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野版本姜子牙(蓝天野逝世姜子牙)

文/周凤婷 倪伟

6月8日13时,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著名表演艺术家、导演蓝天野在北京病逝,享年95岁。这位观众熟悉的老人即便到了暮年,也依然热爱生活。他喜欢用微信和朋友沟通,喜欢发朋友圈。他最后一条朋友圈是5月12日,发出了一条黄永玉的画展信息。他热爱绘画,早年间还曾拜师李苦禅。当然,他也热爱戏剧舞台艺术。

去年年初,他还拄着拐杖走进北京人艺排练场,担任历史大戏《吴王金戈越王剑》的导演。他当时说,“这个戏,有一种浓浓的家国情怀。”不久前,百岁秦怡去世时,蓝天野也发了一条朋友圈表示悼念。今年三月,濮存昕曾去探望蓝天野,顺便为蓝天野理了发,老人也兴致勃勃地把照片发了出来。这个周末,人艺要上演大戏《茶馆》,蓝天野是这出戏的复排艺术顾问之一,但他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热爱的舞台上了。

蓝天野的戏剧生涯始于革命时期的戏剧宣传工作,作为一名北平地下党,他于1944年开始全力从事戏剧运动。新中国成立后,他成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成员,参与塑造了北京人艺的艺术风格。70余年的戏剧生涯中,他扮演过话剧《茶馆》中的秦二爷、《北京人》中的曾文清、《蔡文姬》中的董祀等经典角色,也因为电视剧《封神榜》中姜子牙一角为全国观众熟知。

他从未离开过舞台。2015年,他以88岁高龄主演话剧《冬之旅》, 45天巡演7座城市。2020年,北京人艺为纪念曹禺诞辰110周年,重排经典名作《家》,蓝天野再度登台饰演冯乐山。2021年6月29日,蓝天野在人民大会堂获得“七一勋章”。

88岁蓝天野的冬之旅

本刊记者/周凤婷

本文刊登于718期《中国新闻周刊》

蓝天野版本姜子牙(蓝天野逝世姜子牙)(1)

蓝天野。图/CFP 图片编辑/董洁旭

1948年的一个晚上,一个叫王润森的年轻人被带进了解放区,接待的人对他说,“为了不牵连你在国统区的亲人朋友,到了解放区,你得改一个新名字,现在就改。”来不及多想,王润森临时蹦出一个名字:蓝天野。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记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这个叫蓝天野的人,他演了一辈子的话剧。直到现在。

2015年,88岁的蓝天野主演舞台剧《冬之旅》, 45天,7个城市,17场戏,每一次谢幕,观众都报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他们称之为“奇迹”。

84岁再回舞台

有机会看过蓝天野年轻时表演的人,恐怕现在也都步入老年了。蓝天野、朱旭和于是之等人代表的人艺的黄金时代,对现在的戏剧爱好者已是传说。

1987年,蓝天野离休。除了1992年的《茶馆》的谢幕演出以及参演了几部电视剧拍摄外,二十多年间,他专心作画,不演戏、不导戏、也不看戏,与话剧舞台彻底绝缘。直到2011年。人艺新任院长张和平在人艺食堂二楼的单间办了一场“鸿门宴”,彻底改变了蓝天野平静的生活节奏。

张和平那天专程宴请蓝天野夫妇和朱旭夫妇,张和平直截了当,对蒙在鼓里的四人说,剧院想复排曹禺先生改编的名著《家》,希望蓝天野和朱旭能各演一个角色。

朱旭没有直接表态,蓝天野当场拒绝。他最近一次演出是1992年人艺40周年纪念版的《茶馆》,那都已经是19年前的事了。况且他已经几十年不演戏,太生疏了。

现场变得尴尬,大家都不知该怎么把话往下接,朱旭的夫人宋凤仪赶紧圆场,“先不做决定,先吃饭”。

蓝天野身体不好,是剧院众所周知的。且他有将近60年的失眠症,一直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记忆力差,怕背不下台词,这些都成了他表演的障碍。他甚至用过“不堪回首”四个字来形容曾经的舞台演出带给他的回忆。

蓝天野的身体是从“大跃进”开始衰弱的。那时候,文艺事业也要响应号召“大跃进”,排戏经常三班,甚至四班连着通宵排,演戏场次也增加了,一天连演三场。演戏之余,还要参加大炼钢铁。

