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女子思念男子的诗 一枕葛衣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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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容女子思念男子的诗 一枕葛衣情

形容女子思念男子的诗 一枕葛衣情

葛衣情被师父翁青尘投入药池,炼制成药人时,双目已献出,并心甘情愿地替换给了师父。

剜目时,他问她,她说不疼;

悔婚时,他问她,她说不怨;

如今物尽其用,被弃如敝帚,投入这剧毒无比,冒着滚滚热气的药池中时,她仍说不悔。

一片氤氲中,正值双十年华的女子仰起头,双目缠着白带,痴痴地“望”着师父,小声嘤咛道:

“师父,您能答应衣情最后一个请求吗?”

翁青尘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站在药池边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池中那道身影。面对那道追随了自己十年的身影,淡淡吐出一个字:“说。”

“倘若炼制失败,徒儿不幸丧命于此,您能亲手葬了徒儿吗?徒儿只求一杯黄土,死后不至成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轻缈缈的声音几近哀求,回荡在水雾缭绕间,苍白而卑微,"还有,师父如今双目已明,无需盲杖,能将徒儿为您做的那把青木。盲杖也一道放入棺中,随徒儿入土为伴吗?”

药池边上的翁青尘瞳孔漆黑,深不见底,沉默了许久后,终是薄唇轻启:

“好,你若不测,为师必当亲手葬你,那把青木盲杖也会随你入土为安,你且放心去吧。”

话音冰冰凉凉的,不夹杂一丝情绪,池中的葛衣情却如释重负,缓缓地点了点头,神情怔然,仿若自言自语:“那就好,那就好,有了青木盲杖,我就不至于孤零零地一个人上路,就不会看不清而摔倒了……”

低低的喃喃如破碎的锦绣,一丝一缕飘入风中,传入本已拂袖转身,欲离开的翁青尘耳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出,叫他脚步一滞,蓦然一顿。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含着无限的关切与温柔:

“师父,徒儿扶您,您拿好盲杖,一步一步地走,就不会因为看不清而摔倒了……”

袅袅白烟中,翁青尘呼吸急促,按着额头痛苦皱眉,有什么迎风撕裂,避无可避地凛冽逼来......

千音峰是江湖近年来崛起的新兴势力,其门下分为三大圣宫,十八小宫,等级森严,教众庞大,招数诡异,被武林正派人士视为邪宫异教,避而远之。

那年内乱,青圣宫大变,葛衣情跟着师兄师姐们逃出去时,尚不足十三岁。

她十岁上千音峰,入青圣宫,拜在宫主翁青尘座下,是一批徒儿中年纪最小的,一双漆黑的眼眸总像含了水般,怯怯地打量着别人。

彼时千音峰内乱,紫圣宫联合褐圣宫,趁老教主闭关之际,夹击青圣宫,欲将宫主翁青尘置于死地。

翁青尘身受重伤,双目也在偷袭中被剧毒染上,彻底失明。

一片混乱中,除了翁青尘座下几个大弟子与一众心腹誓死守护外,其余教众作鸟兽散,纷纷逃命。

“我,我们都走了,师父怎么办?”

葛衣情随着人流涌出,随手抓住一位师兄,怯怯问道。

“什么师父,不过是个玉面阎罗,你可曾见他传过咱们一招半式?此时不趁他们鬼咬鬼之际逃跑,更待何时?”

那师兄逃命都来不及,一把甩开葛衣情,风一阵就没影了。

葛衣情被摔得一个踉跄,却咬咬牙,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抱紧自己仅有的药箱,转身就往回跑。

她是个孤儿,乱世中颠沛流离,在十岁那年被圣宫的鬼探挑中,与一帮同样被选中的“苗子”上了千音峰。

她身体孱弱,不适宜习武,却被眼尖的鬼探

发现双手纤长,极适合修习千音峰的独门银针之术。

就这样,她被分到了青圣宫,开始学银针走穴之术,教习她的鬼嬷嬷本是要她用来杀人的,她却生性胆小,对着一只小兔子都下不了手,久而久之,反倒走上了学医之路,能得心应手地用银针走穴来为人治病。

奈何千音峰竞争激烈,要的不是救人,而是杀人,没能为圣宫完成任务,立过功劳的小衣情,就永远停留在了最低等的卑贱地位,同她一道进来的一些人,许多都早已升为了三等、二等弟子。

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她性子平和,随遇而安,懂得知足常乐,有衣穿有饭吃,有片瓦遮头,还能学自己最喜欢的医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更何况--青圣宫里还有师父。还有那道她遥遥偷望,如何望也望不够的..

