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丽拿个人成就(82岁俞丽拿的一天)
82岁俞丽拿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
11月23日,像往常一样,早上6点半起床,吃完早饭,带上家里做好的午饭和晚饭,步行600米,去上海音乐学院808教室。她穿着运动鞋,走路带风,虽然一年前才做了膝关节置换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持续一年多的康复过程十分痛苦,“就像上刑”。
8点开始上课,连上三节,送走所有学生已到中午12点半,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饭菜,微波炉里一叮,一荤一素,匆忙吃上几口。同样的家常菜,她时不时要往医院送一点。丈夫患阿尔茨海默症多年,过去两年一直住院,嫌医院饭菜不好吃,她要送点家里烧的菜过去。
下午是学校一年一度的述职会,规定每人发言三分钟,俞丽拿超时了,还不得不提前离开,15时30分抵达上音歌剧院走台。当晚19时30分,俞丽拿从教六十周年音乐会在上音歌剧院举行,她要登台拉《梁祝》。
俞丽拿和学生们在台上
1959年,年轻的她在美琪大戏院首演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一举成名。从此,琴弦上的蝴蝶飞向世界各地,深入人心,她演奏的《梁祝》唱片发行量达三百多万张。
2010年,70岁的俞丽拿举办了“封琴”音乐会。2019年,《梁祝》首演60周年,《真爱·梁祝》上演,她重返舞台,演奏全曲华彩“化蝶”片段,一偿乐迷夙愿。
这一次,她又要“食言”了。
变与不变
回教室匆匆吃完另一份盒饭,俞丽拿18时15分折返剧场化妆间。白色的化妆包很旧,只有巴掌大,上面印着音符。她掏出五六样化妆品摊开,物尽其用,一支眼线笔,眼线、眼影都解决了;一深一浅两支口红,叠涂一下,就有了新颜色。
“从年轻时登台就一直自己化妆。刚毕业的时候,太穷了,请不起化妆师,就自己画。现在嘛,涂白了就行,我又不是电影明星。除了烫头发,我什么都可以自己搞定。”
化妆间里
烫头的理发店总是同一家,理发师从大伯变成侄子,永远给她烫一样的发型,几十年没变过,别人都说这叫“俞丽拿卷”。平日里洗完头,她就自己拿个发卷定型。为了保证晚上登台时发型像样,她一整天都戴着发卷跑来跑去。“我不管了,我得把今晚‘混’过去。”
俞丽拿候场
化妆间里挂了两套衣服,一件中式对襟上衣是有一年去北京开全国政协会议的时候,在机场买的,俞丽拿怕冷,里面穿了棉毛衫。另一套演出服,是当晚演《梁祝》时要穿的,2019年《真爱·梁祝》上演时穿过。她忽然转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这次请人改了改,胖了,得给我贴两块布才能穿得进。”
当晚演出的琴,是俞丽拿1960年作为“上海音乐学院女子四重奏组”成员,参加在德国柏林举行的“舒曼国际弦乐四重奏比赛”时用的那把。当年她们荣获了第四名,这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音乐家首次在国际弦乐重奏比赛中获奖。
1959年俞丽拿首演《梁祝》 资料图片
“这把琴是谭抒真先生做的,面板跟底板是从两把意大利小提琴上取下拼成的。上世纪60年代,这把琴价值1100元,我买不起,后来学校把它买下借给我用,一直用到了现在。”
发型、琴可以几十年一成不变,但教学理念、教学方法总在与时俱进。22岁毕业留校当老师至今,60年教学生涯里,她从未停止学习和探索。直到今天,她仍在时刻关注国际小提琴教学的新理念、国际赛事的新趋势,也关注最新的中国作品。
“我现在80多岁了,但不能吃老本,光凭自己的演奏和教学经验是远远不够的,还是要有新的东西教给学生。让中国人喜欢上小提琴,让中国小提琴学生在世界竞争中占一席之地,这就是我们这代人奋斗的目标。”
《梁祝》不老
1959年,俞丽拿着白衫蓝裙,齐耳短发,在兰心大戏院首演了她的同学何占豪、陈钢创作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如今,82岁的她要与60几个学生一同拉《梁祝》。此前,大家一起排练过两次,直到演出当天下午走台的时候,她还在担心音响问题。
俞丽拿师生在台上演绎《梁祝》选段
怎么才能拉好《梁祝》?