整个社会氛围如火如荼,蓝天野也被一股劲撑着,经常没日没夜地干,但越来越感觉演戏很累,睡不好。1959年,在参加国庆十周年献礼剧目《蔡文姬》的演出时,他终于撑不住,在后台晕倒了。从那时开始,蓝田野每晚必须靠安眠药入睡,直到现在。

那之后蓝天野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信心,他很清楚,“演员是靠自己身体工作的。带病演出,实际上是给观众提供了次等品。”出于一个演员的自尊和对剧场的尊重,蓝天野申请转制,做了导演。

“鸿门宴”之后,蓝天野认真考虑了几天,为了郑重表达辞演的心情,他专程到剧院向剧院领导辞演。但他的拒绝并不非常坚定。“我绝对不能上台演出”这样的话他始终说不出口,剧院就找你做这些事,你就不做,他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整场拒绝的解释,剧院领导都不太接茬,任由蓝天野“独白”。听完蓝天野自认为妥帖但明确的回绝后,领导仍不接话。蓝天野不好意思起身就走,就和领导们探讨起了业务问题。2008年时,他受张和平之邀,和朱旭、郑榕、朱琳等老艺术家一起,重回艺委会,担任顾问。

艺委会曾在人艺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部戏从开始运作到正式演出,都要由艺委会进行把关:审读剧本;听总导演的整体阐述;批准戏的主演、预算、舞台设计;观看联排,并提出问题。如果最后的联排在艺委会没有通过,戏就无法正式公演。

说着说着,说到了《家》的角色上,蓝天野顺嘴说了一句,“如果我来演,就不要再让我演高老太爷,应该让我演冯乐山。”巴金名著《家》中的冯乐山,是大反派,表面风雅内心意淫。蓝天野一生在舞台上塑造过70多个角色,此前没有一个是反面人物。

蓝天野身高一米八,大长腿,国字脸,两道浓眉,一口浑厚的男中音,是毋庸置疑的“偶像派”。因此他成了北京人艺的“脸谱人物专业户”。几乎所有高大全的英雄人物,领导都第一时间考虑他。

领导依然言辞含糊,只问,“您跟朱旭商量过吗?”蓝天野急忙澄清“这都是我个人的决定”,领导告诉他,朱旭已经答应了,正在准备剧本呢,但会尊重老艺术家的意愿,还是以保重老艺术家的身体为重……云云。就这么把蓝天野架在了半空。

几天后,蓝天野接到正式通知,他和朱旭共同出演,他演冯乐山。演冯乐山是自己的建议,蓝天野没了借口。他暂缓了已经启动的中国美术馆的第三场个展,全心投入演出。

而直到戏正式开演之前,蓝天野自己都没有信心是否真的能撑足全场。

演出很成功。第一次演反派,蓝天野演活了一个优雅的淫棍士绅,一袭长袍,飘逸的长须,张嘴就是诗,骨子里确是个淫欲和伪善的人。

20多年修养生息,身体竟比以前好了许多;不用麦克风,饱满的男中音能直达剧院二楼最后一排观众的耳膜,字字圆润、清晰,中气十足。

《家》的演出取得成功,作为演员,耄耋之年仍然能为观众提供正品、甚至精品,蓝天野是欣喜的。

第二年,是人艺60周年大庆,扛不住张和平院长的不依不挠,蓝天野在由老中青三代共同演出的原创大戏《甲子园》中出任男主角黄仿吾,同时担任艺术总监,从剧本、选角、舞美各方面,他事无巨细地监督并参与。

这次的戏份比《家》重得多,两个半小时的演出,单段超过6分钟独白,首轮26场,蓝天野再次倾力、圆满完成了表演。而那一次《甲子园》,90岁的朱琳、88岁的郑榕、86岁的蓝天野、83的朱旭在舞台共同谢幕,也成为人艺舞台再也无法复制的历史。

回不去的《茶馆》

蓝天野从1952年“老人艺”筹备建院时,就已经参与演出,是人艺的活化石。

人艺的镇院剧目《茶馆》首演于1958年,老舍先生的剧本,由焦菊隐导演。如今,《茶馆》依然是人艺的看家戏。《茶馆》首演时蓝天野31岁,到告别演出时他已经65岁,34年里蓝天野和他的老朋友们一起总共演出了374场《茶馆》,其中包括1980年赴欧洲三国演出,那是中国话剧第一次走出国门。