十岁上山,三年里,她默默无闻,是青圣宫最不起眼的小弟子,能近距离看清师父的模样,不超过七次。

最近的那次是她十一岁。入宫一年后,在后山,调养她的鬼嬷嬷捉了几只野兔,要她以银针夺去它们的性命,她夹着三根闪闪发亮的毒针,身子瑟瑟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颤着手怎样也不忍心射出去。

鬼嬷嬷恨铁不成钢,最后气得拿鞭子抽她,抽得她痛呼出声,哭得一张小脸惨白如雪,可怜兮兮。

就在那时,一道身影出现,抓住鞭子,信手一甩,声音冷如冰霜。

“本宫道谁在此喧哗,扰我清修,原来是秋嬷嬷在训弟子,只怕如此打下去,又会打死我青圣宫一位弟子。”

那秋嬷嬷脸色乍变,知道自己不小心闯入了翁宫主打坐练功的地界,吓得赶忙跪了下来,认错不迭。

“要是实在下不了手,就别逼她了,堂堂千音峰,何必难为一个总角孩童......”

轻缈的叹息中,那袭青衫弯下腰,为当时傻住的她抹去了满脸的泪,还万年难得一见地露出了浅浅一笑:“哭成这样,花猫一般,真和本宫当年一副德性……”

语气低沉,略带嘶哑,却出乎意料的好听。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师父的一面,温柔得像在梦里。

而当夜,她的确就做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梦里师父一袭青衫,牵着她的手站在后山,看长风掠过浮云,草木盎然。

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不似青圣宫长年累月,无处不在的杀气与血腥味。

即使师父此后再没注意过她,她却忽然多了一个小秘密,一个欢喜藏在心底,不能为人道的小秘密。

青圣宫接下来的七百多个日子里,每天躲在廊后,遥遥望一眼青衫飘飘的师父,成了她最快乐的事情。

快乐到不想离开青圣宫,不想离开他。

起初葛衣情带着双目失明的师父翁青尘,过了一段狼狈不堪的日子。

那日她趁着混乱潜回大殿,里面才经历完一场惨烈厮杀,青圣宫的一等弟子几乎全军覆没,只剩满身血污的翁青尘还在苦苦支撑,骇人的奇功叫人不敢近身,或死或伤间,纷纷忌惮着退到了殿外,一时僵持不下。

便在这时,躲在暗处的葛衣情抱着药箱出来了,手忙脚乱地取出药想为师父止血,却在下一瞬,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携风扑来,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

“师,师父,我是衣情,葛衣情,元丰七年上的山,入青圣宫为徒,是那一批最小的弟子......”

她喘气不及,吓得语无伦次,那只手的主人闻言一顿,被毒瞎的双眸紧闭微颤,脸上淌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偏着头似乎在判断什么。

她赶紧颤声道:“两年前师父在后山救过衣情,衣情本是要学银针走穴之术,却如何也下不了手,便是师父对那鬼嬷嬷道,堂堂千音峰,何必难为一个总角孩童……”

那袭青衫微微一怔,在她的瑟瑟发抖间,紧扼她的手终是慢慢松开。

“是你?”翁青尘皱眉,宽袖一拂:“回来做什么?怎不去逃命?来送死吗?"

忽然获赦,葛衣情一下跌在地上不住咳嗽,脸色煞白:“因为,因为师父还在这里,衣情不能丢下师父不管...….”

到底是忌讳着翁青尘的绝世功力,紫圣宫与褐圣宫的两位宫主负手而立,率领一干弟子围于殿外,僵持着不敢硬闯,眉头紧蹙间却生出一记毒招--便不与翁青尘那玉面修罗硬碰硬,直接火烧大殿,来个灰飞烟灭!

