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勋语音版(语音版口音文)
一
汉字写在纸上,字字平等,但是一旦被人念出来,听见声响,立马穿上各色衣裳,个个精神抖擞——各省口音五花八门,各摆各的谱,各出各的彩。各位看官,你是哪里人,你讲什么口音,你的普通话说得还可以吧。
西安南郊吉祥村,一个12岁小学生叫王陈虎。10岁那年,一个星期天晚上,上完二胡课跟妈妈回家,突遇暴雨,慌慌张张跑到路边一兰州拉面馆躲避。肚子饿了,索性要了两碗拉面。面刚上桌,雨却停了,隐隐约约听见隔壁店铺传来二胡声,妈妈便说比小虎拉得好。面馆老板娘看看小虎身边的二胡,立马猜到母子俩想问啥,便像一个管段民警似的,用甘肃口音报告:“是个裁缝,叫石头。淳化人,30岁,单蹦单。哑巴,耳朵灵,心好。”小虎插问一句:“他二胡跟谁学的?”“不知道,4年前我们开店他就会拉。二胡就是他的嘴。”
母子俩回到家,9点都过了,小虎姥爷姥姥提前一个月给孙子送月饼来了。小虎欢呼一声飞进姥爷怀里翻滚撒娇,姥爷笑得合不拢嘴,为了这一翻一滚,上刀山下火海都值了。小虎乖巧,口齿伶俐,应对自如——跟爸妈姥姥讲普通话,跟姥爷讲陕西方言。姥姥祖籍淳化,小学高级老师,教龄40年,只教一年级语文,教授拼音字母最拿手,是西安推广普通话大使,却没能改变老伴的口音,因此被人举报,失去陕西省推广普通话大使资格。姥爷祖籍彬县,退休前是秦腔剧团的编剧,一生坚守方言,认定方言不但好听,而且很优雅。常说,你看什么《诗经》《小雅》都是咱关中人渭南人用陕西话写的,读一段心醉,读一首心海扑腾。
跟往常一样,屋里两种口音搅到一起,一家人亲亲热热中话却老打绊子。小虎妈最反对老爸当小虎面说陕西方言,苦笑一声,索性换一个话题,说出刚才那个哑巴拉二胡的新闻,又说十聋九哑,耳力是说话的先决条件;裁缝耳力正常,说明是他的发声器官出了问题。姥爷逮住这个机会,说裁缝咋样跟咱没关系,“倒是有一出戏叫《哑女告状》,女主角掌上珠就是半道变哑的,后来多亏”……
姥姥听不下去,用手拍茶几:“哎哎!老陈同志!咱说正事——你看这个哑巴裁缝——年龄相当,又是淳化人,有戏没?”话说得含糊,大家却都听明白了:拿这个裁缝撮合小璐行不行?小璐是姥姥大哥的小女儿,28岁了,右脚伤残,坐轮椅,几年里全家倾力为她找对象,总是不见眉目,恐也是缘分不到。姥爷转过头,问女儿那裁缝个子多高、面貌如何,小虎抢着说我妈连那人都没见着,咋知道那么多?姥爷两手一摊说:“八字没一撇,名字都不知道,戏文咋写?”姥姥说反正是碰大运呢,一个线索也不能轻易放过,“再拖几年我怕我哥我嫂子急出个病来,又找不到个介绍人。不如咱‘破费’一回,到哑巴裁缝那儿给咱俩一人做一条睡裤——眼见为实,刀下见菜。”
二沙柳心中那个小九九,今天终于进入实战阶段,紧张又嘚瑟着。
快开学了,弟弟小枣要回甘肃老家读高中,爸妈陪同,牛肉拉面馆歇业。爸妈安排沙柳同行,沙柳不去,说她正好借机把电脑学学,玩得更顺溜一些。沙柳23岁,人小主意大,随她吧。留下1000元生活费,又嘱咐雇工刘曼曼给女儿做伴,虽然不上班,工资照发。
父母抬脚刚走,沙柳便对曼曼交了底儿:明天照常营业,每天只卖100碗,下午两三点就下班。“肉和面都是现成的,咱干9天,能收9000元。上缴5000元,让我爸吃个惊:我女子也能独当一面了!”沙柳脸上放光。“给你500当奖金,我换个手机,剩下的我到隔壁做一身汉服。你看行不?”
