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和赵毅（有个半岛叫欧洲）

战争与和平上球场

赵毅衡

一直说英国足球流氓最蛮。两年前，欧洲俱乐部杯出线赛，土耳其卡拉它萨雷队，迎战英国利兹队，英国球迷，照例蜂拥赶到土耳其助威。结果遇到更蛮的，当场在街头被刺杀二人。凶手被法庭判刑，但是不算谋杀，不偿命。律师辩解说：一激动，“责任能力降低”，至多是失守误杀。

此后英土球迷一有机会就比个高低。动拳脚，扔瓶子，已经绝对不过瘾了，每次至少要拆桌子椅子腿，比试剑术。而且，自从英国警方编制“足球流氓名单”，每有国际赛事，就临时吊销他们出国权利，等到他们雇律师上法庭挑战警方措置，赛事已过。几次折腾下来，英国流氓球迷稍微驯服了一点。尤其是到土耳其的赛事，英国情愿不分派进场票，流氓不流氓，一律去不成。

土耳其球迷只能把发泄对象，迁移到英国球队。11月初，欧洲国家杯小组出线赛，土耳其主场迎战英格兰，英格兰只要打平就能出线。上半场英格兰队得到门前点罚，队长“足球神射手”贝克汉姆竟然球前绊脚，把球踢飞到几乎三层楼之高，全场土耳其球迷大开心：世界最有名的球星，英国的骄傲，竟是如此水平。土耳其后卫阿尔派冲上去，像牛一样用头拱贝克汉姆，嘴里吼了一声，听不懂突厥语系的三字经，大概不会是恭维话。

接着中场时间已到，走出场时，阿尔派当着全场，用手刮贝克汉姆的鼻子。可能经常受对方队员挑衅，贝克汉姆已经练出了处变不惊的功夫。全场吼喊之中，通道里的球员推打了起来。世界第一裁判光头柯利纳，不得不冲进过道吹哨子。下半场英国队镇静下来，结果是打平，土耳其落马。

这位阿尔派，是英超Aston Villa的队员。英超二十队，外籍球员超出80％，是全世界高薪球星的钱柜。阿尔派在同胞前当了英雄，回到英国就发现日子难受，连训练场都不敢去，三天后的比赛，也无法参加。他索性打道回国，爱国不爱钱，世上有几人？自此后，土耳其队凡是遇上英国队，球迷就打出大标语“我们爱阿尔派”！

12月13日，英国切尔西队，与土耳其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贝西克塔斯队，决战小组出线，比赛在德国贝尔森基克举行。德国本有大量土耳其移民，加上赶过去的人，五万球迷，全场依然爆满。

球赛尚未开始，土耳其球迷的“钢嘣飞弹”就开始飞往切尔西球员头上飞，瓶子则飞向切尔西球迷的座区，迫使英国球迷撑伞作盾牌。中场休息时，土耳其球迷望球场里大扔厕所纸，一时半个球场如白雪，盖满了飞散开的手纸卷。这可不容易从草地上清理干净，下半场不得不推迟。显然，这是“球迷协会”与球队一起预谋的，目的是取得时差，可以知道同时开踢的小组另外两个球队（布拉格对拉其奥）比赛的结果，及时作战略调整。但是如此哄闹，乱了阵脚的是土耳其队自己，下半场被踢进两球，任何时差都没用了。

欧洲国家杯与俱乐部杯决赛，已经抽签决定赛程。英格兰队，以及英国三强俱乐部，都很高兴，因为他们无须与土耳其人相遇。切尔西教练说：“被人吐口水，当然不舒服，而且没法跟几万球迷打架。幸亏我们要对付的，只是一个输不起的球队”。

故事说完了。这是我写的第一篇足球报道，竟然通篇指责土耳其人，偏见太甚。英国足球流氓有了反面教员，是否从此改邪归正，也难说得很。

我要谈的其实不是足球，而是人类的好斗癖性。好斗本是人类生存之必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天地斗，是科技，正在加速进行；与人斗，是历史，却每况愈下。鲁迅说，二十四史，一句话：“相砍史”。每个民族都是如此，倒不是中国人的劣根性。只是中国人太喜欢吹自己五千年“文明”。

到二十世纪，上半期人类大打出手，打出了历史最高水平；下半期却渐渐平静下来，战争少多了，差一点如理论家所说的，到达“历史终点”。小布什打两场有限战争，成为全世界反战运动靶子。

既是基因本性，没有机会互相砍杀，人类不会退化吗？

据说男人睡觉憋尿引起阴茎勃起，这个丑态，与人类这个物种的维系，至关重要：有此“演习”，哪怕因为各种原因长期不接触异性，也不至于丧失性功能。

所以，各种竞技球赛，就等于男人憋尿。无怪互在球赛场上狂热兴奋斗志昂扬的，多是男人；在电视机前拒绝吃饭的，也大多是男人，甚至看女足女排的，也是男人居多。女人也看球，但是你问一下就会发现，她们更注意男女球星的风采，她们是在采购形象。

12月13日切尔西那场球赛，原本应在伊斯坦布尔举行，由于该地伊斯兰极端恐怖份子自杀炸弹连环攻击，而且专挑英国目标：炸毁了汇丰银行，炸死了英国领事。为怕大流血，主场球赛才不得不移到德国举行。

但是土耳其球迷的狂热，依然让人吃惊。幸亏，绝大部份伊斯坦布尔男性市民，只是到球场上去发泄好斗，类似男孩子憋尿所得，不雅观程度有限。无论如何，扔厕所纸，比扔炸弹强，且不说延续人类进化基因这样的超大历史问题。

本文刊载于《有个半岛叫欧洲》

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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