的事情。 芮小丹一阵忙碌,先摆上餐具、香烟、饮料,再焖上大米饭,预备饭后的主食,把3个凉菜装盘,把3个炒菜回锅加热了一遍,一桌酒席准备好了。这情景似曾熟悉,两年前的这个季节也是她请丁元英喝酒,两年后的今天心境已全然不同。两人的杯子一样,都是喝纯净水用的玻璃杯,只是芮小丹的杯子里是可乐,而丁元英的杯子里是白酒。 丁元英看了看杯子里的酒,足有四两。 芮小丹端起半杯可乐说:“酒,慢慢喝,别喝醉了就行。今天是我问,你答,海阔天空聊到哪儿算哪儿。来,干一杯!” 丁元英喝过酒,说:“先回答你字条上的第一个问题,你不是可以做,也不是我或你父亲希望你做,而是你适合这样做。人从根本上只面对两个问题:一是生存,得活下来;二是得回答生命价值的问题,让心有个安住。” 芮小丹问:“你安住了吗?” 丁元英笑笑说:“没有,我痞性太重,牧师都说我没救了。” 芮小丹长长叹息了一声,压抑地说:“杀富济贫,破坏性开采市场资源,让井底的人患上精神绝症,这些都已经可以预见了,我也有了犯罪感。如果林雨峰真跳楼了,我就更觉得有罪了,这和击毙罪犯不一样。可我就不明白了,扶贫错了吗?法律承认和允许的竞争错了吗?如果农民不靠自己所能,那贫困农民的出路在哪儿?怎么才能得救?这根本不是就事论事可以回答的问题,还得落到文化属性上,还得说觉悟。” 丁元英说:“因此我认为,中国应该多一个由你注册的强势文化传播公司,你应该整合你的社会关系资源,埋头学几年、干几年,吸纳、整合零散能量,从你的第一本书、第一个剧本、第一部电视剧做起,用小说的形象思维和影视艺术的语言去揭示文化属性与命运的因果关系,去传播强势文化的逻辑、道德、价值观。” 芮小丹说:“我就是想做这件事,心里非常冲动。不管我是不是自不量力,我就为了去留学,争取有一天我能以我的方式告诉别人,神就是道,道就是规律,规律如来,容不得你思议,按规律办事的人就是神。” 丁元英端起酒杯,说:“为你的这个觉,碰一下。” 芮小丹确实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干杯的事,喝了一口可乐,然后问:“当我在法兰克福大学读研的时候,你会在哪儿?” 丁元英问:“你希望我在哪儿?” 芮小丹说:“我希望你呆在布尔伦布大街的老房子,这是一个适当的距离。太近,我静不下心学习;太远,我太痛苦。我一边学习一边打工,既能多陪母亲还能攒点零花钱,每个周末我去柏林看你,这样我每过一天就离周末近了一点,每天都生活在希望里。” 丁元英说:“那我就在柏林呆着。” 芮小丹说:“我希望的和你原来既定的不是一回事,我是问你,在你没认识我之前你对将来是怎么打算的?你不可能在古城临时一辈子。” 丁元英答道:“我原打算……不,是理想……等有钱了我就在柏林近郊买一套像你这样的房子,做一间特别隔音的听音室,上下左右没有邻居,没人敲暖气管抗议,能把音响开到听力的极限,音质至真至纯,能被《伏尔加河》、《新大陆》这种排山倒海的音乐淹没,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那就行了。” 芮小丹说:“在柏林买这样的房子就不是这个价钱了,也不是这个生活成本。” 丁元英说:“没钱的时候就选择既清静又生活成本低的地方,有条件了就选择更清静点的地方。在柏林你不必担心买到假手机、注水肉,不必为电话故障一趟趟求电信商,不必为当官的汽车闯红灯动肝火,法律、治安和社会服务环境都要好一点。我没什么志向,就想不招谁不惹谁地过自己的日子。” 芮小丹说:“女人与男人的对话方式只有两个,要么躺着,要么站着。所以,我总愿意把你想像成一个流浪街头的醉汉,想收留你,却不敢想像收留你的门槛有多高。你说过,给你扔块馒头就行,可你要的这块馒头太大了,我这个穷家养不活你。” 丁元英又喝了一口,只一会儿工夫杯子里的酒就快见底了,吃了几口红油肚丝和生拌豆腐丝,问:“为什么要养活我?” 芮小丹回答:“心理,女人的心理需要。和你在一起,我还没自信到不需要证明是站着跟你对话,而上帝给了你一根那东西,你生来就不需要证明。” 丁元英说:“如果这么养着,我也就剩那根东西有点用了。” 芮小丹微微一笑,说:“所以你的思辨得有点用,我的打算和你的打算需要结合,需要建立一个结构。说到底还是我太贪了,还想天长地久,还想站着对话。告诉我,你认为我将来做文化公司能挣多少钱?然后根据这个参数给我一个设计建议。” 丁元英说:“我在1996年就提过,国家机器不缺一个迟早要被淘汰的女刑警,而社会应该多一个有非常作为的人才。以你的条件、阅历和人际资源,只要你努力,你在15年内至少能挣到1000万。我给你两个建议,一是你不以求职应聘为生,要学位意义不大,应该什么有用学什么,不影响创作、经营,学个十年八年的,就为有个学习环境。” 芮小丹感到吃惊,既为挣钱的估计吃惊,也为学习态度吃惊。 丁元英喝一口酒,点上一支烟,接着说:“二是我借给你500万,3%的年息,第15年一次偿还本息725万。你预支这笔钱在柏林买一套这样的房子,养着我。房子按2%的折旧计算,15年折旧150万,加上15年的利息225万,你的绝对风险是375万,这就是你要证明站着对话的代价。于我而言是经营资本,于你而言是收留我。” 芮小丹往酒杯里添了一点酒,问:“如果5年以后你嫌我老了呢?” 丁元英说:“有可能,而且不止这一个如果。也许5年以后你嫌我平庸了,也许有一天你把我扫地出门了,但这都不影响独立的债权债务关系,也不改变今天的事实。5年以后我不嫌你老,你就可以不老了吗?5年以后我变成了一个色狼,值得你回头看一眼吗?” 芮小丹笑了笑,端起杯子说:“采纳你的建议,定案!” 丁元英端起杯子说:“为中国的文化圈即将多出一个声音,干杯!” 几巡酒过后,夜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悄降临了,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芮小丹起身去开灯,拉上窗帘,然后坐回原处。她看了看酒瓶,酒瓶里的酒已经下去了一多半,杯子里剩下的酒也不多了,这时候的丁元英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芮小丹问:“今天喝不少了,还喝吗?” 丁元英说:“就是你说我像流氓的那次,我和韩楚风两个人喝了两瓶,括弧,没喝完就都倒了。今天你把我两年前的建议采纳了,我很高兴,得喝。” 芮小丹说:“只要不是我觉到、悟到的,你给不了我,给了我也拿不住,叶晓明他们就是例子。只有我自己觉到、悟到的,我才有可能做到,我能做到的才是我的。” 由于酒精的作用,丁元英浑身燥热,说话的兴致更浓了,几分醉态地说:“不管是文化艺术还是生存艺术,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你的前途在哪儿?就在无明众生,众生没有真理真相,只有好恶,所以你才有价值。觉悟天道,是名开天眼。你需要的就是一双天眼,一双剥离了政治、文化、传统、道德、宗教之分别的眼睛,然后再如实观照政治、文化、传统,把被文化、道德颠倒的真理、真相颠倒过来,随便你怎么写怎么拍都是新意和深度,这就是钱,就是名利、成就、价值,随便你能说的什么。” 芮小丹笑而不语,知道丁元英这是在说酒话了。酒话虽然少了点分寸和聚焦,却是更赤裸裸的心里话,这让她感到亲切、安逸和温馨。 丁元英又喝了一口酒,兴致盎然地说:“用道眼看与用人眼看一样吗?不一样。什么叫特殊感觉?什么叫立意要高、挖掘要深?那不是挖地沟,想挖多深挖多深。也不是爬楼梯,想爬多高爬多高。不在那一道上,你不可能会看到那一道的真相。立意要高、挖掘要深,充其量是个猜测和揣度的版本,不得究竟。” 芮小丹注意到,丁元英刚喝过一口酒却又端起杯子去喝,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已经有些下意识动作,她觉得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丁元英在酒劲的渗透下漫无边际地说:“昨天下午我一个人坐在屋里听音乐,听前苏联红军合唱团的《伏尔加河》曲子,听了很多遍,脑子里浮现着俄罗斯抗击拿破仑、抗击希特勒的画面,很伤感,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俄罗斯是个伟大的民族,历史上没有什么人能战胜他们,但是在世界两大阵营50多年的意识形态对抗里,他们却输在了他们还没有完全读懂的文化里,而美国尊重客观规律的文化最终使他们得到了靠飞机大炮不能得到的胜利,以至于联合国都成了一个失宠的王妃。在中国,有人动不动就拿民主指责共产党,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中国的政治文化也是传统文化的牺牲品。把几千年沉积的文化属性问题全都记到一个只有几十年历史的政党账上,这不公平,也不是真实的国情……” 丁元英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下意识地又要端酒杯,发现杯子里空了,看看芮小丹,见芮小丹并没有给他倒酒的意思,就想自己倒酒,却被芮小丹阻止了。 芮小丹说:“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丁元英酒兴正起,说:“今天这个日子不醉,更待何时?” 芮小丹果断而坚决地把那半瓶酒拿开了,随手摁下电热壶的电源,准备烧水给丁元英泡功夫茶。她把烟和打火机递给丁元英,温柔一笑说:“小傻瓜,正因为今天有特殊意义才更不能喝醉,喝醉你就不好好干活儿了。” 丁元英说:“都半斤酒下肚了,货色肯定打了折扣。”

第三十七章

1998年7月3日,星期五。早上,芮小丹刚上班就被叫到局长办公室。局长没有像平时接见下属那样先让座,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小丹,给你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两小时以后我派车送你去省厅刑侦处报到。这次出去时间可能会长一些,要特别注意保密。有问题吗?”芮小丹想了想说:“没什么好准备的,冰箱里没多少东西,水电气都关着。让车子在我门口停一下就可以,我去拿几件衣服。”局长把介绍信递给她说:“那好,你们现在就走,我通知司机。”等芮小丹走到楼下,小车队的司机小刘已经站在一辆桑塔纳警车旁边等候了。芮小丹上了车,到家里拿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就去了省城明川。明川距古城180公里,一路全是封闭高速公路,两个半小时就到了明川,直接开进省公安厅大院,芮小丹独自一人来到刑侦处报到,工作人员把她带到徐处长办公室。徐处长见芮小丹到了,热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她坐下,接过她递过来的介绍信看了一下,说:“你们局长已经来过电话了,知道你这个时间到,这边的人也到齐了。你先看看这个,回头咱们到会议室谈案子。”徐处长说着将桌上的一张通缉令递给芮小丹。gonganbu通缉令(A级)通缉令编号:公缉……号吴成祥,男,1954年4月17日出生,汉族,祖籍陕西延安,身份证号:……护照号:……;大学文化,原任中国银行明川市分行行长,现批捕在逃。身高1.76米左右,中等身材,讲普通话略带陕西口音,懂英语。该人涉嫌贪污3700万元巨额公款,各地公安机关要立即部署查缉工作。发现该人即予拘留,并速告gonganbu刑事侦查局。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缉捕有功的单位和个人将给予20万元奖励。芮小丹看了一下,这是一张一年多以前的通缉令,是由省厅刑侦处直接经办的案子,这个案子在媒介和网上有很多报道,尤其是在本省内几乎路人皆知。徐处长和蔼地笑着说:“小丹,我印象中你这是第三次被借调吧?第一次是拐卖妇女团伙的案子,第二次是爆炸抢劫运钞车的案子,你表现都不错。”芮小丹说:“我干的都是跑龙套的差使,不值一提。我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能给前辈们跑个龙套已经很荣幸了。”这时,处长秘书走进来对徐处长说:“徐处,都准备好了。”徐处长起身说:“走,咱们到会议室谈。”徐处长他们3人来到一间小会议室,屋里已经有3个人,其中一人在摆弄一台投影机,显然是技术工作人员。另外两个30多岁身着便装的男人芮小丹认识,一个是明川刑警队的侦察员黄文贤,一个是省厅刑侦处的侦查员曾华,过去因为工作关系都曾有过接触。芮小丹热情地与他们握手寒暄了几句,几个人坐下。工作人员拉上遮光窗帘,打开投影机,大屏幕上出现了犯罪嫌疑人吴成祥早期与银行职员参加企业文化活动的画面。秘书手里拿着一根两尺多长的教竿向大家介绍案情,说:“原任中国银行明川市分行行长的吴成祥涉嫌贪污巨额公款一案,由于吴成祥逃到哥伦比亚后随即失踪,其它方面又没有可靠的线索,致使这个案子一度搁浅。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吴成祥的大部分赃款还藏匿在国内,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后手,一旦国外的资金被查封他还有机会重来。他在哥伦比亚改换身份进入洪都拉斯,以洪都拉斯护照进入美国。