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妈妈的神秘工作(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

漂亮妈妈的神秘工作(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1)

序章 在大都市当妈妈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家大宝出生时,比我早生两个孩子的童年好友,知道我婚后定居的地点完全不同于我们两人的家乡,特意送来《都市宝宝都穿黑色》(Urban Babies Wear Black)[1]这本童书,说是给儿子当见面礼,也算是给我这个在密歇根小镇长大的人,一点在纽约育儿的心理准备。翻阅那本天马行空的彩绘硬壳精装书,等于上了一堂精简的五分钟社会学,助你快速弄懂都市小孩的独特之处。首先不说别的,都市孩子光是穿着就与众不同,他们走黑色雅痞风,不穿蓝色、粉红色、上头印着可爱小图案的衣服。此外,他们平日的饮食也和一般孩子不同,吃的是“寿司配拿铁”,而不是“热狗加牛奶”。再者,都市小孩的休闲活动也独树一帜,他们听歌剧、逛画廊,而不是在外头玩沙子荡秋千。我一头钻进这本童书的世界,比儿子还感兴趣,产后在家的头几周一遍又一遍朗读,等孩子睡了又一再翻阅。

有一天我恍然大悟,我着迷的原因在于那本书的主角其实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妈。书中插图以浮光掠影的方式,呈现都会母亲这种光鲜亮丽的生物,只见这里一只高跟鞋,那里一条时髦狗链,有的妈咪在散步,有的在慢跑,有的在搭出租车,有的推着婴儿车。都市孩子在时尚妈咪的照顾之下,有朝一日也将跻身时髦都会人士之列。我一边念书给儿子听,一边死盯着书页上闪闪发亮的美甲,或是贵气逼人的貂皮婴儿背带。我十分好奇,她们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这群容光焕发,有如时尚化身,孩子一个比一个优秀的女性,究竟如何才能解开她们身上的谜?她们平日做些什么?用什么方式度过每一天?

我渴望了解都市孩子的母亲,因为她们是我的同类,我太想知道在曼哈顿当妈咪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首先我很清楚,由于我即将在一个西方工业国家育儿,我当母亲的方式,将完全不同于自己过去多年研究的对象。我从前钻研信史与史前时代的人类家庭生活,兴趣是社会组织。我学到的知识告诉我,以狩猎与采集为生的族群,生活方式如同人类的老祖宗——集体养育孩子。母亲、姐妹、侄女、外甥女,以及其他同族的人,组成庞大的人际网络,所有人一起照顾他人的孩子,甚至帮忙哺乳,有如亲生子女。

我母亲在密歇根带大我和我弟弟时,也有类似的人际网络提供协助。我家附近住着十几个邻居妈妈,那些全职的现代家庭主妇扮演着亲族的角色。母亲如果得去办点事,或想小睡一下,邻居妈妈会看着我家的孩子。有时候,母亲不需要别人帮忙看孩子,但渴望暂时脱离一下孩子的世界,和其他成人说说话,此时邻居妈妈也会派上用场,组成大人的社交网络。此外,各家的小孩也都会一起玩耍。家家户户的后院,串起每个家庭,大家你帮我,我帮你,今天我帮你看着在我家后院玩耍的孩子,明天换你帮忙照顾。你送我面粉真不好意思,等我蛋糕烤好的时候,一定分你几片。

如今我在城市当妈妈,我和我的纽约宝宝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住在曼哈顿闹市区,邻居成千上万,但每个人都忙着过自己的生活,平时根本见不到人影。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发生在办公室、公寓或学校等外界看不见的地方。尽管纽约人挤人,我和儿子却生活在与世高度隔绝的状态下,远离乡亲,远离故土,无法就近向亲人求助。离我最近的亲戚是先生那边的姻亲,但我和先生婚后离开原生家庭,另组小家庭,虽然夫家已算是离得最近,公婆至少也得开车半小时才能抵达我们家。虽然他们全都很乐意过来探望我们母子,但毕竟年纪也大了,真需要帮忙时仍是爱莫能助。

不仅亲人都不在我身边,我先生也和我父亲以及西方成千上万的父亲一样,妻儿才出院一周,就立刻销假上班。曼哈顿物价高昂,这里的父亲更得放下老婆孩子,立刻回公司赚钱。工薪阶层有一家老小要养,压力大到惊人。有一阵子,我和先生请专业保姆提供协助,曼哈顿的新手父母通常会靠口耳相传介绍,请人传授基本育儿知识。从前的人靠自己的母亲和奶奶就行,现代人则只能请人教。每天早上,保姆精力充沛地来到我家门口,助我一臂之力,陪我反复练习在妇幼医院的简易妈妈教室学到的东西。其实我很久以前曾帮...

