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一进宫就被封为贵妃(我进宫第一天被封了贵妃)
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我进宫的第二天,叛军攻破皇城,皇帝卷铺盖跑了,没带上我。
进宫的第三天,想要逃出皇宫的我刚从狗洞里钻出来,就撞上了叛军头头,也就是我的前未婚夫。
我前未婚夫对我说:「钻回去。」
果然,感情没了。
1.
「这九鸾点翠凤钗是陛下亲自从库房挑选赏下来的,往年这是皇后才有的规制,可见陛下是真心地疼爱娘娘。」为我梳妆的女官如是恭维。
这是我进宫的第一日。
我抚着高高挽起、插满琳琅发饰的鬓发,在镜中端详自己。
这头饰的奢华程度,怕是赶得上皇后娘娘的凤冠。
我说:「前朝后宫怕是怨声载道了吧?都骂我什么了?妖姬亡国?」
女官的笑容瞬间惶恐又尴尬起来。
我叫乔晚君,去年跟随升迁的父亲进京。
也是去年,魏王造反。
因为我与魏王世子有婚约,我父亲惶惶不可终日,一心想将我送入宫去以表忠心。
他让我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果然,皇帝对我一见钟情。
我爹对我的容貌就是这么自信。
我祖母去世,我还在孝期,可皇帝依然下了册封贵妃的诏书,好歹还有文武百官拦着,让进宫事宜缓了下来,拖到今年,我出孝期。
这下真的躲不过去了。
如今魏王叛军已经势如破竹,占据中原三省,剑指京都。
但皇帝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忙着我的贵妃册封礼。
于是我「亡国妖姬」的名声越来越响。
2.
我很冤哪。
天晓得,我什么都没干。
我很想对皇帝说,你到底喜欢我哪儿,我改还不行嘛。
但我也知道,他喜欢的是我这张脸。
可毁了这张脸也没用,因为事到如今,等皇帝不喜欢我,想杀我的人多得是。
到了晚上,皇帝要临幸我。
我不想伺候这个满脸写着「肾虚」的男人,所以想方设法地拖延着,又是灌酒又是找话题聊天,硬是拖到一道军情情报被呈上,让皇帝不得不离开。
我知道那道紧急军情是什么——叛军已至大兴,距离京城一步之遥。
皇帝一走,我就准备跑路。
我打晕了进来伺候我的女官,摘下我身上繁重的配饰,换上她的衣服,又搜罗了殿内的一些点心吃食,打包了点儿财物,趁夜从宫殿中走出来,躲进一过世太妃的偏殿里。
根据我多次观察,这儿是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次日,叛军攻破皇城,皇帝见抵挡不过,卷铺盖跑了,没顾得上已经躲起来的我。
宫中果然动荡起来。
我怕死在乱军里,没急着跑出去,在太妃宫殿里躲到凌晨,在外头的打斗渐入尾声、将士们都渐渐地疲累时,才偷偷地溜出来。
天尚未亮,东方不见曙光。
我跑过太液池,来到御花园墙根的一狗洞前,蹲下身四肢着地,爬着往外钻。
外头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看不见,爬着爬着,突然就撞到了两根「柱子」上,有点儿硬,又有点儿温热。
我一个激灵,缓缓地抬起头来。
瞬间,四周火把点亮。
入目的是季暄泽那张阎王一样的脸。
3.
我也不懂为什么季暄泽知道我会爬狗洞,会在狗洞外面守株待兔。
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这个狗洞的位置还是季暄泽告诉我的。
那得追溯到好早好早以前,早到我们年纪小得都无需顾及男女不同席。
彼时我爹还外任于晋阳,而晋阳就是魏王的封地,我家与魏王府不过一墙之隔。
那时候,我跟季暄泽这个魏王世子关系还不错,什么一起爬树爬墙、掏鸟蛋都干过,亲也是那会儿定下的。
季暄泽隔几年就要跟着魏王夫妇进京一次,可能这就是皇家的「信任」。
然后他每次回来,就会跟我讲京都的繁华,讲皇城的趣事。
他说,御花园北、太液池南最大的一棵柳树边的宫墙角,有一个狗洞,他钻过。
他居然还记得这里,失算。
4.
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向季暄泽讨饶,解释背弃他进宫不是我自己的意思,那也是我爹逼的。
我还说:「你瞧,我为了出来见你,连狗洞我都爬。」
然而,季暄泽只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钻回去。」
钻回去……回去……去……
麻蛋。
我就说嘛,已经没感情了。
我一边往回钻,一边想,我到底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
爬狗洞的时候,我还听到,背后有人跟季暄泽汇报说,皇帝抓回来了。
啧,这皇帝都没跑多远就给抓回来,好像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
皇宫已然被魏军占领,宫墙内,已经有士兵等着我,也不知为何我跑来时没有被发现。
季暄泽在墙外说:「回自己的宫殿里待着,听好了,什么都别干,我会让人盯着你的。你何去何从,自有旨意。」
旨你个大爷的意。
无非就是毒酒和白绫让我选嘛。
我懂。
我很苦恼,被带回宫殿的路上,一直苦思冥想着到底要如何逃。
路过太液池的时候,那个带着我的士兵突然发力,把我摁进了太液池中。
妈蛋,不是说等旨意吗!
淹死多难受啊,好歹毒酒和白绫让我选嘛!
季暄泽这个狗逼!
就算没感情了,怎么着也顾及一下幼年时的友谊呀!
我扑腾两下之后,没气了。
算了,重开吧。
5.
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第七次了,我又回到了这一天。
次次都死于非命。
这重生重得,我都麻了。
第一次,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当天晚上,我没有做好心理建设,侍寝时下意识地反抗,一个力道没把握好,把皇帝踢下了床。
皇帝体虚,这么一磕碰,人没了。
当天,皇后就要弄死我。
我那时只是穿越,还没重生过,没有把死亡当成习惯,挺慌的,挣脱掉抓我的宫人就跳窗而逃。
外头站满了宫人和御林军。
其实我跑不掉的。
但事实是,我运动能力不佳,刚跳下窗时,就崴到了脚,重重地一摔,脑袋磕到了廊道的柱子上。
我死了,都用不上宫人和御林军抓我。
临死前我还听到皇后说,贵妃因皇帝突发恶疾驾崩伤心欲绝,撞柱殉情。
我:「……」你才殉情!你全家都殉情!
我死于进宫第一天的晚上,那时候魏王叛军还在北上的路途中,没到大兴。
第二次,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我觉得只要皇帝不喜欢我就行,于是眼一闭心一横,拿簪子刮花了自己的脸。
果然,只喜欢我的脸的皇帝对我失去了兴趣,过来看了我一眼,慰问两句后,就离开了我的宫殿。
这次魏王世子行军似乎更快了些,夜里叛军入了大兴,兵临京都城下。
我很高兴。
那时候我对我的青梅竹马兼前未婚夫还抱有希望,想在宫中硬挨到他入京。
然而,当天晚上,太后下了一道旨意,说我魅惑君王,祸国乱民,赐死。
因为皇帝对我的脸失去了兴趣,他也同意了。
我去,这可不行,我得等我的青梅竹马兼前未婚夫来救我。
我抱着太后大腿喊冤。
说实话,太后人不错,知道我很冤,跟我说了句「对不住」。
她说:「如今朝野上怨声载道,你不死,无法定军心,为了我大梁基业,只能委屈你了。」
然后赐了一杯毒酒。
基业你奶奶个头。
一帮狗逼。
第三次,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这一次我终于成功地见到了季暄泽。
也是这一次,我明白了我对青梅竹马兼前未婚夫的期盼终究是错付了。
毕竟,谈感情多伤权势。
6.
第三次,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
我吸取前两次的教训,不踢皇帝,不刮花我美丽的脸蛋。
当天晚上,皇帝来我这儿时,我给他灌酒,我拖延时间。
魏军比以往来得更早了些。
一份军情急报送到,说魏军已到大兴,离京城只差临门一脚。
皇帝终于没心思临幸我了,准备跑路。
那时候他是打算带我一起跑的,但我不愿意,趁乱偷偷地从宫殿里跑了出来,发现了过世太妃的偏殿,这是个特别适合藏人的地方。
我藏在那儿,也没人来打扰,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城破,魏军占领皇宫。
我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魏军看我这奢靡的华服,就知道不能乱来,带我去见了季暄泽。
季暄泽身着铠甲,站在太极宫前,脚下是严丝合缝的青砖,身后是巍峨高耸的大殿。
浑身一股老大的气息。
魏王尚未进京,他这个魏王世子可不就是这里的老大嘛。
我视线扫过那两排如同雕像一般立着的魏军,仿佛他们手中火把上的火苗都是那么整齐划一。
唉,变天了呢。
我拖着走起路来很不方便的贵妃华服,穿过两排气势凛然的魏兵,走到让我觉得陌生的季暄泽面前,看到救星的喜悦中又有些惶恐。
我鼓起勇气,抓上季暄泽的手臂,说:「竹马啊竹马,你还记得晋阳城畔的乔晚君吗?」
好半晌,季暄泽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我,打十岁起就开始追求喜怒无形于色的他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儿淡漠。
好像有那么片刻,连风都是静止的。
我更加惶恐,在季暄泽低头看向我抓着他的手时,讪讪一笑,缓缓地把手收回。
我寻思着,我往后要怎么办都得靠这位竹马安排,毕竟连我爹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带着几个小妾跟儿子们跑出京都,既如此,我得讨好这位竹马。
我的笑容更加卖力:「几年不见,竹马你长得愈发英武了!」
季暄泽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脸,沉静的眸色像一汪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竹马?」
我笑容一僵,寻思着「竹马」一词可能在提醒他头顶有点儿绿,忙改口道:「世子殿下,我的意思是,世子殿下!」
季暄泽依然目光不变地垂眼望着我。
「不不不,我是说,」我又改口,「太子,太子殿……」
「闭嘴,」季暄泽打断了我的话,「不会说话就别说。」
到这时,他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些表情,让他这张脸看着不像一块儿美丽的冰雕,只不过这个表情也没那么好,似乎有点儿厌恶我的意思,但看着又好像有些矛盾。
我看不懂,不安地搓着手指,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让他念起当年我俩穿开裆裤时的交情,却听到季暄泽道:「一出孝期就急着进宫,结果呢,皇帝逃跑也没带上你。」
哎妈,这阴阳怪气。
果然,他觉得他头上戴了点儿绿。
我立即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皇帝要带我的,可我想等着你,我偷偷地跑了,躲起来了。」
天知道,为了等到他进京,我已经死了两回。
季暄泽丝毫不为所动,看我的目光依然淡漠,他看上去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赶忙又道:「而且,进宫是我爹逼我的,我违抗不了,真的,我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谁愿意嫁给一个肾虚的老男人?没有你年轻力壮,没有你英俊潇洒,没有你玉树临风,总之, 哪儿哪儿没有你强,只要长眼睛的女人都会选择你嘛!」
季暄泽依然没有动容之色。
我开始拿出我百般演技,手搭在眼下,做出泫然泪下状:「泽郞,你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脸色太过淡漠,我可能上前埋首在他身上「柔弱」地哭泣。
小时候我也没少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擦。
可惜啊,时光把我的竹马变得如此陌生。
他目光扫过我身上的华服,微微波动的眸光闪过一丝冷然,淡淡道:「回宫等旨意,再乱跑,刀枪无眼。」
大猪蹄子一个。
7.