《茶馆》三幕戏历经晚清、民国、直至解放前夕,横跨半个世纪。第一幕开场舞台上摆着8张八仙桌,四十多位茶客轮番亮相,举手投足都是戏。

当年,在焦菊隐的要求下,建组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体验生活。先凭个人喜好,去街头巷尾寻找“老北京”,泡茶馆,观察体验各色社会人等。再则集中寻找与自己角色相关的人物。最终以生活小品的方式排练,呈现各自的观察和收获。

饰演秦仲义秦二爷,不是蓝天野自己争取的,而是导演分配的。当年,蓝天野听老舍先生读完剧本,觉得故事很好。但偏偏他长得一身清高正气,在三教九流的角色之中,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角色。

为了更靠近民族实业家秦二爷,蓝天野听评书艺人讲述江湖经验,也独自去访问过一位民族资本家。通过其家人、佣人的聊天,从外围逐渐理解人物。他还自己构思了一段与庞太监人物关系的小品,来表现两人上场之前的过节。

“《茶馆》首次排练,花在体验生活上的时间和精力,甚至多过排练。”蓝天野说。这整个体验生活和揣摩前传的过程,让他逐渐触摸到秦二爷这个角色。

看过茶馆的人,都对秦二爷盛气凌人的亮相印象深刻。有一位观众甚至还记得,小时候妈妈带着看戏,几次都昏昏睡去,直到看见秦二爷的出现,一个机灵瞬间清醒,秦二爷如何快步进门,又怎样向前迈了两步,他到现在都记得。

65岁再演《茶馆》,为了找回亮相瞬间的年轻气盛状态,蓝天野上场前很早在候场区来回活动,寻找一种骑在马上路经街市的感觉,而音效师冯钦见状,配合制造了马蹄銮铃声。“我们在候场时共同演出了一场真实的戏,促我带戏上场。”蓝天野回忆当年演戏时台上台下戏、生活相融的快意。

那个年代的演员,“戏比天大”真实地体现在行动力上。但艺术会随着艺术家的离开而消失。1992年告别演出后,经典已成绝唱,曾在《茶馆》里上演人世悲凉的老一辈艺术家们也多已凋零。

重回人艺后,重导《贵妇还乡》,让蓝天野为难了。在人艺,他已找不到具备82年版本的朱琳、周正、吕齐这样实力的演员阵容。离开二十多年,人艺的晚辈们都已经换了好几轮,年轻演员,蓝天野都已经不认识了。蓝天野认识宋丹丹、梁冠华、王姬、罗历歌,这些都是人艺自己培养出来的演员,蓝天野教过他们演戏、做人,但这些人早已离开了。有些人,离开得比蓝天野还要彻底。

时间也远远不够。当年排一出戏,至少三个月。但这一次从建组开始,到演出,总共45天。《贵妇还乡》多是群戏,但演员们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凑不齐,蓝天野和联合导演刘小蓉一天三班倒在排练室排戏,而有的演员只能赶个早场或者晚班。排练的时间都无法保证,更谈不上“体验生活”。

蓝天野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艺委会逐渐消失了,艺术指导不再被需要。

人艺的排练室贴着四个大字,“戏比天大”。而现在人浮于事,似乎什么都可以比戏大。这些蓝天野不抱怨,只是不断重复“很难”,语气中带着无奈。

老戏骨的新挑战

2014年人艺院长换届时,蓝天野给即将离任的张和平写了一封信。他钦佩张和平,“他来了,一下子把人艺的心气提起来了。”更是感谢他的大胆相邀,“我回到戏剧舞台上,要感谢你的鸿门宴。”

与年轻时的力不从心相反,这一次在舞台上呆得久了,蓝天野的精神状态反而一天比一天好。这重新撩拨起了他内心很多封存已久的愿望。

在《甲子园》的排练过程中,蓝天野对编剧何冀平说了一个搁置已久的想法,你能不能帮我写一个《曹雪芹》的剧本?趁着还有点力气,他想最后再导演一部戏。何冀平答应了,“肯定写,但可能要拖些时间。”

人艺老院长曹禺的女儿万方也接到了“天野叔叔”的邀约。2012年的一天,在蓬蒿剧场二楼阳台上,蓝天野遇见万方,他请她写一部“我能演的,关于两个老人的戏”,这是他的一个愿望。但具体怎么写,写什么,他都没有要求。

当时万方本能地问他,两个人的戏,台词量是很大的,天野叔叔你能吃得消吗?

