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小镇真实生活(一个外来人士的小镇生活指南)

有人说,小镇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地方,只有在小镇里,人与人之间才在日常生活层面上发生紧密复杂的联系,私人生活因此具有巨大的重要性。作为一个京郊小镇的外来者,我从未真正在这样的小镇生活过。郊区与小镇居住者的想象是迥异的,一个望向城市,一个望向内部的小宇宙,这两种审视的方向,塑造了我所认识的小汤山镇。

文/遛遛

外国小镇真实生活(一个外来人士的小镇生活指南)(1)

美国剧作家桑顿·怀尔德,他的剧作《我们的小镇》在美国开创了描写日常生活的戏剧新风格

说实话,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从未意识到自己居住在小镇上,倒是一直认为自己住在北京近郊的昌平。当发现自己竟然在小镇上生活了快五年时,我就像发现了生活的新大陆一样兴奋。认为自己生活在近郊和认为自己生活在小镇,有什么精神世界的不同指向呢?生活在郊区的人,心始终是朝着城区的;郊区是城区裙边,是它的附属,它的边缘,围绕着它,与它连成一片。生活在小镇的人,则把小镇视为一个容纳生活的小宇宙,它可以与城市发生关联,但也向内生长,自成一体。

比如,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郊区的时候,我最大的白日梦,是有一天小汤山附近能有一个高速铁路站点。没错,是铁路站点,不是地铁或城铁站点,就像欧洲城市的区域铁路交通一样,能把人一站送到另一座城市的枢纽火车站,再去换乘地铁。柏林西南郊有一个城市叫波茨坦,波茨坦的铁路是柏林铁路枢纽的一部分。从波茨坦坐区域火车(Regional Express),可以直达柏林的重要枢纽车站,亚历山大广场、柏林中央车站、动物公园车站、舍内费尔德机场、勃兰登堡,这些都是地铁或城铁的换乘站。虽然波茨坦是一座城市,而不是柏林的郊区,但柏林的面积和北京的海淀差不多大。这意味着,从波茨坦到柏林市中心的距离,大概和从昌平区南部与海淀区接壤的回龙观镇或阳坊镇到海淀区的颐和园差不多。昌平有几条地铁线,老牌的5号线,开通不久的8号线和即将开通的17号线,他们的站点都很密集,是按照城内交通的思路来设计的。但如果参照欧洲经验,其实足以按照城际交通的思路来规划了。对于我来说,从波茨坦到柏林,显得比从回龙观去颐和园还要便利不少。这种白日梦,是源于一种渴望更容易进城的心理。城里的生活才是永恒的,郊区则是变动不居的,是暂时的,是一段生活的假期。

我就这样带着城市的视角审视自己居住的郊区。郊区周围广阔的田野,是填补城市生活缺憾的绝佳憧憬之所。春天的第一场雨到初夏,田野里生长出一茬又一茬的马齿苋、清明菜、蒲公英,这些野菜都是城市人的“土荤”,去那些田野里去挖野菜,满足了城市人对田园牧歌的向往。郊区也满足了城市人对大自然的想象:开春,黄色的迎春花和连翘第一批开放,然后是桃花、樱花和榆叶梅;第二波还没完,海棠、梨花和苹果花又开始了;夏天更是花团锦簇,棣棠花、喇叭花、睡莲、锦带花一齐开放,热闹得像赶集一样。冬天,这里的温泉是城里人涌入的休闲场所。这个时候的小汤山,如果登高远眺,一定能看到一股股的热蒸汽分散在小镇几平方公里的范围,像一条条白绸缎子往天上飘。这里离北京的群山也是近在咫尺的,去蟒山、凤凰岭、鹫峰或阳台山、松山、红螺山,是郊区生活的日常部分,周末睡个懒觉起来再前往也不迟。但我打算将这幅郊区风景画无时无刻地一辈子欣赏下去吗?似乎它还只是城市生活的调剂,是工作之余的闲暇。我会在这一番对大自然的欣赏之后想,等孩子上高中的时候,注定还是要搬回城里的。

