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生涯原是梦指什么(神女生涯原是梦)
大明万历八年(1580AD)的重阳,秋高气爽。苏州附近的太仓城内,大街小巷人潮汹涌,万头攒动。
人们蜂拥到这个小城,是想见证一件大事:一个女道士将在这里飞升成仙。而这个女道士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还因为她是大宗伯王锡爵的次女。
王锡爵墓出土的忠静冠
忠静衣——也就是古之玄端
王锡爵玉印——锡爵
王桂生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AD)十一月二十一日,童年相当的不幸——出生时母亲朱氏难产,差点没为此死去;后来又得了黄疸病,身上长满疥疮,几乎破相。而且她还是是个脾气十分古怪的小娃娃,经常嚎啕大哭不止,你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或者是回答的让你无言以对。比如在王桂三岁那年就因为“天上的星星数不清”而气的大哭;再大一些的时候,家里人教她学《孝经》、《四书》,她也是一脸的勉强;对做游戏、做女工也是爱搭不理······唯一的优点是在绘画上有些天赋,据说五岁时捉起笔就能画一个观音菩萨,但是这个爱好似乎也没坚持下去。
稍大一些,王桂就跟着父母一起到了北京。王锡爵夫妇十分开明,认为女孩也应该受教育,于是就让她也去上学堂。但王桂却不仅表示出厌学的倾向,而且还振振有词的反驳道,读书非女子之功业。王桂跟着家人在北京住了十五年,期间王锡爵为女儿定了一门亲事,男方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徐景韶,昆山人。因为王桂相貌太普通,身体也不太好,所以男方的条件也好不到哪去,小伙子是三灾两病不断。结果,在王桂过门前三个月,准新郎徐景韶就夭折了。父母怕女儿受不了刺激,就打算将此事隐瞒一段时间,但谁想到王桂却说她早就知道此事,而且还坚持要为未婚夫守节。
从此后王桂不仅“缟服草屦”,而且还沉溺在早就十分感兴趣的玄学之中。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一开口就是满天神佛,声称自己乃朱真君、苏元君的弟子,并且认为王桂这名太俗气,于是给自己改名“焘贞”,法号为“昙鸾菩萨”,道号“昙阳子”。王锡爵因为女儿命苦,所以就万世依着她。
万历五年,王锡爵和当朝摄政张居正闹翻,回乡赋闲。于是焘贞就彻底放飞,不仅辟谷修真,还声称自己已然得道。看着女儿几乎是走火入魔,家人十分担忧,于是就请了通家好友,当时的文坛盟主王世贞过来劝劝。但是,王世贞本身就醉心于释老之言,一听眼皮底下有如此奇人,自然居为奇货。而焘贞与王世贞一番长谈之后形势发生逆转——年近半百的王世贞对十八岁的焘贞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跪下拜师,之后每天都来上课······之后冯梦龙、徐屠隆文坛巨擘也纷纷来到太仓,跪在昙阳子的法坛前诚心祈祷,以求“这个世界的真相”——甚至对王世贞厌恶到极点的徐渭也成了“门下走狗”。
随后,一些思想家如大司徒耿定向(此人与李卓吾很熟)也成了焘贞的拥趸,并且将这位女仙、女佛祖的大名传到了宫中······
昙鸾菩萨昙阳子王焘贞
在这种气氛下,王锡爵也很荒唐的拜女儿为师,并为将自家的一处院子收拾了收拾,改为道观,以供昙阳大师焚修弘法。而这些修炼方法也简单,大多是辟谷、打坐,有时候召集几位有慧根的弟子一起讲经说法。什么时候抑郁了,不想见人了,就闭关。但是,任何事闹得太久,也就必须得有个结果。