出售护照的大多是经济不发达国家,出售护照成了这些国家的一大财政收入,吴成祥利用这一点逃避警方追查。”画面切换到广州一条大街的“楠楠健美中心”的门口,进入健身房,一个20多岁的女子正在教十几个女学员做健美操,旁边有一些多功能器、腹肌板、哑铃架等健身器械。这个女子身材曲线优美,相貌端庄、漂亮。秘书用教竿指着屏幕上的年轻女子说:“该女子叫沈楠,现年27岁,祖籍陕西秦谷县,与吴成祥是同乡,原是明川市歌舞团舞蹈演员,一度与吴成祥关系密切,她在吴成祥案发前16个月辞职,在广州开了这家健身房,距今已有3年与吴成祥没有联系。但是我们推测,这正是吴成祥精心策划的一部分,避免将来引发不必要的线索。吴成祥现在要解决3个问题:一是他自己在美国的合法长期居留;二是洗钱,以合法形式把钱转移到美国;三是把沈楠合法移民到美国。这都不是一般人能接的活儿,也不是一般人能支付得起的费用。吴成祥最终要达到的是两个人在美国一起生活的目的。”画面切换到美国著名的纽约时代广场,一个穿灰色风衣的中年男人在广场上散步,此人中等身高,神态沉稳,举止做派都是上流社会的特征。秘书的教竿指向这个中年男人说:“在香港警方和美国国际刑警组织的协助下,我们设计了一个在美国、香港和大陆之间从事洗钱和非法移民活动的香港人林青,他的公开身份是纽约圣勒斯担保公司第五大股东。吴成祥委托的人经过我们多方诱导,已经开始和林青正面接触,如果不出意外,实质性的交易将在不久进行。”讲到这里,投影关掉了,秘书和工作人员拉开窗帘,大家围椭圆形会议桌而坐,那个技术工作人员随即离开了会议室。徐处长拿出一包烟给大家分发,也递给芮小丹一支,说:“你也来一支。”芮小丹尴尬一笑说:“就是那次执行任务抽了一段,早就戒了。”徐处长笑着说:“这就怪不得我了,是林青给你设计的,抽得像都不行,是会抽烟,而且只抽公爵牌子的香烟。你这次的任务就是去广州的一座别墅给林青当二奶,你是佐证林青身份真实的细节之一,通过你的形象、谈吐、气质表明你是那个阶层的名贵花瓶。”“二奶”是指被男人以金钱等物质利益供养的婚外女性,以姿色和文化水平的差异又分为不同档次,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包养人身份和财富的象征。芮小丹接过烟尴尬地说:“怎么到了我这儿除了坐台就是二奶?就不能让我干点别的?”大家都笑了。徐处长说:“这个专案组分为四个独立小组,你们三人是一个小组,曾华任组长,刚才给你们看的是仅限于你们小组需要了解的情况,各组之间不发生联系,不通报情况,不允许打听其他组的人员、任务,一切行动由指挥部统一协调指挥。你们这个组的任务就是围绕着芮小丹的工作展开线索,确保在沈楠这个环节上不能出现问题。沈楠一定会以某种借口主动接近芮小丹,摸底、试探,一旦让她感觉有疑点,仅仅这一个环节的瑕疵就足以让吴成祥缩回去,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都将前功尽弃,几千万的巨款就将石沉大海。”曾华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们明白。”徐处长给秘书做了一个手势,秘书会意,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套规定角色的证件放到芮小丹面前,然后徐处长说:“小丹,你现在把证件和武器交出来,从现在起你就得研究规定角色。你的枪,在你需要枪的时候会有人给你送去。”芮小丹把汽车驾驶证、持枪证、身份证、工作证、手枪、手铐、枪套、子弹夹以及房门的钥匙、手机等物品全部交了出来,在面前摆了一大片。

古风岛并不是一座完全意义上的小岛,三面临海,一面与广州街区相连。进入古风岛地势越走越高,一座座规模不等、风格各异的别墅依次呈现出来。阳光洒在安静的路面上,一条小河在高大榕树茂密枝叶的掩映下无声地流淌着一股清幽,50多座花园式独立庭院被格调和闲情浸泡着,无论是谁,匆匆的脚步走到这里也会变得缓慢下来,一股贵族阶层的气息就这样无须装饰而不经意地显现出来。古风岛39号是户名林青的私人住宅,这是一套两层楼的建筑,花园、车库、欧式壁炉、美式沙发……该有的都有了,以显示房子主人的尊贵。房子的装修风格与家具的款式色调互相映衬,演绎着高雅与时尚。现代化的音像设备与天然石料的电视墙融合在一起,仿佛能让人听到古典与现代的对话。芮小丹以规定角色的身份住进了古风岛39号,这座别墅与她母亲在古城玫瑰园小区买的别墅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如果把玫瑰园的别墅搬到这里那就不能再叫别墅了,只能称之为一套独立建筑的房子。她从住进这里的那一刻就不再是芮小丹了,她叫夏雨,28岁,北京人,南京外语学院毕业,原是中国进出口公司国际贸易部德语翻译,1994年8月辞职。她的合法职业是受雇于39号住宅的业主林青,看守这套房子。她有了一套新的身份,诸如北京居民身份证、北京机动车辆驾驶证、广州外来人口暂住证、广州博大图书馆借书证、广州万国大厦优惠消费卡、广州中国人民银行存折……等等。芮小丹住进了古风岛以后的头几天总是早出晚归,她的角色要求她必须是熟悉这个城市的人。她从穿着的服装、使用的化妆品乃至一个打火机这样的细节都进行了精心的设计,她把一般情况下的联络方式和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方式以及原则、纪律和夏雨与林青的关系背景都一一牢记于心,她等待着沈楠这个人物的出现。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下午,芮小丹正在一个佛教网站的文字聊天室里看别人聊天,忽然门铃响了,她走到厅门打开摄像监控,监视器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身材健美、着装时尚的漂亮女子站在花园门口,手里提着一只棕色皮箱。此人正是沈楠,她终于登场了。芮小丹拿起对讲话筒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请问您是哪位?”沈楠解释道:“是夏雨小姐吧?我是楠楠健美中心的,我叫沈楠。我的一个朋友从美国回来,他的一个叫林青的朋友托他给你捎点东西,说你知道这事。我的这个朋友因为赶飞机来不及亲自给你送来,就委托我转交。呵呵,真绕嘴。”芮小丹说:“哦,捎东西这事我知道,那太麻烦您了,您请进。”说着她摁了一下电控开关,门开了。她也把房门打开,在门口迎候客人。几句寒暄,芮小丹接过箱子,等沈楠换上拖鞋后请客人到客厅入座,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放到沈楠面前,客气地说:“您请。”沈楠大大方方打开饮料喝了一口,笑笑说:“你别您您的称呼,太客气了,你叫我小楠就行。那朋友说捎的东西里有个打火机必须得用Zippo牌专用的汽油,飞机上不让带请你谅解。不过没关系,Zippo专卖店能买到。”芮小丹把茶几上还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往旁边推了一点腾出一块地方,把棕色皮箱放到上面打开,一件接着一件翻东西找那只打火机,她把比较占地方的一个手袋和两条牛仔裤拿出来放到沙发上,很快找到了一只精美的打火机包装盒。坐在旁边的沈楠看着东西惊叹道:“哇,全是世界名牌啊!”打火机是美国Zippo贵金属年鉴版,精美绝伦。手袋是法国品牌Fendi最新推出的一款形象高贵的经典。香水是美国KL-NOS以标志贵族女性为主题的呕心代表作。内衣是有着五十多年历史、只针对少部分人奢侈的wglmorz品牌,永远演绎女人的美好、性感和与众不同的诱惑。牛仔裤是美国名牌Levi’s设计的一款超低身女装牛仔裤,苛刻的版型和最佳的水洗效果尽显性感、活力与自信。沈楠用羡慕的口吻说:“你先生真疼你啊。”芮小丹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平静地说:“你朋友没告诉你吗?连这里的保安都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就不用给我留着那层窗户纸了,我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二奶。”沈楠一怔,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说:“其实……你气质很好,一点都不像。我见过这样的人,整天就知道购物、打麻将。”芮小丹说:“没什么像不像的,价钱不同而已。”沈楠说:“你不怕吗?这个是要按重婚罪论处的呀。”芮小丹说:“人家雇我看房子,犯什么罪?”沈楠问:“为什么要干这个呢?”芮小丹说:“为钱。”沈楠又问:“你以前做什么工作?”芮小丹回答:“翻译。”沈楠说:“你这么漂亮,又有才气,可以出国呀,也可以嫁给一个有钱的男人。”芮小丹弹弹烟灰说:“外国不是我们家厨房,不是我想进就进。有钱的男人也不是菜市场里的(又鸟)蛋,不是我想抓一个就抓一个。沈小姐,咱们谈的不是一个社会阶层的话题。”沈楠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话题,说:“我看你上的是佛教网站,你信佛了?”芮小丹说:“我还谈什么信佛?无聊的时候看别人聊天打发日子。”沈楠眼看着这个话题已经谈不下去了,就看看手表说:“哟,时候不早了,我那边还有生意,就不打扰了。我觉得你很有修养,咱们今天能认识就是缘分,改天我来看你。”芮小丹问:“你是怎么来的?”沈楠说:“我坐出租车来的。”芮小丹说:“哦,那我开车送你回去。”沈楠并不推辞,而是愉快地站起来说:“那太好了,你正好到我那儿认认门,我那健身房虽算不上高档,可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以后你可以常来玩。”芮小丹关掉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把烟放进包里,换上鞋和沈楠一块出去,先用小遥控器打开车库大门,再用另一个遥控器发动着里面的一辆黑色凌志汽车,进去把车开出来,重新锁上车库大门。沈楠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位,说:“到西康路。”此时正是下班时间,正值交通流量的高峰。芮小丹避开车辆拥挤的路段,熟练地绕道高速行驶,显得对广州的街道非常熟悉,用了20多分钟来到西康路楠楠健美中心。她把车停在路边等沈楠下车,而汽车在这个位置是不可以停留的,这很明显她是不打算进去了。沈楠说:“都到家门口了,进来坐坐吧,别让我太没面子。”芮小丹谦卑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车开上去停在健美中心门前的汽车泊位。夏雨这个角色需要恰到好处的自卑,这是她内在人格矛盾的一个重要特征。楠楠健美中心的健身场地有100多平方米,开着两台柜式空调,通风很好,几乎感觉不到装修材料和地毯的气味。健身器材有规则地排列在场地的一侧,大约有20多个人在以不同方式健身。屋顶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柔和地打在每一处角落,既不眩目也不暗淡。芮小丹在经过一台哑铃架的时候,一个欧洲相貌的小伙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她刚走过去就听那个小伙子用德语小声自语了一句话,中文意思是:“我操,正点!”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德国,生活中类似这样的事情芮小丹见多了,她对这种事的通常做法是不去理睬,但是今天的情况则不同,她需要用这种自然的事端自然地佐证她的身份,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用流利的德语说了一句:“小子,请你嘴巴放干净点!"小伙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睛说:“你……你听懂了?我以为你听不懂呢,对不起!”芮小丹用德语问:“听不懂又怎样?”小伙子尴尬一笑,赖赖地解释道:“如果你没听懂,你肯定会以为我说:小姐,你真漂亮啊!你高兴了,我也高兴了。”沈楠一句没听懂,小伙子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沈楠过来问他:“怎么啦?”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用生硬的汉语说:“对不起,我刚才说了一句不礼貌的话。”沈楠又问芮小丹:“夏雨,他说你什么了?”芮小丹说:“算了,他道过歉了。”两人又往里走了几步,走到一块操练的方毯上,沈楠说:“怎么样?还过得去吧?”芮小丹说:“挺好的。”沈楠带芮小丹走到一台多功能器旁边,笑着说:“来,你也试试。”然后招手叫过来一个女教练,交代说:“你给夏小姐讲讲怎么用,我去一下办公室马上就过来。”沈楠说完对芮小丹笑了笑,快步去办公室了。女教练热情地给芮小丹讲解多功能器的使用,还夹带着一些演示动作。