曼曼小算盘一打,心想小老板还是嫰,我多挣500有啥不好?遂点头说好,又说拉面你我都能拉,这和面却是力气活儿,大力士才能干。沙柳说我早就想好了,叫石头裁缝帮忙,你看他浑身力气没处用,晚上光拉二胡哩;每天早上只干一个钟头,9天900元。
沙柳事先写好一个字条,拿过去给石头看,石头对沙柳伸出大拇指,又很坚决地拿笔划掉900元,写上500元。沙柳一时转不过弯儿,心里还有点儿发怵,勉强一笑,说第一天算试工,行不行还两说哩。走时偷眼把石头的手看了看,好,虽说又白又嫩,不像个农村人出身,但是指头长手大,手大力气不会小,没进拉面馆真的可惜了。
早上7点,裁缝准时前来试工,沙柳早把称好的40斤面粉堆在案板上,一座小山一般。石头洗过手,走到案板前,不住往手心哈气,摩拳擦掌的,好像进了考场。沙柳扎个老板势,一本正经,拿出一个本本,念一句,教石头做一步,曼曼在一旁捏着一把汗。兰州拉面,讲究“三遍水,三遍灰,九九八十一遍揉”。你揉十遍二十遍可以,过了五十遍你就瘫软了。
沙柳曼曼都看出来了,石头不但气力大,心还灵,手还巧,每一个步骤都能得满分,还不流汗。面和好,醒过了,沙柳教他把面团放在面板上,用两手握住条的两端,抬起在案板上用力摔打。条拉长了,两端对折,继续握住两端摔打,业内把这叫顺筋。然后搓成长条,揪成两指粗、筷子长的一条条面节,洒上清油。大功告成,沙柳满意,石头也很满意,还兴致不减,面对沙柳比划拉面动作——主动请战,要学拉面。沙柳赶紧拦住,说开拉面馆的秘密还能让你都学去了,“今天就干到这儿。好得很,谢谢你。明天还是7点。”
石头一走,沙柳赶紧关上店门,与曼曼击掌庆祝,仰天大笑。曼曼说:“这个哑巴,看起来迷着呢,吹起来利着呢。能人!”一口地道西府话。“你爸回来你给你爸说,干脆把这裁缝请来专门和面,你爸年龄也慢慢大了。”“我爸那人,老害怕人家说他年龄大,起码还能干10年——唉!”说到这儿怪怪一笑,“你说石头人好?人好给你说个婆家咋样?”曼曼出奇的镇静,说人是不错,啥条件都好:老裁缝独独一人,前年死了留下手艺又留下房子,就差一辆车了。有车没车没关系,石头有电脑帮忙,新款式,新布料,新技术,新的东西电脑上都有,有了电脑石头挣的钱要比别的裁缝多一倍呢。“但是!就跟人不能跟电脑结婚一样,我咋能跟一个哑巴过日子?我又不傻。我妈知道了要把我的腿打断呢——”
三下午4点多,小虎的姥姥姥爷就提着布料走进宝石服装店,裁缝正给一时髦小伙儿量体。看见案子上衣料上乘,姥爷估摸是要做婚礼上的西装。但见裁缝手拿软尺,眯着眼,前转后转,蹲下立起,然后稳稳坐下,“磕哒磕哒”在电脑上输入30多个数据,每个都精确到毫米。小伙儿大惊,高声对姥爷说人家名师就是名师,光看这记性、做派,250块工钱就值了。又问裁缝啥时取衣,裁缝往墙上一指,起身接待姥姥姥爷。
墙上三块彩色塑料板等于裁缝的嘴,印有顾客想问的问题和答案,“对做工不满意怎么办?”“没有按时交货怎么办?”关于西服,写明工期五天,第三天来店试“毛稿”。啥叫毛稿,姥姥知道,就是裁缝裁好的布料,届时用大头针串起来,请顾客上身对着镜子照,裁缝随机调整大头针部位,双方满意了再上缝纫机制作。