万历八年六月二十三日,焘贞前往其未婚夫的下葬之处,剪下自己了右侧的头发,作为祭品,暗示着她自己在不久后也会离开尘寰。此后,一段时间焘贞广大教化,不舍昼夜的群众传教并宣称将于中秋坐化,之后又改到重阳,父亲王锡爵闻之痛彻心扉,叹道“挽断罗衣留不住(宋晏殊语)”。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江南三省之人奔走相告,据说有十万之众赶至太仓,欲见证神仙显灵,以坚道心。远在浙江的徐渭因为没有赶上盛典而遗憾终身,只好在日后也写了《昙阳大师传略》以做寄托,当然毕竟是文人在这篇《传略》中徐渭不动声色的打压了一次王世贞。 而李时珍是少有的怀疑论者,他来找王世贞为《本草纲目》作序,正巧赶上了昙阳子坐化,但是他为此深表怀疑,并为此跟王世贞吵了一架。
昙阳大师坐化升天
弟子跪拜······
到目前为止,整个事件还是个神神叨叨的故事,有人看到了大明王朝中后期思想界的挣扎和探索,有人看到精英政治的诡异,也有人胡说八道,说什么封建礼教对于女性的“迫害”。但是,在昙阳大师坐化之后半个世纪,史学家谈迁却在《枣林杂俎》讲述了一个不一样版本和结局:
“王文肃家干仆曰五、曰七,通敏敢任,并致厚赀。文肃女字徐少参廷栋子,未行而徐子天。时王家有白狐出没,作廋语。昙阳或静室枯坐,诸真骈降,非无因也。文肃迂而神之,侈言其事,闻于两宫。俄尔狐隐不复出,灵响遂绝。
母朱夫人计穷,而五、七献计,为绍兴某生密捐千金,以女妇之。某归后,单门骤侈其槖,且女容止不凡,邻人挑之,不可。或胁以异端,女吐实曰:“我太仓王相国女也”。闻于朱夫人。相国族父孝廉,号曰兼吾,其人强忍自任。朱夫人即召其女置孝廉家,而通书相国。亡何,相国报命,第闻孝廉室内泣声,俄寂如也。又累月,绍兴某生来,同至者五人。亦延款,亡何,并不见其去,则孝廉意也。
在这里,昙阳大师,或者说王焘贞并非入圣超凡,而是狐仙附体。注意,在明清两代仙凡、人鬼相恋的传说,往往是对男女私情的“为尊者讳” 。而所谓的“静室枯坐,诸真骈降,非无因也”则是暗指王焘贞的恋人似乎就是她的某个信徒;紧接着又写道“······闻于两宫。俄尔狐隐不复出,灵响遂绝”则明指“白狐”的消失是因为收到了来自于宫廷的压力——考虑到最初王焘贞开始佯狂为巫的地点是在北京,而又能因为能自己的私情而招致宫廷的干预,也可知这个恋爱对象的身份绝不简单。
之后的内容就非常的残酷——王锡爵的妻子朱氏倒贴了千金之资,将女儿悄悄地嫁给了一个绍兴儒生,因为这个儒生的突然暴富和王焘贞的奇葩言行不改,导致了事情的败露······这里有一点值得说的是,王焘贞在身份败露后自称”太仓王相国女“,王锡爵初次拜相是在万历十二年(1584AD)腊月,第二次拜相是在万历二十一年(1593AD),既然称父亲为“相国,说明王焘贞暴露身份是在万历十二年以后。而在万历二十年(1592AD)日本关白丰臣秀吉遣兵十数万攻打朝鲜时,次年再次组阁的王锡爵立主膺惩,而此时在江南又出现了一部内容融玄幻的小说,声称丰臣秀吉为孽蛟下凡,所以需要昙阳大师的惩治。不少人都认为这部小说其实是出自王锡爵的政敌之手,是在暗示他,我们知道你的秘密,你的女儿,王焘贞,其实在这个时候依然还活着。
按照谈迁的记载,王焘贞在暴露身份后逃到了叔公家中,随后和丈夫一起被灭口。而早在万历十七年(1589AD),太仓的一个女骗子便宣称自己就是昙阳子。这一事件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是很快,王家的一位老院公指出这个 “昙阳子”实际上是王焘贞的叔父王鼎爵的一个下堂妾——联系前因后果,这必然是王家人的自导自演,目的就是为了证明:昙鸾菩萨昙阳子王焘贞,或者说王桂,已经死了。
现在我们可以勾画出这个女孩那惊世骇俗的一生——本是诗礼传家的千金,却自幼屡遭不幸,在与身份过于显赫的人有了注定无果的爱情之后又遭到了来自于宫廷的干预;随后是装神弄鬼的三年,在家人和类似于王世贞这样的名士帮助之下金蝉脱壳,过了几年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到了最后却还是难以摆脱惨淡的宿命······
王桂心中的那个男子是谁?没有人知道。但是我们却清楚这么一个细节:
“昙阳平居畜一蛇,名之曰‘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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