我回到宫殿。
两个士兵跟在我身后,一路把我送回去,然后就站在殿门外,把软禁我的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能怎么办呢?我也只能听话地等着旨意。
之后我就没再见到季暄泽,他肯定很忙,忙着收拢京都势力,忙着清除异己,忙着他的皇帝梦。
宫殿里已经没有原本服侍我的宫人了,他们有的逃走,有的死在乱军中,剩余的大约被关了起来,等着这个皇宫新主人的安排,是死是活,约莫也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我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盯着跳动的烛苗,等待着季暄泽给我的判决。
盯着盯着,我就睡了过去。
这烛苗挺催眠。
其实我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有些茫然而已,毕竟我完全没有想过季暄泽会杀了我,最多就是觉得,我往后的日子可能会在一片迷雾里让人看不清前路,可能会辛苦一些。
然而事实证明,儿时的情谊会被戴绿帽的羞辱给磨灭,即便我解释过给他戴绿帽子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我在天亮之后等到了结果。
来我殿里的是两位陌生的宫人,一位走在前边,另一位端着盘子跟在后边,盘子上放着一杯不知名液体和一条白绫。
我:「……」
季暄泽狗逼。
算你狠。
早知今日,当年你爬树上摘果子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摇下来!
8.
看到两宫人的这个架势,我其实挺淡定。
毕竟是个已经死过两次的人。
重生这种事情,我熟。
我不急不缓地整理着仪容,作为盛名远扬的「妖姬」,我有那么一点儿偶像包袱,哪怕死了,遗容也要艳压群芳。
不能跟前面几次那样,死得这么难看。
两个宫人见我不哭不闹,对视一眼,领头的那个说:「贵妃莫要想着有世子殿下在,你就能安然无恙,你与世子殿下前缘已断,更无甚恩情,你若听话些,世子殿下还会给你留个全尸。」
我抬起头,眨着无辜的眼,说:「你看我像不听话的人吗?」
那宫人一顿,随后又道:「你也不必盼着皇上回来救你,魏王已入主太极宫,这天下就要易主。」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我又没有不配合,我知道事到如今已是必死的局。
我指了指另一宫人手中盘子上的物件,说:「毒酒和白绫让我选是吗?我选白绫行不行?」
第二次时我就是被太后毒酒赐死,说实话,这感觉并不好受,肚子真的疼,就跟五脏六腑都在灼烧一样,还得疼上半刻钟,简直就是折磨,我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两个宫人再次对视一眼,大概他们也没见过这么配合的人。
领头的那个拿起白绫,另一个放下盘子,拿过白绫的另一头。
「往常白绫都是对付不肯喝毒酒的人,主动选择白绫的,咱家还是第一次遇到。」领头的宫人如是说。
我心下一凛,突然觉得应该借鉴前人的经验,忙道:「等一下,容我再想想。」
两个宫人动作一顿。
我指着白绫问:「你们用这个,是要把我吊梁上伪装成自杀呢,还是直接绞死?话说吊死鬼是不是很丑?我听说舌头都会伸出来的。」
两个宫人看着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领头的道:「不必伪装成自杀,本就是赐死,何必这么麻烦,直接绞死。」
「也会伸舌头吗?」我眨着满是求知之色的眼,问。
宫人点头:「会。」看起来挺有经验。
「那不行,太丑了,我就算死了也得艳压群芳,」我说,「那还是毒酒吧。」
宫人动作顿了顿,但还是转身去拿毒酒。
可我又想到喝下毒酒的痛,「等一下等一下,毒酒太疼了,话说毒酒和白绫到底哪个不疼一点?」
宫人:「试过的人都死了,没人知道。」
「就白绫吧,我知道毒酒是真的疼。」
宫人又拿起白绫。
「不行!伸舌头太丑了,毒酒毒酒。」
宫人又去拿毒酒。
「不行!太疼了!白绫白绫。」
宫人:「……」他拿起了白绫。
可我又一想,反正都是死,还是得死得好看一点儿,估计两个都会很难受,没什么差别。
「算了,还是毒酒吧。」我说。
然而宫人已经不愿再听:「贵妃,放弃吧,你再怎么拖延时间都没用,世子殿下是不会过来的。」
我反驳道:「我不是拖延,我就是有点儿选择困难症,选择困难症懂不懂?这就是一种病症,患者哎等等等等,我选了毒酒了啊哎哎哎……」
两个宫人已经把白绫套到我脖子上,一左一右往两侧使劲儿地拉着。
我很快地就喘不上气,整张脸憋得通红,那时候我还在想,这两个宫人脑子是不是蠢,我都知道季暄泽要杀我了怎么可能还会拖延时间等他过来,我真的只是选择困难症而已。
其中一个宫人一边拉白绫,一边还说着话:「莫要怪咱家,要怪就怪这世道,魏王以清君侧为由起兵,你一个祸国妖姬,不得不死。闭眼后,可莫要来找咱家。」
服了,清君侧还能清到我头上来,魏王起兵的时候,我还没进宫呢!
意识弥留之际,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朝我奔来。
糟糕,我控制不住伸舌头了,要被那人看见了!
我的遗容啊!没法艳压群芳了怎么办!
9.
第四次,对青梅竹马失望的我,选择跟随皇帝东逃。
然后就体验了一把大唐杨贵妃的待遇,六军不发,逼迫皇帝将我赐死。
第五次,我想到了那个狗洞,决定逃出皇宫,然而我思虑不够周全,逃跑时宫中乱军交战,刀枪无眼,就在我即将钻出狗洞时,一支冷箭贯穿了我后背——我在钻狗洞的过程中死了。
临死前我还作了首诗:弥留时,自由是宫城红墙,头和肩膀在这头,腰部以下在那头。
第六次,就如上述所言,我依然选择钻狗洞,虽然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时机,可怎么也想不到季暄泽会堵在狗洞外头,最后被魏军士兵摁进太液池中淹死。
现在,到了第七次。
我麻了,我摆烂了。
10.
册封礼结束之后,我回到宫殿,顶着繁杂的头饰和奢靡的华服,直接往后一倒,在床上躺尸。
女官弯着腰低着头,道:「娘娘,您这般……不成体统,陛下就要过来了,娘娘该准备接驾了。」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床帏:「我就不,你能咋的?」
女官显然没见过这样的贵女,一时呆立在那儿,半晌无言。
没过多久,皇帝便来到了我宫殿。
他见我在床上躺尸,并不责怪,柔声道:「贵妃累了吧?礼部的那帮老东西,就是条条框框多。」
我「哼唧」一声。
旁边的女官使劲儿地向我使着眼色让我起来好好地接驾。
我没搭理。
都要死了,管这干吗?
谁知下一秒,皇帝就跟着来到床上,侧躺在我身边,用自认为深情的眼神看着我:「这华服颇重,贵妃受累了,朕帮你解开。」
说着,手就不老实起来。
我当即拍开他的手,从床上弹起,也不躺尸了,说:「皇上,这天都还没黑呢,您就消停点儿吧,白日宣淫要是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说到底,我就是不想侍寝,重来这么多次我虽然没能逃生,但确实次次都避过了侍寝。
皇帝跟着撑起身:「他们敢!」
既然已经摆烂,我开始口无遮拦起来,道:「大哥,他们当然不敢骂你,他们骂的是我诶,是我!就连魏王那个造反的,说的都是清君侧,清我啊!大哥你别害我了行不行,要不了多久我就要死于非命了!」
皇帝愣了一下,片刻后,哈哈一笑:「你这美人,愈发得朕喜欢了!后宫的那些女人,见了朕都唯唯诺诺,无趣得紧,还是贵妃有意思。」
我:「……」这人脑子肯定有问题。
算了,继续躺尸吧。
我重新倒回床上。
如果皇帝非要硬来,大不了我再踹他一脚,他体虚,不经踹。反正左右都是死,那我干吗让他得逞?
