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保护地特许经营研究现状（社区自然资源管理的可持续商业模式研究）

Yurok部落成员捧着从Yurok的土地上采集的橡子，这是Yurok部落的主食 | 摄影：Kevin Arnold

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对生物多样性保护至关重要

自然保护地与保留地（Protected and Conserved Areas）是生物多样性的避风港，对人类社会亦有诸多惠益。近期发布的《2020保护地球报告》揭示了全球自然保护地和保留地在数量方面取得的巨大进展，而在质量方面仍有待提高，同时也根据以往的经验教训总结了一些关键机遇，其中不乏提到土著居民与地方社区（Indigenous Peoples and Local Communities, IPLCs）在生物多样性保护中的重要性。

IPLCs是指通常居住在某一特定区域的原始居民的后裔和具有一致身份认同的当地土著民族群体[1]；大自然保护协会（TNC）进一步将IPLCs的含义和范围解释为与其赖以满足文化、宗教、卫生和经济需要的自然环境（如领土、地区或栖息地）有着密切和深刻关系的社区，包括某个地点的原始居民或长期定居在一个地方的移民，说明了土著居民与地方社区和当地自然生态环境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2]。

《2020保护地球报告》指出，世界上由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所拥有或管辖的土地占比估计为25-33%，其中大部分的生态环境都处于良好的状态。目前，全世界约有4.76亿土著居民，分布在90多个不同国家和地区[3]。尽管土著居民仅占全球人口的6%，但他们居住和生活的范围遍及全球85%被纳入生物多样性保护提议的土地[4]。

马里兰大学Ellis教授等人对过去1.2万年间的土地利用模式历史的重构发现，增强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的环境管理能力、加强合作，学习基于更加可持续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土地资源管理和利用方式对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至关重要[5]。充分重视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在保护自然方面所付出的努力，将有望大幅增加自然保护地和保留地的覆盖率[6]。TNC也认为，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的积极参与是保护工作和成果得以持久保障的基础[7]。

由此可见，国际范围内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成员对保护工作的积极参与正逐渐成为生物多样性保护中举足轻重的一环。

可持续的商业模式是支持IPLCs自然资源管理的关键要素之一

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的身份认同、文化、精神和生活方式都与生物多样性密不可分，以他们为基础的保护机构和地方治理机制在栖息地保护和恢复方面的可持续成效往往是惯常的保护措施所不能及的[8]，但是许多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仍面临着社会、经济和政治上的边缘化问题，生活水平亦令人堪忧[9]。如何提升他们的生活水平并使他们在土地、自然资源和生计决策中的意见和权利得到正视以确保其保护成果可持续，是值得研究的。

TNC基于最新研究进展以及遍布全球的近百个社区保护项目实践提出了Strengthening Voice, Choice, And Action（VCA）这一社区保护行动框架，总结了外部力量助力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实现共同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关键要素，即：帮助IPLCs发出更有力的声音（Stronger Voice），行使和影响选择（Choice）的能力，并采取更有魄力的行动（Greater Action）。实现VCA框架的目标需要支持社区确认和执行对土地和自然资源的权利和责任、加强地方领导和管理领土和资源的能力、建立有效的多利益相关方决策平台，以及践行环境可持续的、与社区文化相适应的经济发展模式（图1）。

不论是社区能力建设，文化传承，还是将传统知识运用于环境可持续的资源管理中，都需要包括资金、发展前景等因素在内的驱动力和先决条件。

图1：TNC提出的VCA社区保护行动框架 | 图源：TNC

由社区主导的可持续生计项目可以成为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投资于自然资源管理的一种驱动力，为保证其文化传承、居民福祉和经济活力奠定基石。“生计”一词包括确保生活必需品所需的能力、资产、收入和活动，而可持续生计则是某种或多种能够使人们在不破坏当地自然环境或资源基础的情况下提高自己和后代的生活水平和福利的生计方式。许多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都在传统的资源利用知识和保护目标的基础上追求可持续的生计机会，其中一种方式就是组建或参与商业企业，即广义上定义的“以社区为中心的企业（Community-Focused Enterprises）”，通过可持续的商业模式在支持自身社会和环境保护目标的同时能够获得经济上的回报，以支撑其自然资源管理模式长效运转。