然而,一旦当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生活在小镇的时候,白日梦的内容就发生了改变。我第一次想散步去镇上转转,想沿着小镇的地界骑行一圈,以对小镇的空间了如指掌,想去小镇的咖啡馆尝尝还不够成熟的西餐新菜单。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开始梦想我的小镇也能像彼得布罗小镇一样,有一个小图书馆,哪怕品位乡土,也能在那儿找到一个安静写作的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小型的电影院,不必放最新的影片,定期上映一些老片就好,结束后还可以组织一场镇上居民的主题讨论;最好再有一个剧院,除了邀请不必太著名的剧团来演出,还可以组织小镇的居民每年自导自演一场戏,自己请导演,自己做道具和戏服,演给小镇居民看,自娱自乐就好;要是不嫌我欲望太多,我觉得要再有一个小音乐厅,有一份《小汤山日报》,那就真是太棒了,还要有一个体育馆——2016年,我就是在宾夕法尼亚州赫尔希小镇的体育馆里与三万人一起观摩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竞选演讲的。这些欲望的根源,都来自一种“我们的小镇”的社区梦想,小镇就是生活的完整小宇宙,自我管辖的家园,心安于此,不再依附和守望城区。

也许拼凑成白日梦的马赛克,都来自记忆碎片的黏土。十几年前,我曾在哥本哈根郊区的小镇法翁(Farum)住过半年。那是一个哥本哈根大学的交换项目,学校给我安排的寄宿家庭在离市区约20公里的郊区小镇上。从哥本哈根市中心乘地铁,往东北方向坐,到最后一站法翁下车,还要步行大约20多分钟,才能到他们的家。这个家庭的房子是半分离式的联排别墅,和其他联排别墅组成了一个小镇中产阶级社区。可能因为哥本哈根的纬度很高,秋冬季的黑夜总是来得很早,日照时间短,这些别墅的客厅都有巨大的落地窗,在里面活动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透明玻璃房里的植物,任由社区里的其他人观看。周末,社区的人常会组织在公共活动室聚餐,各自带来一份食物,分享每周的新见闻,无非是谁又旅行回来了,谁家又来了客人,谁最近换了工作,结婚离婚之类的家长里短。

我住的这家人,女主人离婚了,和上初中的女儿住在一起。虽然生活在小镇上,她们的生活节奏却很紧凑。每天上班上学回来,女儿就骑车赶去镇上的舞蹈学校学跳舞,妈妈则匆匆赶往镇上的剧院排练小镇的年度话剧,通常都很晚才回来,生活很丰富。小镇上有一个购物中心,除了超市大卖场,还集中了镇上居民开的各种小店。我第一次骑车去,从一个斜坡骑下去,购物中心的自动玻璃门就打开了。丹麦的自行车都是脚刹,往后踩踏板就是踩刹车,我却到处找不到手刹。眼看着玻璃门里都是蜿蜒的小道,只好一头撞向了玻璃门旁边的墙,否则就该在购物中心里秀车技了。

法翁给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很多个5点刚过天已黑尽的下午,我从地铁站下车,沿着随缓坡起伏的镇上的小路,穿过一个个宁静的小镇社区,路边一幢幢小房子透明的客厅里总是映照着暖黄色的灯光和点缀气氛的烛光,像置身于童话世界。我常常独自一人走在小镇的旷野,却从未感到过不安,一切都是秩序井然的。这个古老的小镇已经存在了1000多年,直到20世纪初,铁路将它与歌本哈根联系起来;20世纪70年代,城际地铁线将它变成了哥本哈根的郊区通勤小镇。