火油即刻浇上,刺鼻的味道中,大火熊熊燃起,如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龙,掀起滚滚热浪,叫嚣着要将一切吞噬。

“欲置本宫于死地?简直妄想,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大殿里,血染青衫,葛衣情搀扶着翁青尘,只见师父笑得狠绝,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快,扶我去后殿,我寝宫有条密道,直通山下......”

轰隆一声,大殿坍塌--

就从那天起,葛衣情陪伴着功力大损、双目失明的师父,养伤隐姓,相依为命,一陪就是两年。

这两年,不可谓不苦。

乱世里挣扎求生,即使葛衣情有一技傍身,却时常要照看师父无法出摊,所赚的微薄钱财仅够三餐温饱,养活自己与师父,还要时刻担心千音峰的人寻来,每日提心吊胆地过活。

但在葛衣情心中,那朝夕以对、相依为命的两年,是她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岁月。

她可以那样近地触摸到师父,真真切切,不再只是青圣宫里七百多个日夜,躲在廊后遥遥望去的一道飘渺背影。

纵然布衣荆钗,粗茶淡饭,但竹林作庐,天地为家,有风有月还有师父在身边,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私心里葛衣情甚至希望,能够一辈子这般下去就好了。

但翁青尘时不时的走火入魔却会无情地提醒着她,她的师父,天纵英才,傲骨铮铮,是本该衣袍不染纤尘,淡漠地站在最高点俯瞰世间,怎能甘于平凡,沦落成为一介山野?

他放不下,也忘不了。当初青圣宫之所以会有那样一劫,最大的缘。故是因为宫中出了奸细。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是,那个出卖他出卖青圣宫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当时再过几月就要成亲的未婚妻 --圣女柒澜。

他们一道在千音峰长大,那么多弟子中,老教主最喜爱的就是他们,不仅将独门绝学分别传予他们,更是亲自为他们定下婚约。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翁青尘以为他很了解这份情谊,他甚至为了柒澜自小去学习残酷的暗杀之术,去违背本来与世无争的性子,去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去让双手渐渐沾满鲜血,一步步走到再也无法回头......

但直到柒澜毒瞎他的双眼,破解机关,将紫褐二宫引入大殿时,他才知道,这份所谓的情谊,他从来就没有看清过。

世间比鬼神更恐怖的,是人心。

他百般信任她,她却因权力轻而易举地出卖他,捂着刺痛双眼的那一刻,他只听到她在耳边歹毒道:“你别怪我,是你不愿去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啊,他不愿去争,打打杀杀这么些年他早就累了,厌倦了,他曾和她说,等他们成亲后,他就带着她隐居山野,去过没有血腥的日子。

但她却不想、不愿、不屑!

那时的柒澜一改往日温情,再三劝他去争教主之位,她说老教主那般疼他,一定会将位子传给他,他只要稍微主动一点就胜券在握了......

他听得烦了,便几次三番闭门不见,后来柒澜也来得少了,他并未放在心上,更不会想到,就在他潜心练功的那段时间,他所谓的未婚妻早已“弃暗投明”,审时度势地另寻靠山了...….

她要的他给不起,她便去找别的男人。她说,她对他亦有情,只是那份情没有大到可以牺牲自己的利益。

此后每一个深夜,翁青尘都会被这句话折磨醒来,如针在髓。

他的一次次走火入魔也是因为她,每到那时,他就会神似癫狂,痛苦万分,都是他的小徒儿葛衣情奋不顾身地抱住他,对他施以银针走穴之术,控制住他翻滚逆流的血脉。

他变得敏感、多疑,甚至无比憎恨自己那双被毒瞎的眼睛,为那份回不去的残缺感到自无论他如何凶她赶她,她都从未想过要离开,她在他身边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每次都哽咽着,拼命摇头地保证她不会走,不会扔下师父..…

那是个善良柔软到近乎卑微的姑娘,知道他所有的伤口,在无数个痛苦绝望的日子里守护着他,不离不弃。

他亦知道她的单纯心思,他曾听她在睡梦中喃喃,愿陪师父一直这样过下去,不问世事......

