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烤肉季好吃吗(老北京吃烤肉有怎样的)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五柳七
“李天然下了车才看见大门上头有块横匾‘顺天府’。门两旁白区黑字两个布条儿,一个‘烤’,一个‘涮’,给上头煤气灯一照,刺眼极了。他们迈进了大门。有两个小伙计上来招呼,领着二人穿过了前院。
是个两进四合院,内院上头还搭着棚。北房有个二楼。院子当中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火盆,上头架着铁炙子,缝中不时冒出一缕缕烟。火炉子旁边有两条长板凳和一堆松柴。……
他带罗便丞下了院子,站在火盆那儿,教他先用大筷子把葱丝和香菜放在炙子上垫底,再把羊肉拨到上头,翻了翻,六七成熟,再把碗里的汁儿往上一浇,再又拨弄了两下。烤得肉‘嗞嗞’冒着烟。李天然一下子全捞进了碗,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另一只立在地上,‘来,吃吧!’
罗便丞也学他样,把只脚踩在板凳上。
第二趟他们拿进了屋。一口肉,一口白干儿。”
作家张北海日前故去,在小说《侠隐》中,他回望了一个隐去的老北平。这家“顺天府”烤肉馆是小说中的重要场所,对于烤肉这般老北京生活的描写,如昨日再现,生动而细腻。
《侠隐》里说立秋,“这是北平最好的时候,过了中秋,可就不能这么院里坐了……”
老北京烤肉
“立秋时节竞添膘,爆涮何如自烤高。笑我菜园无可踏,故应瘦损沈郎腰。”这首《旧京秋词》的作者,叫夏仁虎,号枝巢子,做过清朝的御史,民国的政要,写《城南旧事》的林海音,是他的儿媳妇。老北京人吃羊肉,主要是爆烤涮,夏仁虎在诗后自注,还是烤肉最香。
有趣的是,夏根本就不吃羊肉,为什么还要以“自烤”为高?探求原因,恰因为在美拉德反应的诱人香气外,最可留恋的是老北京人隐在其中的那股子“神气”。
自己动刀 坏了规矩
《论语》中有“割不正不食”。怎么叫割正?有说是要把烤肉切得方正,有说是切割牲肉的部位都有严格的刀数规定。总之,孔子认为吃烤肉要守规矩。
古时负责割肉的,叫宰臣,或叫庖人。食客一般不自己动手,自己动刀子,那叫越俎代庖。
南朝齐时,刘琎担任武陵王刘晔的参军,“(刘)晔与僚佐饮,自割鹅炙。琎曰:应刃落俎,膳夫之事,殿下亲执鸾刀,下官未敢安席。因起请退。”
有规矩,就有破坏规矩的。汉代有食“伏羊”习俗,《汉书》载,某年的三伏天,汉武帝下诏赐肉,可是负责割肉的大官丞天黑了还不来,东方朔于是拔剑割肉,揣着羊肉回家给老婆了。汉武帝责问他为何“不待诏”?东方朔回答说:拔剑割肉是“壮”,只割了一小块是“廉”,拿回家给老婆是“仁”,虽然无礼,但也无罪。(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拔剑割肉,一何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归遗细君,又何仁也?)于是东方朔又受赐“酒一石,肉百斤,归遗细君”。
魏晋之时,烤肉方式有了转变,以“貊炙”为食尚。《搜神记》载:“胡床、貊盘,翟之器也。羌煮、貊炙,翟之食也。自太始以来,中国尚之。”
所谓貊炙,即“全体炙之,各自以刀割,出于胡貊之为也”(《释名》),因此貊炙一是要整体烤炙,二是要自己动手割。《山海经》中有貊国,靠近燕地,后齐桓公时曾伐山戎、败胡貊,貊族可能迁往东北。韩国至今仍保留“貊炙”一词,视为韩国烤肉的源起。
是真名士自风流
苏轼诗曰“箕踞狂歌老瓦盆,燎毛燔肉似羌浑”,这种自烤自割的方法,被视为状若羌浑的野蛮吃相。
恰恰这样的“胡吃”法,成为武勇的表现。东汉时名将窦固,曾大破北匈奴,威震西域,《后汉书》称“在边数年,羌胡服其恩信”。羌胡信服窦固,一大原因是烤肉能吃到一块去。“羌胡见客,炙肉未熟,人人长跪前割之,血流指间,进之于(窦)固,固辄啖之,不秽贱之,是以爱之如父母也。”(见《东观记》)