以社区为中心的可持续商业模式案例研究

成功的以社区为中心的可持续商业模式需要可持续的资金流动、必要的人力和业务能力、获得财政资本和市场的机会以及有利的法律和政策框架。分析来自世界各地的涉及IPLCs的商业模式案例有助于增进人们对其发展驱动力、成功因素和障碍等方面的了解。2020年12月，TNC与保护策略基金会 （Conservation Strategy Fund）联合发布了《与土著居民和地方社区合作的、以社区为中心的可持续商业模式的案例研究报告》（Evaluation of Community-Focused Enterprises that Support Sustainable Livelihoods in Partnership with Indigenous Peoples and Local Communities）。这项研究调研和总结了世界各地支持地方社区可持续经济发展、民计民生和环境保护的商业模式（企业）和投资实践，选取了其中12个具有广泛代表性的案例进行深入访谈和分析。从非洲的生态养殖渔业到拉丁美洲的浆果业和生态捕捞，再到依托亚马逊雨林天然资源的生态旅游等，涉及了多种形式的组织、体制和行业（图2）。

通过对12个案例的比较分析，研究者还总结了一些关键性见解和可参考的经验教训和共性的建议，并针对每个案例的不同情况给出今后发展的重点和方向。研究发现，以社区为中心的商业模式并没有单一的“成功模板”可言，而企业和外部资源与社区本身条件之间的相互适应，可靠的资金机制和伙伴关系，以及兼顾社区赋能与权益的长期投入是重要的成功因素。与此同时，研究者也注意到，每个案例的情况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国家的法规和产业结构不尽相同，每个社区亦有各自不同的特点和挑战。

可借鉴的经验教训：

• 评估某一行业在社区当前的发展阶段有助于确定所需支持的程度和发展需要的时间框架；
• 对于以社区为中心的企业或商业模式而言，至少需要8到10年的长期承诺、相互尊重和投入方能“站稳脚跟”；
• 需要持续和全面的能力建设项目，具体取决于社区成员在企业和供应链中发挥的作用。技术专长似乎比工商管理技能更容易培养。
• 需要有稳健的资金机制，毕竟大多数环境可持续的商业模式可能仍需依靠价格溢价或成本节约策略在市场中生存。
• 需要在早期阶段获得金融资本支持，并需要可靠的商业化、供应链伙伴关系，以及与买家和市场的紧密关系。

研究者建议：

• 增加与合作社和社区拥有的公司合作的孵化器数量，以提供能力建设、早期融资以及连接商业化和分销渠道等方面的帮助。
• 帮助以社区为中心的企业进行前期可行性研究，以确定市场是否能承受价格溢价，并确定潜在的供应链伙伴关系和分销渠道，尽量减少中介和中间商环节。
• 通过吸引有影响力的投资者并对他们进行教育，或者通过创建既适合社会企业又适合农业、林业和渔业部门所需硬资产的创新投资工具来开发可替代的投资结构，帮助填补目前IPLCs投资领域尤其是在种子前期（Pre-seed stage）和种子阶段（Seed stage）的空白。
• 为没有销售和商业化经验的社区提供逐步转让所有权的集合体合作（Aggregator Cooperative）或合资模式(Joint Venture)。如果社区要在生产之外从事销售和分配，就需要更多的技术援助、时间，以及技能方面的发展。集体品牌或所有权的逐步转移可以帮助在各种企业模式中实现这一点。

本文选取其中部分案例，以供交流。

案例

案例 1：墨西哥Chakay Lobsters生态捕获龙虾集体品牌

墨西哥Yucatan半岛坎昆市的海岸 | 摄影：Lisette Poole

在墨西哥Yucatan半岛上，有两处十分重要的生物圈保护区，Sian Ka’an和Banco Chinchorro，分别位于该半岛的东岸和南岸，以加勒比多刺龙虾（Carribbean Spine Lobster）捕捞为重点的渔业经济是这两处生物圈保护区内的居民的重要生计来源。

Sian Ka’an是墨西哥加勒比地区最大的保护区，拥有着复杂的水文系统，包括热带森林、沼泽、红树林和一个巨大的堡礁，为丰富的植物种群、超过330种鸟类以及许多该地区特有的陆生脊椎动物提供了栖息地，还有23处前西班牙文化遗址[10]。Banco Chinchorro保护区则是墨西哥最大的平台型珊瑚生态系统，包括超过144,866公顷的水面，以及海草床，红树林，沙滩和珊瑚礁，多种多样的栖息地在这一区域内共存[11]。因此，这两处生物圈保护区的健康状态直接关系到整个墨西哥加勒比地区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形势。

保护区内渔民社区拥有国家环境和渔业管理机构颁发的龙虾捕获许可证，采用人工捕捞的做法，由自由潜水的渔民捕获鲜活龙虾，并放回产卵的雌龙虾或是尚未成熟的幼年龙虾。这一人工捕捞的方式同时也限制了渔民进入更深的水域，避免了捕捞行为对深水区域龙虾繁殖的过多干扰。但是，依赖个体渔民的生产方式难以形成足够的商业规模。如何在延续当地龙虾可持续捕捞的做法并保护龙虾种群数量的前提下，保障当地社区的生活所需并带来更好的收入和发展机会，是这一地区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

