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丝瓜跟普通丝瓜(丝瓜与广东丝瓜)
周敏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变得很凉爽。家里的盆栽已枯黄过半,人也似乎枯竭了,从肌肤到情绪。想起了海桑的一句诗,“我的身体里早已落叶纷飞”,正是写照。
但是,从清晨,午后到黄昏,总算可以随时下楼转转了。这时,我发现了秋天里的欣欣向荣:南瓜,冬瓜,丝瓜,黄瓜都喜孜孜地开着金灿灿的花,这是秋天的颜色,秋天的淡淡喜悦。
它们都是小区底楼的邻居们种的。但通常,除了吃瓜,它们得到的关注并不多。我们似乎很少把瓜果也当作一种有着完整历程的生命来看待——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人们的食用价值。
瓜类的花,乍看之下,貌似也缺少了一点个性。它们都开着金黄色的花,有着粗糙的瓜叶,牵着藤蔓。但是啊,大自然造物,每一个物种,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怎会像人类一样千人一面?
去年认识南瓜时,我已经深感葫芦科植物是憨厚其表、乾坤其里。上周,我就被小区里的一丛丝瓜花吸引了,决定好好来欣赏一下。
丝瓜(Luffa aegyptiaca),葫芦科丝瓜属,一年生攀援藤本。丝瓜开花,是最寻常的初秋风景之一。 本文图片均为周敏 图
跟大多数瓜一样,丝瓜花也是雌雄同株的。很好分辨它们:雄花通常是数朵簇生,而雌花呢,花下面拖着一个小小的幼瓜——那是它的子房,成熟后就是我们爱吃的丝瓜了。
雄花数朵簇生
雌花单生叶腋
雌雄花的模样差不多:都有着五枚金黄色的花瓣,花型平展,花瓣质地娇柔,搓揉可破,但两面都毛茸茸的,集两种矛盾的特质于一身。花心则截然不同:雄花花心是五枚雄蕊,花药迂回曲折;雌花则有着短而粗的花柱,柱头三枚,均两裂。
雄花,直径5~9厘米,花瓣与雄蕊均为5枚
雌花,柱头3枚,每枚再2裂
把丝瓜花轻轻地翻过来,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它的萼片上,有着数个明显的绿色圆点。这就是丝瓜家族著名的大杀器——花外蜜腺了。蜜腺可分泌花蜜,为其传粉昆虫提供食物,蜜腺若存在于花外,则称为花外蜜腺。它会招来蚂蚁充当“卫兵”,帮忙赶走其他食草害虫,这是植物在进化过程中演化出的生存智慧。
萼片上,有明显的花外蜜腺
蚂蚁就是遍布丝瓜植株的花外蜜腺吸引来的。
特别巧的是,紧接着,我又在小区里发现了一丛正在开花的八棱瓜,心下大喜。我国统共就两种丝瓜,一下子标本全有了。八棱瓜,是西南地区习惯的叫法,因瓜身上有着十来道明显凸起的纵棱而得名,其植物学上的中文正名叫做广东丝瓜。初遇时是傍晚七点过,当时瞥了一眼,发现它的花比丝瓜花要小巧得多。第二天清晨八点,我专程去看,满架瓜藤上,居然没找到一朵正在开放的花,零星几朵挂在藤上的,花瓣全部蜷缩了起来,还有一些落在瓜叶及地面上。第三次,我是上午十一点去,花仍然是谢的。
我猜测,莫非,它是入夜后才开花的?第四次去,是晚上八点,哇,夜色里,果然已经开了十多朵!最后一次,我记下了它的准确开花时间:五点半,花蕾开始绽放,到花瓣全部打开,约在七点以后。
晚上六至七点,广东丝瓜开花
这一发现,带给我极大的满足与乐趣。中国植物志上完全没有提及八棱瓜的这一特点——就像简历不能反映一个人鲜活的真实性情一样。
这一架八棱瓜,是小区中庭一家机麻馆种的。我天天跑去拍照,跟老板娘都混熟了。一边拍照,一边跟她闲话:
“这一架子瓜,总共有几株呀?”
“就两根。你不说,我完全不知道这瓜居然是晚上开花的!怪说很少看到花呢。”
“长得真好。施过肥吗?”