做睡裤就用不上毛稿了。裁缝给二老测量完毕,把数据打到电脑上,又招呼姥姥到电脑前,请她看上面一行字:两条工钱40元,三天后来取。姥姥连声说“好好好”,笑眯眯把裁缝看了个够。二老来之前做了分工,姥爷负责观察裁缝气度、技艺,姥姥负责看店堂面积、家具摆设。此时姥爷任务已经完成,却总好像少了什么,正想跟裁缝拉几句话,不料两个女孩进门走到电脑前,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姥爷一辈子观戏无数,一眼看出眉目水灵的那个是“主”,胖一点儿那个为“辅”,好比崔莺莺和红娘。也明白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便转过身,对姥姥使个眼色,二老便假装看墙上的对话板,听听他们说什么。
俩女孩正是沙柳和曼曼。曼曼说,俺小老板要问你几个重要问题呢。沙柳笑着推她一把,说,我妈从老家打电话来了,让我问你这房子拆迁能拿多少补助款,置换的新房咋样,装修了没有——三个人围在电脑前,沙柳问一句,裁缝在电脑上答一句。
“我妈说,俺那个店的房东关系硬,一直跟拆迁公司磨蹭呢,一两个月俺可能都搬不走。”沙柳对裁缝说。“咱当邻居四年,就要分开了,我妈要让我请你吃顿饭。噢,对了,我妈还问你把新店的地方找到了没有,在哪儿。”裁缝双手一摊,姥爷看懂那意思是地方不好找,脑子一转,精神顿时动员起来,像是听见了冲锋号。但也不失范儿,悠着悠着走到电脑前,低声跟裁缝说:“我那裤子三天后取?”先续上关系。“刚才听你们说拆迁、找地方,我多一句嘴——文艺路附近嫌远不?”三个年轻人都愣了,曼曼撇嘴不屑,裁缝迟迟疑疑摇头、点头,姥爷心中狂喜。却原来,文艺路北口有一个乐器店,两间门面,房东是姥爷单位的老马。乐器店前几天关张,好几个小老板都想入驻这个黄金地段。老马不急,静等出价最高的那一个。姥爷和老马同年进剧团,关系没啥说。
姥爷一板一眼,先对裁缝描述了店面梗概,征得裁缝同意,这才不紧不慢掏出手机,拨通老马电话,证实店面还没租出,便与老马约好晚上一起喝两杯,“说个要紧的事儿。”放下电话又问裁缝手机号码,说到时候给裁缝发短信报告消息。裁缝递给他一张名片,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四出了门,走过一个街口,二老停下脚步。姥爷掏出名片,念出裁缝名字:年三玄。姥姥忙不迭夸姥爷脑子转弯儿快揽下租房好事。姥爷得意,说今晚保证能搞定老马,月租起码给他砍下去两千。只见这时二老四眼一对,姥姥先出手,打出“9”分的手势,姥爷不满地哼一声,却也打出同样的分数。姥姥又给裁缝加分,说是看见墙拐角放着几本书,《白鹿原》《约翰·克里斯多夫》——说罢就要去小璐家报告消息,姥爷瞪她一眼,像个战役总指挥,说小璐的事,每个细节都不能马虎,你着急干啥?“最关键一点都没弄清——裁缝肯定是长大后才哑的,因病而哑?啥病?这病会不会影响下一代?你给我说个一二三。”
一句话把姥姥吓住。姥爷嘿嘿两声笑,说你二姐的儿子猛猛不是在淳化县公安局上班?让他查查裁缝是哪个乡哪个村的,姓年的人少,好查。查到了,看你在他那个村有亲戚没有,咱通过亲戚把他家的情况摸一摸,说不定他和你家还是邻村呢。
当晚就给猛猛打了电话,想不到又中了大彩——猛猛当年跟裁缝是同校同学。姥爷喜出望外,说你不用细说了,明天我拉上你小姨到你那儿面谈。
一路好风景,姥爷把车开得轻快,一个来小时就到了淳化。礼拜天,猛猛在家设席面招待。听说是给表妹小璐说对象,猛猛哪敢怠慢,昨晚专门跟两个同学一个老师通了电话,加上他的亲历亲闻,综合到一起,是这么回事:高一那年暑假,石头跟他爸到西安话剧院打工,听说是盖车子棚呢,学了两句普通话,咱这里叫北京话。“小姨你知道,咱陕西人说普通话艰难,一要看对方啥口音,二要看身边有没有熟人,火候掌握不好就落个弄巧成拙,丢人现眼。”