带孩子的日子就像被囚禁在家中。我住的地方有个珍贵的小巧后院,我喜欢抱着宝宝坐在那里。然而除了走进后院,我实在不太想踏出家门。纽约到处是敢死队般的出租车司机。车水马龙的街上,喇叭响个不停,拥挤的人潮行色匆匆,修路的电钻不时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在纽约住了十多年,向来如鱼得水,但突然之间,市中心对我的儿子来说似乎不宜居住,甚至称得上危机四伏。一个早我一两个月生产的好友,无法忍受在大城市里带孩子,早已逃至郊区,留我孤单一人,我又尚未在附近的“妈咪与我”瑜伽教室交到新朋友;教室里认真做着下犬式的新手母亲们,似乎都不是上班族,但每天下课后,她们礼貌性点头致意,接着就迅速各自离开。我猜她们赶着回家,赶着继续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子里,带着自己的宝宝,做着自己的事。

我每天都在想究竟有谁能教我?养育都市宝宝的都市妈咪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我的家乡位于美国中西部,因此我有一个生活步调缓慢又相当传统的童年。每天早上,我和一群年纪大小不一的邻居孩子一起走路上学。中午放学后,我们玩踢罐子,有时在家中后院打发时间,有时则跑到附近树林,在没有大人看管的情况下,一直玩到夕阳西下。周末的时候,我们骑自行车或加入童子军。再大一点的时候,我偶尔会在晚上或周末去别人家照顾小孩。由于我平日就当惯了大姐姐,邻居的小孩很爱找我玩,保姆这个职业顺理成章成为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我的成长背景平凡无奇,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我母亲热爱人类学与当年还是新兴学科的社会学。母亲喜欢的东西,造就了今日的我,她最爱的一本书是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2]的《萨摩亚人的成年》(Coming of Age in Samoa)[3],米德认为西方人度过童年与青春期的方式,不是人类唯一的方式,也并非正确方式,西方人该学学萨摩亚人。《萨摩亚人的成年》最初于1928年出版时,引发美国人强烈抨击,1972年再版时又再度被大加挞伐。母亲告诉我,米德是研究异文化的人类学家,她和当地人住在一起,近距离了解他们。当地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然后写下自己的经历。我小的时候,身旁有孩子的阿姨几乎都是家庭主妇,当父亲的则大多是医生和律师,因此对童年时期的我来说,当一个人类学家听起来极具异国风情,那是一份闪闪发亮的诱人工作。

除了家庭教育的影响,我在成长时期还恰逢珍妮·古道尔[4]掀起热潮的年代。古道尔幽默风趣,一头金发梳成马尾,身穿卡其裤,头戴探险家帽子,经常在公众面前大谈灵长类动物。她观察坦桑尼亚贡贝[5]的黑猩猩,并在《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 Geographic)的协助下,让全世界认识她心爱的黑猩猩,唤醒大家保护动物的意识。简言之,她完全就是我心目中的梦幻摇滚明星。此外,我家在吃饭的时候,除了会聊爸爸今天过得如何,妈妈过得如何,弟弟和我在学校又过得如何,还会聊到人类学家玛丽·利基[6]。爱抽雪茄的玛丽有三个孩子,她在坦桑尼亚的奥杜威峡谷与雷托利发现的化石,让这个世界对于史前时代的人类有了新的认识。

我家吃饭的时候,几个弟弟如果打打闹闹,母亲会引用进化论学者罗伯特·特里弗斯[7]的理论,聊起“亲缘投资”(parental investment)[8],讨论父母为何把资源用在孩子身上,还有兄弟姐妹会为了争宠而内斗。我家弟弟如果乖,母亲则谈人类会偏袒血亲的“亲缘选择理论”(kin selection)[9]与利他主义。大约在我十岁的时候,有天母亲一边叠衣服,一边在思考生物学家威尔逊[10]的理论。她想,要是有一辆车快撞上她女儿——也就是我——她跑过来救我,把我拉到一旁,那么她做这件事的理由,除了是为了保护我,是否也是为了延续自己的基因?

