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接五岭银锄落（田雨直指那片乌云）

哪怕你没听过田雨这个名字，你也一定认得他的脸。

6月份，同事问我，田雨老师的专访，你要吗？我反问，田雨是谁。

有点不礼貌，但的确如此，随后我搜索了他的照片，恍然大悟，说我要田雨的专访。

《夏洛特烦恼》有王老师，《羞羞的铁拳》有东哥，北京顺义郊区有田雨。

7月13号，我去顺义见田雨时，在京承高速上堵了快两个小时。前一天宿醉的我，两眼抹黑、混沌不堪、呜呼哀哉。

真正见到田雨是在他拍戏期间常住的酒店里。我进去时，我的其他同事已经在“安排”他了。我迷迷糊糊走进他的卧室，看到床上已经被换成居家的被套、枕头，迎面一股老干部风袭来。

桌子上有几摞剧本，翻到一半，还有他抄写着某种经文还是什么的纸张。我原本想拿出手机拍照做图片素材，想想又放下了。

那边我同事在问他，小岳岳和他谁帅，他说都帅——他们一起合作了《鼠胆英雄》。

又聊起张若昀。聊起少年时期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末了，我的同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螺蛳粉、鱼腥草、蓝纹芝士、臭豆腐香菜沙拉，给他吃。——算是某种考核，节目内容。

吃上述东西算一种酷刑，观看他吃这些也没有什么快感，我只感受到他的温和。

他把上述东西一一吃掉，不觉得难以下咽，甚至觉得好吃，差点把它们吃光。——他说自己不挑食，走南闯北拍戏这么多年，吃过的美食很多，对奇怪的食物拥有奇怪的好感。

在此之前，同事们准备给他吃鲱鱼罐头，但被我们劝阻了，让一个中年前辈演员吃鲱鱼罐头，想想就头皮发麻，估计会发火，——我们说。

但现在想来，也未必会，说不定，田雨会爱上它。

结束“酷刑”后，我和田雨才开始聊天，他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放松，有种老北京人土生土长的“闲散”劲儿，我很喜欢这种不设防的状态。

采访前我把田雨所有个人动态刷了一遍，近期关于他有几件大事，比如7月田雨凭借《那一夜，我给你开过车》提名了电影频道传媒关注男演员，8月2号，和小岳岳合作的电影《鼠胆英雄》上映。