他失笑,为她掖好被角,转头却茫然地“望”着虚空,睁着空如死灰的眼睛。

从前他想和心爱的人隐居山野,但那个人不屑,还把他推下万丈悬崖;

现在有个姑娘对他悉心照顾,想与他隐姓埋名地过平淡日子,他却放不下了,再也回不了头了。

一次大劫,一场厮杀,叫他面目全非。

那么多个绝望不见尽头的黑夜里,都是小小的葛衣情守在他身边,紧紧抱住他,在他耳畔不住安抚。他冲她吼,推开她,无来由地发脾气,说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师徒情分,她如果嫌弃他,不愿被他拖累,就趁早滚,滚得越远越好...…

“师父您别这样,衣情不会背叛您,不会离开您,永远都不会……”

无论他如何凶她赶她,她都从未想过要离开,她在他身边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每次都哽咽着,拼命摇头地保证她不会走,不会扔下师父..…

那是个善良柔软到近乎卑微的姑娘,知道他所有的伤口,在无数个痛苦绝望的日子里守护着他,不离不弃。

他亦知道她的单纯心思,他曾听她在睡梦中喃喃,愿陪师父一直这样过下去,不问世事......

他失笑,为她掖好被角,转头却茫然地“望”着虚空,睁着空如死灰的眼睛。

从前他想和心爱的人隐居山野,但那个人不屑,还把他推下万丈悬崖;

现在有个姑娘对他悉心照顾,想与他隐姓埋名地过平淡日子,他却放不下了,再也回不了头了。

一次大劫,一场厮杀,叫他面目全非。他现下只有满腔仇恨,只想尽快养好伤,恢复功力,堂堂正正地回去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前他不争,如今,就莫怪他一一讨回来!

千音峰在青圣宫失火的两年后,迎来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比武。

老教主在痴痴等了两年后,终是悲痛难当地接受了紫褐两位宫主与圣女柒澜所说,爱徒翁青尘意外葬身大火,尸骨无存。

他心灰意冷下,也不在乎谁来继位了,只宣布一场比试定结果,紫褐两位宫主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过招,胜者为王,谁赢了就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千音峰的主人,还能迎娶圣女柒澜。

那日万里晴空,两位宫主使出毕生所学,斗得难分难解,招招致命,全不顾惜平日里的兄弟情义。

就在紫宫主一掌击得褐宫主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即将获胜时,千音峰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既要斗法继位,能者居之,三大圣宫怎可少了我青圣宫?”

一袭青衫,一根青木盲杖,在一个戴着头纱的小姑娘的搀扶下徐徐走来,双目虽盲,却丝毫不减周身气度,依旧是当年不变的绝世风华。

“翁青尘!”

紫宫主脸色大变,连地上伤重的褐宫主也是挣扎抬头,一直站在老教主旁边的圣女柒澜更是惨白了一张脸,难以置信。

所有人中,最欣喜的莫过于一直疼爱翁青尘的老教主了,他激动地还未开口,翁青尘已向他施礼跪下,声音郎朗,却也不经意红了眼眶。

“徒儿不孝,来迟了。。

“待徒儿一决高下,算清旧账,再来禀明师父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说话间青衫飘飘,已然跃至台上,紫宫主额。头不由渗出冷汗。

他握紧双拳,恨恨道:“今日胜者为王,只凭输赢,你早已不是当年的翁青尘,本宫就不信一个瞎子能有多大能耐!”

话音未落,紫袍青衫,一触即发,两道身影。已缠斗在了一起。

台下的葛衣情戴着头纱,抱紧师父的青木盲杖,隔着帘子死死地盯着台上,心跳如雷。

紫宫主的武功在这两年间突飞猛进,已与翁青尘达到了不相上下的地步,更何况翁青尘还有旧伤在身,双目失明,一来二去,便有些落了下风。

“本宫道你今日回来是有多厉害,竟也不过如此!”紫宫主得意冷笑,眸中杀机毕现,身形如风间施展出了杀手锏,围住翁青尘疾速转起了圈,幻出万般人影,形如鬼魅,寻常高手都。难辨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更遑论早已失明的翁青尘!

紫宫主心潮起伏,见翁青尘已在圈中晕头转向,耳尖耸动下也难以听声辨位,他眉眼一喜,瞅准时机,立手为刃,闪电般袭向翁青尘,就要一招毙命--

“小心!”

台下的老教主终是忍不住失声道,抱紧青木盲杖的葛衣情更是咬紧唇,呼吸一窒。

鲜血四溅,一掌掏心,一声惨叫划破半空

发出惨叫的却不是翁青尘,而是瞳孔骤缩,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紫宫主!

