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音乐讲堂(呼吸是我创作生涯的返璞归朴)

张宇音乐讲堂(呼吸是我创作生涯的返璞归朴)(1)

在4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河南作家张宇涉足了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时隔12年,张宇携新作《呼吸》归来,献给了读者一本观照己思、他思与神思的智慧笔记。

张宇音乐讲堂(呼吸是我创作生涯的返璞归朴)(2)

《呼吸》书影,河南文艺出版社2023年1月版

张宇是一个观察能力极强的作家,他总能透过日常生活的表象,直达其背后的社会文化肌理。这次,他将视角转向1500年前的中原,文学化地“复活”了禅宗始祖达摩这一在佛教中国化中至关重要的人物。同时,他借助达摩的“佛眼”,重新观摩和梳理了中华传统文化典籍。

从河图洛书到《周易》《道德经》,从孔子、庄子到老子,张宇以他对历史与中国文化宏阔且纵深的认识能力,使作品达到了历史与文学的融合统一。

“高僧只说平常话”,在写这部小说时,张宇抛却了遣词用句上的翻山越岭,浑身轻松地进入了写作状态,以深入浅出的家常叙事,使读者与达摩一起,在一呼一吸之间进入接通万物之境。

完成初稿后,张宇大哭了一场,不是悲痛,而是释怀,是放下。因为他不仅代表中原人,给达摩说了一声迟到的谢谢,也理顺了自己沉淀数十年的对中华文化根脉的认识。

近日,张宇接受正观新闻记者专访,讲述书写达摩故事的缘起,以及《呼吸》所投射的心灵蝶变。

张宇音乐讲堂(呼吸是我创作生涯的返璞归朴)(3)

张宇

“达摩在我心中养了30多年”

正观新闻:您为什么会写一本关于达摩的书呢?

张宇:达摩在我心中养了30多年。在我30多岁刚调到郑州工作的时候,适逢郑州市评选十大历史人物,在省内选聘几位专家评委来评议,有我一个。每个人要提出两个人选,我提的是达摩和郭守敬。因为郑州早晚会是个大城市,会是一个国际化的城市,国际化的城市需要有国际化的文化胸怀,达摩和郭守敬就是我们现成的文化巨人。

其中,达摩在嵩山上生活了将近十年,创建了广泛影响中国甚至世界的禅宗文化,为我们中华文化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如果古时候如果也发绿卡,早就发给了他。评选达摩为郑州的文化历史名人,很自然地就展示了我们郑州人的文化胸怀,也是郑州将来成长为国际化大都市的一个文化姿态。

我的提名没有入选,但从那以后,达摩就养在我心里了。我想着,早晚有一天要给达摩写一本书。

正观新闻:您开始动笔写作《呼吸》的契机是什么?

张宇:我是2021年的春天开始写这本书的。因为关于达摩的素材不是很多,驾驭达摩这样的文化巨人是非常艰难的。而且我年轻时有浮躁之气,心静不下来,对达摩的认识不能直达佛教的真谛,对禅宗文化的理解也不够深入,所以迟迟没有下笔。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写作经验的积累,在接近70岁的时候,我才觉得达摩在我心里站起来了,写作的时机到了。为此,我制定了三年的写作计划。没想到,只用了半年时间我就写完了。完成的时候,我大哭了一场,不是悲痛,而是释怀,是放下。我也算代表中原人,给达摩说了一声迟到的谢谢。

正观新闻:您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创作,可谓是一气呵成。那在您的写作过程中,有没有让您觉得特别困难的地方?

张宇:关于达摩的人生经历,在中国和印度的各种文献资料中都很少,而且中国人有一种“神化”人物的习惯,在民间历史中省略了达摩人生中的很多内容和细节。比如,古人用“面壁九年”概括了达摩在中原的经历,这显然只是一个符号,是一种形象的夸张手法。所以,我只能用倒推的方法来还原达摩的人生。我发现,少林寺的功法中,有许多和道家文化一致的内容。所以我认为,达摩认真学习了中国经典文化,融入了中国人的社会生活经验,由此找到了佛教文化的传播途径,创造了新的禅宗文化。