1975年前后的那个年代,生物社会学采取前述这种有点简化、就事论事的观点来看待为人母这件事,让我十分感兴趣。我读了母亲的藏书——米德的著作旁摆着另一位人类学家科林·特恩布尔[11]的书,有的谈乌干达的伊克族,有的谈刚果的俾格米人。母亲的书架上还有女性主义作家贝蒂·弗里丹[12]的作品,以及《海蒂性学报告》(The Hite Report)[13]、《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14],与堆积如山的《自然史杂志》(Natural History Magazine)。我大概就是因为读了那些东西,长大后便立志读生物学和文化人类学,深入研究女性的人生。我在这世上最感兴趣的东西,就是热带草原上的狒狒如何替彼此梳理毛发,以及它们之间的友谊与权力争夺战。此外,我也对人类奇特的小圈子文化深感兴趣,例如美国大学校园里以希腊字母命名的姐妹会与兄弟会。我对他们的入会宣誓仪式,还有超乎常人的忠诚度与彼此之间的钩心斗角,深深着迷,曾针对新旧大陆上猴子、能人(Homo habilis)与匠人(Homo ergaster)的脑容量大小,写过一篇文章,结论是姐妹会的女孩和其他人科动物之间,没有太大不同。

二十多岁时,为了追求五光十色的生活,我搬到纽约市,读文化研究与比较文学博士。曼哈顿让我的人生起了重大变化,人生目标有天翻地覆的改变。我后来还是读完博士,但决定不过学术生活。此外,我对流行时尚也逐渐敏锐。原本就喜欢漂亮衣服的我,到了这个人人打扮入时的城市后,更是走火入魔。我甚至连细胞层面都起了变化:大城市带来的兴奋感,改变了我压力荷尔蒙[15]的浓度,新陈代谢受到干扰,我成了有失眠问题的典型曼哈顿瘦子,睡不着就努力工作,除了帮杂志写稿,当外包编辑,也在学校兼几堂课,赚来的钱都拿去缴房租。

我原本和其他住在富裕都市的高学历女性一样,迟迟没结婚,也没生孩子;但到了三十五岁,还是嫁给一个土生土长的纽约人。我先生由于工作的缘故,无法离开纽约,而情感上也离不开这座城市。对我来说,他像塔希提人[16]或萨摩亚人一样,洋溢着迷人的异国情调。他对纽约市的历史如数家珍,几乎每一个街角、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街区,都曾有他的故事。先生用他对这座城市的热情,破解了我对于在纽约定居的所有疑虑。此外,他的父母与兄嫂也都住在纽约,和前妻生的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儿也会在周末跑来和我们同住。对我来说,先生已经备好现成的舒适家庭,我自己的家人则远在天边。

我选择住在纽约还有一个原因:我是一个作家,很少有城市能够养活作家,纽约是那个得天独厚的异数。不论是广告、出版或教学,纽约都能提供特殊的生态环境,整座城市生气勃勃,变化万千,让我想起雨林。除了雨林,没有一个生物栖息地能像纽约一样,滋养如此缤纷的生命形式。看我住的分区,就知道纽约多么多元。我曾住在印度街区,旁边是秘鲁区,后来还搬到小瑞典区附近。由于先生不肯搬到纽约以外的地方,我也不想强迫他,我们两个人就在下城区找房子。婚后六个月,我怀孕了,但我们依旧没想过要离开纽约市。毕竟我先生是纽约人,而如果要搬回我的家乡,就得大老远从曼哈顿穿越半个美国。纽约对我们的孩子来说,已经够好了,对吧?就这样,我们一家留在纽约。发现怀孕之后,我们两人都很开心,但高兴之余,我也发现自己开始了一场更具挑战的旅程,这世界不再只有我,不再只有我的婚姻,或是我的成长背景,或是我对于当母亲的感受。我后来才发现,怀孕其实是人生的一个过渡期,我掉进了另一个世界——曼哈顿妈妈的世界。

这本书要说的是比小说更离奇的现实。我一边在曼哈顿当妈妈,一边在那个自成一格的世界顺道做了一场学术田野研究。我说“自成一格”,可不是随便说说。“911”事件后,我和先生为了远离令人鼻酸的事故现场,也为了离他的家人近一些,搬到了纽约上东区。当时我怀有身孕,在世界令人感到危机四伏、纽约随时可能土崩瓦解的时刻,我和先生需要多一点安全感,若亲爱的家人就在身旁,尤其能让他的心踏实一些。搬家其实不算太困难,真正难的是学习上东区妈妈的生活方式以及融入她们。

