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出现了黑洞（我拍下了一个又一个黑洞）

成都新世纪环球中心入口 2022.08.22 18:44

春熙路步行街 2022.08.19 19:25

中纱帽街 2022.08.18 19:33

8 月 18 日，我突然在手机上刷到一条同城消息：17 日成都市政府发布限电公告，要求企业让电于民，关闭中央空调、不必要的照明与户外 LED 大屏。

今年天气的确较往年更加炎热，我已经在屋里躲了一周。但此时我才意识到，成都的供电状况陷入了危机，再去搜索，发现全四川都面临这个问题。四川水电资源丰富，还是“西电东送”最主要的“输送方”之一，我根本没想到电力会出现缺乏。中午吃过午饭，已经没心思找地方避暑，我背上相机，想去看看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状况。

我计划着先到太古里与 IFS 。地铁换乘时，看到很多站内 LED 屏已经处于关闭状态，我平时不留意它们，可当它们变成黑色，又忍不住多看几眼。春熙路地铁站灯光比平时昏暗，空气很明显没有以前“寒冷”的感觉。

从地铁口走到苏宁与银石广场前的空地，曾经播放着不同内容的 LED 屏同样关闭了，巨大的黑色屏幕看起来有些压抑；走过伊势丹商场门前，再穿过 IFS 到太古里，所有的屏幕都变成了巨大的黑色色块。

太古里对面的 L 型 3D 屏上过热搜，屏幕里呼之欲出的飞碟与熊猫让人们驻足、赞叹、再掏出手机录一段，我和朋友们也凑过热闹。限电之下，这种日常被率先熄灭。

我在春熙路附近逛了个遍，一直到晚上九点。擦肩而过的，有摸黑玩滑板的年轻人、汗流浃背的服装店店员，还有拍短视频的人，举着镜头让大家看看最陌生的春熙路……那个晚上，我见到最亮的灯，是十字路口一位卖唱小哥的充电 LED，用来压在摊位的简介上，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红星路二段与蜀都大道大慈寺十字路口 2022.08.18 20:19

如果说巨型屏幕的存在并非生活必需，地铁里昏暗的光线则带来了真实的陌生与不适。返程时，站台的一位小姑娘与母亲说，地铁里太暗，让她感到害怕，大人只好安慰孩子说过段时间就会恢复。生活中的某一部分，被不可抗力打断了 。

19 日，我睡到接近中午才醒来，整理前一天的照片，有种不真实感。下午，我又出发去了春熙路，刚出闸机，一扭头看到昨天还正常营业的地下商场已经一片漆黑，只有绿色的安全出口标识还亮得晃眼。店员说限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即便如此，大部分店家仍没有关店，客人在黑暗中继续用餐。

地面上相比前一天也有更多店关着门，或在昏暗的灯光下坚持营业。六点多，春熙路步行街上两家紧挨着的店都黑着灯，一家卖黄金另一家做服装。门口，营业员跟着网络热门歌曲跳舞。上前询问才知道，他们营业到中午突然遇到限电，已经停了好几个小时，因为没电，也无法关闭卷帘门，只好安排员工们跳舞，活跃下气氛。周围站着不少看热闹的观众，店长却无法把“流量”变现。

离开春熙路，我去往琉三路地铁站。时间已经很晚，出闸机时是晚上 9 点 21 分，但站内仍有几十位乘凉的人，他们戴着口罩，坐着或者睡在地上。一家人用传统的竹编背篓带着小婴儿来乘凉，大一些的孩子靠在墙上玩平板电脑游戏，大人们则在哄小婴儿睡觉。

拍到中途，一位大叔用四川话问我：“你是不是美国人派来的，要拍在地铁里的流浪汉？”我被问得不知所措。回家刷社交媒体后才知道，有人说外媒误会他们是 “homeless” 。民众去地铁乘凉的事在苏州、重庆、武汉都有，并不是成都的特例。成都地铁还专门规划出乘凉的区域，以此减少对乘客的影响，网络上仍有人反对，认为乘凉群体有诸多不文明行为，支持者则说，这是一个城市包容、有温度的体现。

永丰地铁站 2022.8.18 12:08

太古里 2022.8.18 13:58

交子大道 2022.8.20 18:31

银石广场地下商场 2022.08.19 18:36

银石广场地下商场 2022.08.19 18:37

琉三路地铁站 2022.08.19 21:26

琉璃厂地铁站 2022.08.18 12:17

琉璃厂地铁站 2022.08.18 12:17

琉三路地铁站 2022.08.19 21:24

20 日中午出发前，我搜索着近期新闻，发现关于高温的图片很少，多是从媒体角度的现场记录，缺少个人化视觉。如果今年是未来数年中最炎热的夏季，那我们经历的这一切必然值得记录，人不该忘却如此煎熬的夏天；如果未来更加炎热，当下的生活与变革就更显弥足珍贵，它是一个“困难时期”的开端。

