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的名家诗作(那年元夜时天上明月)
接连三年,每到十一月,公寓卫生间里就出现七星瓢虫。从一两只,到五六只,再到十几二十只,这些小客人不知从何而来,会一直待到二月中旬,然后悄然不辞而别。
大部分时间,它们挤在靠近窗户的天花板墙角,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有时也见它们四散走动,或沿墙壁,或沿镜面,或在地板上,漫无目的,又像是方向分明,而后又全部回到墙角,挤在一处。
可能是一家子,我想。K说,也可能是一个族群。
这些七星瓢虫极美艳,橙红橙黄的背上,一个个小黑点。K说黑点的数目即是它的年龄,我不懂昆虫,但也知道他在开玩笑。我数了数,都是七个黑点,也曾见过六个和八九个黑点的,那是不同品种。
为什么来我家?报纸上给出了回答,一位银发老太太骄傲地对记者说,每年都有很多瓢虫到她家过冬。K本来很怕昆虫,想把它们赶出去,但想想能借一个角落给这些小生命提供庇护,也就克服了不必要的恐惧心理,再说瓢虫们又那么安静。
稍微麻烦的是,每次淋浴时,湿热水蒸气把它们薰落下来,有的不幸掉进马桶里,有的在地垫上昏头昏脑地爬着,一不小心就会被踩到,所以出浴时免不了一番搜救。
去年二月下旬,有好几天没看见它们,心想客人们都走了。某天早晨,赫然看见卫生间地上铺着一张白纸,K在纸上画了个大箭头,指向右边:一只七星瓢虫。它在原地待了一天一夜才不见了。
今年不知为何,快到一月份,这些客人仍杳无音信,一个也没有再来。
——《来家里过冬的七星瓢虫》三书
撰文 | 三书
也在游人笑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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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元夕》
(元)元好问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
长衫我亦何为者,也在游人笑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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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初一,大十五。从前过年,没到正月十五,年就还没过完,而十五晚上,也就是元夜、元宵、元夕,过年的气氛才到高潮。元宵节庆祝活动最多,我们当地以唱戏、进香为主。
正月十二晚挂灯,戏台搭在小学操场上,十二这天,卖各色吃货耍货的摊子都来了,天还没黑,鼓声已镗镗响起。慌忙吃完晚饭,径奔大队广场,那里人头攒动,十几面大鼓支在架上围成一圈,鼓手都是村里的汉子,个个精神振奋,击鼓试音,打灯笼的年轻女子聚在一堆,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时辰快到,灯笼纷纷点亮,鼓声壮起,整齐雷动,灯笼队前导,有如游龙蜿蜒,锣鼓队紧随其后,缓缓而行。
先在村里逐街走一遍,尚未出门的人听到鼓声近了,都忙跑出来看,看队伍锣鼓喧天地从自家门口过去。巡村毕,队伍回到村西路口,等候入场到戏台前进香,此时鼓声仍镗镗不歇,路两边全是看的人,你推我挤,有的爬到砖堆上,有的爬到麦草堆、玉米秆堆上,把麦草踏翻、玉米秆踏烂的不少,还有爬到树上看的。
入场更是人山人海,沸沸扬扬,人和人只有凑到跟前,面看面,才能勉强辨出谁是谁,喊话根本听不见。锣鼓队正对戏台围成一个大圈,灯笼围在圈外,指挥和敲锣的立在中间。戏台上灯光明煌,台正中彩背椅上,端坐着一个穿“龙袍”的人,扮相如《西游记》里的玉皇大帝,细眼黑须,微微含笑。我那时很羡慕此人,我们这么多人在台下黑压压挤着,他倒自在,坐在台上一览无余,不过同时,我又很乐意挤在人丛中,谁也不是、谁也看不见自己,这似乎更自在。
公元1225年(金哀宗正大二年),时任国史院编修的元好问在汴京。这年元夕,京都大街小巷花灯盛放,处处可见士女袨服华妆,儿童嬉闹追逐,元好问穿着读书人的朴素长衫,杂在熙攘欢笑的人丛中。“长衫我亦何为者,也在游人笑语中。”今夜京城繁华升平,如一个绮丽的幻梦,火树银花,衣香灯影,欢声笑语漂浮夜空,诗人在众中看见自己,在大热闹中感到大寂静,他的心情,似自嘲,似自得,好不难说。
宋 佚名《缂丝上元婴戏图轴》
今岁元宵明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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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
(宋)秦观
今岁元宵明月好,
想见家山,车马应填道。
路远梦魂飞不到,
清光千里空相照。
花满红楼珠箔绕,
当日风流,更许谁同调。
何事霜华催鬓老,
把杯独对嫦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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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元夜”“元宵”因此得名。元夕诗词多写到明月,比如苏轼回忆杭州的元宵节:“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唐代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天上月明,人间花灯,交相辉映。
在这首词中,只有明月,没有花灯,秦少游殊觉寂寞。“今岁元宵明月好”,一句赞美,一声叹息,如此好月,可惜他身在异乡,独为异客。明月触动他的回忆,激发起他的想象,“想见家山,车马应填道”,仿佛看见家乡的盛景。
然而仅仅一闪,因为家乡路远,也因阔别多年,记忆羸弱易断,他随即又回到眼前。天长水阔魂飞苦,梦行不到家山难,唯有明月此时,清光千里,照着虚空,也照着圆满。
“ 花满红楼珠箔绕,当日风流,更许谁同调。”记忆的细节,窸窸窣窣,在月光下走了来。当日风流,花满红楼,珠箔环绕,芙蓉帐底,低唱吹箫,欢娱不知人将老。
俱往矣。今已两鬓如霜,回想畴昔,独对明月,不觉失笑,把酒试问嫦娥:天若有情天亦老?
