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英全集书籍(七宝楼台的世界)
南宋末年的张炎评价吴文英的词,说“梦窗如七宝楼台,炫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大概他认为吴文英的词外表太华丽,内容却单弱,也就是吴文英的词是徒具形式之美的词。
这话说得未必公道。因为词的内容与形式,从来就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词体本身是从酒筵歌席上的歌妓所唱之词中来,文士一开始是润色词,后来干脆就是拿过来自己写了,却是以文词华美、情调婉约为第一要务,所以历来豪放词远远少于婉约词。后来,李清照写了一篇《词论》,把宋代以来的词家一通狠批,简直没有一个能入她的法眼:
“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词虽奇甚,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於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lí)水於大海,然皆句读不葺(qì)之诗尔……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
李清照拿着词“别是一家”的观点,像显微镜一样来看北宋一代各位词家,所以在她眼中,柳永鄙俗,张先等破碎;晏殊、欧阳修、苏东坡拿诗法羼(chàn)入词法;王安石、曾巩的词根本不能看;晏几道、贺铸、秦观、黄庭坚好点儿,但各有所缺;晏几道铺不开,贺铸不庄重;秦观像贫家美女,没有富贵气;黄庭坚太喜欢用典,小毛病多……从她的评论可以看出,为什么宋代的男词人一般都不怎么待见李清照,原来还是有其内在原因的……
吴文英的时代在李清照之后,他有幸躲过了李清照无区别批判火力的扫射,却没有逃掉被比他更后的张炎抨击的幸运。所谓“七宝楼台”,指的是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比如说广寒宫,就是嫦娥住的地儿,后来泛指富丽堂皇的楼台。张炎认为吴文英的词徒具外在形式之美,这个评价成为后人一提起吴文英就出现在脑海中的第一印象。
也有不赞成这个意见的。清代的陈廷焯就说,“七宝楼台”的比喻,更适合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吴词可没这么不成片段。陈廷焯为了捍卫吴文英《梦窗词》,却也把苏轼贬得太低,同样不是中肯的评论。
其实吴文英的词外表华美,内在也是有联系的,不能一句话就抹杀。所谓“拆碎下来,不成片段”,却往往是吴文英词的妙处所在。吴文英认为词的“用字不可太露,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发意不可太高,高则狂怪而失柔婉之意”。他追求深长柔婉,自然强调词中意象的连续与跳跃。这一点,他词集中的诸词就是最好的说明。
舞女、书商和瘗(yì)花铭《水浒传》第三回,写鲁达和史进、李忠在潘家酒楼上吃酒,遇到卖唱的金老和他女儿。鲁达听了他们的控诉,一怒之下,拳打了镇关西,自己也因此逃亡。
宋代经济发达,酒楼、勾栏瓦舍等场所非常繁荣,鲁达在渭州酒楼遇到卖唱的金老及其女儿,是宋代城市的常态。吴文英也有一首《玉楼春》词,记载了卖舞的舞女,可作《水浒传》之旁证。
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翦胡衫窄。乘肩争看小腰身,倦态强随闲鼓笛。问称家住城东陌。欲买千金应不惜。归来困顿殢(tì)春眠,犹梦婆娑斜趁拍。
《武林旧事》称:“都城自旧岁冬孟驾回,则已有乘肩小女、鼓吹舞绾(wǎn)者数十队,以供贵邸豪家幕次之玩。而天街茶肆,渐已罗列灯球等求售,谓之‘灯市’。自此以后,每夕皆然。三桥等处,客邸最盛,舞者往来最多。每夕楼灯初上,则箫鼓已纷然自献于下。酒边一笑,所费殊不多。往往至四鼓乃还。自此日盛一日。”由此可见在南宋都城杭州,舞女已由原来豪贵家养的舞伎,变为到各个邸店卖艺的歌舞队。所谓“乘肩小女”,指的就是身材娇小的能负于肩上的少女。
吴文英的词中,写出了舞女的衣着、装扮,以及她们高强度工作下的倦态,所谓“倦态强随闲鼓笛”,让我们看到了舞女光鲜背后的沧桑与艰辛。
南宋有个书商叫陈起,在出版史上有名号叫“睦亲坊开书肆陈道人”。他在文学史上的功绩,是刻印了南宋中晚期一大批诗人的诗集,名曰《群贤小集》,这是南宋江湖诗派的作品合集。吴文英的《丹凤吟》词中记载了他的书肆,是出版史上一首难得的词作:
丽景长安人海,避影繁华,结庐深寂。灯窗雪户,光映夜寒东壁。心凋鬓改,镂冰刻水,缥简离离,风签索索。怕遣花虫蠹粉,自采秋芸薰架,香泛纤碧。更上新梯窈窕,暮山澹著城外色。旧雨江湖远,问桐阴门巷,燕曾相识。吟壶天小,不觉翠蓬云隔。桂斧月宫三万手,计元和通籍。软红满路,谁聘幽素客。
读完这首词,陈起的芸居楼地处幽静、设施齐备、管理精心跃然纸上。“旧雨江湖远,问桐阴门巷”正切本题,意态闲适,与“幽素客”相应,一位隐于市井的南宋文化出版商的形象,就如在眼前了。
《红楼梦》里林黛玉的《葬花词》,脍炙人口,一曲“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简直道尽了有着孤单零落身世的少女面对着繁花落尽、美好流逝的哀思。吴文英的《风入松》词中,也有“瘗花铭”的存在: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听风听雨过清明”,一派萧瑟之感从纸面向我们席卷而来。可惜吴文英“愁草”的《瘗花铭》,今天已不能得见。不然,我们就有幸读到南宋时的“葬花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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