关云长刮骨疗毒,人尽皆知。《三国演义》里,只说关羽“饮酒吃肉,谈笑弈棋,全无痛苦之色”,却省去一大细节——割炙。再看《三国志》,“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
与此相对,《吕氏春秋》有一反证。齐国有两个“好勇者”相遇,见了面斗酒斗肉,一人说:“姑求肉乎?”另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为?”于是抽刀相啖,至死而止。
炙肉自割,东方朔早已自诩为“壮举”,可见并没什么胡汉之别,切忌逞能就好。
明初才士宋濂曾写《题花门将军游宴图》一诗,其中写“炽炭炙肉泣流浆,革囊挏酒蒲萄香。驼蹄斜割劝客尝,赵女如花二八强”,花门是唐人对回鹘的称谓,“斜割”之语或对应的是孔夫子的“正割”吧。
《红楼梦》有一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宝玉、湘云和平儿一起在芦雪庵“烧鹿肉”,老婆儿们拿了铁炉、铁叉、铁丝幪来,可见是烤鹿肉,三个人更是自己动手。黛玉笑话他们是“一群花子”,湘云怼了回去:“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清)《红楼梦赋图册》绘芦雪庵烤鹿
湘云一语“是真名士自风流”,可称女中英豪。
旧时烤肉重“野趣”
老先生们回忆烤肉,最重野趣,这是老北京范儿的“芭比Q”。金受申先生就说,烤肉是登临乐事,在闹市就觉得风趣差了。京西青龙桥红山口,可以南望昆明湖玉泉山,北望画眉山下一带秋野,金受申先生因其兄住在此处,每年必要去烤肉一两次,“真是不可多得的福气”。
齐如山先生推荐香山:“香山,三面环山,中又多树,西北风不能侵入,冬天颇暖,本为皇帝避寒之处。故其中之宫殿,有几处如栖月崖、唳霜墀等,都是寒景的名字。据太监及内务府人相传,乾隆皇帝到此,总要吃烤羊肉。”据统计乾隆去过76次香山。
白铁铮先生在《老北平的故古典儿》一书中说,吃烤肉的顶好去处,还有“宣武门外的南下洼子,窑台儿陶然亭的烤肉也很出名。那地方还有赛二爷墓、鹦鹉冢供人凭吊”。老北京交通不便,白先生和友人们一起骑车去西山烤肉,回城晚了,又赶上大雨,道路泥泞,寸步难行,幸好遇到一把儿驼队(七只骆驼,拴成一串,叫一把儿),连人带车进了骆驼的边筐里,驮回了平则门。
清人吴本泰写“有花如雪,非棹莫寻”,以雪喻芦花。《红楼梦》里探春曾相邀宝玉“棹雪而来”,说的同样是去芦雪庵。明代吃烤肉,真有“棹雪”的吃法。
清华园有“京师第一名园”之称,此园是外戚武清侯的私园,“穿沼垒石,费亿万缗,胜甲都下”(《北游录》)。《人海记》中记:“雪后,联木为水船,上施轩幕围垆其中,引觞割炙。以一二十人挽船走冰上若飞,视雪如银浪,放乎中流,令人襟袂凌越,未知瑶池玉宇又何如尔。”
北京羊肉为什么不膻?
金庸小说里,大侠多爱烧烤。石破天烤过猪,狄云烤过鹰,杨过和虚竹烤过鹿,张无忌他妈殷素素烤过熊……
黄蓉在明霞岛烤过野羊,洪七公在上面撒了泡尿,骗欧阳锋叔侄吃了,“只道野羊自有臊气,竟然毫不知觉,还赞黄蓉烤羊手段高明,居然略有咸味。”想来洪七公因是受了内伤,坏了经脉,所以内火很盛。否则以他内功之深厚,五脏庙自该清净,不至于让欧阳锋吃出臊气。
吃烤肉,第一位的是要肉好。老北京人吃羊肉,偏爱吃绵羊,不吃山羊。
一般说北京羊,分为北口羊和西口羊,邓云乡先生在《云乡话食》说,还有一条东口外的来路。“北京当地虽养羊,但总的来说还是外来的。来路有三条:一条西口外,即居庸关、张家口之外的蒙古草原,以张家口为集中地。再一条东口外,即古北口之外,原热河以及东北等地,以承德为集中地。另一条从太行山脉来的,以易州、保定为集中地。其中以西口的大肥绵羊为最好。”
北京的羊为何好吃?杨绛先生的父亲杨荫杭曾著文谈及:“北平的羊肉又嫩又香又甜,据说是青草羊,其实还不是同别的地方一样。又有人说无论什么地方的羊,一走进北平的城圈,饮过北平的水,肉立刻变嫩,并且不膻。”