芮小丹心想:不能做动作,也许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就能被行家看出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于是她只是听女教练讲解,不断地问东问西,一点没有上机操作的意思。沈楠很快回来了,女教练对芮小丹礼貌地笑了笑走开。沈楠把一张刚刚填好的会员卡递给芮小丹,笑着说:“一点小意思,拿不出手,你可不能不给面子哦。”这是一张一年的健身消费卡,芮小丹说:“这不可以。”沈楠爽快地笑着说:“咱们一见面我就觉得有缘分,看着你就赏心悦目,跟你说话特别舒服。你放心,我还不算个太穷的朋友,吃顿饭、逛个街还能对付。”芮小丹不宜再推让,便收下了说:“那就多谢了。”沈楠看看表说:“已经到饭点了,你第一次来我这儿,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呀。走,我请客,咱们到美食大世界去吃珍珠生煎馒头。”芮小丹说:“不了,改天我请你吧,我想回去了。”沈楠的分寸也把握得恰如其分,说:“也好,日子还长着呢,改天咱们再聚。”芮小丹告辞了,沈楠送她到门口,直到她的车在马路上走远。回到古风岛,芮小丹把今天与沈楠接触的过程在脑子里认真梳理了一遍,包括每句话和每个细节,没有发现有不得当的地方,这才去厨房简单煮了一碗速冻馄饨吃了,吃过晚饭洗了个热水澡,时间就到了晚上8点多,她打开电脑上网。芮小丹打开一个名为“海阔天空”的网站,输入用户名和密码后点击“登录”按钮,这时出现了几十个不同编码的进入端口,点击一个编码为“3128”的端口,界面再次提示输入密码,她又输入一组特定的密码,终于出现了文字对话窗口,这是特殊情况下公安内部绝对保密的信息传递方式。她打出一行字:老板吗?我是夏雨。对方打字道:老板不在,我是值班经理,请讲。芮小丹:礼物收到了,已经与沈楠正面接触。值班经理:你对自己的表现评价如何?芮小丹:还可以。值班经理:很好。沈楠登场是一个标志性信息,从推测上升到了推定,但是这不能成为法律上的证据,健美中心的会员来自各个方面,有几个国外的朋友不算异常。芮小丹:明白。值班经理:你准备对礼物怎么处理?芮小丹:为难,一点不动似乎不合情理。值班经理:裤子、手袋和打火机必须得用,其它的可以不动,以合乎情理为标准。芮小丹:太贵了,以后不会强卖给我然后再扣我工资吧?值班经理:哈哈,那可没准儿,制度也有个灵活掌握,还得看老板啊。好好干,等受到奖励用奖金抵扣也不错嘛。为了工作适当破费点,无碍。值班经理:有消息说你不想干刑警了,打算出国留学。芮小丹:经理,这个问题不在汇报工作范围之内吧?值班经理:呵呵,闲聊几句,无碍。芮小丹:不是不想干刑警,是女人老得快也淘汰得快,跑不动就成累赘了。值班经理:唉,可惜了,你是个不错的刑警,你们局长都说你脑子好使。芮小丹:哦?备受鼓舞!哈哈…自从沈楠给芮小丹送过一次东西之后,两人渐渐有了一些接触,沈楠去古风岛找过几次芮小丹,芮小丹也约沈楠出来喝茶,半个月的交往使她们彼此不再陌生了。这天傍晚,芮小丹接到沈楠的电话,约她去云南米线城一起吃晚饭。芮小丹开车来到云南米线城的大餐厅,远远看见沈楠已经占好了位子在等候了。芮小丹刚坐下,沈楠就把两张电话费收据和两张查询话费的话单交给她,说:“下午我去电信局交费,顺便把你的也交了,省得你再跑一趟。”芮小丹心想:用这样的方法查我的电话,好一个擦边球!她看了一下,座机和手机两项加在一起不到100元,就拿出100元递给沈楠,说:“谢谢你,连这点小事都想着我。”沈楠接过钱随手放到桌上,笑笑说:“一会儿拿这个买单,就当我请你吃饭了。上两次都是你请我,我也不能太不自觉了。”芮小丹一笑没说什么,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点了3个小菜、一瓶啤酒和两份米线,然后拿出公爵牌香烟,用那只贵金属年鉴版的Zippo牌打火机点上一支烟,动作娴熟、自然而优雅,一派有闲阶层女性的浪漫风情。沈楠下意识地欣赏着面前的这个女人,禁不住在心里自语:她真漂亮!她冲着芮小丹愉快地一笑,说:“夏雨,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希望你有兴致,别像那张健身卡似的一次都没来,就为应付我个面子。”芮小丹问:“什么事?”沈楠说:“我想出去旅游几天,换换心境,可一个人出去太孤单,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做伴。你有时间,咱们又谈得来,咱们两个结伴儿旅游是最好了。”芮小丹说:“这大热天的,去哪儿也不如在家里呆着。”这时,服务员把啤酒和小菜送来了。沈楠倒上两杯啤酒,两人碰了一下杯子每人喝了一小口,品尝了时令小菜,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沈楠说:“我老家在陕西秦谷,小时候跟我父亲回去过几次,就知道那地方穷,哪知道还有壶口瀑布和黄帝陵这么有名的地方。我想去陕西玩几天,看看兵马俑、华清池,看看壶口瀑布、黄帝陵,尝尝正宗的羊肉泡馍,顺便也回老家看看。”芮小丹弹了弹烟灰说:“我跟你比不了,你是自由人,我可由不得自己,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沈楠说:“林先生这么宠着你,这点小事还能不同意?我就是想有个伴儿,你就当陪我出去玩了,所有花费都归我。”芮小丹说:“那就更不行了,我要去就自己出钱。其实谁不愿意出去旅游?我是不想让人家觉得我登着鼻子上脸。这事我不能答应你,得先问问林青。”沈楠说:“这容易,你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芮小丹说:“现在是纽约时间早晨7点多,这个时候打电话不合适。”沈楠看看手表说:“已经快8点了,该起床了。”芮小丹在沈楠的再三催促下拿出手机,拨通了林青的电话。林青:“夏雨吗?”芮小丹:“是我。对不起,这么早打扰你休息了。”林青:“没有,我刚起来。有事吗?”芮小丹:“有个朋友想约我出去旅游几天,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林青:“挺好啊,出去散散心,别老在屋里闷着。”芮小丹:“那我就答应人家了?”林青:“行啊,只要你开心就好。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大噪音?”芮小丹:“我和朋友在云南米线城的大餐厅,这会儿吃饭的人多。”林青:“那你们先吃饭,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芮小丹:“好,我先挂了。你多注意身体,想你!”芮小丹挂了电话,把手机放进手袋。餐厅里的声音太嘈杂了,沈楠根本听不到林青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只能听到芮小丹的声音。从芮小丹的言辞里沈楠得知,林青已经同意了。沈楠非常高兴,端起啤酒杯说:“太好了,来,就为这个干一杯!”就在两人喝啤酒的时候,服务员把两份过桥米线上桌了,转眼间桌子上摆了一大片。云南过桥米线由精制高温汤、各类薄片嫩肉和时鲜蔬菜三部分组成,汤表面浮一层热(又鸟)油起保温作用,肉片有海参、肚头、鱿鱼、鲜(又鸟)脯等等,时鲜蔬菜有豌豆尖、韭菜苔、豆芽五六个品种。吃的时候先将嫩肉片放入油汤碗内烫熟,然后再将蔬菜、米线放入汤碗内烫熟,根据个人不同口味加入精盐、味精、胡椒粉、辣椒油等调料食用,非常鲜嫩可口。两人把各自的米线自烹自调忙活了一阵,美美地吃起来。吃饭间,沈楠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夏雨,你的话费不多呀。”芮小丹说:“我打给谁呢?”沈楠说:“以后你闷了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聊。”芮小丹说:“陪我聊,你的生意还做不做了?”沈楠关切地说:“夏雨,你以后就这么过下去了?”芮小丹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擦嘴唇悻悻一笑说:“怎么可能?我已经28岁了,一天不如一天水灵,这个游戏的规则是只容你花开,不容你凋谢。”这天晚上在沈楠的提议下,芮小丹经过林青的许可,在这顿晚饭上商定了去陕西旅游的事,她们谈到了旅游路线、费用预算,甚至连雨伞、塑<abbr>.99lib.</abbr>料汤匙、药品这些细节都想到了,最后约定3天的准备时间,3天后飞往旅行的第一站——西安。芮小丹回到别墅已经是晚上9点了,她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和指挥部联系,她必须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新情况向指挥部报告。她打出一行字:是老板吗?对方打字道:我是老板,知道你那里有情况,已经等你多时了。芮小丹:到陕西旅游的事,初步商定3天后飞西安。林青同意我赴陕,能否理解为是指挥部的意见?另:今天沈楠以帮我交电话费为名查询了我的通讯记录。老板:一、林青同意你赴陕是指挥部的意见;二、你的身份设置经得起调查;三、沈楠不敢贸然调查你,一查就暴露了她自己,她调查你的前提是首先保证自己没有嫌疑;四、对沈楠的陕西之行你有什么判断?芮小丹:我仅根据这里的情况做两点判断:一、延安、秦谷是吴成祥和沈楠的老家,沈楠的陕西之行不可能是单纯的旅游,而应该是吴成祥行动计划的一部分,意在给人以取赃款的假象而试探、观察。二、沈楠不知道也不会参与赃款的藏匿、提取,这里既有吴成祥对她保护的成分,也有对她不信任的成分。因此,我认为不能也没必要对沈楠实施监控,沈楠的周围一定还有第三只眼睛,否则吴成祥策划她的陕西之行就没有意义了。老板:正确。通报一个你需要了解的情况,吴成祥的代理人已经明确通知林青,吴成祥为了防止赃款转移过程中的黑吃黑,已经通过代理人与广州的黑社会达成交易,出100万元买你夏雨的人头,以此制约林青。芮小丹:哈哈,我的头有这么值钱?老板:杀手已经先一步抵达西安,以后会步步先于你们,以便于他们观察和隐蔽。吴成祥让沈楠拉上你有三个目的:一是让旅游的事实成立,为出行的真实意图做掩护;二是试探虚实,陕西这里安全,广州那里就会有动作,一旦他们发现陕西这里有人跟踪,广州和纽约那边就会立即停止;三是防止赃款转移的黑吃黑,拿你做人质。芮小丹:明白。老板:你们组的曾华和黄文贤今晚连夜开车赶往西安。延安是吴成祥的老家,他当行长期间曾为老家做过事情,目前尚不完全清楚吴成祥在延安的社会关系。陕西警方出于保密的考虑,从秦谷抽调3名刑警配合你们这次行动,他们熟悉当地的情况。芮小丹:明白。老板:你的安全不仅取决于你们这个组,其他组的行动不慎也会波及你的安全,你要特别小心。一旦情况紧急,会有人把武器给你送去。芮小丹:明白。老板:熟悉西安吗?芮小丹:旅游去过一次,执行任务去过一次。我和沈楠讲的是没去过,以免旅游的理由牵强,让他们生疑。老板:所以,要特别注意细节,慎之又慎。

第三十八章

1998年6月25日夜,上海伯爵音响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长苏逸文结束了他在加拿大的商务活动,一行3人乘多伦多至上海的航班飞抵上海虹桥国际机场,刚出关口就被在大厅迎候多时的公司下属接走,两辆豪华轿车匆匆驶离机场。 伯爵公司早年是一家专门生产扬声器的街道民办企业,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成为中国家庭影院音响的龙头企业,主要生产扬声器、音箱、AV功放等产品,资产两亿一千万,其产品占家庭影院音响市场27%的份额,在Hi-Fi音响领域也有一席之地。伯爵公司与乐圣公司的区别在于,伯爵产品是针对普通家庭的娱乐音响,而乐圣产品是特别针对音乐发烧友和音响发烧友的发烧级高保真音响。伯爵品牌大众化产品的经营规模和市场效益非乐圣品牌可比,而乐圣品牌的品位形象和精神贵族化身又非伯爵品牌可及。 苏逸文40多岁,身材瘦高,略有些秃顶,四方脸,五官端正,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带打得一板一眼,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但透过镜片,能看到一双敏锐、精明而沉静的眼睛,那是一种平淡的却又是高高在上的目光。 两辆车驶进伯爵公司厂区大门,在公司大楼前停下,整幢大厦静悄悄的,只有少数办公室还亮着灯。一行人来到三楼会议室,各部门负责人早已经到齐了,大家纷纷站起来跟董事长打招呼,苏逸文示意大家入座。 总经理付子清说:“董事长刚下飞机就连夜主持这个会议,会议的重要性已经无须我再强调。格律诗事件已经沸沸扬扬,乐圣公司已经正式起诉格律诗公司。今天的会议就是研究乐圣与格律诗诉讼案可能会对伯爵公司产生的连带影响,并据此拿出相应对策。 苏逸文说:“市场调研部提交的电子邮件报告我看过了,还是请刘部长先谈谈情况。” 伯爵公司的市场调研部名为市场调研,实际上就是公司的情报机构。 市场调研部刘家明部长站起来发言:“调研部认为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商业纠纷案,也并非不关伯爵公司痛痒,格律诗事件有理由被解读为音响价格战的序幕,消费者有理由产生持币观望态度,事实上伯爵公司的销售已经受到了影响,而我们的警觉在于,如果格律诗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攻击行动,一旦攻击乐圣得手,双方的优势互补就可能对伯爵构成威胁。