明 陆治《元夜燕集图卷》(局部)
正月十五,烟花锣鼓
我的元夜记忆里没有明月,只有进香的烟花和锣鼓。
却说锣鼓队在戏台下围成一圈站好,先放三声顿地铁炮,耳膜几被震破,浓烈的火药味儿散开。再放烟花,“嗖”的一声,所有人皆仰头瞩目,烟花曼妙绽放,星落如雨,那一瞬时间停止,我的心无比轻盈,向上飞升,好像脱离了身体,融入广阔无垠的夜空。与此同时,我还看见一张张脸,被烟花照亮,痴痴仰望,同样幸福的表情,操场墙外的麦地,以及我们穷苦的生活,全都被烟花照亮。
也不知放了多久,反正我从来都看不够,像是在一个绝美的梦中,不愿醒来。也许是烟花夺目,或是烟焰蔽天,那时竟未留意过天上是否有月,纵有也不得明。
放完烟花,锣鼓紧接着响起,打法年年一样,但年年听着新鲜。鼓手穿的是寻常衣裳,此时每个看着却很不寻常,简直叫人不认识了。他们也都忘我地打鼓,打得满脸是汗,全力以赴,从未见过他们这么潇洒,好像这时才活出了自由。
有一段打的是跳鼓,鼓手跳起在左右的鼓上各打几拍,再鼓槌相击打着鼓绕场一周,跳起来的时候,熟识的鼓手动作看着很滑稽,因为与其平日木讷的形象颇不符。最使我忍俊不禁的,是站在鼓场中间的指挥,他是我们小学的数学老师,在学校十分严肃,此时只见他手执一截系着红绸的木棒,动作像舞蹈,尤其跳转起来,整个人好像都站不稳了。课堂上他提问,我们在下边一片乱答,他摆手叫停,说:“有些同学,你别想滥竽充数,我分得可清,虽然你们一起答,但锣是锣的声,鼓是鼓的声!”
部分灯笼已经熄灭,鼓声渐歇。队伍退场,人群潮水似的涌来涌去,有些人要回去,有些端着板凳往戏台前抢占地方,推推挤挤,进场时走散的人彼此呼叫寻觅,众声嘈杂之中,戏台上咚咚地敲响,戏已开场。
戏自正月十二开始,唱到十六上午。我和伙伴们从来不看戏的,也看不懂,但爱在戏台下闲逛,去台后看打脸子(化妆),台下可比台上热闹得多。元夜是最后一晚,我们更加恋恋,在每个摊子前徘徊流连,买不起但看看也解馋,特别是夜市,摊子各在木竿上挂一盏电灯,炸油糕的用煤油灯,戏台也在那边灯火光中,唱戏的在台上红红绿绿地晃动,四野笼着无边的夜色,一切如梦似幻美丽缥缈。往回走时,夜愈静愈冷,乐声人声回荡在夜空,粗旷苍凉,令人心里万分惆怅。
过了元夜,年就真的过完了。然而,春天款步而来,像是翻开新的一页,这时对平常日子,又转觉另有一种新意。
撰文/三书
编辑/张进 申璐
校对/卢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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