“不,不可能,你…….”

翁青尘抽出鲜血淋漓的手,从怀里掏出锦5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挑眉间眼波流转,再不复先前的眼盲之状。

他--扫过全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小小的葛衣情身上,神情倏然温柔起来,一字一句,无比缓慢而清晰地回荡在全场。

“谁跟你说我还是个瞎子?”

葛衣情轻轻摘下头纱,双眼缚着白带,“望”着翁青尘一笑,恬淡,默契,如春水摇曳的温婉。

剜出双目献给师父时,翁青尘问葛衣情疼不疼,葛衣情摇了摇头,笑得苍白。

不疼,为师父做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翁青尘敏感多疑的一颗心,终是在少女淡淡的笑容中彻底融化,柔软得如花蕊初放。

他拥住她,像是枯涸的灵魂再度苏醒般,喉头哽咽:“衣情,等了结恩怨,拿回一切,我就娶你为妻,与你一同做上千音峰之主,一生一世地照顾你,绝不负你!”

信誓旦旦的诺言里,葛衣情靠在师父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弯了眉眼,笑得山水温柔:“好。”

她双眼缚着白带,声音轻缈:“只要师父欢喜就好。”

元丰十二年,葛衣情十五岁,结束了在外两年的漂泊岁月,随师父翁青尘回到了千音峰,助他拿回了一切。

翁青尘雷霆手腕,玉面修罗的名号绝非虚传。

紫褐两位宫主的尸身高悬于殿门前,千音峰来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整顿,在翁青尘继位一年后,大局彻底稳定,无可撼动。

老教主也欣慰地撒手而去,将打下的基业放心地交给了爱徒。

纷纷扰扰落下帷幕,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唯独--圣女柒澜。

当日大势已去,她跪在翁青尘脚下痛哭流涕,忏悔不已,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又加之老教主的说情,翁青尘到底心软了,没有叫柒澜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只将她关在了地牢里,终身囚禁。

翁青尘害怕葛衣情多想,是夜将她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斟酌着语句想要解释:

“我并非对那毒妇还有情,只是......”

“衣情都明白,师父毋须担心。”柔软的声音轻轻地打断翁青尘的忧虑,葛衣情缩在他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猫,眉眼含笑,是真正无所保留的相信。

翁青尘于是叹了口气,她总是那么百依百顺,那么好,好到……他觉得自己不配。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地抱紧了怀中人,翁青尘漆黑的眼眸望向窗外,对着朗月繁星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说,待稳定大局后他便与葛衣情成婚,叫她做世间最美的新娘。

这一稳定,便稳定了一年。

老教主逝去后,柒澜在牢里托看守她的人转告翁青尘,她想参加师父的葬礼,师父待她如亲生女儿般,她定要送师父一程的。

随着这番话送到翁青尘手上的,还有一枚玉环,上面刻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晶莹剔透,是当年翁青尘亲手所制,送给柒澜的定情信物。

房里的葛衣情见翁青尘沉默了许久,轻声开口,翁青尘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两声,掩去些许不自然的神色,将玉环收进了袖中,对来传话的弟子道:

“回去告诉她,毕竟师徒一场,本宫允她出来。”那日风雨交加,一年不见天日的柒澜被放了出来,颤抖着身子踏入了灵堂。

她身披缟素,长发散下,一张雪白的脸满是泪痕,我见犹怜。

翁青尘眸光复杂地看着她上完香后,转身拂袖:“行了,你回去吧。”

柒澜垂首落泪,又忏悔了几句后,向殿外走去,背影伶仃凄惨,却没走几步,外头一个惊雷,吓得她蓦然退回,扭头一把拉住翁青尘的袖子,嘤嘤哭泣道:

“青,青尘哥哥,此次澜儿回到地牢,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你能否和澜儿喝最后一次的离别酒?”