这不是我们想不想卷入的问题,而是想不想都得被卷进去。” 刘部长的话音一落,会议室里就变得鸦雀无声了。在座的其他干部大多都保持了沉默的态度,眼睛里却分明写着:危言耸听。毕竟,格律诗只是一家仅有百万资产的小公司,还没有强大到可以翻云覆雨,而伯爵公司主营AV音响,虽然在Hi-Fi领域略有渗透,但毕竟不是主营业务。况且,乐圣已经拒绝了格律诗代表的求和,诉讼胜负几乎已见分晓,格律诗事件很可能只是音响市场的一个小插曲,谈不上对伯爵公司构成威胁。 总经理说:“我们都知道80年代初靠收录机起家的雅艺音响,雅艺固定资产从30万发展到2个亿用了10年的时间,而从2个亿到破产只用了3年的时间。一个称职的干部应该善于远远地就能发现可能存在的危机,不仅在还没有形成威胁之前就预先化解,而且还要转化为可以利用的发展机会。轻敌、迟钝是商家的坟墓,谁犯戒埋谁。” 苏逸文看了一眼刘部长,示意他继续发言。 刘部长说:“乐圣一次性卖给格律诗1000副套件显然是在利用对方的幼稚和盲目,格律诗事件也就有可能是一次简单的清仓甩卖。但是,基于什么人做什么事这个守恒定律,只要我们看看组织、策划格律诗事件的核心人物是何许人,真相就一目了然了。我们知道格律诗的幕后人物是丁元英,我们通过各种渠道调查此人,此人是柏林大学经济学硕士,先后就职于柏林H.N.S国际金融投资公司、北京通达证券公司、柏林《世界经济周刊》经济发展战略研究员。此人在1994年6月创办私募基金,据业内人士估计,私募基金受托资本最少超过2亿人民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从股市至少卷走2个亿。此人性格孤僻,不善交往,也没什么名气,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有一个共同评价——鬼才。面对这样一个鬼才,我们还能说格律诗事件只是简单的清仓甩卖吗?” 总经理付子清补充道:“格律诗是在与乐圣1比50的资本力量对比下发起攻击,如果按此推论,一旦格律诗和乐圣优势互补,他们与伯爵的资本力量对比将缩小到1比4,格律诗又为什么不敢对伯爵发起攻击呢?” 苏逸文说:“我们对很多情况还不了解,但是并不妨碍我们去做一个最基本的判断,谁胜诉对伯爵公司的威胁更大?是乐圣还是格律诗?” 销售部部长许家玉说:“当然是格律诗胜诉对伯爵有威胁,因为乐圣胜诉只是各自退回<dfn></dfn>原位,而格律诗胜诉则意味着他们掌握了更低成本的生产方式,价格是法宝,市场规律就吃这一套。伯爵产品全部在上海生产,综合成本比广东还要偏高,比格律诗就更高。” 企划部部长王振光也表态道:“我同意许部长的意见。” 苏逸文看了看其他几位干部。 其他几位干部纷纷表态:我们也持这个观点。 苏逸文说:“我们希望乐圣公司是一场虚惊,我们也希望这场诉讼只是Hi-Fi领域的龙争虎斗,但是这不妨碍我们预警在先和创造机会。因此我建议,伯爵公司以董事会的名义正式向格律诗提出我们愿以650万元的价格收购贵公司,同时向媒体公开发布消息。” 650万!这个天价的数字把在场的人惊呆了。 王振光脱口而出:“为什么?” 苏逸文说:“这里面有很多为什么,你问的是哪一个?” 王振光问:“为什么要收购格律诗?为什么是650万?” 苏逸文回答:“收购格律诗是预警和创造机会的需要,200万收购是趁火打劫,400万是抛媚眼。乐圣向格律诗提出600万的损害赔偿要求,说明格律诗有这个能量,我们在这个数上添加50万以示与争议标的有区别。” 财务部部长黄秋明说:“乐圣的600万赔偿要求是诉讼战术需要,是虚的。如果乐圣败诉真正的损失不止600万,如果胜诉实际损失达不到600万,我们尚不知道格律诗公司能不能胜诉,如果盲目收购,被告主体就会发生转移,就成了伯爵应对这场诉讼。” 苏逸文说:“你不接近它、不了解它,你怎么知道它值不值600万?你怎么知道它会不会胜诉?你又怎么知道该不该收购?你接近它了没有?看清楚了没有?谈判了没有?” 众人恍然大悟! 付子清解释道:“伯爵公司作为中国音响业首席,应该有显示身份和气度的表态。假如格律诗音箱成本合理,假如乐圣被挤出市场,即便伯爵真用650万收购格律诗,我们保守估算了一下,伯爵以纳入囊中的乐圣旗舰和格律诗音箱的双重优势大举挺进Hi-Fi市场,既降低发烧门槛又迎合发烧友追求个性的需要,至少能产生1亿4千万的市场效益。这就是马太效应:你有,给你更多;你没有,把你原来的都拿走。” 许家玉说:“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好!问题是,丁元英看不出来吗?” 苏逸文淡淡地说:“所以,那只是问个好、作个揖,一份人情而已。既然是格律诗胜诉对伯爵不利,那就做个姿态,礼尚在先,免得日后都撕破脸皮。这个动作要快,要在他们交换证据之前心里都没底的时候发布消息,过期就不值钱了。” 众人的表情里除了叹服,已经找不出多余的内容了。

第三十九章

刘冰的身子倚着门框,默默地抽着烟,默默地看着这位集董事长与总经理职务于一身的女人把宝马轿车开走了,心里空空荡荡不是个滋味。 这辆车他是在王庙村召开预备股东会议那天接手的,在两年零四个月的时间里,这辆车一直跟他朝夕相处,形影相随,俨然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宝马是财富、实力与地位的象征,是令人神往的梦想。尽管养车的费用很高,而他从来不必为养车的费用担心,所有的汽油费、停车费、违章罚款都由公司付账。他喜欢那种驾驶宝马在都市里穿行的感觉,他喜欢西装革履从宝马车下来的时候那种被人仰视与羡慕的目光。 此刻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而门前的车位也由原来的宝马变成了崭新的白色奥迪。肖总自己会开车,不需要他这个司机了。 他没有料到情况会这样的剧变,这种剧变意味着即使公司胜诉他也没有出任总经理的机会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诉讼结果还没出来公司股权就发生了根本变化?为什么肖亚文会在诉讼前景凶多吉少的情况下入股公司?她又是根据什么判断出格律诗会胜诉? 刘冰正在黯然神伤,忽听有人搭腔:“刘主任,闲着哪。” 刘冰这才注意到马路边有两个熟人走过来,看样子刚下出租车。来人是朝阳区慧通音响机架专卖店的店主杜小川,慧通店的部分机架是从格律诗公司进货。 刘冰等杜小川走到近前,招呼道:“杜老板可有日子没来了。” 杜小川说:“淡季,不走货。” 刘冰请杜小川进店里,问道:“需要啥货?” 杜小川说:“四仓钢琴漆黑色5套,棕色2套,亚光黑色3套,原木贴面2套。两仓钢琴漆黑色3套,棕色2套。双柱音箱架2对,单柱音箱架1对……” 刘冰一边听一边用笔记到纸上,然后把货单放到茶几上,说:“小杨去送货了,一会儿就回来。咱先把货搬到门口,呆会儿好装车。” 于是两人就动手搬货。 正在干活的时候,门口来了一辆灰色保时捷豪华跑车,这辆车没有停到车位,正巧赶上小杨的车也送货回来,保时捷车挡住了面包车的通道,面包车只能在后面等着。一个戴墨镜的女士从保时捷车里出来,跑车这才开到车位,让开了通道。小杨看到门口的货物,直接把车停在了最方便装车的位置。 刘冰见女士往店里走,就上前招呼道:“小姐,您请进,请随便看看。” 话音未落,又有一辆高级轿车开过来,在面包车的正前方停下,从车里下来两个穿白衬衣打领带的男人,轿车完全堵住了面包车的去路。刘冰见状快步走出去对两个下车的男人客气地说:“对不起先生,您的车不能停在这儿,这辆车装完货就得出去。” 其中一个身材略胖的男人解释道:“我们是上海伯爵音响制造公司北京办事处的,来找格律诗公司的负责人,只呆两分钟就走。” 伯爵公司是AV音响领域大名鼎鼎的企业,他们来干什么?刘冰怔了一下,本能地联想到了眼前的诉讼,于是谨慎地说:“肖总不在,我叫刘冰,是格律诗公司办公室主任,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负责转告。”说着,他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胖男人接过名片看了看,收起,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交给刘冰,说:“这是经伯爵公司董事会讨论决定的意向书,本公司对贵公司的经营模式很感兴趣,意向出价650万收购贵公司。这个消息将在明天见报,本公司期待贵公司的答复。” 刘冰拿着意向书惊呆了,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胖男人拿出钢笔和回执>单,说:“刘先生,麻烦您在回执单上签个名字。”他等刘冰签上日期和名字,礼貌地与刘冰握手告别,坐上车走了。 刘冰目送着伯爵公司的车消失在车流里,忽然发现小杨和杜小川站在他旁边两眼出神地望着他,就说:“看我干啥?装车呀!”然后对身旁的女士客气地说:“小姐,您请进。” 这时,女士旁边又多了一个男士,显然是这位女士的司机。 刘冰将女士请进店里,热情地问道:“小姐,请问您想看点什么?” 女士环视了一下音响店里的陈设,指了指那套陈列的音响说:“我就要这套音响,包括配套的机柜和音箱架子。” 刘冰歉意地说:“对不起,没货。请您到门口看看玻璃上贴着的告示。” 女士说:“我的人昨天来过,看见告示了,也看见了这套音响。” 刘冰说:“如果这套能卖,早就卖出去了,等不到现在。实在抱歉,您再到别的店里看看吧。这套音响是样品机,总经理有过交代,不能卖。” 女士说:“我有音响,论牌子比你这响,论价钱能买你这个3套,可我就看上了你这套音响,如果在别的店里能买到我就不到你这儿了。你不用抱歉,随你开个价吧。” 这时,杜小川走过来说:“车装好了,结账吧。” 刘冰仍然歉意地对女士说:“实在对不起,这真不是价钱问题,您还是请回吧。我得跟这位先生结账,失陪了。” 刘冰带杜小川到收银台的电脑前结算、收钱、开发票,抬眼一看,那位女士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音响杂志翻阅,她的司机蹲在音响前端详一台台器材,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神情。刘冰在店里工作一年多了,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玩家,对眼前这位富贵女士的执著并不感到稀奇。此刻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单不能做的生意上了,而在那张伯爵公司的收购意向书。 杜小川拿上发票上了面包车,小杨开车走了。 刘冰坐在电脑前没动,心里想,事实已经摆在那儿了,伯爵公司既然肯出650万,说明公司的价值肯定大于650万。他在电脑上算了一下,当初他有13%的股份,按650万的收购价计算,他可以分到84万,减去欧阳雪给他垫资14万,还剩下70万。也就是说,他退出公司的代价至少是70万。 70万,一个让人吐血的数字! 他给肖亚文算了一笔账:51%的股份,肖亚文在入股的几天内就赚了300万。 刘冰心理不平衡了,极度地不平衡。是他们这些人艰苦创业了两年多,是他们死打硬拼才打下了今天的局面,可他们却一无所有,而肖亚文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摘到了果实,就连他这个公司元老也得向一个小女人“肖总、肖总”地称呼…… 他真是不明白了,肖亚文是根据什么判断格律诗公司会胜诉?伯爵公司又是根据什么判断格律诗公司会胜诉?为什么欧阳雪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他们退股?为什么他们刚刚退股肖亚文就控制了公司?为什么肖亚文刚一入股就有伯爵公司高价收购公司?这些是不是丁元英预料之中的事?是不是人家早有打算…… 他在思忖,要不要给叶晓明和冯世杰打个电话通报情况,听听他们的反应? 这时,那位女士走过来问道:“师傅,忙完了没有?” 刘冰关上电脑,略显不耐烦地说:“您请回吧,等也没用。跟您说过了那是样机,总经理交代过不能卖,您不能让我为这事丢了工作吧?” 女士问:“门口那辆白色奥迪是你们的车吗?” 刘冰说:“是。这跟音响有什么关系?” 女士说:“车在,说明经理没走远。既然你做不了主,就请你把经理叫来,我跟你们经理交涉。我今天来了,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司机这时忍不住了,说:“朋友,你知道这位小姐是谁吗?别说买你的音响,就是白用都是给格律诗这牌子面子。你不懂,叫当家的过来说话。” 刘冰心说,你就是皇朝天子来贴金也贴不到我刘冰口袋里。他并不在乎这个女人是何方显贵,但是顾客有这个要求,如果不应答就可能招来投诉,而且伯爵公司送来意向书的事也应该及时向总经理汇报,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他拿起了电话。 肖亚文驾驶着宝马轿车去正天集团总部大楼,她提前到了十几分钟,就在楼下等了十几分钟,然后按照预约的时间16点30分准时来到正天<tt>.99lib.t>集团总裁韩楚风的办公室。 