不过,皇帝居然没硬来。
他坐在床沿上,说:「贵妃,你放宽心,那些老顽固们,朕有的是办法对待他们,谁敢说一句你的不是,朕就治他们的罪!」
我盯着头顶的床帏,面无表情地说:「算了吧,已经那么多人造你的反了,再去治罪,这些京官都要向魏王投诚。」
站在一旁的女官吓得脸色青白。
皇帝却是哈哈大笑:「贵妃真是为朕着想啊!」
脑子有病就去治。
他又说:「不过贵妃不用担心,叛军快活不了几天了,等辽东二十万驻军一到,他们便是插翅难逃!」
呵呵,想得到挺美,要不了多久你就要东逃。
总而言之,皇帝对我很感兴趣,虽没动手,但话里话外都是对我的垂涎,时而讲后宫的女人是多么乏味,时而又讲起第一次见到我时是怎样的惊艳。
已经摆拦的我嘴巴完全不把门,听到这里,就道:「你可真是色令智昏,魏王叛乱,你还敢把我这个魏王世子的未婚妻弄进宫来,就不怕我是他们那头的,趁你不注意把你弄死?」
说实话,皇帝挺好弄死的,毕竟体虚,踹一脚都有可能把他踹没。
哪知皇帝却握住了我的手,道:「你与你父亲的忠心,朕看得明明白白,贵妃何必讲这样的气话。」
我把手一抽,又突然觉得皇帝此话听着古怪,不再躺尸,坐起身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我爹做过什么,能让你看得明明白白?」
「贵妃还与朕装傻,逆贼谋逆之初,你与你父亲替朕将他们父子引至你们的别院,虽说没能将他们一举拿下,亦是重创了他们,你与你父亲的忠心,朕自然知道。」
我惊在原地,就连皇帝点了下我鼻尖,我都无甚知觉。
此事我一无所知。
11.
有关魏王叛变的始末,我知道的并不多。
最初听到消息时,我已到了京城,听说朝中有大臣拿出魏王谋逆的铁证,罪名坐实。
当时魏王与魏王妃还有世子季暄泽就在京城,是为太后贺寿而来。如今想想,怕是皇帝就是想趁此机会除去魏王。
只是魏王府在京城朝中亦有眼线,提前得了消息,连夜逃出京城。
那会儿我还挺担心季暄泽的,毕竟这是我青梅竹马兼未婚夫,是的,那会儿亲事还在,「未婚夫」还没有「前」字呢。
但我被我爹关在房里不得出门,担心也没用。
后来,我知道的,就是魏王一家逃回了晋阳,正式起兵。
我猜皇帝说的,应该是魏王一家刚逃离京城、还未回到晋阳大本营之时。
我父亲虽刚升迁至京城不久,但我乔家本就是京城大族,京郊确有别院。
依皇帝的意思,怕是当时我父亲拿我做引,联系上了季暄泽,将他们一家引到京郊别院,欲将他们捉拿。
我醍醐灌顶。
难怪,难怪。
我说呢,这青梅竹马兼未婚夫怎么突然之间就对我没感情了。
明明我都解释了入宫非我所愿,他依然不打算留我性命。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唉,我好冤呢。
我爹真是,与我感情淡漠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实力坑女儿呢?造孽。
既然如此,我就原谅季暄泽没感情吧。
如果下一次有幸能重生回到小时候,我保证,季暄泽爬树摘果子时,我不把他从树上摇下来。
至于这一次。
嗯,继续摆烂。
12.
魏军已到大兴,军情急报被呈到皇帝面前。
这一回魏兵行军更快了些,急报呈上来时我们这儿晚膳才刚摆上,我都还没有到要想办法推脱侍寝的时候。
真神奇,好像魏军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地快。
我的几次重生,事情的发展似乎一直都有些许变化?
皇帝跟大臣商议对策去了,多少有了些急色。
他走后,我继续在宫里摆烂。
我安慰自己说,这是在寻找时机。
没错,我不再争取机会,而是等待与寻找。
可能这就是摆烂的另一种描述。
但我也没有摆烂多久,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宫人就急匆匆地跑来我这儿:「娘娘,快走,陛下已准备好了车驾,快走,快走!」
我一惊,这么快就要逃跑了?怎么皇帝逃跑的时间都比之前几次更早?
宫人道:「叛军已进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更是震惊:「不是刚到大兴吗?这么块就破城门了?」京城好歹还有几万驻军和几千禁军,这么快破城门,是不是太不科学了一点儿?
我一边在女官的催促下往外走,一边听那宫人道:「东城门守将叛变,大开城门!叛军长驱直入了!」
真奇怪,回回重生都会有些不一样的发展。
跟随皇帝上车驾前,我有过那么一丝丝的犹豫。
但最后还是决定跟他跑。
一来,我这会儿说我不走,好像晚了些,依照皇帝的行事,肯定会强硬地将我带走,毕竟他对我的痴迷劲儿还在。
二来,留在这里等季暄泽,就算在乱军里活下来成功地见到他,也未必有解释的机会,即便解释了,他也未必会信,说不定还是要杀我。
反正我已经端起了摆烂的心态,那就摆烂到底呗,让我干吗我就干吗,看我能活到几时。
不过,皇帝逃跑之路也比以往更短了些。
才刚出京城没多久,就被魏军追上,禁军将领都没来得及让皇帝把我赐死。
神奇,太神奇了。
我寻思着这些变化也不是我重生造成的,毕竟我什么也没干。
13.
马车外都是将士的嘶吼声与刀剑的撞击声。
时不时地还有几支冷箭飞过来,刺入车壁。
但也就几支而已,很快地我听到外头有人喊「停止放箭」,冷箭「嗖嗖」的破空声停止,我不用再担心马车会被射成一个筛子。
我跟皇帝在一辆马车里,自从打斗声开始响起,他就吓得六神无主,当几支冷箭射来时,他更是瘫软在地,抱头痛哭。
啧啧啧,一点儿身为皇帝的沉着冷静都没有。
我这个死过很多次的人,表现得就比他镇定得多。
即便在马车里看不见外面的战况,我也能感觉到禁军的节节败退,那一声声的惨叫离我们越来越近。
犹豫片刻后,我还是大着胆子把帘子掀开一角偷偷地往外看了一眼。
在耀眼的火光下,禁军的深红色铠甲与魏军的黑衣玄甲一眼便能区别开,而外头,那一个个深红色衣服的人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大片大片的人影都是黑衣玄甲。
我还看到有一部分禁军已经往道旁的山林深处躲去。
而留下来挡在马车前的禁军,都会时不时地往那茂密的林间看——见到有同伴逃跑,心下没有动摇才怪。
我回过头戳了戳抱头蹲在地上的皇帝,说:「我看外面军心不稳,你要不要考虑出去振臂高呼一下?我觉得,出去喊一句『朕与你们同在』,效果会好很多。」
皇帝除了呜咽声,还是呜咽声,压根儿没理我。
那一刻,我看着怂包一个的皇帝,由衷地觉得,我比他要强太多。
也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升起一股雄心壮志来,就觉得,我凭什么只能做一个一直在逃命却每回都死得这么窝囊的贵妃,凭什么就不能燃烧一把自己?
想当年我也是听着革命烈士的事迹长大的,那些热血沸腾的场面,我也能做啊!
最重要的是,反正我会重生,我怕什么呢?
突然燃起来的我「唰」地打开车帘,迈着大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马车。
我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天没亮,外头都靠火把照明,一簇又一簇的火焰密密麻麻,延着整条山道层层叠叠蔓延到远方,看这架势,追过来的魏军少说也有四五千人。
护送皇帝的禁军却没那么多,满打满算可能也就一千左右,现下又被打得七零八落,我甚至看到前方太后的马车已经侧翻。
我站在马车前室,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前方不论是兵刃相接还是惨叫连连,我都半点儿不惶恐,目光在一个个或凶神恶煞或狼狈不堪的士兵身上扫过,微微地扬起下巴。
「将士们!」我高喊,「本宫和皇帝与你们同在!冲啊!」
在那样的场面里,一句高喝真的很能振奋人心。
将马车护在中间的禁军们突然就精神抖擞起来,跟着我喊:「冲啊!」
我很满意。
我觉得我有带兵的天赋。
说实话,在这场魏王和皇帝的斗争里,当知道不论站在哪一方我都逃不过丧命的结局后,我就没有了所谓敌方我方的概念,就像一只小蚂蚁,在夹缝里逃命。
不过此刻我是把皇帝这边当成我方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魏军举着刀枪杀过来,而禁军在马车前阻挡着。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不论是谁都会把禁军当成自己人。
所以我振臂高呼呼得一点儿都不虚,呼完之后我还挺立在马车前室,居高临下地望着混战的将士们。
我甚至还在想自己有没有布阵排兵的天赋,有没有可能来个属于穿越加重生人士的光环,指导几句就能让禁军扭转局势那种。
然后,我就在杂乱的马蹄声中听到了越来越近的一个声音,从马车后方而来。
出于直觉,我回过头。
在火光下,是骑着马的季暄泽。
你妹!怎么在这里都能看到他!他不是应该在皇宫主持大局吗?
14.