1947年《大地周报》上题为《北平的羊肉经》的文章,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北平之西北有一河名沙河,羊群产在张家口一带,驱羊赴平之途中,须使之涉水渡河。据称羊一饮沙河之水,则其肉不膻,他处无此沙河,故羊肉膻腥,使人欲呕。”
这种说法难以找到科学依据,但也无可厚非。一方水土一方人,谁都会对生养的水土,有自豪和感恩。
到安儿胡同去
爱新觉罗·瀛生在《京城旧俗》一书中认为:“(老北京烤肉)是猎人出身的满族人从关外带到北京来的。现在烧猪和炉肉已绝,只有烧鸭子大走红运。当年制此三种烧烤者是炉铺。北京的炉铺现已一家无存,大约是消失于四十年代。当年北京旗人吃烧烤专认炉铺。”再如《随园食单》所说“满洲菜多烧煮(烧同烤),汉人菜多羹汤”,老北京的烤鸭或烤肉,都可算作“貊炙”遗风。
老北京烤肉
当年北京烤肉馆,“除正阳楼外,又有烤肉宛、烤肉季、烤肉王三杰”(金受申语)。齐白石先生题字的“烤肉宛”,之前都是说“到安儿胡同吃烤肉”的。小说《四世同堂》里,瑞丰一听到要去吃安儿胡同烤肉,“口中马上有一大团馋涎往喉中流去,噎得他没能说出话来。”
无论炮、烤、涮,均重刀工。邓云乡先生说:“羊肉片,不但要好肉,还要切工好。好羊肉剔骨之后,肥瘦大体分开,先破成手臂粗的长条,用布裹紧,切去肉头,这时横切面红白相间,十分好看,然后顺着这个切面,用一种特制的宽约二寸,长约一尺,又薄又快的刀片切成极薄的肉片,每十几片叠着放在一个小盘中,谓之一盘,吃时以盘计。这种刀切不了多少时间就钝了,所以大馆子里几个人切肉,边上单有一磨刀人,在一旁不停地磨刀。”
食客无需自割了,故重在自烤。金受申先生在《北京通》中总结了“烤肉三法”:“有人先将肉在白水中洗过,确能洗出许多肉血来,再蘸作料,然后放在炙子上烤熟,就蒜瓣、糖蒜或整条黄瓜来吃。也有先蘸酱油作料,后在水中一涮的;也有先蘸作料烤熟再在水中一涮的;也有根本不用水碗,只蘸作料便烤的,实在考究起来,以第一第末两法最为合适。”今天已省掉这般蘸料过水的自助流程了。
吃烤肉“神气”什么?
老北京烤肉,有文吃和武吃之分。现今去烤肉季还可以吃法二选一。
曾有竹枝词写“浓烟重得涕潸潸,柴火光中照醉颜。盘满生膻凭一炙,如斯嗜尚近夷蛮”,文吃就是店家代烤,而武吃则有一套边烤边吃的规定动作,不以蛮夷粗豪为惮。
烤肉宛的烤肉 TAKEFOTO供图
夏仁虎《旧京琐记》中,载有“武吃”的正确打开方式:“食肉亦有姿式,一足立地,一足踞小木几,持箸燎肉,傍列酒樽,且炙且啖且饮,常见一人食肉,至三十余拌,拌各肉四两,饮白酒至二十余瓶,瓶亦四两,其量可惊也。”
郑逸梅先生写北洋军阀杨士骧吃烤肉,照样是“全武行”。一日行至前门某街,杨士骧途经烤羊肉馆,肉香触鼻,就拉着属下一起进去大快朵颐。吃完刚出门,碰到同僚李京卿,随即强拉着李京卿再进去吃,“李虽频加赞美,然殊感坐立不安,杨据败桌,坐敝凳,又复大嚼,其脱略形迹有如此。”
写烤肉的回忆文章,所见最好的一篇当属张恨水的《风檐尝烤肉》:
那时你左脚站在地上,右脚踏在凳上,右手拿了长筷子在甑上烤肉,左手两指夹了锡瓶嘴儿,向木架子上杯子里斟白干,一筷子熟肉送到口,接着举杯抿上一口酒,那神气就大了。“虽南面王无以易也!”
趣味还不止此,一个甑,同时可以围了六七个人吃。大家全是过路人,谁也不认识谁。可是各人在甑上占一块小地盘烤肉,有个默契的君子协定,互不侵犯。各烤各的,各吃各的。偶然交上一句话:“味儿不坏!”于是做个会心的微笑。
《侠隐》中说:“北平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儿,永远像是个上了点儿年纪的人,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吃烤肉的时候,别忘了老北京人那“神气”样儿,也别忘了默契地说一句:味儿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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