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空惊岁月长 古人做梦空惊岁月长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梦之神妙，有时不能仅以梦语视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梦中的事或许别有深意，谁知道呢？

翻检古往今来的诗词传奇，发现古人竟然记下了非常多的梦。梦花纷纷开落，既构成了宏阔文学史的一部分，也让今天的我们或多或少得以窥见古人的生活和情感。

那堪梦里相思

外国科学史上常有这样的例子：白天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在梦中获得启迪。如凯库勒梦中见到苯的结构，门捷列夫在梦中发现元素周期表，约翰·列侬因总是梦见“一段不停重复的旋律”而创作《九号梦》，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称自己的许多作品就是“手绘的梦境图”。

其实，在中国古代也有这样的例子。

晋王嘉《拾遗记》中有吕蒙梦中读《易》：“吕蒙入吴，吴主劝其学业。蒙乃博览群籍，以《易》为宗。常在孙策座上，酣醉忽卧，于梦中诵《周易》一部，俄而惊起。众人皆问之。蒙曰：‘向梦见伏羲周公、文王，与我论世祚兴亡之事，日月贞明之道，莫不穷精极妙；未该玄旨，故空诵其文耳。’众座皆曰：吕蒙呓语通《周易》。”

吕蒙梦见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能在梦中论周易。当然应该归结为他熟读深思，所以在梦中得出了独特感悟。

梦中得诗句的例子在唐传奇中常有。《闻梦录·苏检》中，士人苏检很久没回家，一日喝醉了，梦见妻子在桌上的纸笺上写了一首诗：“楚水平如镜，双双白鸟飞。金陵几多地，一去不知归。”

梦中，苏检也给妻子写了一首：“还吴东去下澄城，楼上清风酒半醒。想得到家春欲暮，海棠千树已凋零。”又梦见妻子在毒打他的侍婢小青。

梦醒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在桌上看见了梦中所写的诗。不但如此，婢女小青忽然病重。苏检收拾行李回家，到家正是春暮时节，妻子已病逝。更离奇的是，妻子病逝那天，正是苏检做梦那日。

唐沈亚之《异梦录》记录了两个梦。

一个梦是某人在买来的宅院里遇见一个读诗的美人，录下一首《春阳曲》：“长安少女踏春阳，何处春阳不断肠？舞曲弓弯浑忘却，罗衣空挟九秋霜。”

另一个梦是他梦见自己做吴王侍从，见西施归葬，作了一首诗：“西望吴王国，云书凤字牌。连江起珠帐，择水葬金钗。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

沈亚之另一篇《秦梦记》与《南柯太守记》非常相似。

沈亚之客居长安城外一家旅店，梦见被秦穆公召见，先献奇谋，后立奇功，秦穆公把女儿弄玉嫁给他。那弄玉生得“芳姸明媚”，喜欢在高楼上吹声调悲凉的箫曲。

一年后，弄玉去世，秦穆公十分悲伤，命沈亚之作挽歌曰：“泣葬一枝红，生同死不同。金钿坠芳草，香绣满春风。旧日闻萧处，高楼当月中。梨花寒食夜，深闭翠微宫。”

沈亚之后来被秦穆公赶走，说一看见他就会想起爱女。沈亚之坐车出函谷关，忽然梦醒。第二天，他跟好友崔九真讲述此梦，崔说，秦穆公就葬在此地。

宋代大词人秦观善写伤心词，曾和晏小山一起被称为古之伤心人。

他在绍圣二年被贬监处州酒税时，梦中作了一首《好事近 梦中作》：“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骄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这首词的惊悚之处在于，不久的一天，宋徽宗登基，大赦天下，秦观欢喜回家。途经滕州，游华光寺，刚与人说起梦中所做的这首词，就一笑而卒了。

黄庭坚后来称，这首词为秦观的梦谶之作。这些梦与现实的联系如此紧密，让人难辨是神怪鬼妖之事，还是巧合。

清代诗人黎简是乾嘉年间的著名诗人书画家，有才华却仕途艰窘。他与妻子梁雪感情深厚，妻子去世时，他在妻子手臂上系了一枚小铜章，印有“长毋相忘”，希望能与妻子结来世缘。

《二月十三夜梦于邕江上》就是记述他的一个梦：“一度花时两梦之，一回无语一相思。相思坟上种红豆，豆熟打坟知不知？”十分凄婉哀凉。

他在诗的小序中写道：“因有人归舟作书，寄妇梁雪。百端集于笔下，才书‘家贫出门，使卿独居’八字，风浪大作，触周而醒。呜呼，梦而不见，其勿梦也。况予多病少眠，梦亦不易得耶！辄作诗寄之，得五绝句云尔。”