轰隆隆,外头电闪雷鸣,映亮了翁青尘眉间一瞬的犹豫。

廊下葛衣情拄着青木盲杖,肩挂药箱,抱着翁青尘的大衣,一点点摸索着向灵堂走去。来到灵堂外时,如果早知会撞见那番场景,葛衣情宁愿自己从没有出来过。

灵堂内传来男女欢愉的呻吟,声声不堪入耳,一道闪电划过,葛衣情一下捂住嘴,肩头药箱坠下,一地狼藉。

她浑身瑟瑟发抖着,靠着墙滑下,死死咬住唇,泪水夺眶而出,无声地肆漫了灵堂外。

等到翁青尘闻声-惊,猛地清醒过来,披上衣裳奔出来一看时,殿外只有一个凌乱的药箱,和一件他惯穿的大衣。

黑云压城,风吹林间,携着雨丝打来的萧瑟,只剩一波波刻入骨髓的寒。

柒澜被彻底放了出来,恢复了圣女身份,与千音峰的准主母葛衣情平起平坐,共同协佐教主翁青尘。

一切像是一夕之间发生了改变,凛冽得叫人还来不及做好准备。

接下来几年,翁青尘忙于扩张势力,许多事情葛衣情都无从插手,更帮不了什么忙,心慈手软的性子也不适宜那些江湖厮杀,反而是见惯了风雨的圣女柒澜,待在翁青尘身边,屡立大功,助他良多。

翁青尘见葛衣情的次数越来越少,与她的感情也愈发淡漠,淡漠到葛衣情恍惚觉得一切回到了最初,回到了她只敢偷偷躲在廊下,遥遥望一眼他的最初。

但现在,她连望一眼他都是奢望,她只能靠听,听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惜字如金,她却点点滴滴地收集,如获至宝,在孤寒的清夜一遍遍独自回味,痴痴等候,自欺欺人到泪湿枕巾。

葛衣情也不知道,为何他们的关系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那日在灵堂外撞破他和柒澜之事,她回去彻夜未眠,双手抱肩,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他分明知晓她的知晓,却只在一开始温声软语地解释过,说那夜自己一时喝多了,像着了魔似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稀里糊涂地犯了错......

她自然不会怪他,在他怀里点点头,即使不安却仍旧温顺如许。

后来他放出柒澜,说柒澜出了几个好计策,能够将功赎罪,助他开疆辟土。她也是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果然,越到后来,事情越发离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无声息地改变.....到最后,翁青尘甚至当着葛衣情的面都会去与柒澜温存,毫无顾忌,连敷衍的几句解释都没有

了。

葛衣情亦越发木然和沉默,从最初的心如刀割到心如死灰,完全接受了柒澜的存在。

她卑微而天真地想着,师父只是需要一个帮手,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是他日后唯一的妻子,能够永远陪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但翁青尘显然连这点奢望也不愿给她。

在又一次被撞破后,他叫住了掩门欲出的葛衣情,揉揉眉心,似乎倦了:

“衣情,婚约取消吧。”

“你救过我,帮过我,在我最落魄的两年随我在外头吃苦,不离不弃,还将双眼换给我,我甚是感激……可,这不是爱。”

元丰十五年的秋天,翁青尘与葛衣情解除婚约,这场拖了三年的婚事到底没能办成。过去种种在柒澜别有深意的笑容里消散如烟。

葛衣情大病了一场。

病中翁青尘来看她,握住她的手,问她怨不怨。她病得糊涂,眼泪滑过眼角,瞬间浸湿了枕巾,却仍小声嘤咛着:“只要师父欢喜就好......”

翁青尘那时心头一悸,像被什么重重击中般,难以呼吸。

但奇怪的是,痛楚隔夜便忘,他对她虽有愧疚,却始终生不出情意,而那些愧疚也一天天淡去,直至漠然到视她为陌生人……

像是风一阵,那些穿过指缝间再也抓不住的岁月和情意,统统消散无踪。

这一年,葛衣情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生命却一夜枯萎。

鸿雁老去,笛声不续,故人不再。

来年春天,翁青尘与柒澜成了亲,婚礼极为隆重,成为了江湖中一桩盛事。

那一天,葛衣情睡在昏暗的小房间里,迷迷糊糊听到外头在放烟花,她挣扎着起身,却不小心摔到了床下,痛得倒吸冷气。

她想喝杯水,但茶壶里早已空空,这是整个千音峰最不起眼的角落,她早已被人遗忘。

一点点挪到门边,她艰难地推开门,恰一烟花当空绽放,美不胜收,绚丽得像在梦中。

但她却看不见,只能侧着耳朵,趴在门边细细地听,露出痴痴的笑容。

夜间风大,她没听多久便咳嗽起来,捂住嘴,一手粘稠,她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这一年来她身体越来越差,翁青尘开始还会来看她几次,但后面许是事务繁忙,来得越来越少,直到再不曾踏入她栖身的小院。