如果是历史研究学家写达摩,是无法下手的。好在我是个小说家,小说家最擅长的是虚构,留的空白越大我越高兴。我只要在逻辑上捋顺下来,剩下的都是可以肆意发挥的。在书里,我连印度都创造了,达摩修炼的过程也是我创造的。但是好多人看了说佛理上是相通的,因为只要把握住了佛理,把握住了功法,那就行了。小说家是最不靠谱的,把什么都能讲成故事,是小说家的能耐。

“写作《呼吸》是我梳理中国文化的过程”

正观新闻:有人说佛教解决的是人和自己的矛盾,道教关注的是人和天地万物之间的关系。您认同吗?

张宇:不能这样说,他们解决的是一个问题,都是人和生命、宇宙万物之间的关系,我在书里也写了。达摩在看到道教的心斋、坐忘和佛教的坐禅相通时,就傻眼了,原来“我跑到这里是找庄子来了”。庄子的“坐忘”,在佛教里就是坐禅。接通万物,通过呼吸,理解天地间运行的生命规律。庄子说“物化”,人生是一口气。而中国经典文化,讲的也都是“一口气”。比如说宇宙的运行和发展、物质的组成和生命,整个人类的、生命的起源,都是一口气。这口气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些道理和佛教是相通的。

我在写达摩的时候,想到德国人有一个文化轴心说。是讲世界文明发展到2000多年前的时候,世界上出现了几个圣人,如苏格拉底、释迦牟尼、孔子、默罕默德等。这些人不论在哪个国家,不论用什么语言,面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是一样的。我不同意它的观点,因为它不知道中国的《周易》和河图洛书更早,但它说的有点意思。人类对外部世界的观察、理解和认识永远是相通的。所以达摩到中国来,是很自然的。玄奘到印度取经,也是这样。带着中国雄厚的文化去理解佛经,理解得很快,这是文化交流的意义。

正观新闻:创作过程中,有没有让您感到特别兴奋的时候?

张宇:(我猜测)达摩当时学习中国文化,走向中华文化核心,我也误打误撞接近了他当时的文化感受,这是最兴奋的。追随着达摩的人生,从《周易》开始,我把中国文化典籍重新梳理了一遍。在这个过程中,我和达摩的心境有碰撞,我突然发现,世界上所有经典文化都是相通的。

比如说天地的不可逆性,因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果反过来,变成人定胜天,就很危险了。因为这违背了自然规律、违背了道。这也是我对《周易》的理解。我称《周易》是一块织锦,把它总结成两条线——经线和纬线。经线就是观天文,纬线是生活经验。中国古人几十万年的生活经验太重要了。为什么384爻算天地那么准确,就是因为天地变化和人类命运的变化,都在几十万年的经验积累中形成了规律,重复就是规律的象征。所以说,《周易》是指导生活的,是古人对生活经验的总结。我是这样理解《周易》的,这是我在典籍中读出来的。

我不学卦象,不在意《周易》衍生的风水、相面之类的东西,而是在哲学的宏观的高度理解其中的道。因为我认为,我们这一代人在成为老人的时候,有责任对中原文化、中国文明,为我们的经典文化,阐述自己的认识。所以说,达摩只是一个载体,写作《呼吸》是我梳理中国文化的过程。

“中国人一直是活精神的”

正观新闻:您认为当下的我们,尤其是年轻人,是否需要重新对中国传统文化典籍有所认识?

张宇:当然了。如果哪个年轻人能早点回到传统文化中来,说明他是个聪明的人。俗话说,师父不高,徒弟弯腰。向快餐文化学习,能学到什么东西?但是在一味追求经济发展,快餐文化、垃圾文化风行的时代,年轻人回到经典文化的自觉性还没有出现。等他们趟过无知的河流,穿过欲望的街道,独孤下来,寻找自己精神的时候,就回到传统、回到经典文化上去了。劝是劝不来的,我们不能代替他们的人生,年轻人要去尝试,等他们体会过、经历过,就知道什么是应该做的了。现在,静下心来读书思考的人很少,普通人如果能关心我们的经典文化,沉淀下来,反思一下,是非常有意义的。

正观新闻:在您的小说创作中,达摩把佛理和当时中国的社会现实、典籍文化相结合,创立了禅宗。在您看来,1500年前中国社会文化的核心特征,和当代中国或者说当代河南,是一致的吗?