那时候石头年轻不知深浅。开学了,一天课间嬉戏,一同学问起石头在西安的见闻,石头一时兴起,竟用北京话开讲,一讲三四分钟,几个同学嫌他“撇洋腔”,便用洋腔调侃他,一句不合,双方动了手。石头人高马大,一个同学被打出鼻血。闹到校长那儿,校长斥责,石头糊涂,以为校长会支持北京话,遂用北京话辩解。校长快60岁了,一生秦腔,不会北京话,认定石头耍怪嘲讽老人,一怒之下让石头回家,“啥时候学会说话再来。”一句话把石头说蒙了,过一会儿两行眼泪下来,嗵的一声栽倒,不省人事。送到卫生院救过来,从此不会说话,他爸领到西安看了也不行。
姥姥气不过,放下筷子高声问:“后来追究校长的责任没?”倒把猛猛说愣了,这才想起小姨是普通话推广大使,只好小心翼翼赔笑:“这事——大家——当时可能都以为校长只是方法不对,都是石头自己惹的,性子太直……”看了姨夫一眼,又说听我妈说,小姨你刚当语文老师回淳化,一口北京话,村里人听了一愣一愣,背后也有人说你呢;你不是坚持下来了?关键在个人。
姥姥又要开口,姥爷拖长音调说:“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说了半天起码说明裁缝没啥遗传病,这就对了。”又岔开话题,面对猛猛说,“1955年全国文字改革会议投票的大事你知道不?”见猛猛摇头,姥爷来了精神,高声说险得很呀,北京话52票,只比成都话多了一票,一票就定了乾坤,惹出人间多少悲喜剧。唉——
五前一天晚上跟老马喝酒喝得痛快,痛快了免不了把话说得太大,“我以后就是你家新房客的姑父”。老马仗义,当下把月租减了一千五,让姥爷第二天带他侄女婿来看房。姥爷却又耍大,说咱办事也要讲个辈分儿,明天我还有事,现在我给他发个短信,让他明天径直跟你联系。
房价合适,一拍即合,老马与裁缝签订了三年租房合同。这边姥爷从淳化外调回来,知道拆迁刻不容缓,必须趁热打铁,必须借取睡裤机会跟裁缝把话挑明。春风满面去了,却吃了个闭门羹。服装店门口贴一纸告示,说是家中有事停业,取衣服顾客请到东隔壁拉面馆接洽。姥爷跟拉面馆两个姑娘见过面,算是熟人了。曼曼嘴碎嘴快,一个劲儿夸奖石头人好,都搬到西郊新房了,又要收拾新房、添置家具,过两天还要去文艺路装修新店,忙得很,每天早上却还要打的来店里和面,来来回回要花多少钱呢。沙柳插了一句话:听说石头他妈今天要来呢。
姥爷又添一喜:双方家长见面的机会来了!想问石头新房地址,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小璐找对象都找了五六年了,着急也不在这几天。再说已经十拿九稳,等文艺路开业再摊牌也不迟。
人算不如天算,裁缝妈妈一来,形势急转直下。半个来月后,宝石服装店开业那天,老马嗵嗵嗵敲开姥爷家门,气喘吁吁说出两个惊天新闻:哑巴裁缝开口说话了!开了口的裁缝要结婚了!屋里气氛立马凝固,姥爷张开嘴,半天合不拢,以为自己身在戏中。姥姥泪水说下就下来了,埋怨姥爷自高自大,延误了战机。
姥爷不信,与老马一起去了服装店。裁缝穿了身浅蓝短袖,文质彬彬,喜气洋洋,见了姥爷就叫陈伯伯,淳化口音,字正腔圆,姥爷听了直吸凉气。所幸还能挺得住,开玩笑问裁缝吃了啥灵丹妙药。裁缝回答:新店开业,心里一喜,不知道咋的就能说话了。姥爷知道裁缝没有说真话,不好再问,却见裁缝从桌上取来张大红请帖,恭恭敬敬给二老一人一张:“请帖刚取回来。后天你二老一定要来——我和沙柳在西安都没啥亲戚,全靠你们撑场面呢!”