我和先生最终在曼哈顿公园大道与七十几街的交叉口找到新房。我把新家当成基地,开始参加附近的“妈咪与我”组织的活动,带孩子上贵族音乐课程,跟保姆吵架,以及和其他妈妈喝咖啡。除此之外,我先是为了我家大宝,接着又为了二宝,参加了无数次的托儿所“面试征选”。在这一连串的摸索过程中,我的心得是:在曼哈顿岛上为人母,已经是在“岛中之岛”生活,而上东区的妈妈们,又自成一个小圈圈。上东区妈咪组成一个秘密社团,有自己的游戏规则、自己的仪式、自己的穿衣风格,以及四季避暑与过冬的迁徙模式。对我来说,那是个全新的世界。住在上东区的贵妇,另有一套不同于常人的信念、野心与做事方法,当初的我做梦都想不到这个世界有多么不同。

我成为上东区妈妈之后,不论是一天该怎么过、该如何与人互动,或只是去一下儿童游乐场,一切的一切都令我战战兢兢。我和先生搬到了一个人人是超级富豪、阶级感极重的地方,每一位邻居贵妇看起来都自命不凡。穿着超级华服的众妈咪,令我感到自己格格不入,不知所措。然而我是高等灵长类动物外加人类,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我渴望融入。我得为大宝着想,也得为二宝着想。

我读过文学与人类学,知道人科动物要是没有归属感,不能真正融入群体,就会迷失自我。在文学或真实世界里,孤狼或许是反派英雄,能让读者心有戚戚焉,但这种人通常过着悲惨的生活。从希腊神话里四处漂泊的奥德赛、与旧大陆文化格格不入的美国女主角黛西·米勒[17]、《汤姆·索亚历险记》中的哈克、《红字》里背负通奸罪名的海丝特·白兰,到追求独立自主的伊莎贝拉·阿切尔[18]、不甘于贫困命运的莉莉·巴特[19]……只要是不被社会接受的地位低下的人,尤其是女人,统统不会有好下场。她们没有人际关系的保护,无人帮忙,有些是象征性地死去,有些则是生命真的被剥夺。格格不入的人类,不仅会在小说里丢掉性命,还会死在大街上,死在荒郊野岭。做田野调查的生物学家早已详细记录过这种情形。灵长类动物学家告诉我们,带着新生儿加入新群体的雌性灵长类动物,性命尤其堪忧,例如黑猩猩妈妈如果试图加入一群陌生的同类,不但通常会被骚扰,还会遭受肢体暴力,施暴者是新群体里地位高的母猩猩;极端情况下,新来的黑猩猩母子甚至会被杀掉,而凶手正是他们想融入的同伴。

当然,我在上东区努力活下去时,没人想让我流血,至少不是流真的血。不过我深深感受到,当务之急是必须想办法融入群体。谁想当被排挤的人?谁不想在早上送孩子上学后,可以和朋友出去喝杯咖啡?谁不想让孩子有玩伴?先生和他的家人都帮助我适应新生活,告诉我要到哪里买菜,还向我解释大小聚会复杂的规定,我得弄懂男孩和女孩不同的犹太成人礼,还得弄懂各种社团、公寓管理委员会,以及新家所在的大楼奇奇怪怪的惯例。虽然很多事有先生那边的协助,但我还得靠自己搞清楚上东区妈咪的文化。我诚心想融入,也势必要融入,一定得搞定这件事。先前我因为念书的缘故搬到纽约后,曾多次勇闯上东区,原本就知道那地方五光十色,出入的都是有钱有势的社会名流,低调是行不通的。那里的人不论穿着打扮、观念信仰、风土人情,全都和纽约下城区迥然不同。然而,一直到我完全进入那个世界、在那里当母亲之后,我才开始真正了解那个自成一格的世界。要不是我有了孩子,我大概永远不会注意到那个上流社会居住的平行世界,那里的妈咪是天之骄女,孩子是天之骄子。我怀孕之后,不得不拼命融入她们的世界——我觉得自己有义务了解那个贵族世界,我得想办法挤进去,破解贵妇的文化密码。我开始试着了解身旁所有妈咪,学习她们做事的方法,努力跟着她们一起在上东区当母亲。我因此走过一段十分奇特、一切都超乎想象的旅程——不论是东非马赛人的跳牛与饮血仪式[20]、亚马孙亚诺玛米族的斧之战[21]、美国十大联盟[22]学生会的饮酒狂欢,通通无法与这场上东区之旅匹敌,而人类学给我的训练,根本不足以让我胸有成竹地踏进那个世界。