她约见韩楚风的时候并没有说明具体来意,而实际上她是受丁元英的委托来向韩楚风归还宝马车。为了还车,她昨天下午就把宝马送到了附近一家信誉好的汽车维修服务公司进行常规保养,今天上午又到一家信誉好的汽车美容店从里到外做了5个小时的全车美容,然后把油箱加满。经过美容的宝马车内饰一尘不染,车表如水晶般光润。 周秘书与肖亚文有过一面之交,点头一笑说:“韩总正等你。” 肖亚文轻轻敲了一下门,听到韩楚风“请进”的声音后推门进去,见韩楚风正从沙发上站起来。办公室里只有韩楚风一个人,而满屋子的烟雾和沙发旁的几把椅子以及茶几上三个满是烟头的烟灰缸说明,这里刚才还是一番热闹场面。 韩楚风热情地说:“请坐,请坐。” 肖亚文坐下,从挎包里拿出宝马车的全部手续和车钥匙放到茶几上,说:“韩总,大哥委托我把车给您送来。小丹有辆车,公司刚买了新车,您那辆车用不上了。” 韩楚风一愣,说:“你又是大哥又是公司,这口气里有东西嘛。 肖亚文拘谨地笑了笑,说:“在丁总面前晃悠几年,涨级了,正赶上有个机会,就混进公司了。”接着,她简要介绍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韩楚风笑了,说:“一年多不见,都成格律诗掌门了,好、好啊。只是那辆车是我输给元英的,不能再送回来。” 肖亚文说:“大哥说了,车子用了两年多,意思到了。小丹有车,他也确实用不上。” 韩楚风手一挥说:“行,随他吧。” 这时,肖亚文的手机响了,她歉意地看了看韩楚风,然后接听电话。   电话是刘冰打来的,说:“肖总,刚才上海伯爵电子公司北京办事处的人送来一份收购意向书,提出以650万元收购格律诗,还说这消息明天见报,这个情况我跟你说一下。再就是店里有个女顾客来半天了,非要买那套样机,怎么解释都不行,要直接跟你谈,你看这事该咋处理?你是不是回来一趟?” 肖亚文说:“那套样机欧阳已经买了,不能卖。我一会儿就回去。” 办公室里很静,刘冰的嗓门又大,电话里的内容韩楚风无意间听得清清楚楚,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年去五台山的时候丁元英提及过伯爵公司这个名字,现在这个名字果然以落井投石的方式出现了。他见肖亚文关了手机,就笑道:“亚文,看你文文静静的,我还真想不出你站在法庭上会是怎么个风采。” 肖亚文不好意思地一笑,停了一下说:“韩总,公司有个事我想跟您咨询一下,要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您别生气。” 韩楚风说:“咨询又不是做决定,你说。” 肖亚文说:“公司租用正天大厦地下仓库的合同是今年10月底到期,当时多租了几个月是考虑音箱存在销不出去的可能,现在那个仓库已经没用了,如果现在还有人想租,我的意思是在正天大厦不受损失的情况下能不能提前解除租赁合同,这样公司就能节省4万多元的房租。我想咨询的是,如果我去正天大厦谈这事合不合适?正天大厦有没有可能退4个月的房租?如果正天大厦可能有损失我就不谈了。” 韩楚风说:“谈不上损失,那仓库随时都能租出去,我看你可以找马总提提。”他思忖了片刻,说:“马总他们几个刚走,你现在下楼到大门口等着,我给马总打个电话,你们在楼下的广场见面。记着,就你们两个谈,有个意向了再走程序。” 肖亚文拿上挎包起身说:“谢谢韩总,那我去了。” 肖亚文下楼来到正天总部大楼广场,此时的烈日已经斜向了西边,但是依然像火球一样烤着大地。她在门口巡视了一下,见广场的一角有个漂亮的自行车停车棚,这个位置紧挨着停车场,于是走过去站在车棚的阴凉下等候。 一会儿,一辆黑色奥迪A6轿车驶过来,在离她有十几米的车位停下,正天商业大厦的马总经理从车里出来,朝她做了一个打招呼的手势。 肖亚文几步走过去与马经理握手,寒暄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马经理笑着说:“意思我都知道了,可以理解。你呆会儿还要去哪儿?” 肖亚文说:“谈完了事我就回音响店了。” 马经理拉开车门说:“那就上车吧,我送你,咱们车上聊。” 肖亚文上车,等车开动了之后问:“马总,您看这事为难吗?” 马经理说:“退你4个月的房租,再赔你一个月租金的违约金。你就在店里等着,过几天我派人找你协商,你在协议上签个字收钱就行了。” 肖亚文说:“我违约了,你们还赔我违约金?那不行,谁的面子也不能这么办事。” 马经理笑笑说:“这事要办就得有违约的一方,不是你违约就是我违约,谁违约都得付违约金。那块地方想租的人多着呢,我必须是为了照顾关系才不惜跟你违约租给他人,不违约就不够意思,违约才有价值。你要不想害我就接受违约金,这个钱是承租方出,正天大厦不会有任何损失。承租方出了钱还得感激我,不出钱反而不是个人情了。” 肖亚文明白了,感叹地说:“长了一回见识,真黑呀!” 马经理哈哈一阵大笑,然后摇摇头感慨地说:“不是咱想黑,是不黑不行啊!用元英的话说,这世界要不是黑白颠倒,那还叫众生吗?那该叫天国了。” 两人一路聊着到了格律诗音响店,肖亚文下车,马经理开车走了。肖亚文看了看面包车旁边的那辆保时捷豪华跑车,走进店里。 小杨正拿一条毛巾擦汗,看样子也是刚进门。 刘冰在接待两位挑选音响机柜的年轻夫妻,见总经理来了,就对那位女士说:“这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你的事跟她一个人说就行了。”然后从收银台拿来伯爵公司的收购意向书交给肖亚文,说:“肖总,这就是伯爵公司送来的意向书。” 肖亚文草草看了一眼意向书,收进包里,问女士:“小姐,是您要买音响吗?” 女士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肖亚文,问道:“你是管事的?” 肖亚文说:“是的。让您等了这么久,我很抱歉。请允许我向您解释,这套音响不仅是样机,而且已经售出了,买这套音响的也是一位女士。所以确实很抱歉,这套音响确实不能卖给您,还请您多谅解。” 女士问:“就是你把音响界搞得沸沸扬扬?” 肖亚文答道:“我没那么大能量,也不能回答您这个问题。” 女士说:“我是歌手楚婕,很喜欢音响,朋友都叫我39婆,都烧到39度昏头了。其实我对国产音响并不感兴趣,最近到法国演出,逛音响店的时候发现了这种两台前级四台后级的推法,当场就镇住了,一打听还是国产的,回来我就找这套音响,已经买不到了。” 女士说着摘下墨镜,果然是当红摇滚歌星楚婕。 肖亚文说:“楚婕小姐,我很喜欢您的歌。幸会,幸会!” 楚婕说:“好剑得卖给好剑客,好音响得卖给喜欢它的人。我工作很忙的,今天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不拿到音响我是不会走的。你说样机已经售出了,可样机还在。你既没标识售出也没标识非卖品,我就有理由认为是可以购买的商品。” 这下肖亚文做难了,说:“楚小姐,这套音响真已经售出了,买主是欧阳小姐,她既是我的朋友又是公司股东,因为这对音箱是最早的一批,她想留一套原汁原味的。也因为她是公司股东,样机一提走店里就空了,所以还一直在这儿摆着。” 楚婕说:“那我就更得要了,我就要第一版原汁原味的。” 肖亚文想了一下,说:“我是真被您感动了,可我也真做难了。这样吧,我给欧阳打个电话,您跟她说,她要同意您就拉走,她要不同意您也别让我做难了。” 楚婕说:“好,你打吧,我跟她说。” 肖亚文从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欧阳雪的电话,把情况向欧阳雪介绍了一遍,然后把手机递给楚婕。 只听欧阳雪在电话里说:“楚小姐,你好,你好!我很喜欢你唱的歌,感谢你这么喜欢格律诗音箱,我同意那套样机转让给你,感谢你对我们公司的支持。” 楚婕激动地说:“欧阳小姐,谢谢你,太谢谢你啦!” 肖亚文对小杨说:“打包,装车吧。” 刘冰过来说:“小杨,你先把机柜和音箱架给人家送去,这儿我来,这么一堆器材拆下来包装得点时间呢,我装好估计你也就回来了。” 于是,小杨就去为那两位年轻夫妻送货。 刘冰在拆卸和包装音响,肖亚文、楚婕和楚婕的司机一起帮忙。 天黑了,沸腾了一天的都市转眼又沉落在灯火的海洋里。 那套音响终于还是被那位执著的女士买走了,店里的布局发生了变化,原先摆放音响的位置立刻显得空了一块。肖亚文经过反复观察、思量,和刘冰、小杨一起把商品进行了重新摆位,使空间与商品协调、合理。 忙到晚上8点多,肖亚文在前厅隔壁的储藏间把拖把和抹布洗干净,凑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用纸巾吸干脸上和手上的水,到前厅的收银台拿上挎包,又退到门口对重新布置的环境审视了一遍,这才对刘冰和小杨说:“行,今天就到这儿吧。” 刘冰非常想问一下肖亚文对伯爵公司意向书的态度,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股东了,那不是雇员可以打听的问题,于是话就变成了:“肖总,店里人手不够。” 肖亚文说:“先这么维持着,等诉讼有个结果了再说。现在招人,一旦败诉了,人家刚上班就失业,那就把人家耽误了。你们锁上门吃饭去吧,早点休息。” 肖亚文推门出去了,走到崭新的白色奥迪车前打开车门坐进去,落下车窗户通风。在太阳下晒了一天的车厢不但闷热,而且还有一股新车特有的装饰材料的气味。就在她启动车的时候,她从后视镜里看见小杨正在给店门外层的栅栏铁门上锁,而刘冰则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这边,那失落的神态好像是谁抢走了他的东西。 刘冰失落的神态让肖亚文心里瞬间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悲悯,好像她就是那个抢了刘冰东西的歹人。她把车倒出来调整好方向,然后顺着出口上了马路。她理解刘冰的感受,也明白刘冰的思想变化。毕竟她这个警官大学的本科生在北京打工6年了,毕竟她有了6年的社会阅历。她知道,当人一旦从危险里跳出来,他就不再去关注这个事物的危险了,他的目光就会全部落在这个事物的利益上,这就是人。 夏日的晚风吹进车窗,吹拂在她的脸上,这样的情景很容易让人唤起清爽、飘逸和自由的感觉,然而她却全然没有在意,她的心被一场决定命运的诉讼牵着,不得不去没完没了地假设、推断,再假设、再推断……自从她接手了案子,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尤其是在接管了公司的短短几天里,她的脸颊消瘦了,眼睛里隐隐有了血丝。 但是,她是快乐的。 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她已经有好几天没穿职业装了,而穿衣服时也不再去考虑老板和公司对职业女性的形象要求,她可以穿自己所喜欢的那些简洁而得体、休闲而淡雅的更符合自己个性的衣服。这让她顿悟:原来女人可以不穿职业装也是一种权利。 汽车快要开到她居住的小区了,可她没有一点食欲,也没有做饭的兴致,特别想找个清静幽雅的地方呆一会儿,让脑子好好放松一下,但是又舍不得花那种消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消费一回,于是车到路口她调转方向朝一条北京有名的酒吧街驶去。 本来做诉讼代理就是一件劳神的事,现在又凭空冒出来一个收购意向书,而格律诗与伯爵公司既没有利害关系也没有商业往来,这件事与当前的诉讼有没有关系?伯爵公司的意图是什么?这些都是个谜,必须得有个清晰的答案。她当然可以打电话向丁元英请教,但必须得是经过她思考而不得其解的时候。她觉得,她能争取到一个可以通过请教和询问帮助她判断事物的朋友就已经很幸运了,而越是这样,她就越需要让朋友对她有信心。 来到酒吧街,她在一个名叫“怀旧咖啡屋”的店前停下车。 怀旧咖啡屋是一个刻意突出怀旧情调的小店,店面虽不大,装饰也说不上豪华,却以其独特的个性而具有一定的文化内涵。一张老唱片、一个红袖章、一顶旧军帽……不经意的一件东西都能把人带回逝去的那段岁月。这里的顾客多为40岁左右的中年人,也有个别喜欢这种情调的年轻人,他们品着咖啡,在背景音乐与柔和的光线下低语而谈。 肖亚文在一张靠窗户的桌子前坐下,这个位置既可以享受咖啡屋的清静,又能观赏窗外的夜景,玻璃窗隔离了外面的声音,看着窗外犹如观赏一部无声电影。她喜欢这里质朴而执著的文化氛围,也喜欢观察有阅历的人交谈时的那种沉稳的神态。 要了一杯咖啡,她从包里拿出那张收购意向书再次审阅,看意向内容,看伯爵公司董事会的落款和公章,看伯爵公司董事长的签字。 不经意间,对面坐过来一个30多岁的男子,面目英俊,穿着高级短袖衬衫,留一头潇洒的发型,左手端一杯红酒,用最老套的方式问:“小姐,我能请您喝杯咖啡吗?” 肖亚文对这种司空见惯的搭讪一向很反感,说:“谢谢。不可以。” 男子对女士的这种回答显然也是听多了,并不介意,仍按经典套路说:“被您拒绝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您很漂亮,而被您拒绝更让我感到了您内在的修养。” 肖亚文一听就知道这是老手了,她不想因为这种文明的纠缠坏了心情,也觉得这种男人也应该给他点摧残,于是说:“喝杯咖啡倒也没什么,然后呢?” 男子说:“然后就闲聊聊。” 肖亚文又问:“然后呢?” 男子怔了一下,说:“然后……就没然后了。” 肖亚文说:“那您为什么不请男士而一定要请女士呢?您不够诚实,而且您千万别说秀色可餐,那样的话您就坐到一边餐去,连咖啡钱都省了。” 男子有了一点尴尬,说:“然后?然后就认识了。” 肖亚文仍问:“然后呢?” 男子说:“投缘的话,就会有一些交往,成了朋友。” 肖亚文继续问:“然后呢?” 男子说:“然后……就真没然后了。 肖亚文摇摇头一笑,说:“然后就上床了,不然您大可以秀色可餐。您看,一杯咖啡承载着这么伟大的使命,您还是留着有的放矢吧。” 男子尴尬难当,问了一句:“那您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肖亚文说:“那就得把这儿的老板请出来回答了,或是怀旧咖啡屋误解了您,或是您误解了怀旧咖啡屋。” 男子起身走开了。 肖亚文恢复了清静,继续思考伯爵公司意向书的问题。她静静地坐了3个小时,3个小时之后她得出了一个判断:格律诗的生产成本对伯爵公司可能有潜在威胁,伯爵公司此举只是虚晃一枪而已,意图不在于收购,而在于接近、了解。 她觉得伯爵公司给她上了一课,题目叫:居安思危。