二人走出来,老马问姥爷到时候去不去,姥爷神色恍惚,先说去,又说不去。“你是房东当然要去,我去我是谁?”老马不敢接话,随口说不知道这“沙柳”是干啥的,好像就是专门站在路口等哑巴开口呢,一开口,啪,两人就成了。姥爷不耐烦,把请帖往老马怀里一塞,说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径直走了,朝另一个方向。
六接下来的一年半,姥爷心里憋屈,每天出门绝不往南走,怕见服装店,怕见裁缝。但是山不转水转,日子还得一天一天过。其实这一年半过得还不错,小虎上了中学,重点中学,小璐找到对象,也到了谈婚论嫁地步。一天下午散步,从建国门进了城,见路边一个旧书摊儿,便想看看有没有秦腔老剧本,说不定能捡个漏儿。没捡到,起身拍拍手准备离开,却见对面走来一个胖姑娘对他一笑,试探着问你是陈伯伯吧。姥爷一愣,认出是拉面馆曼曼,心便沉了下来,敷衍着点点头准备离开,却听曼曼说:“陈伯伯,我问你个事你知道不?”话说得很巧妙,分明是让姥爷留步的意思。姥爷果然上钩,静候曼曼说出下文。
拉面馆已迁到建国门里。下午三四点,店里没生意,曼曼出来散心,见了人逮住机会就想说两句,见到姥爷仿佛见到故旧知己,可遇不可求的。也有路数,第一句话就说石头裁缝又哑了,见姥爷一惊,知道钓上大鱼了,一五一十把肚子里饵料都往出倒。沙柳结婚后,当了服装店助理,生意比以前更好自不必说。曼曼礼拜天休息也常去那儿探望、帮忙,两人仍以姐妹相处。前半年,沙柳生了个胖女儿,小两口的掌上明珠。顺风顺水啥都好,只有一个“小得跟芝麻一样的问题”,逗孩子、哄孩子,沙柳说普通话,石头说陕西话,沙柳几次提醒石头改说普通话他就是不听,两人为这点小事经常闹别扭。半个月前大吵一架,沙柳一发狠说你再不改咱就离婚,孩子由我带。石头的脾气就上来了,憋了一夜,第二天起床就又不会说话了。又把二胡拉上了。
姥爷倚老卖老,本想只听不问,权当耳边风,听到这里撑不住,开口问去年裁缝因为啥会说话的。曼曼说她也弄不明白,听沙柳说,石头妈妈一进石头的安置房眼泪就下来了:俺娃一个人在外吃了多少苦,挣下这么大的家业——有嘴还说不出。谁知道石头扑通一声跪地,大声叫了一声“妈!”把妈妈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陈伯伯,”曼曼一副世故模样,“叫我看石头这人鬼得很,可能就是个鬼——哑了十多年一开口咋说得那么顺溜?说不定,哼!一直能说,故意不说。跟社会捉迷藏呢?打哑谜呢?陈伯伯你见的事多,你说呢?”
怕断了线,曼曼赶紧又说,那天晚上石头跟他妈说他一直就有个奋斗目标,有了钱就在西安买房——淳化是绝对不回去的;买了房就把爸妈接来,在村里落个好名声。可是房价年年涨,攒够50万元还差60万元,攒够了100万元还差100万元。多亏他老师傅留下那间房,多亏啥啥集团要搞旅游开发要拆迁,终于梦想成真了——安置房本来是小两室,50来平方,石头又交了70万元,换成近100平方的三室;梦圆了石头手头还有40多万元。
“石头妈妈当时光顾了高兴,不详细问为啥能开口说话,只关心石头的婚事。一问石头就说看上了拉面馆的沙柳,人好看,能拉面,啥事都能干。妈妈高兴得跟啥一样,当下就要亲自去拉面馆说媒。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说到这儿曼曼突然想起啥,朝姥爷摆手告别:“我有个事。陈伯伯,要不然你有空去把鬼石头看一看?”很得意地一笑。
曼曼走了,姥爷突然觉得腰疼腿沉,半天迈不开步子。唉了一声,自言自语:你当了30年编剧,整天捣腾舞台人物呢,到头来咋叫两个年轻人把你给捣腾到戏里去咧?说完又不由得笑了:现在的年轻人,能成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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