我与季暄泽之间隔了二三十米的距离。
他高高地坐在马上,我高高地站在马车上。
中间有魏兵与禁军兵戎相见。
虽然见到他很震惊,但这一回,我一点儿都不怂。
相反,还有点儿骄傲。
重生了这么多回,终于,这一次,我在季暄泽面前不再是个孙子。
我膨胀了。
我不躲不避,与他对视。
他身下马蹄停驻,面容依然冷肃。
打斗声不停歇,且有越来越激烈的趋势,但我与季暄泽遥遥相望却像是电影慢镜头似的。
我被这个比喻吓一大跳。
正想再次大喊一声「将士们冲啊」来冲散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时,禁军头头一脚踹开快够到马车的魏兵,回头对我道:「娘娘,我们已被包围,马车走不了了,您与陛下快下来,末将带你们往丛林里逃!往东走,兴许能与辽东驻军接应上!」
好忠心!
然而我知道,在魏军破皇城之后,辽东驻军便向魏王投诚,压根儿没管逃出皇城的皇帝。
但不管怎么样,这位禁军头头的心是好的。
我决定原谅他在我第四次重生时六军不发、逼皇帝把我赐死的事情,至少这一回,他没有再把我当作祸国妖姬,紧要关头还想带着我突围出去。
可能因为这次的振臂高呼打破了他对我的偏见。
不管怎样,我原谅了他。
我就是这么宽宏大度的人。
我返身回马车里叫皇帝。
但皇帝压根儿不听我,抱着头缩在角落里:「朕不下马车,朕不下……」
怂包一个。
我其实并不想管他,但是他不走,我也没法走,禁军头头肯定不会护我一人突围,于是我硬拽着他,将他拉了下来。
十几个禁军团团将我们围在中间,禁军头头带着几人在前方为我们开路。
我好似感受到了一道强烈的目光,不自觉地回头望去。
不远处,季暄泽高高地坐在马上,冷眼看着。
15.
身后魏军紧追不舍。
只不过跑进丛林里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仅有茂密的枝叶遮挡,还有密密麻麻的灌木让马匹无法进来,我们徒步跑,魏军也只能徒步追。
我的运动能力是真的不佳,这几年被我爹逼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已经没有了小时候爬树、掏鸟蛋的灵活劲儿,更不用说这一身服饰委实不便,哪怕我在逃跑过程中已经丢下了繁重的外袍和一些影响我跑路的配饰。
相比之下,禁军头头拉着皇帝要跑得快许多。
没多久,我就被落下了一截。
皇帝已经吓得魂儿都飞走,压根儿不记得我这个新封的贵妃,至于那些禁军,他们没像之前那样把我逼死就很不错了,这种时候,肯定不会再返回来拉上掉队的我,毕竟皇帝才是最重要的。
我倒也没有掉队的慌张。
在暗夜的掩护下,我没再跟着皇帝他们跑,拐了个弯,钻进了更茂密的灌木丛与细竹间,翻过一个土坡,背靠着一粗壮的树干停下,喘着粗气。
这波逃命比体测八百米累多了。
夜色下的丛林可见度很低,我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皇帝他们跑去了哪儿,倒是能从火把来辨别魏军的位置,我看到一串火把往另一个方向追去,显然,一波人护着皇帝的动静要比我这个掉队的人大很多,魏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躲起来的我,追皇帝去了。
非常好。
我仿佛看到了逃生的希望。
一直躲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等缓过气来,我还是得继续跑,趁着夜色正浓,能跑多远跑多远,要不然等天亮,魏军肯定会来清扫战场,我就会被抓出来。
然而,还没等我恢复点儿力气,那一小撮希望的火苗就被无情地掐灭。
我看见前方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个人影晃动。
他背对着月色,大半个身子都陷在细竹里,若非我看到那头的竹叶划动,都注意不到他这个人。
我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神色,但能确定他看到了我,因为他正对我的方向,缓缓地拉开了弓箭。
因为他没拿火把,刚开始我都以为他是落单的禁军,直到他向我拉开弓弦。
刚才不是有人喊过不要放箭吗!为什么还放箭!
我后背沁出一身冷汗,在这紧要关头,僵直的双腿总算有了些反应,猛地转身逃跑。
与此同时,冷箭的破空声传来。
「啊——」我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左腿剧烈地疼痛起来。
被射中了啊。
但是冷箭射在大腿。
我心想,只要没碰到大动脉,这应该不是致命伤。
可是好疼啊。
于是我权衡着,是直接死了再重开一局划算,还是在这里苟延残喘地寻找活命的机会划算。
然而当我回头看的时候,我发现,那个放冷箭的人,射中了我还不满足,居然还向我走来!
特么的,他还想补刀!
丧心病狂!
等他拨开细竹露出身形,距离我差不多五米时,我突然发现,这个人很眼熟。
应该是我在前几世里见过的。
我见过的、给我留下印象的魏军并不多。
我稍加回想,就想起来了——他是那个把我摁进太液池的人。
当时季暄泽让他压我回宫殿,所以他是季暄泽的手下。
妈蛋,季暄泽这只狗。
这个魏兵拔出刀来,他看到冷箭只是射在我的腿上,补刀的意愿相当坚定。
真狠啊。
他越来越近了。
月光照在他锃亮的刀上,成了暗夜里的寒光。
算了,重开吧,我想。
但是重开之前,我死死地盯着他那张脸,力求要把他牢牢地记住,下一世避远一点。
「乔晚君!」
我听到了季暄泽的声音。
大概在我后侧方,听声音,好像也没有太远。
他似乎是听到了刚才我的惨叫声,找了过来。
这是要亲手解决我的意思吗?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魏兵,心想他头头过来了,怎么着也得先放下屠刀,先向他头头汇报找到了我这个贵妃吧?
谁承想,这家伙在听到季暄泽的声音后,只是身形微微一顿,然后,居然加快步伐地挥刀而来。
我:「???」
这么任性的吗?
我慌忙翻了个身躲过这一刀,然后下意识地就喊:「季暄泽先别杀我啊,把你引到别院是我爹干的,我也是才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啊!」
「乔晚君!」
季暄泽的声音更近了些,紧随而来的是向着我越来越近的划拉细竹的动静。
那声音是急促的,脚步亦是急促的。
我知道,季暄泽向我跑了过来,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眼前的这个魏兵手里的砍刀也落了下来。
我被砍刀的寒光晃得闭上了眼。
彼时我还在想,这个魏兵的行为怎么像是想在季暄泽赶到之前解决掉我。
挺不科学的。
16.
第八次,我进宫第一天……
哎,等一下。
为什么我的大腿还是那么痛?
我睁开眼。
咦,原来砍刀没有落下来。
我看到季暄泽跑到了我面前。
我看到那个想杀我的魏兵仓皇而逃的背影。
季暄泽身边的几个亲卫有追上去,但那人跑得挺快,想要追上够呛。
只是我也管不上那边的追逐战。
毕竟我那被冷箭射中的大腿痛感真不是开玩笑的。
同时,眼前的季暄泽也不是可以随意地忽视的。
因着刚才剧烈的跑动,季暄泽还喘着粗气。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察觉到了他的急切与紧张。
真奇怪,明明我死在他手上都不止一回。
难道这一次重生连季暄泽对我的态度都变了?
但我还是不敢那么自作多情。
所以,保险起见,在我因大腿的疼痛还在倒抽凉气时,依然不放弃地、重复地向季暄泽解释:「我爹把你、把你引到别院去这事儿我真的……嘶……真的不知道,我绝对、绝对没有要对你不……不利的……啊啊啊啊——」
我那一声惨叫是因为季暄泽折断了没有没入我大腿的那段箭矢。
「闭嘴。」季暄泽说。
我也不知道是我的惨叫吵到了他,还是他并不想听我的解释。
他转头让亲卫去叫军医。
看这形势,他似乎对我放下了杀心。
是个好现象。
既然如此,那我便听话地闭了嘴。
只在疼痛难忍的时候小声地「哼唧」两声。
力求不吵到季暄泽。
毕竟,即便是摆烂的我也是想活下去的。
季暄泽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左腿触地时,又是钻心的疼。
我把那一声差点儿冲破喉咙的惨叫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化成了短促的「哼唧」。
感觉在季暄泽的淫威下,我的忍痛能力都上升了一大截。
季暄泽冷冷地睨我一眼。
我觉得他好过分,我都已经竭力忍耐了,只一声短促的「哼唧」他都嫌我吵。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没错,我已经没有了先前两军对战时那不惧淫威的威猛劲儿。
我又怂了,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做出乖顺状。
毕竟现在没有禁军在我身边,我还差点儿被一砍刀砍死。
「还能走吗?」季暄泽问。
我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哪点儿不如他的意就把小命丢掉。
季暄泽却很怀疑地扫了眼我用单脚立着的腿,顿了顿后,背过身去:「上来。」
嚯,他居然,愿意背我!
莫非感情也不是完全没有?
17.
我不是扭捏的人。
这腿疼成这样,季暄泽愿意背我,我当然很乐意。
我当即就爬上了他的背。
动作一如当年那般熟练。
季暄泽没少背我。
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扭到脚,他背。
逛庙会走累了,他背。
哪怕是年纪渐长,去寺庙求签时碰上他,不想爬那么多阶梯的我,依然能缠着让他背。
他说男女授受不亲。
我说这儿又没外人你不说谁知道?是不是嫌我重背不动。
最后我当然是如愿以偿。
现在我趴在他的背上,想到从前,很是感慨。
鼻间还是熟悉的气息,只是这后背要比几年前更宽阔了些。
熟悉又陌生。
18.
