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巴虫怎样进食(阿米巴虫又能有什么自尊可言)

阿米巴虫怎样进食(阿米巴虫又能有什么自尊可言)(1)

◎裴雪如

《血清素》被誉为二十一世纪版的《局外人》,原因在于它们都捕捉到了一种专属于现代社会的孤独精神与虚无气氛。某种程度上,《血清素》是《局外人》更为残酷和更为可怖的当代延展。

在《局外人》里法庭基于荒谬的理由来判定一个案件,而在《血清素》中警察甚至都懒得去处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局外人》里主人公默尔索尚且需要女友,而在《血清素》中主人公弗洛德在结尾时刻已然连此种欲望都消失殆尽;在《局外人》里默尔索在自己都难以捉摸的诱因下——可能只是环境的影响就莫名其妙地枪杀了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而在《血清素》里弗洛德有着深刻的杀人动机,但他没有勇气开出那一枪,只是恐惧,纯粹的恐惧,纯氧一样纯粹的恐惧;《局外人》展示的是在颓坏的世界里荒诞的活荒诞的死,而在《血清素》里,弗洛德挣扎着逃脱却无可避免地会再次卷入世界的旋涡,文明世界在活着,但活着只是为了死去,弗洛德也一样。维勒贝克降下一个平静的灭世预言:“一个文明就是这么死的,没有纠结,没有危险,甚至没有悲剧,几乎不需要杀戮,一个文明只是死于厌烦,死于自我厌倦。”

《血清素》中最引发争议的毋庸置疑是其粗鲁大胆且直接的情爱场面描写,这些描写必然会招致如潮的恼怒与批评。维勒贝克将这些情节如此赤裸地、带有攻击性地、全不加遮掩地抛掷到读者面前。维勒贝克并非写不出那些带着优美纹路的笔调:“她的声音是如此的清凉,宛如一个尘土飞扬的夏日黄昏潜入瀑布下面一样,你会觉得所有的污秽,所有的孤寂,所有的悲哀顷刻中间就被荡涤得干干净净。”但他一定要将情欲场面粗鄙化、贬抑化、恶俗化。

冒犯,没错,就是要冒犯。他冒犯所有读者所能承受的心理极限和习以为常的文学道德观,他冒犯我们对文学美化现实的想象,他冒犯现如今大行其道的女性主义书写,不光如此,他还要冒犯所有的所谓“政治正确”——他要冒犯全球化的自由贸易,他让我们看到这愚蠢的“高等商业”的自由贸易理念是如何对法国本土的农业和农业从业人员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他要冒犯对医学和对健康的追求,遍地找不到可供吸烟的酒店,甚至让医生隐晦地说明其实有些人的抑郁早已无药可救。他甚至冒犯着公认的神位排列:布朗肖被讽刺为用来练习打字的理想作者,而普鲁斯特与托马斯曼的成功则昭示了文明的一败涂地。

《血清素》是第一人称叙事小说,我们的目光随着主人公的目光游移,我们的思绪随着主人公的思绪纷飞,但第一人称叙事的另一个别名就是不可靠叙述。可当主人公已经坦诚到不怕也不在乎冒犯我们的时候,当他将心里龌龊下流的想法透明地显露,我们还会怀疑他欺骗我们吗?叙事者十足坦诚时,我们才会真的融化在小说所弥漫着的那股情绪当中:一边绝望,一边生活。

《血清素》诡异地糅合着伤感、粗俗以及适量的幽默,让小说看起来像是个畸形。小说的情绪粒子同样也互相渗透,作家朱利安·巴恩斯说过:“许多情感看似不相容,却可以同时在一个人心里翻涌。”在《血清素》里,潜藏在故事下在意和不在意两种情感微妙地并存着,一端是不在意,小说中频繁出现的一个词是“总之”,而这个词给人一种仿佛所说的东西太过乏味,懒得作出多余的解释的感受;一端是在意,起码还在意与卡米耶消散的爱情,还在意于能不能在酒店吸烟。两种溶液融为一体,思绪泥鳅般甩着尾巴在大脑容器里遨游。

《血清素》有着剧烈的反现代化倾向,小说里有着一个惊人的关于现代工业的残忍情节:刚刚工作的卡米耶来到一个现代化的母鸡工业饲养场,先是炼狱般的场景描写,然后突然渗入母鸡的视角中:“它们不求任何怜悯,它们可能没有这个能力,但它们不明白,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被指定到这样的环境里来生活。”但之后,默尔索来解救她的时候,只能这么安慰着:“只能说一些毫无趣味的关于人性的陈腔滥调。”“知道就完事了——这事情很过分,但是知道就完事了。”“我同样克制着自己没跟她说猪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对现实,我们能求助的,似乎只有闭口不谈、视而不见,以及,遗忘。

甚至《血清素》的书名本身就是一个对现代化的挑衅嘲讽,血清素是人类神经中枢合成的一种物质,缺乏血清素可能导致抑郁症。小说中弗洛德主要靠服用抗抑郁剂卡普托利克斯产生血清素,而通过现代科学药物产生的血清素相比于天然血清素,会不明原因地抑制睾酮合成。现代医学公认血清素与自尊和在群体中获得认可有关,然而讽刺的是在阿米巴虫身体里也有这种物质,“阿米巴虫又能有什么自尊可言?”

在这个世界里,人是无足轻重的,人的生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于人经历的事情都是无足轻重的。在小说的末尾弗洛德整理一生的照片,发现这些照片是那么平庸,和其他人的照片千篇一律。这些照片被存在他的苹果MacBook Air里,这个冰冷的散发工业质感的物件宛若一个象征——我们厚厚的人生被压缩的样子,先是一个精确的形容“一个机身纤巧的磨砂铝质平行六面体”,然后是同质性的比喻,无形的人生被赋予了有形的甚至是精准具体的数字——一千一百克。这就是我们的一生,而这样的一生应该用哪句恰当的话来下注脚呢?

最后在无意间弗洛德终于寻觅到了那令人心碎的,平淡轻盈但沉重无比的话——

“抱歉,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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