话题无论如何都要从电影开始。

田雨1999年开始演电影，坦白讲，我在2015年的《夏洛特烦恼》才认识他。

要承认，这16年间，田雨的大多数作品都只有少数人看到。加上《夏洛特烦恼》王老师给大众强行灌输的喜剧角色印象，此前连我都觉得，田雨是喜剧演员。

但其实不是，无论是《暗恋桃花源》，还是《钢的琴》，田雨早些年早就触碰过各种各样的表演门类。

包括这次的《那一夜，我给你开过车》，这部电影很有意思，田雨饰演主人公李渤，因酒驾失去至亲，又阴差阳错成了代驾司机，电影通过他的眼睛，讲酒后众生相。

说起酒那就有意思了。

醉酒的我问田雨，为什么接李渤这个角色。

他没直接回答我，反而和我说，晚上的城市和白天完全不一样。

他说起念书时，帮学校舞美戏的同学做布景的模型，一做就做一晚，做完后直接爬到楼顶看日出，太阳初升时，散发着像舞台一样的光，潜藏在光下的城市，很像布景。

——晚上和白天不一样，晚上和白天的人，也不一样。这是他想表达的。

尤其是晚上，酒后的人，会坦露狼狈，会释放性情，会更像人。李渤就如此，电影中他经历失去与伤痛，却因失去过伤痛过从而拯救了同样落魄的人。

田雨对我说，李渤完成了救赎。

我问他，那你相信救赎吗？——挺玄乎且不知所云的问题。

我觉得他应该相信，且应当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但他没有。

他笑着说：你不救赎又能怎么样呢？本身这个世界就光明与黑暗共存，挺混沌的。没办法嘛。

我听着这个回答，心想不愧是地道的北京人。——很多北京人身上都有一种“糊涂感”，什么都懂，但又擅长插科打诨，不是真糊涂，就总有点儿“笑看”的感觉。比如大张伟。

​说过李渤，又说起最近在上映的《鼠胆英雄》，他在其中饰演了一个黑帮老大“赵瀚青”，也是个很有张力的角色。

田雨说，赵瀚青是一个色彩型的人物，非常戏剧化，矛盾感十足，这个人呢，擅长插科打诨不正经，爱胡说八道（想象北京人说胡说八道的语气），但是吧，又仗义，还非常爱国。

挺有意思一角色。

我问他，那演的感觉呢？他说爽，就放开了演。

是挺放开的，听说他演这个角色搞到自己嗓子失声——角色需要抽雪茄。

所以你看，田雨演的那些角色，其实都有共同点，就是都很鲜明。

聊了那么多电影和角色，他最后说，自己挑剧本的标准，就是人物是否真实、鲜明、典型，是否让人看了第一眼就有创作冲动，能表达一些东西。

看我听了发呆，他说就和谈恋爱一样嘛，你看了第一眼就知道喜不喜欢嘛。

我无辜点头。

他最近在拍《精英律师》，饰演的何赛也很鲜明，很较劲很不近情理的一个人，刚开始他也觉得这人有毛病吧，后来演进去了，连导演都说他私下：“越来越何赛了”。

所以他很容易陷进角色，12年的时候曾因饰演《浦江危情》的谢之年而走不出来。

​他也承认自己会这样。

要理解角色，要相信角色，会出不来，直到进入下一个皮囊。

累吗我问他。

他说有兴趣就不累。就像你追一个女孩。——他又拿谈恋爱举例。

——别人觉得看着好累，没必要，但你就喜欢这个，怎么追都不累。

我明白，就是喜欢大过一切。

他自己承认自己幸运，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相对有天赋，又有一些经验。就还挺不错的。

我能感受到田雨的喜欢，是真的喜欢。

因为他以前在采访中说过，演员一辈子都在找一个契合自己的角色。

我问他找到了吗，他说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找到了自己可能也不清楚，反正就一直在演，一直在演这个行为本身，就包含了找那个角色。

十年二十年回过头看，也许恍然大悟，原来以前演过的那个角色，那么契合我啊，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直在演。

也因此我问他，既然这么爱演戏，那最像被大众评价成什么？

他：随缘吧，没想过。反正演员这个职业，只要能站着晃，就能演。

所以演戏的目标，他也没有。随缘嘛。

虽然没有明确的目标，但是每部作品上映前，他会十分紧张。

不太应该。老麻雀怎么能怕树林呢。

他的解释是，每次演新角色，都要去了解和理解角色，学习角色相关的常识也好，知识也好，然后再呈现，他不太确认自己能传达几分，是否满足大众需要。所以紧张。

集随性洒脱与谨慎负责于一身的田雨，非常有趣。

我翻看了他近七八年的所有动态。

发现他发布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图片，很爱拍照了。

尤其喜欢寺庙，还有许多城市的老街道。

骨子里还是蛮文艺，且具有人文情怀。——我觉得好演员都该如此。

和田雨聊天，我们东扯西扯，一会聊电影，一会他听说我昨晚喝多了，又问我喝了多少，为啥喝。

包括我看他吃我们安排给他的黑暗料理，看他舒服地窝在沙发里，听他一会严肃一会调侃地说自己，整体思路都有点混乱，但所有素材又都指向一个方向，就是田雨，非常追求活着的体验感。

体验，感受，接触，不必定目标，也不想拯救什么，更不必愤怒，就体验，热爱自己热爱的，我觉得这是我见到的田雨。

我翻遍了他的所有动态之后，发现他特别喜欢“直指”这两个字，应该是与佛学相关的词。

​我问了他为何喜欢。

他说直指是说抛开现象看到本质， 是我们每个人希望得到的智慧，不再迷惑，是一种力量，自己读书、看电影、思考，都是为了无限趋近这种状态。

活着的透彻的状态。

采访结束后，田雨起身搂过我肩膀，开玩笑问我，怎么样，酒醒了吗。然后哈哈大笑。

我：醒了醒了。

结束后我不断想起一个景象。

在文章开头，我说我来的时候，我同事有和田雨聊到他少年时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他给我讲了，他十六七岁骑自行车从承德到北京的故事。

因为哥哥热衷于骑自行车远足，所以田雨学习哥哥，在高中，开始了自己的一次远行。

路途遥远，所以他带了一个打气管，还有一箱矿泉水，以及一张必要的地图。

那会儿没那么多高速公路，都是小路，沿途可见许多风景。

骑了十几个小时，没手机，也联系不到其他人，像一场冒险。

他说中途下雨了，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原来下雨真的是只有那一片乌云在下雨，你停下不动，乌云飘过了，雨就停了。再或者，你也可以快速骑车穿过那片乌云。

总之一路上，他骑着车，雨衣脱了穿穿了脱，后来干脆就不穿了，就淋雨吧，然后用力骑车，企图穿过乌云的覆盖范围。

这个景象在我脑中停留很久，意味深长，很像某种隐喻。

了解了、看透了、进而主动地、不加负担地、向某种真相走去。是智慧、不再迷惑，是力量。

也因此，我在本文标题写道：“田雨：直指那片乌云”

后半句没写，后半句是：“然后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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