季暄泽背着我在这片丛林中穿梭,步伐稳健。
他速度不慢,方向也很明确,不像我,在这林子里转了两圈就辨不清东南西北。
没多久,我们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道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拿着火把的魏军,耀眼的火光驱散黑暗。
这儿的混战都已结束,禁军倒的倒,降的降。
季暄泽背着我进了一辆马车,将我放下后,反手招来已经等候在那里的军医,让他来处理我的伤口。
箭伤位置在我左腿外侧,虽没到腿根儿,却也是个较为私密的位置。
为了处理伤口,我裙摆被掀开,左腿长裤也被撕下一大口子。
季暄泽已将马车车帘拉下,封得紧实。
马车里只有我与季暄泽,还有军医三人,连军医的药童都没有进来。
军医拿着蜡烛凑近了我的伤口,以确保光线充足,只是这样一来,他单手无法处理。
药童被拦在马车外,军医只能看向背对着我们的季暄泽。
「世子殿下,能否……」他轻唤。
季暄泽回过头来,见他抬了抬手中烛台,会意,接了过去,替军医照明。
他就蹲在我身侧,烛光对着我腿上的伤口。
眼下便是我的腿。
被撕开的绸缎零碎地挂在腿上。
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呼吸间于我腿上的温热气息。
而季暄泽这厮,也没点儿自觉,压根儿就没有别开眼。
他微蹙着眉,盯着我腿上的伤口看。
19.
然而我已经没力气管这点儿不合时宜的旖旎春色。
强忍疼痛就花了我所有的精力。
在军医拔出那没入肉里的箭头时,我一声闷哼。
在季暄泽的淫威下,我忍住了没有惨叫。
闷哼已经是极限了,要想我一声不发,那是不可能的。
谁料季暄泽却道:「疼了喊出来就是。」
妈蛋,之前还叫我闭嘴。
我要知道能喊,我用得着忍得这么累吗?
「啊啊啊啊啊——」
真的很疼。
我喊个够。
季暄泽斜斜地睨我一眼。
然后我又闭上了嘴,暗骂他,出尔反尔的家伙。
谁晓得这人像是能听到我的心声一样:「没有不让你喊,不必骂我。」
我瞪圆了眼,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来:「没……没有骂你。」
季暄泽淡淡道:「你把骂我的字都写在了脸上。」
因为军医在挤压伤口,我已经没力气跟他掰扯,疼得我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当然,既然季暄泽说没有不让我喊,那我自然不会忍着。
「血色发黑,怕是箭头沾了毒。」军医冷不丁地说。
吓得我连惨叫都停了下来,颤颤巍巍道:「我、我感觉……还好啊……」
我都没晕。
季暄泽亦皱起眉。
军医道:「毒素不多,想是林间细竹繁茂,那人穿行时枝叶蹭去了箭头不少毒素。」
我松了一口气。
军医又道:「只需将腐肉及伤口附近的毒素剐除,再配些清热解毒的药便可,贵妃娘娘神思清明,想来问题不大。」
我刚松下的那口气又吊了起来。
几个意思?类似刮骨疗伤那种?
问题很大!
那我还不如死了重开!
「等等等……」
「医治便是。」季暄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阻挠。
我吊着一口气:「麻、麻药有的吧?」
军医:「这个……麻药调制复杂,怕是得回军营才能调出来。」
季暄泽道:「解毒拖不得,就在此处刮。」
我:「……」
我怀疑季暄泽这个狗逼故意折磨我。
真的,还不如死了重开。
季暄泽下了命令,军医立马上手。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药箱里取出锃亮的刀片,额间冷汗都往外冒。
下一秒,口中被塞进一团布料。
紧接着,季暄泽的手掌压在我后脑,我被带进了他怀里,眼前落下一片黑暗。
20.
对于我这种一点儿小擦伤就能号啕大哭的人来说,军医此刻对我所做的行径,跟清宫剧里的慎刑司差不到哪里去。
我死死地咬着季暄泽塞到我嘴里的布条。
已经疼到连惨叫都发不出声。
要不是军医腾出一只手死死地按着我的腿,我能把一脚把他踹飞。
以及我的上半身也被季暄泽牢牢地箍住,挣扎不得。
但凡我能动弹,我一定掐着季暄泽的脖子喊:让我重开!
折磨,真是折磨。
到后来,布条都不够我咬的,哪怕有布条垫着,我也依然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
想是被我咬破了嘴皮或是舌头。
要不是面前是季暄泽坚硬的铠甲,我可能还会直接上嘴在他胸上留下个牙印儿。
季暄泽好像看到了布条上渗出的血迹,粗粝的手指掰开了我紧咬的牙关,随即,我嘴里从没那么有用的布条变成了季暄泽的手掌。
他大概使了些力道,小鱼际咬起来也是硬邦邦的。
口中的血腥味更重了些。
当然,彼时疼得死去活来的我顾不上这些。
21.
等我从疼痛中缓过来时,军医已经在伤处上好了药,也包扎好了伤口。
季暄泽还在,我依然被他箍在怀里。
口中有血腥味,但我嘴巴却不疼。
我松开了口,就看到了季暄泽手掌小鱼际上的牙印儿和渗出来的血丝。
我很惶恐,忙从他怀里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眼觑向他。
我觉得他的行为代表着他对我还是有点儿感情的。
但是这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冷冷淡淡,看不出多少东西。
这个人,总是端着一张冰脸,让人捉摸不透。
我又开始自我怀疑,还担心他要我赔一只手。
正想说:是你自己把手塞进我嘴里的,把你咬伤不是我的本意。
就听到季暄泽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牙口不错。」
我:「……」
救命,别不是想要拔我牙吧。
如果说季暄泽是喜怒不形于色,那我就是他的反面。
他看着我的脸,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剑眉微动:「你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
我忙摇头,爬起来,坐正了,用非常恭谨的态度道:「多谢世子殿下留我性命。」
季暄泽没搭腔,如深潭般的眸色盯着我。
不会吧,我这么恭敬,为什么这气场更冷了?
这人好难伺候啊。
军医的声音把我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拉了出来:「殿下,现下药上好了,口服的药方我随后呈上,娘娘服上四五日,再好生将养,便能痊愈。」
季暄泽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开,向着军医「嗯」了一声。
在军医下马车前,季暄泽又道:「往后莫要再唤娘娘,贵妃已死于乱军之下。」
我一个激灵。
什么意思?
要把我的身份从这个世界抹除?
军医也是一个激灵。
他震惊地抬眸与季暄泽的目光对上后,又惶恐地低下头去,低声道:「是,属下谨记在心,断不会胡言乱语半字。」
我赶忙道:「我我我我懂了,我也不会胡言乱语,就当贵妃死了吧。我一定出宫躲得远远的,绝对不会来碍你的眼。」
我为我的反应能力竖了个大拇指。
然而等来的还是季暄泽冰冷的一个眼神。
22.
季暄泽挥手让军医下了马车,又向外面的亲卫吩咐几句,让一部分人留下清理战场,其余的回皇城。
从他们对话里,我才得知,原来皇帝已经被抓住。
看来这一回,他也逃不远啊,他这个皇帝和我这个贵妃差不多惨,回回都没个好结局。
我垂下眸,突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戚感。
马车动了起来。
我回过神,再抬眸时,就看到季暄泽阴沉地盯着我。
他总是盯着我,总是看上去对我很不满意的样子。
「担心皇帝?」季暄泽冷不丁地说。
我懂了,他又觉得他绿了。
我立即摇:「哪里会?我担心自己都来不及。」
顿了顿,我又补充道:「我跟皇帝没感情的,进宫都是我爹逼我的,你不要误会。」
「刚才喊着『将士们冲啊』的是谁?」
我心下一跳,低下头,小声地说:「那么多人冲过来追着砍,我怕了嘛……喊一喊壮胆……」
很心虚,非常心虚。
季暄泽:「刚才逃命时还不忘紧紧地拉着皇帝的又是谁?我看你挺想跟他做患难夫妻的。」
这冰冷的声音。
我抬起眼,小心地打量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是不是,在吃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未清干净的毒素影响了我大脑的运转,我一不留神,居然把这个大胆的念头给问了出来。
季暄泽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但好像周身气场更冷。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我只能尴尬地讪笑两声,道:「我瞎讲的,我脑子不清楚。你怎么可能吃醋呢?把你跟皇帝放在一起比较简直就是对你的侮辱!」
季暄泽冷冷地看我一眼,没搭腔。
他在榻上坐下,我赶忙往另一边缩了缩,给他腾出位置。
他动作顿了下,又冷飕飕地望向我。
真的搞不懂了,我这么识相,他为什么还是看我那么不爽?
「别乱动,」季暄泽说,「牵动了伤口疼的是你自己。」
他说着,还拽住了我往回缩的脚,因常年握兵器而粗粝的手掌抓住了我的脚踝,拉了过去,搁在了他腿上。
刚才为了处理伤口,我的裤子被撕开了一个大口,他这么抓过去,属实不太合适。
我这个不那么保守的穿越人士都觉得这个动作太亲密了。
他莫不是,见色起意了?
毕竟我能被称作妖妃还是有底气的。
我想到刚才他对军医说的话,要抹掉我存在的痕迹,让世人都以为贵妃已死。
一时间,脑子里冒出了各种犯罪剧情。
什么小黑屋啊、铁链啊、囚禁啊、字母啊……
林林总总。
吓出一身冷汗。
说实话,眼前的这位青梅竹马兼前未婚夫对我来说已经相当陌生了。
万一他真的干得出来呢?
23.