蓝天野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是笑笑。当时他正在排演《家》,离开舞台25年,关于话剧的记忆开始复苏,揣摩了一辈子的事业,一旦重新开始,热情刹都刹不住了。

对于父辈的遭遇,万方是熟悉且有理解力的。几个月之后,她完成了剧本《忏悔》,交给蓝天野。

故事并不复杂,陈其骧和老金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但在“文革”中,陈其骧迫于压力出卖了老金,害得他坐牢、家破人亡。暮年时,多年未谋面的陈其骧找到老金忏悔,希望求得他的谅解。

拿到剧本后,蓝天野一口气读完,他被打动了。“文革”十年,每个经历过的人都无法忘记遭受的身体和精神上的磨难。除了家破人亡,蓝天野经历过老金遭受的一切。

而“文革”中,老舍先生投湖自尽,焦菊隐先生患肺癌病逝,人艺黄金一代的演员被迫中止舞台创作,从此跎蹉了艺术生命。而戏中关于忏悔、原谅、老年的回望,都触及到了蓝天野这个年纪正在思考的命题。

这一次,蓝天野主动向剧院提出,希望这个戏能在人艺演出。

当时的院长张和平的回复是“加快速度,加大力度”,并把指示传达给剧院各部门,给了蓝天野很大的希望。可之后,有关领导对蓝天野表示,剧院全体干部慎重开会讨论,“我们认真研究后,觉得这个戏太累,建议您不要演。”

同时他们拿出一张列有清单的A4打印纸,是早年蓝天野在人艺导演过的14部戏,他可以从中随便选一部复排公演,作为补偿。

央华文化的制作人王可然决定将这个剧本搬上舞台。他力邀蓝天野,认为他仍是这个为他度身定制的剧本角色的不二人选。演了一辈子话剧,到了86岁时,蓝天野面临要第一次与人艺以外而且还是民营的机构合作,可他太喜欢这个角色这个剧本了。接演“老金”的角色,蓝天野必须面对更大的挑战。

2015年1月,《忏悔》更名为《冬之旅》后在北京首演,北京人艺老院长曹禺的女儿万方编剧,表演工作坊的赖声川导演,主演则是88岁的蓝天野和63岁的李立群,这四个重量级的组合在戏剧界引发热议。两位演员各自代表着海峡两岸话剧演员的黄金一代。

李立群说,《茶馆》对其表演影响至深。上世纪80年代在日本看到电视转播后,他前后看了三十多遍,台词烂熟于心。

有评论甚至将之描述为戏剧界“汪辜会谈”式的大事件,《茶馆》中的“秦二爷”(蓝天野)和《暗恋桃花源》中的“老陶”(李立群)同台飚戏。

生病就是停演

《冬之旅》全场105分钟,只有蓝天野和李立群两个主演。

这是一次演员、导演和剧组都没有尝试过的巨大冒险。88岁,还在舞台担纲主演,蓝天野必须一直在舞台上保持精神高度集中的演出状态。这是所有人都没有碰到过的情况,各种突发状况都有可能发生。

而且在人艺演戏,重要角色实行AB制,以应对突发状况。《甲子园》中,濮存昕就是蓝天野饰演的黄仿吾的B角。但《冬之旅》没有AB制,88岁蓝天野身体状况如何,能否正常演出,成了剧组整体上下最关心的事情。

王可然专门为他安排了一个生活助理,整个巡演过程他也都亲自跟着。他们保护蓝天野,像博物馆保护一尊珍贵的文物。蓝天野也知道大家的小心,虽然,他内心是拒绝过分的关切和保护的。

他和李立群一样,吃的是和工作人员一样的盒饭,一天他没有胃口,但硬着头皮扒拉着盒饭往嘴里送,他对李立群说,“我这个饭是为别人吃。你不知道,如果我一顿饭不吃,会有多少人来问候我。”

他不愿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给剧组工作人员增添麻烦。一次在剧场彩排,蓝天野突然感觉身体不适,排练被迫取消了。那一天,他情绪低落。蓝天野拒绝将年龄大作为自己在专业上松懈的理由,他为因自己的“不健康”而耽误进展向每一个人道歉。