痛切思念亡妻，连做两个梦都是关于亡妻的，然而梦中却未能见到见到妻子。他说，我在你的坟上栽种了一株红豆，红豆熟了掉落在你的坟头，你知不知道？

真是滴不尽的相思泪啊！

明月如霜人何在

可能很多人都曾有过类似的体验，梦中经历了另一番人世遭遇。醒后，一切历历在目，如同前世、如同穿越异世。

苏东坡在《永遇乐》的词前小序中称，自己夜宿江苏彭城燕子楼，梦到以前居住在这里的唐代张尚书的小妾盼盼。

唐传奇里，记梦的篇章中还常寓有讽世之意。世事变幻如黄粱一梦，醒后物是人非，是梦又非梦。

沈既济的《枕中记》即是名篇。卢生曾进士及第，建功立业，镇守边塞，征服吐蕃，“两窜岭表，再登台铉，出入中外，回翔台阁，三十余年间，崇盛赫奕，一时无比。”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卢生欠身而寤，见方偃于邸中，顾吕翁在旁，主人蒸黄粱尚未熟，触类如故，蹶然而兴，曰：岂其梦寐耶？”当是时，岂不泪流满面，感叹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唐贞元年间，陇西人李公佐著有《南柯太守记》，一个名叫淳于棼的武将梦入槐安国，娶了金枝公主，被任命为南柯太守，经历了一番富贵荣华后梦醒：“见家之僮仆拥帚于庭，二客濯足于榻，斜日未隐于西垣，馀樽尚湛于东牖。梦中倏忽，若度一世矣。”

宋人张嵲《读<太平广记>》诗感叹道：“梦里空惊岁月长，觉时追忆始堪伤。十年煊赫南柯守，竟日欢娱审雨堂。”

淳于棼于是“生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迅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因梦而悟，一个梦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所以李公佐在小说末尾评论道：“虽稽神语怪，事涉非经，而窃位著生，冀将为戒。后之君子，幸以南柯为偶然，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云。”分明就是借梦托喻，讽刺那些利欲熏心，才华不能胜其位的人，正是庄子所说的蜗角争利。

苏轼《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罗浮山下梅花树，玉雪为骨冰为魂。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

诗中所说，出自《龙城录》中《赵师雄醉憩梅花下》：“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间，因憩仆车于松林间酒肆傍舍，见一女人淡妆素服，出迓师雄。时已昏黑，残雪对月色微明，师雄喜之，与之语，但觉芳香袭人，语言极清丽，因与之扣酒家门，得数杯，相与饮。少顷，有一绿衣童来，笑歌戏舞，亦自可观。顷醉寝，师雄亦懵然，但觉风寒相袭。久之，时东方已白，师雄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啾相须，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尔。”

真是让人回味悠长的故事啊，是梦吗？还是遇见了梅花花神？那只啾啾鸣叫的翠羽应该是梦中那个笑歌戏舞的绿衣童吧？似幻如真，惹得诗人们纷纷写诗一起怅然回望。

警幻曲演红楼梦

《红楼梦》写了很多梦。第五回“贾宝玉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是整本书枢纽所在。这一回里，贾宝玉随贾母王夫人去宁国府赏梅，宝玉喝得有点醉要睡午觉。贾蓉的妻子秦可卿便将宝玉引到自己的香闺。

宝玉在那屋子里做了一个梦。梦中听了悲金悼玉的红楼曲子，看了预示红楼金钗命运的画册，饮了“千红一哭（窟）”的香茗，喝了“万艳同悲（杯）”的美酒。

所谓警幻者，让世人明白道理，获得启迪。然而贾宝玉懵懵懂懂什么也没能明白。这样不免令人疑惑，作者安排秦可卿这样的女子来为贾宝玉指点迷津究竟是何意？

不仅如此，作者还安排秦可卿去世前到凤姐的梦境中示警，讲了一番关系到荣宁二府生死存亡的见解和看法，句句真知灼见，击中靶心。

她指出贾府赫赫扬扬已将近百年，目前又将有一件大喜事，可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但也不过是瞬息繁华。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若不虑后事，将危机重重。

梦中，秦可卿不仅用这样严重的语言示警，还提出一个家族自救的办法，即在祭祀之地多置办田产等不动产，即便败落下来，子孙也有个退路。若凤姐真能这样去安排布置，至少宝玉等人的结局不会是“展眼乞丐人皆谤”。

可疑之处在于，秦可卿的出身、成长的阅历都不足以让她如此清明睿智。所以凤姐这一梦着实来得有些突兀，且直接与秦氏之死衔接上了。

梦刚完，传事云板响起，下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刚在梦中告别，马上现实中就报人去，不说凤姐，就连读者也会惊出一身冷汗来。

炎夏永昼，甄士隐在书房中伏几小憩，梦遇见一僧一道携带通灵宝玉而来。有意味的是，在甄士隐失女破家时，跛足道人又出现了，对着他念了一首《好了歌》。甄士隐幡然醒悟，作《好了歌注》，飘然远去。

这两首诗在《红楼梦》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很多红学学者就是以这两首诗和第五回来推演后四十回《红楼梦》的发展情节的。

第二十五回，怡红院丫鬟小红梦见自己丢失的手帕被贾芸捡走了，她在梦中情思缠绵，对方对她也似乎有情。梦醒后，居然真的手帕就在贾芸手中，两人也真的相互有情了。

第六十六回尤三姐的死让柳湘莲痛彻心扉，混沌迷惘中梦见尤三姐前来道别：“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梦醒后发现自己身处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

真是浮生如梦，红尘若寄。一切的苦乐哀愁，繁华寥落，都仿佛只是电影镜头里的轻轻一转，眨眼间已是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文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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