面对记者这个问题,俞丽拿张口唱起了越剧:“久别重逢梁山伯,倒叫我又是欢喜又伤悲”。这是“楼台会”开头的两句。
“那时候已经有越剧电影《梁祝》,有了艺术的铺垫,所以我就反复看电影,学唱腔。袁雪芬先生在世时有一次碰到我,用绍兴话对我说:‘俞丽拿同志,你们《梁祝》‘楼台会’那两句,用的是我的唱腔啊。’我赶紧说,‘是的是的’。其次就是学二胡,把二胡的滑音‘滑’到小提琴上来,这是我学小提琴的时候,所有西洋教材里都没有的。”
今天在中国,学习小提琴的琴童不计其数,可在俞丽拿学琴的时代,这件西洋乐器并不受国人的喜欢。她1951年考入上音“少年班”,一开始学钢琴,学了半年才被“分配”小提琴。
“我11岁才学琴,太晚了。但我学了7年琴,就遇上了《梁祝》。”俞丽拿说,“我不属于天赋型的,但我很勤奋。”
听俞丽拿这么说,一旁的学生王之炅“不服”:“俞老师一直说自己天分不高,怎么可能?学音乐,天赋是必备的,没天赋根本出不来。”
俞丽拿和王之炅
除了天赋,钻研精神也必不可少。在上音“少年班”就读的时候,她和同学们一起成立了“小提琴民族学派实验小组”,希望能够“让小提琴讲中国话”,让中国人听得懂小提琴、喜欢上小提琴。《梁祝》就是在这个实验小组诞生的。
就算成了俞丽拿的学生,学《梁祝》也是有门槛的。王之炅算早的,她14岁一举获得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少年组冠军,15岁第一次在上海大剧院登台拉《梁祝》。
演出前,俞丽拿又一次讲起《梁祝》,就像她当年教王之炅的时候一样,总是一个乐句一个乐句细细讲,讲得眉飞色舞:
“这句是春光明媚,这句是鸟语花香”“爱情主题一共4句,就像中国诗歌的起承转合”“上滑音要快,下滑音要慢,要表现出初恋的单纯、朴素和羞涩”……
俞丽拿讲《梁祝》:如何用琴音表现初恋的单纯、朴素和羞涩
当晚的演出中,俞丽拿的学生们一一登台,李秉璋和吴喜悦都选了中国曲目。“00后”李秉璋,是新古典室内乐团的小提琴首席,他演绎了作曲家杨宝智改编的王洛宾西部民歌五首,《在那遥远的地方》结尾的琴音,像一个牧人在辽阔的草原上吹着口哨。
俞丽拿总鼓励学生们拉中国作品。每次乐器考试的时候,必考一首中国作品,这是她从教多年来的坚持。
演出结尾,俞丽拿一袭蓝色长裙,款款走上舞台。60多把小提琴共同奏响《梁祝》,琴音响彻剧院。俞丽拿身后,有上音附小、附中的学生,有本科、研究生、博士生,甚至还有毕业留校任教的教授。正是一代代的传承,让《梁祝》不老。
俞丽拿在台上
演完,俞丽拿接过话筒说:“有了《梁祝》,小提琴这件洋乐器,终于可以讲中国话,表达中国人的感情。我们这代人还有一个理想,让更多中国小提琴演奏家、更多中国小提琴作品走向世界一流的舞台。中国小提琴要走向世界, 还需要下一代,再下一代坚持不懈的努力。”
课比天大
在808教室的柜子里,存放着俞丽拿每一个学生的“成长记录”。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们每一节课的内容、他们的表现、他们演奏会和比赛的情况。有的学生已经用完了5、6个本子。
“每个年龄段的孩子教法都不一样。我觉得一个好老师对学生就要像父母一样,记录他们的成长,为他们奉献一切。”俞丽拿说。
当老师这件事,也是被“分配”的。首演《梁祝》后,她本希望能继续走演奏家的道路,却在3年后毕业时留校任教。一开始她很苦恼,因为只会演奏,不会教学生。
“听学生的演奏,只是觉得不对,但也说不出不对在什么地方,只会说,我拉给你听。”后来摸着石头过河,才一点点掌握了教学的方法和要领。“现在,我上课就是一针见血,抓要害,找问题。为什么拉不好,怎么拉才能好。”
廖昌永为俞丽拿颁发从教60年荣誉证书
“课比天大”是俞丽拿的坚守,她说,“要把学生们培养成艺术家,需要日复一日持续不断的努力”。她的不少学生一带就是十几年,从附小到附中,到大学,再到研究生毕业,看着他们一点一点长大。为了不让学生们过完寒暑假武功全废,她每年都牺牲自己的假期给学生们上课,而且坚持分文不收。
“今年暑假都是上网课,找到一个用得挺方便的网课平台,但要付费。所以我不收费,还得‘倒贴’。”心直口快的她忍不住“吐槽”。
学生花卉是俞丽拿的博士,已经跟着俞老师学了20年琴,这次在音乐会上演绎了夏尔-奥古斯特·德·贝里奥的《芭蕾情景》。花卉记得,他曾在瑞金医院的病房里上过一堂俞老师的课。
“当时我还在读附小,去医院病房里上课,有点难为情。俞老师虽然卧病在床,但看到我满脸都是笑容。我就面对着俞老师和同病房的病友拉了一个小时的琴。”花卉说。
这两年,808教室又多了一个氧气瓶,医生还总提醒她“悠着点,不要激动”。“可上课哪能不激动呢?”俞丽拿说,“一首曲子哪里是激动的,哪里是悲伤的,你必须自己投入情绪,学生才可能被启发。”
她的一个个学生,就这么从琴房走向舞台,走向世界各大著名赛事的领奖台。当晚音乐会上,王之炅演完,接力登台的是曾获第49届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金奖的黄蒙拉。
王之炅下场,黄蒙拉接力
黄蒙拉在台上演《爱的致意》时,俞丽拿躲在侧幕候场。看着学生的演出,想起当年陪着他们在国际赛场上拼杀时,也曾这样静静在黑暗里看着,给他们挑毛病,为他们鼓掌。
在侧幕听黄蒙拉演奏
整场音乐会结束,没有返场,没有一次又一次谢幕。俞丽拿在台上爽朗地说了一句“退场”,就带着学生们下台了。明天,还有下一堂课、下一场考试等着他们。
演出结束,俞丽拿在台上爽朗地说了一句“退场”,就带着学生们下台了
“我不记得拉过多少次《梁祝》,带过多少学生,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教到多少岁。但生命不息,音乐不止。”俞丽拿说。
俞丽拿向观众挥手
栏目主编:施晨露 文字编辑:施晨露
摄影、视频采制:董天晔
来源:作者:吴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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