上东区小孩过的生活,不论从任何人的角度来看,都非同寻常。他们平日出入有司机、保姆陪同,还会搭乘直升机到汉普顿[23]度假。两岁大的孩子,必须上“正确”的音乐课程。到了三岁的时候,就得请家教,准备迎接幼儿园的入学考与面试。到了四岁,不会游戏的孩子得请游戏顾问。他们不会玩,因为他们有太多“加强班”要上——托儿所放学后,除了法文课、中文课、小小学习家课、烹饪课,另外还有高尔夫球课、网球课、声乐课。服装顾问会帮妈妈购买接送孩子时该穿的合适服装。在游乐场上,在消费五千美元起跳的生日派对上,到处是摇曳生姿的高跟鞋,以及美得令人屏息的J.Mendel[24]与汤姆·福特(Tom Ford)皮草。有钱人住在挑高的宽大公寓,家里大到可以把游乐场的充气游戏屋放在屋内。

如果说纽约孩子过着不寻常的生活,纽约母亲的日子更是令人匪夷所思。我开始向身边有孩子的完美贵妇,以第一手方式学习正宗的纽约上东区生活。纽约上东区的贵妇个个都经过千锤百炼的考验:除了搬进社区要面试,孩子入学要考试,她们的身材更不容许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这群高学历、通常没有职业的富裕女性,她们最重要的志向,就是在Physique 57[25]或SoulCycle[26]等健身中心通过层层考验,让自己拥有最完美的体态。在我心中,我把她们想象成艺高人胆大的曼哈顿艺伎。她们以不达目的誓不休的精神,用尽一切手段,追求几乎不可能买到的奢侈品(我也曾一度“入境随俗”,想方设法买到铂金包)。此外她们还会寻求“内线交易”资讯,例如想办法聘请有迪士尼残疾通行证的黑市导游,好让她们在游乐园不用排队。上东区的妈咪们,还得处理麻烦又复杂的雇佣关系,管理她们请来带孩子与做家事(她们可能有好几栋房子)的管家与用人。对我来说,向住在莱辛顿大道以西的上东区妈咪学当妈妈,在她们之中生活,为我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目眩神迷,深深受教,时常惊奇到目瞪口呆。

那些教我如何在上东区当妈妈的女性,通常都冷酷无情,不论是对自己的孩子,或是对自己,都是一样。她们的确爱孩子,但她们也是得确保自身地位的“开国女皇”,一定得成功,一定得拥有“成功”的孩子。例如这些人中没有人会承认(就连最好的朋友也得瞒着),但每个人一定都会让自己才三岁的孩子,接受“ERB幼儿园标准考试”[27]的补习。她们会以类似内线交易的方式,通过口耳相传的介绍,帮孩子找到家教,花数千美元上课——她们这么做的动机,同时包括对孩子的爱、对未来的恐惧,以及不屈不挠的野心。许多上东区妈妈会帮孩子安排玩伴,但只跟有钱有势者的后代玩,以求往上爬。至于那些父母较为“低阶”的孩子,则得想办法巧妙避开,就像甩掉用过的创可贴一样。阶级是隐形的,但无所不在,没有人能逃脱。我突然理解了那些曾在学校走廊上聊过天、住在我家附近的女性,对她们之中的某些人来说,孩子是提高身份的方式。孩子就像是拿来炫耀的装饰品,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孩子是洋娃娃,是她们挥金如土的对象。她们在一流专家的协助下,打扮孩子,喂孩子最好、最健康的食物,把他们送进最贵族的学校。我得承认,看多了这个世界之后,我越来越不认同。

我发现这群野心勃勃的贵妇的另一面,是极端的焦虑。她们承受着不能踏错一步的巨大压力,必须当完美的母亲,完美的社交对象,完美的衣服架子,还得当完美的性感女人。为了完美,她们投注无数时间与精力,许多人濒临崩溃。为了对抗压力,有的投向酒精的怀抱,有的服用各式药物,有的则搭乘私人飞机和女性友人前往拉斯维加斯、圣巴斯岛(St.Barths)或巴黎“放松一下”。她们疯狂运动,疯狂养生(踩飞轮、只喝有机冷压蔬果汁进行断食,都是十分热门的活动)。她们一掷千金,不眨眼地买衣服、买配饰[对这些人来说,一天之内就在波道夫·古德曼(Bergdorf Goodman)[28]或巴尼斯(Barneys)[29]等高级百货公司花掉一万美元,算不了什么。她们是柜姐抢先服务的对象,新到店的衣服都是她们先挑]。她们会和通常同样焦虑的闺密,或是亦敌亦友的眼红熟人,一起去吃大餐,或是一起做SPA。