可万般小心,即使自己再好强,蓝天野还是在巡演首站上海感到了不适。

2015年5月起,《冬之旅》开始在各个城市巡演,首站上海原计划的三场演出的票在一周内售罄,于是又加演两场。演出期间,他已经感觉到不适。最后一晚开演前,蓝天野独自坐在后台休息室,面容疲惫而严肃。蓝天野一向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但这一天,他发型显得凌乱,出门前无心打理,这让旁人担心。这一天他看着化妆镜里的自己,再次体会到什么叫力不从心。

返京次日,蓝天野生病了。他被送进医院,连续打了多日吊针,医生嘱咐需要休息。

蓝天野第一时间发短信告知了王可然生病之事,虽然他一再表示医生说并无大碍,但仍提醒对方“以防万一”。王可然慌了,生病就是停演,他没有任何B方案。

幸运的是,下一站福州站的演出,蓝天野如约站在了舞台上。之后每周,蓝天野都搭飞机往返北京和演出城市之间。

戏中的情节设定是在冬季,在今年春夏季的巡演中,观众穿着单衣坐在台下看戏,而88岁的蓝天野,需要穿厚重的棉袄、大衣,还要系上围巾,在舞台上聚光灯底下表演。一场戏下来,衬衫湿得能挤出水来。

不想告别的演出

蓝天野工作室的显眼位置,挂着一件《甲子园》所有演职人员签名留念的纪念T恤。2012年《甲子园》共演出26场,票房826万,上座率接近百分之百。几位都超过80岁老人重新站在舞台上,而观众则带着朝圣和告别的心情而来。如今,朱琳已经故去,朱旭2012年脑血栓之后行动不便,那次成了人艺第一代演员在舞台上最后的聚会。

这是一代人的告别,他们也带走了人艺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他们有对艺术的真诚之心。”熟知那一代人的万方,在《冬之旅》和蓝天野深度合作后,如此由衷表示。

朱琳曾在退休后跟院里领导请求,“我实在太想演戏了,让我在台上转一圈也行啊。”在《甲子园》里,90岁的她得以如愿,她的戏有3分钟。当朱琳坐着轮椅一上台,安静的观众席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在剧场,这种干扰正常演出的掌声是不常见的。但在这时刻,观众和演员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他们都明白,这是彼此在剧场的重逢与诀别。绝无仅有,无法再现。

就如1996年,张和平请到69岁的于是之复出,参演话剧《冰糖葫芦》,那时他不能说话已经1年多了,当朱琳带着作为群众演员的于是之走上舞台,全场掌声雷动。这也成为于是之先生在舞台上最后的亮相。

从这点上说,蓝天野又是幸运的。因为身体原因,他不得不早早结束演员生涯,不曾想孱弱的身体在晚年补偿了他,使他能在近90岁时,担纲主演并情绪饱满演满105分钟。万方记得,福州的巡演结束后,在剧场回宾馆的车子上,天野叔叔坐在她身边,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万方没有搭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心里明白,此刻,天野叔叔心里是满足而敞亮的。

蓝天野17岁第一次上台演戏,是被好友苏民拉去参加学生剧团的活动,演的是《日出》里的黄省三,一个卑微、软弱的银行小职员。

今年他88岁,抵挡住衰老、病痛,依然得以主演的身份站在剧场,他是唯一的一个。很多晚辈向他竖起大拇指,“这是一个奇迹”。对于那些慕名而来的观众而言,与其说是来看蓝天野演戏,不如说是与那个黄金时代再次相会与告别。

蓝天野说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走上剧场这条道路的。年轻的时候,蓝天野最喜欢的是画画,他17岁考上国立北平艺专,满心兴致都在绘画上。

而阴差阳错成为职业演员,多少有些“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的意味。蓝天野不是一个天赋型的演员。但他说过一句话,“艺术创造,如果能做得更好一些,为什么不呢?”

再次在蓝天野北京的家中见到他时,他已经结束了上半年的巡演,气色也好了许多,又见到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着装打扮,大背头发型,每一根头发都服服帖帖的,老式镜框的眼镜,雕琢精致的拐杖,他语气平缓,散发着老艺术家的淡定、超脱。他已欣然接受命运在生命的黄昏为他提供的另一抹亮色。

就像在《冬之旅》的尾声,蓝天野每次拄着拐杖走下场之前,都会回望这个舞台,像是一种留恋,也是一种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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