捕获的加勒比带刺龙虾 | 摄影：Jose Dolores Canto

由当地六个渔民合作社组成的社会企业Integradora de Pescadores de Quintana创立的Chakay龙虾集体品牌和共同管理机制为保护与生计之间的问题打开了新的思路。Chakay品牌不仅避免了各个渔民社区之间的恶性竞争，还推动了“生态标签”认证，确保该品牌出售的每一只龙虾都符合公平交易和可持续捕捞的原则，并为消费者提供可追溯的生产过程信息，这更有利于新鲜龙虾的销售和最终产品售价的提升。品牌背后的社会企业与国家和地方政府机构、渔民合作社、国家研究机构和非政府组织有着共同的认知和愿景，也使得成员社区有更多的能力建设和筹资机会。

从生产的角度，该企业将保护区内的水域划分成地块分配给个体渔民，并设置被称为Casitas的人工庇护所作为龙虾的栖息地和捕捞区域，以最大程度减少滥捕野生龙虾的情况。目前，这六个合作社的180名渔民每年通过人工捕捞的方式收获约160吨加勒比龙虾，主要以新鲜龙虾的方式出售给中间商和当地餐馆。可持续的捕捞方式帮助这两个保护区的龙虾数量大幅增长，品牌背后的资源共同管理联盟为该地区的其他保护和社会行动奠定了基础。该品牌得到了包括Colectividada Razonatura，联合国开发计划署，TNC等非政府组织和企业的资金支持，用于商业计划、龙虾研究、品牌整合、合作伙伴关系建立，以及墨西哥西南部地区促进人工捕捞渔业发展机构的创立。

龙虾的人工庇护所（Casitas）示意图 | 作者：Kim Ley Cooper, RAZONATURA

这个可持续渔业的案例证明了将可持续捕鱼措施、科学知识和执行渔业法规结合起来对改善渔业资源和社区生计的重要性。此外, 这种自然资源的成功共管揭示了国内和国际不同领域的参与者与IPLCs的合作有助于推广对环境有益的可持续捕捞与资源利用传统，并形成一个集体品牌的商业化产品, 为IPLCs带来更好的收入和发展机会。然而，尽管Chakay具有良好的前景，但当地的非法捕鱼、中间商拒绝为产品的可持续性和可追溯性买单、以及不同成员合作社间治理手段的变化（内部管理人员的更换）等问题仍阻碍了保护进程、远景规划和这一商业领导模式的持续性。

案例 2：哥伦比亚Bioguaviare亚马逊天然水果合资企业

亚马逊河流域野生棕榈树的果实 | 图源：Bioguaviare

哥伦比亚的瓜维亚雷省横跨该国的东部平原和丛林地区，也是该国阻止亚马逊雨林砍伐的重要前线地带之一[12]。这个地区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生态区之一：生活在这里的土著居民与外界隔绝，此处的生态系统也对研究非常重要，因此公园一直不对游客开放。这一地区的Nukak Maku部落在20世纪80年代才第一次与外界开始接触，他们是哥伦比亚仅存的游牧民族之一，熟悉天然水果和植物的采收与利用，亚马逊丛林是他们的家园[13]。

然而，难以管控的毁林开荒、毒品藏匿以及武装冲突一直以来威胁着这一地区的环境和当地土著居民的生计。游击队、民兵和涉毒犯罪集团的存在严重地阻碍了当地正规经济的发展，迫使许多居民从事古柯种植，深陷贫困的循环。此外，砍伐森林对瓜维亚雷地区构成的威胁日益严重，作为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自1990年以来，当地有大约36万公顷的森林受到威胁。尽管这一地区有着丰富的天然水果和森林资源，但濒临破碎的环境和难以维系的生计，使得当地农民和Nukak原住民社区仍如履薄冰。因此，当地土著居民和社区急需与环境相适应的、能够支撑生态恢复、可持续生计和经济复苏的商业模式。