我最初的目标是融入这群上东区贵妇妈咪,但不想陷入她们的焦虑与疯狂,也不想卷进她们的钩心斗角。我自认自己的社会学与人类学研究背景,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让自己和孩子在这个有时不太友善的世界里站稳脚跟时,可以保持理性。然而如同世界各地的人类学家一样,我最终还是“入境随俗”,变得和当地人如出一辙。田野调查研究者一旦入境随俗,就会失去原本的客观立场,开始认同他们研究的对象。研究人员原本的目的是了解当地人,最后却不自觉地成为他们的一员。我在上城区开始工作、当妈妈,以及和当地母亲交朋友之后,就逐渐与住在下城区的朋友失去联系。不知不觉之中,我的穿着打扮与言行举止,慢慢开始与身边的女性趋同,思考模式也开始同化,关注起她们关注的事。对我来说,她们的世界很陌生,但也很诱人。我感到格格不入,但也被自己决心要融入的坚定程度吓了一跳。

我很幸运,在血统纯正的上东区母亲之中,还是交到了朋友。要在严格遵守社会阶级制度的环境下培养友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是一个钩心斗角、明争暗斗、压力爆表的世界。那里的做事方法还有规矩,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我时常感到难堪。我最初碰到的人无不充满优越感,我根本不入她们的法眼;但后来我发现,只要是有孩子的女人,不管你住在城市的哪一区,或是世上哪个角落,大家其实有很多共通点。做母亲的人在遇到困难时,会以强大的意志,寻求外界的协助,渴望和外面的人交朋友。全世界的人类以及众多灵长类动物经过千百万年的演化,自然而然懂得彼此合作。每个地方的女性与母亲,都知道要互相帮忙,建立友谊,就连人人有如模特儿、用尽心机、家财万贯的上东区妈妈们也不例外。

从一开始到现在,我身边的那群朋友都有一个相当独特的特质:她们很热情,不吝于向我解释上东区的世界。她们比我精通人情世故,很愿意分享她们看到的事。她们知道自己以及周遭的人,过着具有讽刺意味的生活,她们以幽默的态度看待一切。我曾半开玩笑地说,一旦外界知道我在做研究,和我来往的人可能会有麻烦,但我认识的一位妈妈说:“那些看不出我们的生活有多荒谬、多极端、多好笑、多疯狂的人,我不想与那种人为伍。”我原本担心写这本书是否合适,但那位朋友及其他人让我看到,就算是最奇特、最令人不舒服、最诡异的世界,还是有很多正常人。就算是看起来敌意重重、最不友好的环境,也有真正的温暖,也有真正的好人。

我以社会研究者与妈咪的身份,常年生活在上东区的妈妈圈之中,我研究她们,最后发现上东区的母亲和全世界的母亲一样,希望孩子健康快乐,也希望他们感到被爱,好好长大成人,成就一番事业。不过她们之间的相似点仅止于此。如果你不是在曼哈顿长大,你会觉得上东区孩子过的生活异于常人。就算你是曼哈顿人,上东区的生活也自成一格,除非你的母亲就是上东区人,不然你依旧会觉得一切不符合逻辑,没有一件事是顺理成章,凡事都无法以常理判断。我吃了不少苦头,才了解上东区的妈妈不是一天塑造成的。不是你在那里生了孩子,就自然能融入,得不断修炼才行。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正是我如何重新反复打造自己,让自己脱胎换骨的经历。在这场充满挫折的旅程中,我常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这是一个在迷你岛上的迷你区当母亲的故事,以及这个地方带来的种种启示。

[1] 《都市宝宝都穿黑色》,美国儿童绘本,讲了许多生活在都市的孩子的习惯,比如喜欢夜晚的剧院、现代的建筑和美味的佳肴。——编者注(本书若无特殊说明,均为编者注)

[2] 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美国人类学家,美国现代人类学形成过程中最重要的学者之一。曾担任美国自然史博物馆馆长、美国人类学会主席。米德先后提出文化决定论、三喻文化理论和代沟理论,并被誉为人类学之母,去世后获授总统自由勋章。