第四十章

窗外下着蒙蒙细雨,林雨峰独自一人久久地站在办公室窗口从9楼的高处向雾蒙蒙的天空凝望,他不是在看什么,而是在想什么。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只有墙上的电子表发出的轻微响声,电子表的指针离开8点30分的位置,向8点35分靠近。 今天是法院指定本案诉讼双方交换证据的日期,法院在3天前就把通知下到了乐圣公司北京音响店,定于1998年7月13日上午8点30分在法院第四审判庭交换证据,赵青和蒋律师已于昨天晚上抵达北京。尽管林雨峰对诉讼有信心,但信心毕竟不是结果,他心里还是隐隐萌动着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 格律诗公司没有在法院规定的期限内提交应诉答辩状,放弃了一次答辩权利。自从叶晓明来深圳求和之后,叶晓明和冯世杰就再也没有在格律诗音响店出现过。这些说明什么呢?是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打这场官司,还是格律诗公司内部出了问题?林雨峰在想:对方能拿出什么证据呢?如果像放弃答辩一样放弃举证,那就意味着乐圣公司不战而胜,但是,格律诗公司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呢? 他从8点30分开始等赵青的电话,如果格律诗公司放弃举证,那就成了乐圣公司单方面举证,时间不会太长,赵青的电话可能很快就会打过来。如果赵青在半个小时之内没有电话打过来,这个时间可能说明格律诗公司参加了举证,证据交换正在进行。 林雨峰时而在窗户旁伫立,时而坐到沙发上,时而又在房间里踱步,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当时间过了9点,他的思路全部集中在对方可能举出什么证据的问题上,这个时间使他确信,格律诗公司举证了。他被一种矛盾的心理困惑着,他实在想不出格律诗公司能举出什么有力的证据,而他的自信却又实实在在经受着没有理由的冲击。 9点27分,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了清脆的电话铃声。林雨峰急忙走到办公桌前看来电显示号码,正是赵青的电话。他心里紧张了一下,但还是等到电话铃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才从容拿起电话,同样以从容的语气说:“赵青吗?我是雨峰。” 电话里夹杂着大街嘈杂的声音,显然打电话的位置已经不在法院的房间里。赵青斟酌着词语说:“雨峰,情况……不太好。对方的证据很充分,格律诗实际上是个扶贫公司,完全是贫困村的农户式生产,一句话,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干不是人干的活儿,跟老电影里的资本家一样,根本不是工业生产的成本概念,幕后策划是丁元英。现在志伟送我们去机场,能赶11点35分的班机,详细情况电话里说不清楚,下午见了面再谈。证据里有录像资料,你让方秘书准备一下VCD播放设备。蒋律师刚才已经向阎所长通报了情况,败诉……几乎是定局了,可能需要考虑败诉以后的应对问题,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林雨峰心里陡然一沉,轻轻放下电话。形势骤然发生变化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的脑子突然呈现出一片空白,他的心也由隐隐萌动的不安突然变成了一种失重。败诉……农户式生产……丁元英……扶贫……这几个词不停地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 他在沙发上静坐了半个小时,连续抽了三支烟。无论在此之前他怎样分析败诉后果,那都是建立在一种“理论可能”的心态上,而从来没有真正从“现实可能”的心态上去深思这件事,他总觉得那种可能性离他很遥远,遥远到只能发生在别人身上。当“败诉”的概念突然以“定局”的形式输入他脑海的时候,他就必须要用有血有肉的心去承受了。 半个小时后他从沙发上起来,拿上汽车钥匙走出办公室,对值班室的方秘书说:“我出去一下,不带电话了,手机在桌上,有电话你帮我应酬一下。赵总是11点35分的班机,证据里有VCD录像资料,你找人把会议室的播放设备搬到办公室,下午2点半以前到机场接赵总,我3点钟在办公室等他们。” 方秘书点点头,说:“好的,我记下了。” 林雨峰乘电梯下楼,踏着细雨走到大厦停车场乐圣公司的泊车区,这里停着乐圣公司五辆轿车和两辆中型货车,他的车是一辆黑色尼桑。他发动着汽车,打开雨刮器清除掉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沿马路向东驶去。 汽车穿过几条大街,在城市边缘的一座大型商务建筑楼前停下,大楼正门两侧的墙上镶满了各类公司的牌子,一楼四周的门面也都是装潢精美的商号。林雨峰停车的位置是深圳萨罗尼艺术传播有限公司,大门两侧站着两个身着藏蓝色制服的保安。 一名保安见林雨峰走过来,恭敬而热情地打招呼:“林哥,好久没来了。” 林雨峰和蔼地问:“周总在吗?” 保安答道:“在排练厅。” 林雨峰径自去了排练厅,还没有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节奏强劲的音乐和女声演唱,推开厚重的大门,里面是一个500多平方米的大厅,大厅深处是一组宏伟而具有一种历史沧桑感的大型布景,几根粗大精美却又断裂斑驳的古罗马特征的石柱或立或卧地散布在地上,背景是大片蔚蓝色的天空和丝丝缕缕的白云,如果在电视上看,无论如何难辨真假。周围是一些录音、录像设备和扯得遍地都是的电线。 排练区里,除了灯光和音响人员之外,一个留着长发和大胡子的导演手里拿着一根教鞭指挥排练,导演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严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地盯着演员。三名拿着麦克风演唱的女孩子都在20岁左右,个个都是身材修长、美丽出众,在音乐和舞姿的渲染下更彰显出青春魅力。距离排练区十几米远的地方有几张长椅,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两个人在观看排练,椅子前面的桌子上放着烟灰缸、茶水、钥匙、手机等物品。 椅子上的人听到了脚步声,其中一个侧脸一看,立刻举手招呼了一下,回过头对旁边的人说:“周总,雨峰来了。” 被称作“周总”的人叫周剑华,40多岁,是深圳萨罗尼艺术传播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与林雨峰是同乡好友,早年在汕头起家,7年前来深圳开办酒店和夜总会,在黑道里有一定影响。此人头脑冷静,社会阅历丰富。 周剑华闻声起身迎上去,愉快地与林雨峰握手说:“是雨峰啊,你怎么闲了?” 林雨峰笑笑说:“生产销售都停了,闲着没事,找你聊聊。” 周剑华说:“坐,坐。我这儿上了一档新花样,革命少女三人组合,用新配器、新唱法翻唱老革命歌曲,没准儿能火上一把,也是一种革命传统教育。你欣赏音乐比我在行,今天来了,帮我指点指点。” 林雨峰坐下说:“这是舞台综合艺术,听我指点,你怕是连成本都收不回来。前几天赵青跟我说,你们几个在金海饭店的酒桌上把我给批判了。” 周剑华的助手自觉回避了,到音响师的位置找了张椅子坐下。 周剑华把香烟和打火机递过去,一笑说:“那天凑到一块喝酒,又聊起你们起诉格律诗公司的那档子事,我和几个老总就数叨了你几句。赵青说我们不懂,说那是战略需要。我们觉得,你在处理对方求和的问题上有些欠妥。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再弄帮记者给人家抖搂抖搂?搞得满城风雨。你是音响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得注意点风度。” 这时,排练区传来导演的大声呵斥:“停,停!”音乐声戛然而止,3位少女不知所措地看着导演。导演用教鞭指着一个金色头发的姑娘说:“你,把刚才的动作再做一次。” 金发姑娘做了几个舞蹈动作,导演的教鞭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姑娘随即摆着造型停止了舞动。导演皱着眉头走过去,伸出一只脚在那个姑娘的小腿上分别踢了两下,手里的教鞭敲着姑娘纤细的腰部说:“这样不对,腿要分开,臀部往下压一点。再来一遍。” 导演做了个手势,示意放音乐。音乐响起,3个姑娘随着音乐舞动、歌唱,却不料导演再度不满地喊道:“停!停!停!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动作要美,要有力度。”他用教鞭敲着黑发姑娘的小腹:“向后向后。”黑发姑娘赶紧将小腹向后缩。导演呵斥道:“我再重复一遍,是舒展风情,不是卖弄风骚,要严格把握情和骚的区别。” 排练继续进行。 林雨峰点上烟,说:“现在已经不是风度的问题了,刚才赵青从北京来电话,证据交换刚进行完,格律诗居然是个扶贫的公司,是贫困村的农户式生产。愣的碰上了不要命的,败诉基本上已成定局,真他妈见鬼了。” 周剑华愣住了,重复了一句:“扶贫?” 林雨峰说:“扶贫,农户式生产,那种场面能想像得出来。” 周剑华沉默了片刻,说:“你的大话都被媒体炒开锅了,真要败诉,怎么收场啊!” 林雨峰淡淡地说:“说大话是为了打击对方的信心,煽动媒体造声势。你以为我不说那句大话就可以不跳楼了吗?跟那个没有关系。市场一死,整个公司全死,跟着就是债主一窝蜂上门讨债,再接下来就是破产拍卖,我难道还去摆地摊糊口不成?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就不能不去关注一下那位幕后的丁先生了。” 周剑华起身说:“这儿不是说这种事的地方,走,到我办公室去谈。” 两人离开排练厅来到周剑华的董事长办公室,周剑华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递给林雨峰一瓶,两人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 周剑华说:“雨峰,恕我直言,你这种性格早晚是要栽跟头,即便没有格律诗事件,你也会在别的事上栽跟头。赵青第一次跟我聊这事的时候我就说,这事不能掉以轻心,就凭丁元英是正天集团总裁的朋友,就凭韩楚风送给他的那辆车,这个人物就肯定不简单。” 林雨峰说:“我正是基于这些背景去判断格律诗公司的情况,所以只往规范、现代的模式上考虑了,谁能想到几个发烧友的公司还扶的哪家子贫呢?从另一方面说,丁元英与他们确实没有利益关系,甚至原来根本就不认识,志伟去年就知道这个情况,不是现在。” 周剑华说:“也许,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林雨峰说:“不是也许,而是就是。赵青他们坐11点多的班机回来,下午就得和蒋律师讨论这件事,无非是撤诉或继续打下去的问题,我得拿出来个意见。” 周剑华问:“威胁他?还是除掉他?收买肯定不行,伯爵公司已经开出天价了,如果能收买,现在应诉的就该是伯爵公司。” 林雨峰说:“以你的处世方式,你会怎么处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周剑华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房间里默默地踱来踱去,沉思了很久之后从林雨峰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伤感地说:“雨峰,算了!咱不玩音响了,潮起潮落是常有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你到我这儿来,想单干我帮你支一摊子,想热闹咱们就一个锅里搅和,乐圣那摊子交给赵青他们随便折腾去吧。” 林雨峰问:“中国音响的餐桌上就真多我林雨峰一把椅子?” 周剑华说:“杀人不难,杀了人不留麻烦难,杀手和知情人是你一辈子的隐患。不留麻烦也不难,到澳门指定的赌场输掉100万就没隐患,什么价位享受什么服务。