我还曾在柏林西南郊一个叫拉特湖(Schalach-tensee)的地方住过一年,离万湖(Wansee)很近。万湖就是纳粹德国召开“犹太人问题的最后解决办法”会议的地方,听起来与大屠杀相连,有点恐怖的意味,实际上是个风景秀美的富人别墅区,万湖上还常年停泊着私人游艇。拉特湖和万湖,都属于柏林的斯蒂格里茨-策伦多夫(Steglitz-Zehlendorf)区,可以叫作镇或大城市里的自治行政区。从柏林市中心乘地铁3号线到西南部郊区的终点站Krumme Lanke,下车后步行20分钟,就是我的住所。沿路都是碎石小路,路旁是数不尽的一幢幢小别墅和精心打理的深深花园,有一些石头建筑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这些别墅楼里,有住宅,也有律所办公室、芭蕾舞学校和私人牙医诊所。小型超市是相当密集的,我住的学生公寓对面,就有两家超市,亲民平价超市旁就是一家较贵的有机食品超市。万湖和拉特湖的地铁站旁,还有相当多的小酒馆、咖啡馆和餐厅。每到周末,城里的人就提着盛满香肠、面包和啤酒的篮子,乘地铁涌向万湖,在那里郊游和野餐。

过去作为学生,我从未有意留心过小镇的学校和医院。小镇于我,仍然是远离尘嚣的逃避之所。某种意义上,我感到现在的新概念“特色小镇”也是以城市为中心来审视小镇的,它有一种弥补城市不足的意味,因而强化了某种单一功能——养老,温泉或度假,却未把它视为自我管辖、自给自足的完整生命体来对待。毕竟,世代生活在小镇上的人,要生儿育女,经历生老病死,作为一个定居之地,而不是临时居所,它的功能应该是全面综合的。直到孩子的教育问题在我的生活里被提上了日程,我才注意到让小镇运行起来的内在力量。

外国小镇真实生活(一个外来人士的小镇生活指南)(2)

北京小汤山疗养院雪景(摄于2013年)

今年夏天,我去美国罗得岛州一个叫东格林威治小镇的旅行。镇中心就一条主干道,两旁是餐厅和超市。沿着主干道往州立公园方向走,州立公园对面散布着庭院深深的庄园和别墅。州立公园非常辽阔,除了大片大片的绿地和魁梧的古树,还有不少高尔夫球场,湖面上则停满了私人游艇。这是一个富裕的小镇。我住在一家前庭后院都打理得很精心的镇上人家里。房东太太告诉我,她曾经接待过一个中国女孩,父母专程送她到这里来读中学的,因为她家旁边就是一所罗得岛州顶尖的私立学校,叫洛基山学校。我这才注意到,东格林威治镇也是一个学区,学区内还有六所不错的公立学校,新英格兰技术学院的主校区也在这儿。

就美国来说,有很多东格林威治这样的小镇,小镇上通常都有很好的学校和不错的公司。比如,新泽西州的莫里斯敦小镇,不仅是教育水平很高,还有洛克希德·马丁的雷达系统分部、计算机科学公司以及PNC银行等大企业常驻;弗吉尼亚州的维也纳小镇,学校质量在全美排名靠前,也有IBM、美国第一金融资本和美国在线等公司的厂房;威斯康星州的米德尔敦小镇,因为是威斯康星州立大学主要学院的所在地,教育水平也是一流的,小镇上的主要就业领域包括教育、法律、生物技术和医学。听起来,与小汤山镇毗邻的北七家镇,在未来科技城和地铁17号线建成后,既有高科技大型国企的进驻,也有一些不错的私立学校,好像与这些美国名镇有一些相似。不过不同的是,美国这些小镇这么高的教育水平,是由这些小镇的居民积极缴纳的房产税和教育税来支持的;小汤山镇和北七家镇还没有这种将镇上生活的居民和小镇发展紧密联系起来的生态。

和我住过的所有小镇比起来,北京的小镇实在是太大了。现在,我倒觉得我住的小区更像一个小镇,或者可以叫“小镇中的小镇”。它的规模就在方圆50万平方米的范围内,不大,也不小。它有一条围合的主干道,主干道两侧分散出迷宫一样的岔路小径,人与人刚好可以熟识。这里的人们都知道,这栋房子里住着位有些名气的作家,那栋房子里住着一位孤独的老太太;你家的黑背可以在我家寄居一段时间,李家帮张家从学校接回了孩子;晚饭后隔壁阿姨又来叫妈妈一起散步了,秋天到了大家一起在河边烧烤喝酒……有时候,这种人与人之间彼此亲近的关系,会在我心中滋长出暖意,那种小镇生活独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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