「你这什么表情?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季暄泽的声音打断了我脑子里的 XXOO。
我吞了口唾沫。
别误会,是吓的。
「那个,你对外说贵妃已经死了,是想给我一个别的身份没错吧?」
「怕我对你不利?」季暄泽一语道出我的忧虑。
但我肯定不能承认,就只能说:「怎么会?我就是希望,如果可以的话,能放我回晋阳吗?那儿还有我娘留给我的庄子,生活不是问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季暄泽的眼睑轻轻地一垂,随后,他道:「你觉得,以你的现状,能跟我提要求?」
我被噎了回去。
不行啊,我不玩奇奇怪怪的 play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一定自尽重开。
而且,我真的很无辜啊。
我给季暄泽讲道理:「他们都叫我祸国妖妃,但我真的很冤哪,我什么都没干,没道理你们搁那儿争权夺利,完了我来背骂名。我都跟你讲过了,进宫不是我愿意的,我爹把你引到别院的事儿,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所以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想回晋阳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吧?」
季暄泽眸色晦暗地盯着我。
我战战兢兢地与他对视,期盼着他能好说话一些。
片刻后,季暄泽问:「所以放在望月楼的那封与你字迹一模一样的信,你也不知情吗?」
望月楼是季暄泽的一个暗桩,我上京前他曾说过如果我有事儿找他,往那儿送信便是。
然而我确实不知情。
我说:「怕是我爹让人仿了我的笔迹吧,望月楼是你暗桩这事儿,我丫鬟红意也是晓得的,我被我爹关在房里之后,身边的丫鬟就换了人,红意不知去向,想来她被我爹带走,逼供了出来。」
季暄泽神色未变,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我正要对天发誓表示自己绝无虚言,他眼睑一垂,说:「知道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好像这事儿对他来讲没那么重要似的。
我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所以?」
「所以,」他接话道,「听话一点,别做小动作,你这条命就能留下来。」
24.
我被送回了皇城。
那日在马车上与季暄泽说完后,我乏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季暄泽正要把我抱下马车。
我睡得不踏实,很警觉,他一碰我,我便醒了。
但介于他让我「听话」的嘱咐,我没反抗,由着他将我抱下马车。
周围的环境是我陌生的,看墙瓦与陈设,不像是皇宫。
「这是哪里?」初醒的我迷糊地问。
季暄泽:「魏王府的京邸。」
他抱着我进了他的寝屋,将我放到床上。
因为季暄泽语气神情很冷漠,但这些动作就显得极为亲密。
我总感觉,那些奇奇怪怪的 play 离我并没有那么远。
啧,怎么办呢?
天蒙蒙亮,是东方的曙光。
可想而知,现在外面风云变幻。
所以季暄泽很忙,他将我放下后,便道:「我得进宫去,你在这儿好好地待着。」
我忽地想到那个将我摁进太液池里、前不久又差点儿砍死我的人,在季暄泽转身之际,忙又拉住他胳膊:「等等,那个人又要来杀我怎么办?他是魏军,我看他也不像是听你话的样子。」
季暄泽道:「这儿都是我的亲卫,不必担心。」
我正要放心,可一寻思,那个要杀我的人应该就是季暄泽的亲卫吧?上一世季暄泽还把我交到了他手里。
所以,我还是很担心。
我惶惶然的样子把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季暄泽一如既往地,一眼看穿。
「信不过我?」他说。
我心想,确实不太信得过,说实话虽然季暄泽说了会留我一命,我还是担心着他会突然变卦,更不用说还有一个不听从季暄泽的命令、非要杀我的不知名某人。
但我嘴里讲着:「怎么会?」
季暄泽定定地看我片刻,随后道:「我会把那人找出来的,且这里都是信得过的人。」
他说着,招来两个婢女。
我一看,嘿,老熟人。
她们是红叶与绿芜,季暄泽培植的暗卫,功夫很好,以前在晋阳的时候,季暄泽还把她们送到我这儿过,只不过后来我随我爹进京,我爹不同意两个魏王府的人跟在我身边,把她们打发了回去。
现在这两人在我身边,我还挺放心的。
应该不会再发生季暄泽的人把我摁到太液池里这样的事。
即便季暄泽想杀我,没准儿红叶和绿芜还会拦一拦呢。
毕竟是有感情的老熟人。
25.
季暄泽离开后,屋内除了我,就只剩下红叶与绿芜。
两人像两大护法一样,一左一右地立在床侧。
我与她们叙旧,很快地就把几年未见而断掉的感情又续上。
然后,忧心着未来的我就向她们打探起季暄泽要如何安顿我的打算。
「要是能回晋阳就好了,我开个铺子,让你们做大掌柜。」
红叶与绿芜有些惊讶地看向我,红叶道:「殿下必定会长留京城,姑娘想只身回晋阳?」
绿芜接话道:「殿下若知道姑娘是这个打算,怕是要伤心。」
伤心?是生气吧?
懂了,我如果继续要求回晋阳,会小命不保。
我一声叹息,叹出无根浮萍的伶仃,叹出前路未卜的不安,叹出命途多舛的哀戚:「我一前朝贵妃,也不知这世上还会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红叶立即宽慰我道:「姑娘不必忧虑,有殿下在,自然会将您的去处安排妥帖。」
我故作狐疑:「当真?我毁了婚约入宫,殿下不记恨我吗?」
绿芜笑道:「殿下如何能不知您的身不由己,他若记恨,怎会叫我二人快马加鞭地从晋阳赶至京城来照看您。」
「就是,」红叶附和,「原先征战时,我二人因是女子,并未跟随大军,前几日大军即将进皇城时,才收到世子命令,叫我二人以最快速度赶至皇城,想是世子担心旁人照顾姑娘,姑娘不习惯,特意召来我二人。」
我静静地听着,心下疑惑,摸不准季暄泽的心思。
我又问道:「那他会如何安置我?总不能一直藏在这里吧?」
红叶笑着道:「世子尚未吩咐,不过,有世子在,姑娘可安心,先在此养伤,待大局定下,世子自会安排。」
唉,不安心,非常不安心。
26.
我腿还疼着,便没有下床,白日就这么时睡时醒地过去。
季暄泽没亏待我,这里伙食不错,也有汤药会按时地煎好送来。
季暄泽回来时,已是夜深。
他进屋时动静很轻,但我因白日睡得多了,夜里压根儿睡不着,自是知道他回来了。
我从床上坐起身,点上蜡烛,便见季暄泽还穿着铠甲,轻手轻脚地进屋,面带疲态。
也是,打魏军攻城到现在,他估计都没休息过。
他见过我亮了灯,问:「怎么还没睡?」
我说:「白日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
「伤口如何?」他一边问,一边褪下铠甲。
「还疼呢,大夫过来换过一次药。」
我答着,心里则在嘀咕他为何要在我面前脱衣服。
季暄泽唤了人过来准备热水,随后进了西阁盥室,应该是准备洗个澡。
的确得洗澡,战场上杀过来的,身上血腥味不轻。
照这架势,他是打算在这屋里歇息吗?
不过,他应该挺疲累了吧?应该没有力气这会儿干禽兽之事吧?
我躺在床上,不安得很。
翻来覆去时不小心牵动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季暄泽正好洗完出来,斜斜地看了我一眼:「知道疼还乱动?一刻都不肯消停吗?」
我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训斥,撇着嘴,幽怨地看着季暄泽。
然后就见他,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发间还有些水汽,是美人刚出浴的样子。
我脸一红,但见他向我走来时,又心慌起来,朝床里侧躲了躲:「你……难道要跟我一起睡吗?」
季暄泽脚步一顿,看向我的目光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片刻后,他依然向我走来,然后……停在了我床头,将蜡烛吹灭。
「赶紧睡觉。」他说,接着便转头上了一边的长榻,在那儿躺下,还放了剑在身侧。
黑暗中,我很清醒,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
季暄泽那儿除了规律的呼吸声,没有别的声响。
守夜的婢女在外间,屋里只有我们二人。
明明季暄泽躺在离我几米远的榻上,我却总感觉他离我很近,连他的呼吸声都贴在我耳边似的,大概是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吧。
我斟酌着,开口道:「魏王府京邸……应该不只这一间屋子吧?」
季暄泽有好一会儿都没回答,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才出声:「我的寝屋只有这一间。」
言下之意,是我占了他的。
我抿抿嘴,又道:「现下应该是最要紧的时候吧?你不留在宫里吗?万一有人趁你不在作乱怎么办?」
季暄泽:「你的皇帝没那个本事。」
什么叫「我的皇帝」?
我义正词严地反驳了他,并说:「其实你没必要觉得头上绿,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我一次都没侍寝过,只是占了『贵妃』这一虚名而已。」
说实话我挺骄傲的,重生那么多回,一回都没有让皇帝得逞,只能说我真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好宝宝。
我说完后,季暄泽好半晌没有应声。
黑暗里突然陷入的寂静让我很不适,这种不适导致我口无遮拦:「真的,不信你验。」
靠!
我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反应过来的我连忙改口:「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就是……反正是真的!」
「干我何事?」季暄泽回了这一句。
「我就是想说你没绿。」
「知道了,睡觉。」他说。
我没再说话,屋里又陷入寂静中。
许是季暄泽绵长的呼吸声太有催眠效果,我渐渐地起了睡意,意识变得模糊。
「你总能说很多好听话。」
是季暄泽的声音吗?听上去好像有些惆怅?
我应该是在做梦吧。
27.
次日,我醒来时,房里不见季暄泽的身影。
红叶服侍着我洗漱,见我东张西望,了然一笑,道:「世子天未亮便离开了,特意嘱咐婢子让姑娘您安心地睡着,莫吵醒您。」
是什么让红叶产生了季暄泽对我用情至深的错觉?