当然,你出得起100万,破产<q></q>以后你也出得起。好,不留隐患也容易了,但是不留心病难,你背着一条人命过日子,这是一辈子无药可治的绝症。这些,仅仅是其一,还有其二、其三。” 林雨峰点点头,说:“有道理。说说其二。” 周剑华说:“杀了一个丁元英乐圣公司就能得救吗?不会,只能垮得更快,因为你是做市场,社会形象和公众评价就是你企业的命根子。黑道上每天都在杀人,你看有几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的?都是为了逐利。如果市场救不了你,那么杀这个人的意义在哪儿?如果竞争不过人家就去杀人,你就是把全世界的奖杯都抢回家又有几分含金量?丁元英真跟你有深仇大恨吗?人家好歹是扶贫。你是真怕穷吗?你是丢不起面子。” 林雨峰再次点点头,说:“同意。” 周剑华继续分析道:“其三,黑道不是谁家的独家买卖,你能花钱买到的东西,别人也一定能。100万只能买你刑事责任的安全,但是买不了你其它方面的安全。韩楚风能把一辆100多万的车送给丁元英,那得是多知己的朋友,正天集团总裁缺不缺那点买你命的钱?赵青说赞助十大音箱测评的是个经营赌场的女人,一般的朋友能不能做到这一点?这个女人缺不缺那点买你命的钱?除掉对手是为了自己能活得更好,如果是为了给自己掘墓,那么杀这个人的意义又在哪儿?” 林雨峰说:“看来,弱肉强食的法则放到哪儿都适用。” 周剑华说:“这些还都只是权衡利弊的东西,最重要的,你林雨峰对中国Hi-Fi音响也是个有功之人,是发烧友心目中的英雄,就为这,你这辈子都活值了,无论躺着站着都该是条好汉。这个污点你沾不得,只要沾上,别说你这辈子都擦不干净,你从前所有的成就感都会被葬送,你有多少钱也不妨碍发烧友评价你是个渣子。” 林雨峰身子无力地往后一躺,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感叹地说:“如果败诉只是舍几个钱的问题,我就没这么闹心了。脸蛋子啊!那可不是女人涂脂抹粉的脸蛋子!” 周剑华发自肺腑地说:“老弟,哥哥我不是好人,是过来的坏人,我是真把你当成朋友才说了几句人话。别人可以那样做,你不能。你在这种时候来找我这种朋友,潜意识里就有通过那种方式解决问题的念头。我在黑道混了这么多年,比你清楚,黑道不是万能的,道就是规矩,既有所能就必有所不能。争凶斗狠的那不叫黑道,那叫地痞流氓。” 周剑华走到办公室套间的休息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只史密斯-韦森CS45手枪,又从文件柜里找出一个崭新的黑色高级公文包,把手枪装进公文包里,回到办公室在林雨峰的对面坐下,取出手枪放到茶几上,把枪柄转到林雨峰的方向往前一推,说:“这是只好枪,里面有7发子弹。不管你有没有那种念头,至少不能经过我的手脏了你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你真想杀他了,就面对面正人君子地给他一枪。既然杀了丁元英你也活不了,就别花那个贼头贼脑的窝囊钱了,有这100万留给你手下的弟兄,总比扔在那种烂筐里有功德。 林雨峰拿起手枪看了看,放回包里拉上拉锁,拿起包站起来说:“听老兄一番话,我这心里有点数了。枪我先收着,谢谢!” 周剑华说:“我还是那句话,潮起潮落是常有的事,别太放在心上。”说着,他送林雨峰出了办公室,一直送到萨罗尼公司门口,两人在蒙蒙细雨中道别。 林雨峰从萨罗尼公司出来后没有回乐圣公司,他很想找一处清净幽雅的地方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呆会儿,自然就想到了咖啡屋。他开着车在市区的大街上巡视,在一条不太繁华的街道上发现了一个名叫老树藤的咖啡屋。 他下车前看了一眼车座上的那个放有手枪的黑色公文包,刚走了几步,觉得把枪留在车里不妥,就回来打开车门把公文包拿上,这才重新锁上车门进了咖啡屋。 老树藤咖啡屋是以老树和青藤为背景营造出一种远古森林氛围的咖啡屋,室内与自然光线完全隔绝,柔和的灯光明暗有别地照在室内不同的位置,清雅、幽静之中散发着一缕淡淡的野性,有许多看似不经意的地方摆着哲学、音乐、电影之类的书籍,若有若无的音乐从人们感觉不到的方位弥漫到每一个角落,让人恍若置身于遥远、圣洁的精神家园,舒缓着闯荡红尘的疲惫与无奈。 白天是咖啡屋最清静的时候,客人很少。咖啡屋深处的一角有位男子在品茶读书,褐色石板的茶桌上摆着一只古朴的陶艺花瓶,里面插着一枝鲜红的玫瑰。吧台是用厚厚的、带着原木树皮的棕色木板铺制,3位或光头或留长发的的男子聚在一起,时而碰杯时而一笑,大概是在谈论前卫艺术和深邃的思想。 林雨峰找了一处旁边布满树藤的位子坐下,要了一杯40元价位的高品质咖啡。他要这杯咖啡并不是为了喝,就为占个位子。与其说他需要清静,不如说他需要消化这种突然的变化给他带来的心理波动,他不仅需要正视和接受现实,更需要应对现实。 林雨峰静静地坐着,偶尔端起杯子闻一闻咖啡的浓香,慢慢地品上一点点。他手里的香烟也是偶尔抽一口,更多的时候是香烟在他手里燃烧。他的外表是沉静的,而过于沉静的外表恰恰诠释着他内心的沉重,他被一种溃败的情绪笼罩着,严峻的现实与刚烈的性格绷紧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乐圣公司已经把事态炒得沸沸扬扬,已经与格律诗公司形成了你死我活的态势。伯爵公司以宣布高价收购格律诗公司的方式一边送顺水人情一边落井投石,斯雷克公司以功放适度降价的方式既半推半就又坐收渔利,看似各怀心事地乱成一锅粥了,而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们已经与格律诗公司形成了不自觉的利益同盟。 伯爵公司的销售网络、国外知名品牌喇叭、格律诗的低成本制造,这三个优势元素的组合对乐圣公司的市场究竟有多大威胁呢?如果败诉,乐圣的经营体系真会瘫痪吗?就真这么不堪一击吗?还有没有井水不犯河水的可能呢?思前想后,他觉得如果在这些问题上再抱什么幻想就是自欺欺人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市场都是企业永恒的死穴,市场一死,企业的躯体再庞大也是一具僵尸。纵观商场惨败的案例,因为一招不慎而导致全盘皆输的案例举不胜举,自己怎么就不从中汲取点教训呢? 他在心里懊悔地叹息:都是那1000副套件的一招儿失手,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呐,千万别以为你比别人聪明多少,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 拿人家的音箱当托儿,拿1000副套件给人家设陷阱,拿诉讼置人家于死地,自以为高人一筹,而当结果变为败诉的时候,所有的智慧都变成了愚蠢。是自己拱手给人家1000副套件使两家的音箱有了可比性,是自己的起诉和新闻炒作使自己成了格律诗公司成本与扶贫的义务宣传员。乐圣用自己的核心技术和自己的知名品牌打败了自己,用自己的矛刺穿自己的死穴……耻辱!耻辱啊! 极端的自尊心让他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堵得难受,有一种要憋死的窒息感。格律诗够狠,伯爵够阴,斯雷克够损,乐圣够蠢。一向自负而刚强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欲哭无泪,什么叫欲诉无声。 局势的发展不幸真被财务部经理那天的发言言中了,一旦乐圣公司失去了靠现有资产走出困境的能力,在债权人眼里75%的资产负债率就已经等于资不抵债,因为乐圣的炉灶不再蒸馒头了,现有的馒头也贬值了,资产的变现所得肯定低于账面价值。 那么,败诉之后债权人会如何选择呢?破产清算、拍卖,品牌一文不值了,固定资产贬值了,市场网络价值蒸发了,团队的人才集合资源流失了……有限的有形资产卖给谁?谁来承担债务……破产显然是下策,是债权人最不愿看到的结局。债权人最希望看到的是乐圣公司能够依靠现有资产走出困境,而走出困境的惟一出路是依托现有的格局与格律诗合作,继续向格律诗公司提供乐圣旗舰套件,转而由乐圣的网络销售格律诗音箱,这样还能保持喇叭生产线和销售系统,乐圣的品牌、技术和团队资源还有价值,停掉的只是乐圣旗舰,PVC音箱生产线还能继续生产电脑音箱、汽车音箱和商用音箱。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乐圣与格律诗就成了优势互补,反而强化了市场竞争力。 债权人一定会是这样的选择,而且债权人提出这种要求一旦被乐圣公司股东拒绝,公司将很快进入破产程序,继而由债权人合法地进行资产重组。或许,这正是丁元英策划格律诗事件的真正目的,也是格律诗拒绝伯爵公司收购的原因所在。 如此分析,即使败诉也是你林雨峰个人的失败,而乐圣公司仍然有出路。 那么,现在就撤诉、求和?这样能保住自己大股东的地位和利益……这个念头仅仅是在林雨峰的脑子里闪了一下,他的心就立刻被一种巨大的绞痛覆盖了,眼前油然浮现出这样一幅屈辱的画面:一个气质高贵的女子被一个无赖(被禁止)了,欲哭无泪,状告无门,周围是无数双怜悯的眼睛,只得含辱蒙羞地哀求那个无赖:你娶了我吧。 他的心在问自己:你林雨峰的手也会在这种屈辱的文件上签字? 他突然很后悔去找周剑华,大有惊慌失措与慌不择路之态。你林雨峰到底是一只虎还是一只猫?难道过去真的是得势的小猫雄似虎?难道今天真的是失利的老虎不如猫?你的雄风哪去了?你的荣誉,你的豪迈,你的尊严…… 林雨峰在老树藤咖啡屋守着一杯咖啡独坐了两个多小时,临走那杯咖啡也没喝完。两点半他回到公司办公室,见办公室的西墙多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台大电视和一台VCD播放机,沙发和茶几也移动了位置,便于舒适地观看电视。 他把装有手枪的公文包锁进保险柜,到卫生间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一次次扑在脸上,擦完脸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他不想在与赵青和蒋律师见面的时候留下消沉沮丧的印象,他需要让他们看到属于林雨峰的一种精神、一种心态。他从得到“情况不太好”的信息到即将与赵青、蒋律师见面,时间仅仅相隔了5个小时,5个小时里他已经走过了一次凌乱复杂的心路历程,重新梳理思路,以既定的心态面对严峻局面。 下午3点10分,方秘书从机场接赵青和蒋律师回来,一同进门的还有深圳明华律师事务所阎希成所长。 林雨峰与阎所长握手,寒暄地问:“阎所长,你怎么也来了?” 阎所长说:“北京那边刚交换过证据汉臣就给我打电话了,我也去机场接他们了,来的路上跟汉臣通了通情况,见你之前先定定事务所这边的调子。” 赵青见林雨峰的神态依然是平常的样子,眉宇之间流溢着典型的决策人物所具备的那种果敢与自信,而在他的想像中,此刻的林雨峰应该是被懊恼、羞辱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沉重感所笼罩。他感到一丝宽慰,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忽然透进了一缕亮光。 蒋律师从公文包里取出格律诗公司的证据资料,说:“董事长、阎所长,咱们先把格律诗的证据研究一下,然后再细说。” 方秘书在茶几上把四瓶矿泉水摆好,退出时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被告方北京格律诗公司出示的证据— 北京格律诗公司音箱喇叭、箱体、接线柱、标牌、包装箱等音箱组件进货发票 北京格律诗音箱成本明细 1996年10月26日的《格律诗公司预备股东扩大会议记录》 1997年3月7日的《格律诗音响有限公司关于公司宗旨的决议》 古城王庙村与北京格律诗公司音箱箱体的订购合同 古城王庙村个体工商户音响机架生产过程录像 古城王庙村个体工商户经营执照、个体工商户证词、证人出庭作证名单 古城王庙村个体工商户成本核算表、生产成本原始记录 证据证明:1.格律诗音箱的产地是北京,没有伪造产地,没有<dfn>99lib?</dfn>对商品质量作引人误解的虚假表示。2.格律诗公司没有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商品。 赵青打开电视机,把证据光盘放入VCD播放机,电视画面上出现了王庙村以家庭为单位的个体工商户生产音响机架的画面,从板材下料到型材冷压粘合,从底色喷涂到钢琴漆手工打磨,从翻砂铸造到车床加工……每一道工序都是在低矮破旧的农舍里进行,院子里成了加工厂,正屋厢房都成了仓库,农民吃饭、生活、睡觉的空间已经被压缩到仿佛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从事生产的人有男人、妇女、老人、孩子,没有常规的厂房、宿舍、食堂,没有吸尘、降噪防护设备,没有防毒面具、工作服、手套…… 画面里的一个不易被人注意的细节让林雨峰心里为之一颤,那是拍摄一家农户打磨板子的镜头,左下角远处的一位母亲从地上捡起一块被女儿丢弃的砂纸,母亲用手触摸了一下砂纸的表面,认为砂纸还能用,就把女儿手里的新砂纸夺下来,将旧砂纸重新塞给她,并且生气地朝女儿背上打了一下,而那个女孩的年龄看上去最多也不过10岁,因为她的书包在旁边放着,胸前还系着红领巾。 