无数个凄寒夜晚,陪伴葛衣情的只有那把青木盲杖,那把她曾亲手为师父所做的青木盲杖。

她一遍遍地摩挲着盲杖,感受着师父曾在上面留下的温度,凭此怀念与找寻着那些曾经的回忆。那些在外漂泊的两年间,和师父相扶相偎,相依为命一点一滴的痕迹。

她有时会怀疑,那两年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如今想来太不真切,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留不下,抓不住,梦醒时分,终究是了无痕迹。

翁青尘再次来到小院时,是与柒澜成亲后的四个月,而再过不久,葛衣情就要迎来双十生辰了。

当年初上千音峰的总角孩童,历经浮浮沉沉,一晃眼,竟已过去了十年。

然而,翁青尘来找她,为的并不是她的双十生辰,而是--

“澜儿有孕了,胎象却极不稳,请来的江神医说,要想母子平安……除非百药入池,寻一体质适宜者,投入药池,做成药人,吸收百草精华,供澜儿食之,才可保全她与腹中胎儿......”

后面的话翁青尘没有再说下去,葛衣情身子却僵了僵,倒茶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冷。

药人之道,身为医者她也曾听闻,过程极其残忍,普通人根本无法成功,反而会被吞噬,放眼整个千音峰,只有她,她这个数年习医,尝尽百草的孤女,体质最为适宜,是不二的人选。

“你若不愿,我再派人出去寻,总会寻到......”翁青尘见葛衣情半天没反应,一派失神之状,正欲起身离去,却被那个轻缈的声音叫住。

“我愿意。”

像是累了,活着也是生无可恋,葛衣情坐在桌前,外头的夕阳投在她身上,为她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笑容苍白,“望”着翁青尘,轻轻道:

“出去寻还不知要寻到几时,左右徒儿也活不了多久了,倒不如物尽其用,成全师父……与师母。”

师母两字叫得艰涩,葛衣情笑了笑,像很多年前一样,喃喃着:“只要师父欢喜就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他面前又改回了。“徒儿”之称,一丝一毫不敢逾矩。

也许从一开始起,她便不该妄想,不想则不会失去。

翁青尘沉默了许久,终是低哑着声音道:“如此,也好。”

一切准备妥当后,葛衣情被投入药池的那一天,恰是她的双十生辰。

她站在池中,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痛楚,一片氲中,仰起头,双目缠着白带,对池边的师父翁青尘小声嘤咛道:

“师父,您能答应衣情最后一个请求吗?”

“说。”

“倘若炼制失败,徒儿不幸丧命于此,您能亲手葬了徒儿吗?徒儿只求一抔黄土,死后不至成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她所求不多,只要一座坟,还有那把跟随了她多年的青木盲杖。

“好,你若不测,为师必当亲手葬你,那把青木盲杖也会随你入土为安,你且放心去吧。”

那袭青衫转身拂袖,脚步声渐渐离去,葛衣情痴痴一笑,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像是双眼忽然能够看见般。她在刺骨的痛楚中,仿佛看见了青山绿水,很多年前的自己,师父一袭青衫,容颜一如往昔,牵着她的手站在后山,岁月静好,看长风掠过浮云,草木盎然......

十岁上千音峰,十一岁在后山被师父救下,十三岁搀扶着师父逃到外头,两年相依为命的时光,十五岁又回到千音峰,十八岁被师父解除婚约,十九岁大病一场.……

如今二十岁,不多不少,她正好陪了他十

年。

十年江湖心,数春秋朝夕,她不疼,不怨。不悔。来过,爱过,拥有过,这一生,很好,很长。

踉踉跄跄地奔出去,头痛欲裂,翁青尘回到寝宫时,恰巧撞见柒澜将一样东西融入了他平日饮用的酒杯里。

“你在做什么?”