Nukak人的生活 | 摄影：Galo Naranjo

由内华达赛尔瓦公司（Selva Nevada）、Bioinges公司（亚马逊地区农林技术人员团队）和Asoprogua公司（瓜维亚雷地区小农组成的当地协会）合资成立的Bioguaviare企业正是将当地农民和Nukak人的传统水果收获方式与外界对亚马逊地区天然原材料的需求相结合，以高于市场的价格向他们购买水果，同时向水果采收者提供技术援助，并成为了Nukak原住民社区的唯一可靠收入来源。该企业主要从事紫莓（asai）、思帝果（araza）和棕榈果（buriti）及天然棕榈油的采收、加工和商业化。Bioguaviare的资金来源主要是Acumen资本的私人贷款和来自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与哥伦比亚政府通过亚马逊愿景的公共资金。Acumen提供了15万美元的种子期贷款，用于启动业务、购买初始原材料和建立生产设施。这笔初始贷款是一个更大的潜在融资计划的一部分，该计划可能包括未来高达25%的公司总股份的股权投资。美国国际开发署和亚马逊愿景还提供了早期赠款，用于购买机器和设备。该公司正在寻求50万美元的额外融资，以通过建造就地太阳能/水力混合发电厂来降低能源上的总成本。

当地社区居民参与天然水果采摘 | 图源：BioGuaviáre

Bioguaviare的案例说明了企业投入时间和精力与当地农民和原住民社区就可持续做法和组建商业协会进行沟通讨论的重要性。由于当地社区仍对该项目有怀疑，目前只有少数积极的成员和一大群“搭便车”的个人参与到了这一合作项目中来。因此，该公司将寻求直接向社区里积极参与的成员发行股票的方式来鼓励更多的有效参与。Bioguaviare合资公司为当地原住民提供了重要的创收机会，提倡可持续的收获方式来确保社区的可持续生计并对森林毁坏的趋势有所抑制，且有利于生态友好产业的发展，但仍面临包括地理、人为、经济因素等许多方面的挑战。

瓜维亚雷地区一直以极度影响当地原住民生计和居住的采掘工业为主，获取雨林收获许可的程序冗杂困难且耗资巨大，而且，当地政府官员对雨林收获许可及生态产品的意义了解有限，导致该地区每公斤收成的建议价格难以满足企业财务上的生存需要，当地武装冲突和非法产业也依然猖獗。同时，该企业普遍缺乏本地人力资源来填补管理和工厂职位。就产品方面而言，目前只有紫莓这一种产品具有可观的国际需求，从而限制了其他潜在的收入来源和多样化。从地理角度讲，尽管有公路联通，但瓜维亚雷地区地处偏远，需要4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达最近的政府办公室。最后，由于非法武装团体和游击队在哥伦比亚的偏远农村地区的影响势力依然很大，他们对于社区的剥削和威胁也使得陆路货物运输的可靠性变得扑朔迷离。

参考文献

[1] IPBES. Indigenous peoples and local communities, Glossary. https://www.ipbes.net/glossary/indigenous-peoples-local-communities

[2] The Nature Conservancy. (2016). Tracing TNC’s Roots in Indigenous- and Community-led Conservation (T-Roots). Global Lands’ Indigenous Peoples and Local Communities Team.

[3] State of the world’s Indigenous Peoples (2010) United Nations report, First Volume

[4] Schmidt, P.M. and Peterson, M.J. (2009). Biodiversity Conservation and Indigenous Land Management in the Era of Self‐Determination. Conservation Biology, 23: 1458-1466. https://doi.org/10.1111/j.1523-1739.2009.01262.x

[5] Ellis, Erle C. et al. (2021). "People have shaped most of terrestrial nature for at least 12,000 years."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8.17 (2021): e2023483118.

[6]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 (2020). 2020保护地球报告. https://www.unep.org/zh-hans/resources/2020baohudeqiubaogao

[7] The Nature Conservancy. Principles of Partnership. How We work – Indigenous Peoples and Local Communities. https://www.nature.org/en-us/about-us/who-we-are/how-we-work/community-led-conservation

[8] The Nature Conservancy. (2020). Evaluation of Community-Focused Enterprises that Support Sustainable Livelihoods in Partnership with Indigenous Peoples and Local Communities. Prepared by The Conservation Strategy Fund.

[9] State of the world’s Indigenous Peoples (2010) United Nations report, First Volume

[10] UNESCO. Sian Ka'an Biosphere Reserve, Mexico (unesco.org). https://en.unesco.org/biosphere/lac/sian-ka_an

[11] UNESCO. Banco Chinchorro Biosphere Reserve, Mexico (unesco.org). https://en.unesco.org/biosphere/lac/banco-chinchorro

[12] Mongabay. Guaviare: Colombia’s frontline in the country’s battle to stop deforestation in the Amazon (mongabay.com). https://news.mongabay.com/2017/05/guaviare-colombias-frontline-in-the-countrys-battle-to-stop-deforestation-in-the-amazon/

[13] Impulsetravel. Colombia’s Indigenous People - What You Need to Know (impulsetravel.co). https://impulsetravel.co/tour-operator/en/blog/90/colombia-s-indigenous-people-what-you-need-to-k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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