张宇:是极度重合的,因为中国人一直是“活精神”的。在追求经济发展后,人们又开始追求精神了。虽然现在流行的是快餐文化,但文化只是转了个迂回,总有一天,会回归到我们传统文化上来的。

正观新闻:禅宗文化能够给我们哪些精神力量?

张宇:从个体来说,禅宗回答了人为什么要活下去,以及为什么活,这是最具体的问题。中国人很少为自己而活,总是把家庭看得更重要。家人也是他人,这是中国人最有牺牲精神的地方。

正观新闻:您信佛吗?

张宇:不信。我只是读佛经,虽然说读也是修,但我不是佛教徒。过去十年,我经常抄写佛经,写的最多的是《心经》。当然也读了很多遍《周易》《老子》《庄子》这些文化典籍,所有的思考都融入《呼吸》这本书里了。

“《呼吸》是我创作生涯的返璞归朴”

正观新闻:和您的其他作品相比,《呼吸》有什么突出的特点?

张宇:《呼吸》和我此前所有的作品都不一样。在开始写之前,我就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高要求:只说平常话,说每个人看得懂的话。因为这本书是给人讲道理的,讲究平实。所以我摒弃了叙述上的文字修饰技巧,只说大白话,写的时候也感觉很顺畅、很舒服。

书里有这么一个情节,达摩到一地讲经的时候说:“如果你们听不懂,不是我有学问,而是我不会讲,是我没讲好。讲的好,是一听就懂。”当然这句话是我杜撰的,我是想借达摩之口,表达“高僧只说平常话”的道理。

正观新闻:感觉您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张宇:不是返璞归真,是反璞归朴。过去年轻的时候,我总想着摆弄一些东西,通过语言的调动啊,用典啊,在遣词造句上翻山越岭,展示自己的才华和哲思,给作品制造了很多阅读障碍。

活到这个岁数,我已经过了那个充满激情的时候了,心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不愿意再摆弄这些东西了。可以说,《呼吸》是我创作生涯的返璞归朴。

正观新闻:您曾经说过很讨厌自己,这是为什么?

张宇:我在作家当中,可能属于另类一点的,因为我喜欢说实话。我在过去写的杂文里说过,不要反感我,我比你还看不起我自己,最看不起我的就是我自己。

正观新闻:您太谦虚了。

张宇:不是谦虚,是真实。作为作家,和别人不同的是,我对自我的认识比较残酷。我把自己退回去进行观察的时候,能够认识到自己是个普通人。我一身毛病,一身惹人厌恶的地方。一路走来,说厌恶自己一点都不夸张。

我很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想,一直在反思自己。一个人如果不能面对自己,就是假的。对别人说假话,对自己也说假话,那就是糊弄着过了,应该有一个真实面对自己的勇气、能力。

回忆起自己这一生,真是不如人。年轻的时候,我身上有戾气、浮躁之气,喜欢逞能、耍小聪明、讥讽人,那些小家子气的毛病我都犯过。所以回忆起来,并不是得到安慰,而是厌烦,内心也很痛苦。

40岁时候,我写了一篇长长的散文,题目叫《与自己和平共处》,算是基本解决了这个问题。我认识到,人不可能回去改掉自己的缺点,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要原谅别人,也要原谅自己。和自己和平共处也是一种选择,过去了就该放下,要在往前走的路上,严于律己一点。

正观新闻:接下来,您有新的写作计划吗?

张宇:不知道。我不属于很勤奋的作家。虽然也有一些构思,但是作家都是在肚子里把构思暖熟了才会放出来。现在还没考虑这些,随性而来吧。

【张宇简介】

张宇音乐讲堂(呼吸是我创作生涯的返璞归朴)(4)

张宇,作家,1952年生于河南洛宁。曾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疼痛与抚摸》《软弱》《检察长》《足球门》等,中篇小说《活鬼》《没有孤独》《乡村情感》等,长篇散文《对不起,南极》,7卷本《张宇文集》。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越等国文字,介绍到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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