“从来没有。撒了种子就没管过,都是自己长的。”
机麻馆前种的一架八棱瓜
虽说都是丝瓜,但广东丝瓜的个性与丝瓜迥异。丝瓜花朝开暮谢,广东丝瓜则正好相反。广东丝瓜的花比丝瓜花小得多,颜色也浅,是更淡雅的鹅黄色。最重要的植物学特征——雄蕊也不同,广东丝瓜仅三枚。它的叶子比丝瓜叶更薄,分裂程度也更浅。
丝瓜叶,分裂程度较深,中裂片细长
广东丝瓜叶,分裂较浅,中裂片宽三角形
印象中,丝瓜是从小吃到大的,而八棱瓜似乎是最近这些年才流行起来的。但自从有了八棱瓜,丝瓜就被家人嫌弃了,因为八棱瓜的口感更清甜,水分更少,特别是炒后上桌,仍然可保持青翠欲滴的色泽,更得家人喜爱,是我家餐桌上的高频家常菜之一。
我最爱的做法,是将西南地区特产的苦藠(也叫团蒜或小蒜)拍碎,喜欢吃辣的还可以加一点干辣椒段,油温五六成热时加入炝出香味后,再倒入丝瓜片翻炒数分钟至软熟即可。每次做这道菜,连汤汁都会被一扫而光。我一老友则最爱丝瓜炒鸡蛋,此外,丝瓜汤、广式风味的蒜蓉蒸丝瓜也都好吃,重庆还有一款重口味的江湖菜水煮黄鳝,亦常用丝瓜打底。
西南地区家常菜,苦藠炒丝瓜
两种丝瓜都原产亚洲。丝瓜(Luffa aegyptiaca)原产于南亚与东南亚,如今中国南北方都广为栽种,但它的种加词aegyptiaca意思却是“埃及的”,因为16世纪欧洲的植物学家从埃及引进了这种作物而得名。广东丝瓜(Luffa acutangula)原产于东南亚、东亚及中亚,现多栽培于南部中国,北方比较少见。
我有一位小朋友是在广州长大的,现在西安念大学,她分享了一个趣闻:“来了大西北,才发现有一种代沟叫丝瓜代沟:广东人表示L.aegyptiaca叫水瓜,L.acutangula才叫丝瓜,而北方人表示难道不是L.aegyptiaca叫丝瓜?至于L.acutangula,不认识。”我闻之笑翻。
终于拍到广东丝瓜开花的当晚,我忍不住先在公众号上跟读者们分享了心中的喜悦。读到留言后才发现,是我先入为主了,以为人们只重丝瓜的实用价值。其实,懂得欣赏丝瓜之美的大有人在啊,她们的分享,是那么富有诗情画意:
“搭个架子,爬满了,傍晚开花时,感觉是对着满天的星星。”
“我们这的丝瓜都是在黄昏时分悄悄绽放,尤其是秋凉以后,阵阵清香随着傍晚凉爽的秋风弥漫在庭院中……”
清香总在黄昏后
丝瓜之美,总跟家园及秋思联结在一起。咏丝瓜的古诗词中,那份散淡闲适的情怀,正如丝瓜质朴清醇的滋味。我很喜欢明代张以宁这一首《丝瓜》:
黄花翠蔓子累累,
写出西风雨一篱。
愁绝客怀浑怕见,
老来万缕足秋思。
还有明代陶益的《听里中谐谈》:
乡园昔别已多年,
月旦今评孰最贤。
老我但知闲是好,
丝瓜藤下枕书眠。
身边的草木最大的好处,就是很方便反复地探究。比如丝瓜的奇特花序,我第一次就忽略了,对照植物志的描述后再次去细看,才发现两种丝瓜的雌雄花都是生于同一花序的,雌花一朵,生于花序基部,通常先开;雄花十余朵,生于总状花序上部,在雌花谢后才慢慢开放。
雌雄花生于同一花序,但开花时间不同
观察两种丝瓜,给我这一周的生活带来相当多的愉悦,就像一次次距离仅一里远的“城市小旅行”——这是我自创的一个概念,即有意识地以陌生人的视角去感知、体验身边熟悉的环境,发现新的事物,创造全新的生活体验。
所以,我很愉快地在博物学经典《看不见的森林》一书中找到了共鸣:“从无限小的事物中寻找整个宇宙,是大多数文化中贯穿始终的一个悠远主题”。作者戴维·乔治·哈斯凯尔教授在书后的跋中所言,也令我心有戚戚蔫,在疫情当道的今年,更富启示:
“我们应当用自己的关注去创建奇妙的处所,而不是一味寻找有可能带给我们惊异的‘原始地带’。花园,市区的树木,天空,田野,幼龄林,还有城郊成群的麻雀,无一不是坛城。近距离观看它们,正如观看一片古老的丛林一样卓有成效。”
(作者周敏,资深媒体人,博物爱好者,现为自由职业者。参与编写《认识中国植物 西南分册》,个人公众号:植物上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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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昱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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