我敷衍着应付了一句,懒洋洋地在红叶与绿芜的服侍下用了早膳,喝了碗又黑又浓的药,然后在床上无所事事。
伤口还疼着,但比起前两天已经好了许多,我也更有精神起来。
说不定不用几天,我就能重新健步如飞。
红叶与绿芜会与我说外头的情形。
比如魏王进了京,比如新的朝廷正在建立,比如京都里的哪些大族投了诚。
这其中还有乔家,乔家是大族,投诚的是一旁枝,我打小在晋阳长大,压根儿不认得京都的这些亲戚,也没放在心上。
我只忧心我自己的未来,等我能健步如飞的时候,嗯……再考虑一下要不要逃跑。
到了晚上,季暄泽又回到府邸,询问了府里的情况,还加大了府里守卫的人数。
夜里他依然躺在我房里的榻上。
因着他戒严府邸的行为,让我有点儿慌,询问道:「那个想杀我的人还没抓到吗?」
烛火还没吹灭,我坐在床上,望着榻边抱着剑擦拭的季暄泽。
季暄泽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要为我解答的意思,只专心地擦他的剑。
我猜他应该还没抓到,要不然也不会戒严,便努力地回想那个杀手的长相,向季暄泽描述:「他眼睛是眯眯眼,很小,不好看,脸也有点儿长,鼻子很挺拔,身高嘛……挺高的,好像跟你差不多,不胖也不瘦。」
如果只是丛林里的那一晚,我可能记不得那人在黑暗里模糊的样貌,但因着上一世那人在把我摁进太液池之前,还领着我走了一路,我总归是有印象的。
季暄泽停了动作,敏锐的眸光向我直直地射来:「那夜在丛林里,天色昏暗又有枝叶遮挡,你看得这么清楚?」
我顿了一下,怕被当成妖怪抓起来,肯定不会说我重生了很多回,于是扯了个谎:「他要砍我的时候离我可近了,我又死死地瞪着他,自然看清了。」
季暄泽不再追问,只道:「我已查出那人是谁,放心吧,他没法再来杀你。」
原来已经找到了,不早说。
我又问:「那他为何要杀我?我都不认得他。」
季暄泽没回答。
「还有,既然已经抓到了他,为何还要戒严?这儿只有我住着吧?难道还有别人知道我还活着,想杀我?」
季暄泽还是没答。
他擦完了剑,吹灭烛火,道:「睡觉。」
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
好气哦。
28.
在我伤养得差不多时,魏王称帝,季暄泽成了太子。
但季暄泽好像不喜欢住东宫,依然几乎日日都回魏王府京邸,不对,现在应该称潜邸。
他依然没有提及我的去处。
我开始思索起逃跑路线,但有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我没钱,身无分文。
啧,就很难搞。
而就在我一筹莫展时,红叶突然笑眯眯地进来对我说,我爹来了。
我:「???」
我那个不要脸的爹不是早跑了吗?就算被抓了,也会被关在牢里吧?能全须全尾地走进这府里来?
我很疑惑,但我知道红叶和绿芜都在,我很安全,便穿戴妥当去迎客。
然后,我见到了一个中年男子,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我更加黑人问号脸。
那中年男子上来就「深情」地唤了我一声:「三娘,多年未见,长这么大了!」
我人傻了。
红叶笑盈盈地解释说,这是乔老爷,我是他们乔家的三姑娘,以前一直养在老家,如今战乱平息才接过来。
我懂了,季暄泽给我安的新身份。
这位乔老爷应该就是投诚的乔家旁支。
我瞬间入戏:「爹,女儿好想您!您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这下换成我这位「爹」傻了,求助地看向红叶。
红叶憋着笑,道:「待府里准备好您的闺阁,便接姑娘您回去。」
乔老爷连连点头:「对对对。」
我又问:「那回去之后我要干吗呢?」
我觉得我想嫁人挺难的,我肯定不能告诉别人我曾经是贵妃,但如果不告诉我未来的夫君,那岂不是骗婚?
但如果季暄泽要我去尼姑庵清修,就不必大费周章地为我伪造一个新的身份。
而我本人,真的很想回晋阳住我娘留给我的庄子,再买一两个商铺,快活地过日子。
结果我这个便宜爹道:「礼部正在遴选太子妃,三娘你秀外慧中,很有希望。」
我又傻了。
29.
我死了六回。
有两回死在季暄泽手上。
当然,有可能跟这次一样,是魏军里有人不听从季暄泽的命令,想要杀我,而非季暄泽的本意。
但这些已经无从考证,除了我,谁会知道自己上一世干了什么呢?
这一世,季暄泽居然想娶我。
可我做不到心无芥蒂。
而且,说实话,即便是这一世,季暄泽对我也挺冷漠的。
我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想让我做太子妃。
这个问题,在夜里季暄泽回到府邸时,我问了出来。
他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他最近都很忙,早出晚归,想来做太子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何况是一个军功卓卓、大权在握的太子。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入住东宫,非要花上不少时间往来于潜邸与皇宫间,占我寝屋里的一张长榻。
我问出我心中困惑时,季暄泽正坐在灯下看折子。
我是这么问的:「我今天见到我那位新爹了,听说……礼部遴选太子妃,名单上有我的份?」
季暄泽头也未抬,道:「你在我房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于情于礼,我该给你个名分。」
我满头问号,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可能这就是古代人和现代人的代沟。
见我没声音,季暄泽抬眸,凉凉的目光掠过来:「怎么,太子妃这名分都不满意?将来是做皇后的,可比一个贵妃强。」
我怀疑他在讽刺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讪笑着,道:「我觉得……我难当大任……」
季暄泽的眸色瞬间冷下来:「那你想怎样才满意?跟着季临一块儿软禁着?」
季临就是上一位皇帝,如今给魏王「禅位」,留下了一条命,在皇宫的一个偏殿里住着。
季暄泽捏着折子的指节紧绷着,手背青筋突起,好像要将折子捏碎。
我觉得他是想将我捏碎。
我心脏都给高高地吊起。
至于嘛,至于嘛!
我赶忙道:「不不,我就是、就是谦虚一下,对,谦虚。」
季暄泽手指蓦地一松,眼睑一垂,掩下了眸色,仿佛方才的情绪只是我的错觉。
我谨慎地觑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我这个身份若是被人发现……怕是对你不利,我又没法像大族贵女那样帮助你,我担心……」
我顿了顿,又立即补充,「我也是为你好,就觉得,你选我做太子妃,挺不值的。」
我也觉得奇怪,你说季暄泽对我没感情吧,他要我做太子妃;可要说有感情吧,看他这冷冷淡淡且动不动要对我丢冰碴子的模样,哪里像有感情了?
更重要的是,我死那么多回,对他可真没什么感情了。
季暄泽:「你我的婚事,是祖母遗愿。」
我去,这么孝顺的吗?
季暄泽的祖母就是已故的陈太妃,从前一直跟着魏王在晋阳封地,与我祖母交好。
我与季暄泽的婚事,便是我祖母与陈太妃做主定下的。
如今两位老人家都已故去。
着实没料到,为了陈太妃的遗愿,季暄泽会连我做过别人的贵妃都不介意。
孝,真的孝。
他乐意为了「孝」字搭上婚姻。
我可不乐意啊!
30.
两日后,我被接到了乔府。
府里不再是密密麻麻的太子亲卫,但红叶说依然有暗卫在暗中保护着我,以及她跟绿芜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让我放心。
我不放心,我想逃跑。
现在可能是我最容易逃跑的时候了——不在季暄泽的眼皮底下,太子妃的诏书还没下来,我还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但因为红叶与绿芜的兢兢业业以及她们口中「无处不在」的暗卫,我不知道要如何制定逃跑计划。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那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一天。
我在乔府的后花园里与我的便宜妹妹联络感情。
确切地说,是便宜妹妹想要与我联络感情,她虽然不知道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姐姐,但知道我是内定的太子妃,有事没事就来缠着我说话,今儿就把我约到了后花园里赏菊。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走在鹅卵石小道上,道边都是盛开的雏菊。
拐过一假山转角时,一个低头快步走来的仆从直直地撞过来。
跟在我身侧的红叶警惕地一个跨步拦在我身前,将那仆从挡下。
仆从吓一大跳,抬头见是我们两位小姐,「扑通」一声就跪了一来,头重重地磕了下去:「是小的无状,惊扰二位小姐。」
我那便宜妹妹的丫鬟立马骂上了:「走路不长眼睛啊?撞到了小姐你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倒也不至于。
我摆摆手:「无碍无碍,下次小心便是。」
那仆从千恩万谢,爬起身来,道:「奴婢是后花园那温室里管花卉的,这些日堂花开得正好,有好些娇艳的牡丹,小的给两位小姐屋里送一些可好?」
我那便宜妹妹轻轻一笑:「你倒是会来事儿,行,就送些过来吧。」
红叶却突然变得警惕起来,盯着那仆从,问:「方才见你埋头疾走,像是有要紧事,冲撞了小姐又如此慌张无措,怎么现在突然能说会道起来?也不像着急要去哪里的样子?」
仆从见她质问,脸色又变得惶恐起来:「小的……小的并无要紧事,只是走路时走了神,不曾注意到二位小姐……」
我出声打了圆场:「行了,不过一桩小事,我也确实喜欢牡丹,难为你有心。」
言罢,我又转向红叶:「一个花奴而已,何必为难她。」
红叶低下头,屈膝称「是」。
那仆从得了令,低头退下,我与我那便宜妹妹继续赏菊。
其实我明白,红叶是专业的,是从小被培养起来的暗卫,她觉得有问题,多半有问题。
我也确实知道,那仆从有问题。
我看到了她腰间的一束络子,那个打法,是我娘的手艺。
31.