没有想到他会回得这么早,柒澜吓了一跳,收手不及。

翁青尘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把那张已融了一半的纸符抠出,定睛一看,脸色大变--

残缺的纸符上,赫然记着“葛衣情”三个字,与她剩下一半不完整的生辰八字!

头越来越疼,许多画面闪过脑海,如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尘封的记忆,翁青尘捏紧纸符,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贯通起来,这么些年的蜘丝马迹串连起来,他仰天长啸间,赫然醒悟,一只手猛然扼住柒澜的脖颈,悔恨欲绝--

原来,原来是你这毒妇用这忘情符咒控制了我!

这符咒之法是千音峰早已失传的一道禁术,柒澜关在地牢的那一年,想方设法地寻找机关枢纽,想要逃出,却因缘巧合下在地牢的一处角落里,拿开松动的一块地砖,发现了隐藏其中的符咒之法!

确切地说,这是一种蛊毒,中了蛊的人会情系施蛊者,并渐渐忘却旧日的爱人。

并非是完全失去记忆,只是淡漠,淡漠得能记起所有细节,但独独生不出情意,起不了涟漪,触动不了内心深处的那根弦--

情弦。

那一夜在灵堂,柒澜便是对着翁青尘下了蛊,叫他失去理智,神魂颠倒。

她一天天地在他的酒里融入纸符,染有蛊毒。确切地说,这是一种蛊毒,中了蛊的人会情系施蛊者,并渐渐忘却染有蛊毒的纸符上,记载着他深爱女子的名姓与生辰八字,他一天天饮下,便是在一天天对他的徒儿葛衣情,淡漠忘情。

那些经年累月的符咒蛊毒,叫他明明深爱着她,亦记得他们曾经的过往,但就是无法生出情意,到最后甚至视她为陌生人……

但人心终究胜过一切,那些深处压抑的情感。蠢蠢欲动,几乎要冲破符咒的拘束,叫柒澜也察觉到了,害怕不已。

真正灼热的情感怎会为冰冷的符咒长期控制,只要葛衣情在一天,柒澜就如鲠在喉,但她又不敢下暗手,怕翁青尘查出。

就在这一日日提心吊胆间,她抚上腹部,狠毒一笑,生出一计。

所谓胎像不稳,所谓需食药人,统统都是她串通大夫骗人的。

她要的,就是葛衣情顺其自然,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间!

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总会来,原形毕露的柒澜被带下去后--

翁青尘撕心裂肺地奔向药池,奔向他的姑娘,奔向他辜负了这么多年的小徒儿。

大风烈烈,衣袍鼓动,不知不觉泪已落了满脸,情弦苏醒的翁青尘墨发飞扬,嘶声恸哭,划破千音峰的上空。

泪眼模糊间,他仿佛看见那年十一岁的葛衣情,在后山对着白兔不敢下手,手握银针瑟瑟发抖,被鬼嬷嬷教训后哭得像个花猫,和他幼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后来的那么多个日子里,他其实知道她在偷看他,但从不揭穿,只在心中一笑置之,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当她是个善良的小丫头。

但就是这个小丫头,义无反顾地帮他逃出去,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对他百依百顺,在他走火入魔时抱住他,说永远不会背叛他,不会离开他..…

他想回去报仇,想拿回一切,她就剜出双目换给他,助他瞒天过海,出奇制胜;

他为了皇图霸业将定好的婚事一拖再拖,拖到最后开口负她,她也无怨无悔地接受了;

她病得卧床不起,眼睛也看不见,孤零零地。躺在昏暗的小院,即使他对她不闻不问,但当他来看她,提出药人之说时,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么多年,无论他要什么,夺去她什么,她都会给,都没有一句怨言。

她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要师父欢喜就好。”

多么傻的姑娘,十年相伴,她的好,就像天上的星星,就像贴身的衣裳,他天天都能看到,都能触到,却数不清,记不明,成了的忽视与久而久之的淡漠。

他不配,不配拥有她的好。

眼泪飘散在风中,她做了他两年拐杖,这一回,他要握紧她的手,做她一辈子的拐杖,再也不会松开。

衣情,等我,等师父来救你,他心跳如雷,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却不知,枝头三两鸟啼,如一曲落下帷幕的折子戏,曲终人散,覆水难收,像穿过指间的风,鸿雁老去,笛声不续,来年春暖花开,故人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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