[3] 这本书是对在美国及西方国家普遍存在的男女青年在青春期经历的躁动、困惑和反抗等现象的探索。1925年,23岁的玛格丽特·米德不顾导师波亚士的劝告,只身前往南太平洋小岛萨摩亚,开始了人类学最基础、同时也是最艰苦而重要的田野考察。由于医疗落后,米德在岛上感染了疟疾,这种病困扰了她一生。米德以萨摩亚人的“反例”得出的结论,使这部初版于1928年的著作成为人类学“文化决定论”学派的一面旗帜,也因此引发了人类学史上最著名的一场论争。

[4] 珍妮·古道尔,世界上拥有极高声誉的动物学家,致力于野生动物的研究、教育和保护。她二十多岁时前往非洲的原始森林,为了观察黑猩猩,度过了三十八年的野外生涯。她奔走于世界各地,呼吁人们保护野生动物、保护地球的环境。曾获得联合国颁发的马丁·路德·金反暴力奖、极富盛誉的京都奖、国家地理学会的胡博奖,以及伊丽莎白二世授予的英帝国司令头衔。

[5] 贡贝国家公园,坦桑尼亚最小的国家公园,珍妮·古道尔在这里成立了“贡贝河研究中心”,对黑猩猩进行长达三十八年的持久不懈的观察研究,陆陆续续地发现了贡贝黑猩猩群体中形形色色的交互关系和生态习性。

[6] 玛丽·利基(1913-1996),英国史前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是著名古人类学和先史学家路易斯·利基的第二任妻子。在1935年到1959年和路易斯在坦桑尼亚北部的奥杜威峡谷挖掘了大量二百万年前到十万年前的石器,并发现了举世闻名的原始人——“津吉人”头盖骨,它的年代约距今一百七十五万年。1978年到1981年玛丽在雷托利发现了三百七十五万年前的人类化石和三百六十万年前的早期人类的足迹。

[7] 罗伯特·特里弗斯,当代美国著名的生物学家和动物行为学家,现代进化伦理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曾先后在哈佛大学学习数学、生物学,1972年获哲学博士学位。相继在哈佛大学、加州大学任教。他提出的“互惠利他主义”这一理论假设,试图对发生在非亲属之间的互助利他行为做出某种阐释。他将利他行为定义为:“对履行这种行为的生物体明显不利,而对另一个与自己无甚关联的生物体却是有利的这样一种行为。”

[8] 根据罗伯特·特里弗斯对亲缘投资的定义,父母对一个后代的任何投资都能提升这个后代的生存机会,但会消耗父母投资其他后代的能力。

[9] 亲缘选择理论(kin selection)也称为“利群选择”,在社会行为学中指个体或群体仅对其同类或亲属表现出来的利他行为。它是自达尔文自然选择理论以来,有关生物进化非常重要的进步。这一理论的重要价值就在于它解决了达尔文无法解释的普遍存在于动物界,尤其是存在于社会性昆虫(例如蚂蚁、蜜蜂和黄蜂)群内的利他行为。

[10] 威尔逊,美国生物学家,社会生物学的主要开创者。1949年毕业于亚拉巴马大学,1955年获哈佛大学生物学博士学位,同年开始在哈佛大学执教。长期致力于研究蚂蚁和其他群居性昆虫。1975年出版《社会生物学》,论述了人类行为中的遗传因素,引起不少争论。

[11] 科林·特恩布尔,出生于英国的著名美籍人类学家,曾在牛津大学学习人类学,专门从事非洲研究。以《森林人》和《高山人》两本书闻名于世,它们分别研究的是刚果的俾格米人和乌干达的伊克族。

[12] 贝蒂·弗里丹(1921-2006),美国当代著名的女权运动家和社会改革家,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思想代表人物之一。贝蒂·弗里丹作为20世纪美国女性主义代表人物之一,推动了美国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的发展,她的思想为广大美国女性走入公共空间提供了理论基础,为实现两性权利平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13] 《海蒂性学报告》是美国著名性学专家雪儿·海蒂所著系列作品,包括女人篇、男人篇、家庭篇、职场篇、海蒂篇。这套丛书引发美国及西方国家重新反省“性”的定义。

[14] 《寂静的春天》是美国科普作家蕾切尔·卡逊创作的科普读物,以生动而严肃的笔触,描写因过度使用化学药品和肥料而导致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用生态学的原理分析了这些化学杀虫剂对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带来的危害,指出人类用自己制造的毒药来提高农业产量,无异于饮鸩止渴。该书直接推动了日后现代环保主义的发展。