这天的拍摄集中在交子之环周围的商场。十天前才去买过衣服的店铺已经关灯节能，只有冷饮店、咖啡店接近满座，其余更像是象征性营业。在天桥上拍照时，为地面降温的洒水车经过，车斗上的高压水枪喷出水珠，在阳光下形成一道彩虹。天气预报里讲，真正的降雨还要等到六天之后。

晚上，陆续听到朋友说住处小区停电，三环外与市中心的都有，有的是计划外停电。朋友感叹：“没有空调的夜晚在室内待着是种折磨。”

为什么会缺电？

四川为全国最大清洁能源基地，截止 2021 年底，总电力装机容量 1.14 亿千瓦，其中水电占 77.72% 。但大多为径流式水电站，有多少水发多少电，具备蓄水调节能力的不足 15%。

过往，夏季正是四川的丰水期，充足的水电不仅保证省内供应，还有三分之一被外送。可以说，川电的丰缺决定了数千公里外的一家人能不能点亮一盏灯，比如，上海每年用电量中有 20% 是川电外送供给的。

今年，四川面临历史同期最高极端高温、历史同期最少降雨量、历史同期最高电力负荷，多个水库逼近死水位，天然来水电量由同期约 9 亿千瓦时下降至目前约 4.5 亿千瓦时。与此同时，全省用电需求最高负荷同比增长 25%，增长主要为空调负荷。

21 日，目标地点是万象城、339 与万达广场，都是平日人流量大的场所。万象城失去灯光的加持显得有些简陋，扶梯是停止状态，被当楼梯用。空调似乎不能有效降温，商场一楼大门附近，有人坐在地上，旁边围着几个人给他用东西扇风。

路过一家乐高玩具店，屋里用于氛围与照明的射灯被关闭，只留下一列展示模型用的灯光，照亮来自动漫与童话的样品；电动车展示门店鲜有人进入，朋友说，如今市区每个能用的充电桩都在排队，多的时候十几辆车等待充电，限电将纯电汽车的局限放大了；餐厅人流量同样锐减，服务员摇着扇子招呼我进去吃东西吹空调，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平时需排队等位的餐厅空着许多桌。

晚上七点左右， 339 电视塔没有灯光亮起，塔下商场的 LED 与霓虹灯也关闭着。这里聚集着众多的酒吧与夜店，但想来没多少勇士会在空调温度 27℃ 的密闭空间蹦迪。

紧挨着 339 的府河有些地方露出了河滩，好在水坝后面未见异样。有媒体报道持续干旱导致水利资源枯竭，市区内河流还算充盈的水量维持着人们对生活的信心。

交子大道 2022.08.20 16:28

乐高专卖店 2022.08.21 18:51

成都339 2022.08.21 19:52

金牛万达广场 2022.08.21 20:58

现在怎么办？

8 月 21 日，四川省启动突发事件能源供应保障一级应急响应。

有序用电、鼓励居民节能之外，18 日起，13 个省（市）的 50 台应急发电车陆续抵川，为重点场所提供应急电源；往年夏季基本以最低负荷运行的 67 座火电厂如今满发补位；陕西、甘肃等省份也腾出输电通道，满功率支援四川，当前四川每日省外支援电量达 1.3 亿千瓦时。

20 日下午，我路过一个测温装置，显示即时温度 41℃，湿度 39%RH。持续三天高温下拍摄的疲惫感突然全部涌了上来，让人感到体力透支。网络上不断出现各地限电下中暑的案例，成都已经算是居民用电保障得力，网络上，周边的达州、南充、内江陆续出现了多起热射病导致的死亡的病例。

我知道在市内的拍摄该告一段落。要收拾行李，沿着岷江去映秀汶川看水文状况与发电站，还有限电更加严重的乡镇与周边城市。据说那边整日整日的停电，有人去防空洞躲避烈日，也有人去千年古墓避暑。我想起去年七月路过郑州，那时暴雨的痕迹已经逐渐褪去，我曾以为那是我离极端气候最近的一次。

22 日是在市区拍摄的最后一天。去商场拍摄时，我想买个降温喷雾，问了好几家都缺货，网络上有货，七月售价仅 30 出头，八月同城的店铺已经卖到了 50 多块。

在成都新世纪环球中心内部的水上乐园，我见到了这几天最密集的人群，大家在泳池里感受着水带来的冰凉，泳池上方，悬着一块巨大的、气氛凝重的黑屏。

新世纪环球中心海洋乐园 2022.08.22 19:42

新世纪环球中心海洋乐园 2022.08.22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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