林雨峰惊呆了,格律诗公司这么精致的音箱竟然是在这种简陋、恶劣的条件下生产出来的,不可思议!而这种生产成本的控制已经细化到一张小小的砂纸! 蒋律师说:“这样的生产方式没有土地、厂房和管理设施投资,没有安全保护、环境污染和各种社会保险的成本,没有固定资产折旧,没有休假日,没有用工条件限制……这种干法几乎是原始资本主义的奴隶榨取式生产,这种成本对于法律制度规范下的工业化生产根本没有可比性。” 阎所长问:“这些情况你们北京方面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到吗?” 赵青说:“商业保密是常识,把无可夸耀的部分遮盖起来是人的本能。我们看到的是格律诗音箱的德国权威机构测评报告,是格律诗音箱欧洲总代理和伦敦、柏林、巴黎这些欧洲名城,是高档的音箱和精致的说明书,是宝马轿车,是丁元英这种人的背景,很难想像这些正统的东西怎么能和画面里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林雨峰指着《格律诗公司法人代表身份证明》的文件问:“这个肖亚文是什么人?怎么她成了格律诗公司的法人代表?” 赵青从资料里抽出相关的文件递给林雨峰,解释道:“肖亚文参加了证据交换,我们和法官都质询了这个问题。格律诗公司求和失败之后,叶晓明、冯世杰和刘冰三个股东担心败诉会给他们个人带来经济损失,就把各自的股权全部转让给了欧阳雪。在这之后,肖亚文出资35万和负债40万从欧阳雪手里购得51%的股权,她就成了董事长兼总经理和公司法人代表,也是这次被告方的诉讼代表。这个女人是警官大学毕业,很有气质,有一定法律知识和社会阅历,此前就职一家猎头公司。” 蒋律师说:“这次交换证据是正式开庭前的预备庭,证据表明,以比对商品成本胜诉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那么,我们以反不正当竞争为起诉理由的法律根据是什么?格律诗公司的生产违反了劳动法、环境保护法和禁止使用童工的相关规定,这种违法的生产方式使格律诗公司的产品低于正常的生产成本,反映到市场上就形成不公平竞争。如果产品从生产阶段就已经存在不正当竞争了,那么市场销售阶段所延续的必然是不正当竞争。” 阎所长为了让林雨峰能清晰理解蒋律师的意思,像背经书一样罗列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第53条、第54条的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第24条的规定,国务院令第81号《禁止使用童工规定》第4条的规定。 蒋律师说:“格律诗公司没有递交应诉答辩书,原因就是他们股东内部出了乱子,已经顾不上应诉答辩了。这个情况说明一个问题,叶、冯、刘三人对胜诉没有信心,所以及时脱离了公司。他们是最了解公司情况的人,他们判断出败诉可能性的根据是什么?焦点也在生产方式上,正是生产阶段的不正当竞争让他们得出了可能败诉的结论。” 阎所长说:“雨峰,格律诗公司只是前台做戏,你的真正对手是丁元英,无论作为诉讼代理还是作为朋友我都必须要告诉你,胜诉的把握不大。要证明被告在生产阶段存在不正当竞争,就必须首先证明生产农户与格律诗公司的隶属关系。在丁元英的设计里公司与农户是一个体系里的两个部分,千真万确是一回事。但是,要证明这一点非常困难,个体户再小也是法人,一纸工商执照就把这种实质上的隶属关系变成了法律上的商业关系,很难说法庭在客观真实与法律真实之间会采信哪一个。而且,即便隶属关系成立也未必就能胜诉,客观上的不正当竞争不等于法律上的不正当竞争。违反了上述法律是否可以构成不正当竞争?如果适用反倾销法没有问题,而中国的法律在这方面还是一个空白。” 赵青问:“叶、冯、刘三人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可他们得出的是相反的结论。既然关注的焦点都一样,他们的根据是什么?” 蒋律师解释道:“观念,传统观念!一是传统的‘事实胜于雄辩’的观念,二是传统的疑罪从有的观念,三是传统的青天大老爷的观念。中国人一直接受简单的文化思维教育,他们相信法律是神圣的,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阎所长说:“雨峰,基于胜诉把握不大,如果你提出撤诉,我能理解。拿了委托人的钱打不赢官司,我们也不体面。但是,撤诉就等于承认了格律诗音箱的价格,依此类推,乐圣旗舰的价格就应该在2000元以内,乐圣旗舰的成本显然不具备这种承受力,其后果可想而知。我以为,败诉了,省这两个钱救不了乐圣。胜诉了,花这两个钱不算什么。打是死,不打也是死,打下去可能还有一线希望,不如拼死一搏。诉讼代理费可以做些调整,分为胜诉和败诉两档,胜诉按原合同的150%计费,败诉按原合同的50%计费。” 林雨峰问:“怎么个还有一线希望?” 阎所长说:“被告将1996年的《格律诗公司预备股东扩大会议记录》作为证据提出,目的是证明农户与公司从来就不存在隶属关系,从而规避商品产地和榨取式生产两个问题。这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无可避免地会将这位丁先生露出水面。我们对格律诗公司扶贫的宗旨不做质疑,会议记录和公司宗旨恰恰证明丁元英是整个体系的策划者,也恰恰证明丁元英早在公司还没有成立的时候就已经策划好了这场官司,现在他们之所以不需要律师,是因为丁元英已经为这场官司做了两年的准备,公司和农户从来就没存在过真正的独立。” 林雨峰默默地点点头。 蒋律师将一瓶矿泉水打开递过去。 阎所长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格律诗事件表面上是侵害了乐圣公司一家,而实质上是冲击了整个音箱市场,甚至更大的范围。最可怕的是它传播了一种观念:我可以这样竞争。一旦这种观念被法律默许,各行各业凡是适合这种生产方式的产品都会卷入这种恶性竞争,扰乱市场价格秩序。法庭有义务本着公共利益的原则、诚实信用的原则和保护正当竞争的原则,依法维护市场经济秩序和社会公共利益。” 林雨峰关上电视,从VCD播放机里取出证据光盘,把所有证据资料归置到一起推给阎所长,说:“老阎,乐圣的荣辱就托付给你了,四个字:拼死一搏。一会儿赵青带你们去电脑机房复制两套证据,我们没事的时候也研究研究。你重新起草一份代理合同,代理费就按你说的办。” 阎所长示意蒋律师收起证据资料,起身与林雨峰握手告辞,说:“雨峰,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你放心。你们也多考虑考虑,有什么想法随时联系。” 于是,赵青带阎所长和蒋律师去电脑机房复制证据。 办公室里剩下林雨峰一个人,他疲惫地在双人沙发上躺下,头枕着沙发扶手,两只脚搭在另一端的扶手上,手里拿着一支烟,眼睛望着屋顶凝神,脑子里想着《格律诗公司预备股东扩大会议记录》里的一句话:两败俱伤你比他多一口气,你就是赢家。 这时,他听到方秘书熟悉的敲门声,于是迅速起身恢复平时的威仪,然后以平时习惯的语气说:“进来。” 方秘书进来问:“董事长,要不要把电视和VCD机撤掉?” 林雨峰说:“不撤,先放几天。” 方秘书又问:“快到下班时间了,董事长还有没有其它安排?”方秘书的意思是指需不需要通知重要部门的负责人留下来研究证据的事情。 林雨峰说:“没有,下了班都回去。 方秘书出去了。 林雨峰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忽然起来到办公桌写了一张留言条,把留言条贴在办公室门上,虚掩上门,然后下楼了。条上写着:赵青,门没锁,你先等我一会儿,我下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林雨峰出了大楼来到附近的一条街道,找到一家小酒馆,在摆满时令小菜的柜台前看过来看过去,买了一包卤花生米、一包卤豆腐干和一包卤凤爪,买了两瓶高度数白酒,要了两双一次性卫生筷子,拎着一袋子酒菜回到办公室。 这时乐圣公司的人已经下班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办公室门上的留言条也不见了,显然赵青已经复制完证据回来了。 林雨峰关上门把酒菜放到茶几上,豪爽地说:“喝酒,借酒消愁。” 赵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从袋子里取出酒菜说:“雨峰,这可不像是你呀。” 茶几的一端放着两套复制的证据材料,另一多半摆上了食品袋装的3个小菜。林雨峰从饮水机上拿来两只一次性纸杯倒上两个半杯的酒,自己先端起杯喝了一口,说:“你那儿一个电话,我这心里闹得连中午饭都没吃,都是人哪。” 赵青喝了一口酒,说:“雨峰,你觉得阎所长的话靠谱吗?” 林雨峰说:“律师的理要是都能当饭吃,法官就得饿死了。资本往成本低的地方流动是经济规律,发达国家的劳动密集型产业都往贫穷国家迁移,就是因为廉价劳动力嘛。” 赵青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还答应了?即便是按50%计费也得几十万,事态到了这种地步,还有花这个钱的必要吗?” 林雨峰淡淡地说:“撤诉?求和?被人(被禁止)了连呻吟一下都没有,马上提着裤子说:你得娶我。乐圣得多贱哪,这块牌子还值钱吗?” 赵青叹了口气说:“唉——两难哪!我在想,如果我们扩张速度不是太快,如果资本运用再谨慎点,如果不是负债率过高,如果没有伯爵公司的落井投石……也许我们和格律诗还能对峙下去。” 林雨峰说:“没有也许,这个跟负债率和资本运用不当也没关系,失去市场的生产体系即便负债率是零,该倒闭也得倒闭。格律诗吃的是机柜,根本就没吃音箱的饭,音箱是他们在生存的基础上求发展,你跟人家对峙什么?两败俱伤他比你多一口气,他就是赢家。格律诗拒绝了伯爵,就是给你留了条路,知足吧。丁元英的意图就是逼你合作,乐圣的套件和销售网络,格律诗的箱体和生产基地,这就是丁元英的目的,扶贫。” 赵青点点头说:“从我们利用格律诗音箱促销乐圣旗舰的时候,我们以为格律诗是为他人做嫁衣,实际上已经掉进陷阱了,一旦被逼得走投无路也只能合作。” 林雨峰说:“正因为如此,官司输赢都得打。侥幸打赢了更好,打输了,说明法律默许那种剥削榨取的生产方式,那时候你再同流合污就无可指责,那叫逼良为娼。最重要的,是通过诉讼的合法形式揭露丁元英伪君子的真实面目,社会舆论自有评说,让他在有识之士的声讨声中臭名昭著。我是输家,丁元英也休想成为赢家。” 赵青拍案说道:“好,我赞成!如果中国也有类似反倾销的法律,中国的Hi-Fi市场能轮得着他丁元英说话?他们那样榨取农民居然还叫扶贫,天理何在?一边是洋人对中国的产品实施反倾销,一边是国人在自己窝里恶性竞争,天理又何在?” 林雨峰摆了摆手说:“这些话留给蒋律师到法庭上抖搂吧,归根到底,乐圣既不输在法律也输在国情,是输在我林雨峰。这场诉讼对两个公司已经不重要了,实际上已经成了我和丁元英个人之间的较量,而且没有赢家。” 两人又喝了一轮酒,林雨峰起身去打开电视机,把证据光盘放入VCD机,再次观看王庙村农民生产的场景。 赵青看着画面说:“雨峰,从格律诗股东的素质和王庙村这帮农民来看,其实丁元英根本没有能力运作这款音箱。” 林雨峰说:“不,他正在运作这款音箱。” 赵青轻蔑地说:“想合作大大方方提出来,何必出这种损招儿!” 林雨峰笑道:“别说这风凉话,不过过招儿,你能把小小的格律诗放到眼里?” 赵青嘲讽而无奈地说:“这么一来,小小的格律诗一夜之间就和乐圣齐名了。操!砖头瓦块都成精了。” 林雨峰喝了一口酒,悠然地点上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砖头瓦块成不了精,能成精的就不是砖头瓦块。可惜叶晓明这帮发烧友有眼无珠,刚一听到枪响就吓跑了。王庙村的农民一盘散沙,格律诗的股东各怀心事,又是前方告急又是后院起火,也真难为丁先生了。能在这么一盘实力悬殊的棋局走出一招一剑封喉的妙手,凭心说,经典。” 赵青说:“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丁元英为什么不把诉讼前景告诉叶晓明他们?如果他承诺对诉讼结果负责,叶晓明他们还会临阵脱逃吗?他究竟想不想帮他们?” 林雨峰说:“如果是你,你会承诺吗?靠封官许愿捏在一起,你能指望这样的队伍去攻城拔寨?丁元英是明白人,扶不起来的硬扶,到头来会摔得更惨。” 赵青忽然感觉林雨峰的话里话外有一种异样的情绪,疑惑地说:“雨峰,我怎么越听你说话越觉得不对劲儿,你整个是局外人在评论,好像这事跟你没关系了。” 林雨峰没有正面回答赵青的问题,而是说:“北京一辆车不够用,这两天我把车里的东西归置一下,开庭前你把我这辆车也调过去,不管胜诉败诉我都得会会这位丁先生。乐圣的失败是我林雨峰个人的失败,该我兜的我自己兜着。” 赵青心里咯噔一下,惊异地问:“你的意思……是脱离公司?还是……”第二问他没有说出来,显然是指败诉就跳楼那种可能。 林雨峰抽了一口烟,平静地说:“我林雨峰苦撑十几年,好歹也为中国音响树起过一块牌子,可以了,何必再做一副丧家犬的样子给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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