[15] 肾上腺分泌的三种荷尔蒙:皮质醇、脱氢表雄酮(DHEA)及肾上腺素,被称为“压力荷尔蒙”。其中皮质醇及肾上腺素是“加压荷尔蒙”,而DHEA则是“减压荷尔蒙”。

[16] 塔希提岛是法属波利尼西亚向风群岛中的最大岛屿,位于南太平洋。居民称自己为“上帝的人”,外国人则认为这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17] 黛西·米勒,美国现代小说大师亨利·詹姆斯的小说《黛西·米勒》中的主人公。她纯洁无瑕,追求自我,有倔强的女性意识,但在苛刻的旅欧圈里,欧洲文化与美国文化产生冲突,她生活得极为艰难。

[18] 伊莎贝拉·阿切尔,亨利·詹姆斯的代表作《一位女士的画像》中描述的一位十九世纪的美国女子,自强、自信、富于幻想,但涉世不深,在父母双亡之后前往欧洲,被虚伪、贪财、好色的猥琐小人骗取了爱情,以至醒悟时为时已晚。

[19] 莉莉·巴特,伊迪丝·华顿笔下《欢乐之家》的女主人公,她有高雅的情趣与追求,但因家庭破产而处于寄人篱下的境地。莉莉决心凭借自己的美貌与智慧改变自己的处境,然而由于没有金钱做后盾,她处处碰壁受挫,最后在贫困与孤独中死去。小说通过女主人公的悲惨命运,反映了上流社会摧残人性与理想的悲剧。

[20] 马赛人,东非民族,主要分布在肯尼亚南部和坦桑尼亚北部的草原地带。跳牛仪式是部落男子的成人仪式,饮牛血则是马赛人日常的习惯,如同口渴喝水一般。

[21] 亚诺玛米族,一群约三万五千人的原住民,居住在委内瑞拉与巴西边境的亚马孙热带雨林的二百到二百五十个村庄里。亚诺玛米人的人口数量及性别比例很大程度上由女性掌控。为了以充分的营养培育出健壮的孩子,她们会把病残的、生得太密或破坏男女正常比例的初生婴儿处理掉。这也遏制了人口的无节制膨胀超出雨林的承受力。近年来热带雨林的砍伐使他们的聚居地不断缩小,长期的封闭使他们免疫系统薄弱,极易沾染外部人类的疾病,如驻扎军队与部落女性的性行为造成了性病的传播。

[22] 十大联盟(Big Ten Conference),创立于1896年,是以体育为中心的美国大学联盟。原本包括芝加哥大学、伊利诺伊大学、密歇根大学、明尼苏达大学、普渡大学、威斯康星大学和西北大学,后来又有印第安纳大学、艾奥瓦大学和俄亥俄州立大学、密歇根州立大学、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内布拉斯加大学林肯分校等陆续加入。

[23] 汉普顿海滩是富裕家庭流行的度假地。

[24] J.Mendel是来自法国的奢侈品品牌,以皮草设计著称。羊毛花呢、轻柔的绸缎织物也是J.Mendel品牌常采用的材质,该品牌最爱将不同物料拼凑在一起,不论缝褶或剪裁,一律坚持以繁复又费时的手工制造,玩转价值不菲的皮草。

[25] Physique 57,位于纽约的高消费瑜伽馆,提供各类瑜伽及健身课程。一般为标志性Physique 57课程结合力量训练、有氧运动和芭蕾舞,进行五十七分钟的锻炼,系统地提高灵活性和耐力,同时加强和塑造肌肉。

[26] SoulCycle,著名的健身工作室品牌,主要提供室内自行车健身项目,其理念是让人们在出汗的同时进行冥想,并在烛光和颇具感染力的音乐中结束锻炼。

[27] ERB,幼儿招生评估(Early Childhood Admission Assessment)的简称,这项考试是韦氏学前及学初智力量表(Wechsler Preschool and Primary Scale of Intelligence)的考试版本,其中包括两个项目:语言(包含词汇与阅读理解)和表现(图片概念和积木设计等技能)。

[28] 波道夫·古德曼精品百货公司位于纽约市曼哈顿中城第五大道,是尼曼(Neiman Marcus)集团旗下奢侈品百货公司,自1901年以来一直保持在时尚、服务和灵感方面的尖端地位。

[29] 巴尼斯纽约精品店(Barneys New York),是一家世界著名的高档百货连锁店,总部位于美国纽约,旗舰店坐落在纽约第五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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