当天下午,一盆牡丹就送到了我屋子里。
是那仆从亲自来送的,但红叶与绿芜没让人进来,在院子里赏了那仆从些许碎银,便打发人走了。
我还看到红叶与绿芜两人对那盆牡丹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连银针插泥土验毒都做了,确认没问题才将牡丹放进我屋里。
我轻笑:「你们也太谨慎了,一个花奴而已,你们不是已经调查过身份了吗?是在乔府做了十几年的老人了。」
红叶道:「上午她的行径着实可疑,殿下仔细地叮嘱过,婢子们不敢松懈,不过没问题那自是再好不过。」
我微微地笑着:「辛苦你们。我午歇会儿,你们下去吧。」
红叶和绿芜退出了屋子。
但我知道,她们依然会在外面护卫着,我这屋子周围亦有不少暗卫藏在暗处。
不过,他们只要看不见我在屋子里做什么就行。
这盆牡丹被红叶她们仔仔细细地看过,她们唯一没干的,就是把泥土给挖出来,验这泥土有没有问题就只用银针插了插,大概她们也不想把这株牡丹给弄死。
所以,那仆从若是想给我传递消息,只能把纸条埋在泥土里。
我直接上手刨土,刨得很深,到最后直接将盆栽倒扣,终于在接近花盆底的位置挖出了一张纸条。
幸亏红叶她们担心的只是有人要害我,而不是有人要给我递消息。
纸条是我爹的字迹,意料之中,毕竟我娘在三年前过世,那仆从能戴着我娘打的络子来给我递消息,这背后也只能是家里人。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三更乔府西南角门」。
我拖着腮坐在桌旁,轻轻地一叹。
心里有些小纠结。
一来,我信不过我爹,他能硬逼着我进宫,也能丢下宫里的我头也不回地逃出皇城,就这,我要还信他是为我好,我就是个傻叉。
二来,我不知道我爹那头的情况,他应该在逃命才对,究竟是什么促使他来找我?
三来,这外头还有季暄泽的暗卫在呢,我哪儿能说赴约就赴约的?我可不觉得我爹有这个本事搞定季暄泽留下的暗卫。
可是,不去吧,我怕这是我唯一可以逃跑的机会。
就挺纠结。
天色暗下,我点了灯,将纸条放进烛火里。
纸条化成灰烬。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在逃命的我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力,查到我的情况,让人来给我送信?
季暄泽可不是吃素的,现在全天下都以为我这个祸国妖妃已经死于乱军,我爹又是如何得知我的状况?
我正想得出神,红叶轻扣房门的声音将我惊醒,她问我是否用晚膳,我应下了,然后摔坏了盆栽,在红叶急急地进来时,道「起身太急,不小心把盆栽碰倒了」,以掩饰我把整个盆栽都挖空的事实。
红叶虽觉得奇怪,但没多问,让外头的婢子进来收拾干净。
我用过晚膳,就早早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等到三更。
32.
夜深人静。
我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显然,我爹并没有派人过来把暗卫拿下的计划。
我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外袍,从梳妆台上搜刮了些细软——大多都是乔府的人为了讨好我送的,包进布袋里藏在身上。
做好这一切,我打开房门走出去。
今儿值夜的是绿芜,果然,她早已听到了我的动静,候在门口,问道:「姑娘,您这是?」
「睡不着,陪我走走吧。」我说。
绿芜并没阻止,应了声「是」,便跟在我的身后。
我状若随意地瞎转着,实则离西南角门越来越近。
我想好了,就做两手准备。
有机会跑,那就跑;没有机会,就先不跑。
如果我爹要害我,绿芜就在我身边,周围还有暗卫,我的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最好的结果就是,我爹带来的人跟绿芜与暗卫打起来,我趁乱逃跑。
很快地,我到了角门附近。
绿芜突然将我一拦,给了我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墙外有人,小心。」
我表现得很乖巧,点点头,躲在绿芜身后。
绿芜想悄悄地带我离开,但我「一不小心」,绊了一跤,然后发出一声惨叫。
下一秒,几个黑衣人翻过围墙,向我们冲来。
几乎与此同时,暗卫现身。
瞬时间,刀光剑影。
这对重生这么多回的我来说,只是小场面,我不慌,我只想找机会跑。
绿芜将我护在身后,她不恋战,只想将我带离。
但很快地有几人缠上了她。
我趁着她被缠住之时,猛地转身往角门跑去。
那些黑衣人并没来伤我,见我从角门跑出去,也没有拦。
而那角门的锁,早已被人砍断。
我跑出去后,便看到道旁停了一辆马车。
是我爹吗?
他真的良心发现,决定在逃跑前带上我?
我不信。
我转着往另一个方向跑,跑向夜色。
后头的马车动了,向我追来,然后,我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贵妃!这边!在这边!」
是皇帝,不,确切地说,是庶人季临。
靠啊,死老爹,果然卖我!
33.
我不知道季临为何能出现在这里,他能从宫中逃出来,必然有人在帮他,而已经自身难保的我爹根本做不到,但关于那人的身份,我已经无暇细思。
但我隐约地有种感觉,那个背后之人在故意搞我。
他知道我被安排在乔府,也有能力将季临从宫中带出来。
再联想到那个想要杀我的人,我突然意识到,我重生了那么多回,可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而此时的我,除了跑,还是跑,假装没有听到背后季临的呼喊,只是,玩命地跑。
可我跑再快也快不过疾行的马车,在马车快要追上我的时候,我钻进了一窄巷,马车进不来那种。
没想到季临居然还会下马车来追我,一边追一边喊:「贵妃,别怕,是朕啊,是朕!」
当然,一个体虚的人,似乎也跑不快,那速度与我这个运动能力欠佳的弱女子不相上下。
在我气喘吁吁快要跑不动时,季临也开始扶着墙喘息。
很奇怪,居然没有黑衣人追过来,绿芜和季暄泽留下的暗卫也没有。
我心下不安,总有种落入了圈套的感觉。
但又心存侥幸,有没有可能,我真的逃出来了呢?是不是可以等天亮就找个车行,回到晋阳去?
这种侥幸很快地就化为泡沫。
黑衣人没追上来,暗卫没追上来,但是,当我穿过小巷走出来时,就直直地撞上一队人马,为首的就是季暄泽。
我不太能形容那一刻季暄泽的神情。
只是下意识地,我心脏揪了起来。
绿芜站在季暄泽的身后,看向我的目光透着淡淡的忧伤,就好像在说:姑娘,太子都许了你太子妃的位置,为何你要践踏真心,恩将仇报?
而我也泛起了淡淡忧伤。
看来又要重开了啊,下一次,要不然我就不矫情了,接受太子妃的位置算了?
34.
季暄泽手一挥,身后的人马越过我,将看到季暄泽后一步步后退的季临拿下。
季临完全没半点儿骨气,跪地求饶,还道:「是乔诚要来带走我的,我其实也没想跑,真的,侄儿,我可是你皇叔啊,你信我啊。」乔诚就是我那个热衷于卖我的爹。
季临还说:「你不是喜欢贵妃吗?给你,给你就是了,美人而已嘛,不值得伤了情分啊!」
季暄泽突然快步向前,一脚踢在季临胸口,将他踹倒在地。
在季临的惨叫声里,季暄泽又回身拎起我后领,猛地将我拽到季临跟前,压着我迫使我看向季临:「你给我好好地看看,看清楚这人的嘴脸,就这,你还想跟着他?」
后领被紧紧地揪住,收紧的衣襟令我一时呼吸不畅,加之这突如其来的强压,让我在接下来的好半晌里,脑袋一片空白。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盛怒的季暄泽,以至于我一时都忘记了反驳,呆呆地看着惶恐至极的季临。
季暄泽松开我时,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扶着墙站稳后,深吸着气。
季暄泽还死死地盯着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他眼角泛红。
我想他应该是盛怒至及,可能在他眼里,我此番行为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他戴绿帽子。
也不是不能解释,但我明明已经说过很多遍,我进宫是被逼的,可不知为何,他从未听进去。
而现在,很显然我已经中了某位不知名人物的圈套。
看此时季暄泽的模样,我就算不死,大概也不会好过,不知他会不会折辱于我。
所以,我在想,要不然真的,重开算了。
撞墙在此刻是可行性最大的,但冲击力太大,我不要。
我又看向旁边亲卫手里的刀,冲过去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看上去好疼。
许是因为我的目光停留在刀上太久,将意图暴露了出去,季暄泽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又将我拽了过去。
他将我提到面前,死死地盯着我:「干什么?是想拔了那把刀来砍我,还是又想跟着去殉情?」
这回我确实看清了,他眼角确实在泛红。
但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又」?
我在惶恐之中,勉强地察觉出季暄泽话里的古怪来。
他又道:「到现在,还看不清他的嘴脸吗?你知不知道,但凡你的脸有一丁点儿的破相,他都能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嗯?
他知道些什么?
我在惊惶又沸腾的心境中,勉强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死好几回了?」
35.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解释过把他引去别院诛杀的是我爹而不是我,也说过好几遍我不是自愿进宫,季暄泽好像都没听进去的样子。
现在我懂了。
原来他知道我「殉情」过。
我知道我没有殉情,前皇后也知道我不是殉情,可别人不知道啊,那些亲眼看见我自己撞上柱子的宫人,都觉得我在殉情。
我头上的伤口也表示着我是撞柱而死。
想来,那时候,季暄泽踏破宫城入主皇宫后,人证和物证都在告诉他我殉情而死,再有我一封引他去别院的「亲笔」书信在先,他想不相信都难。
天杀的前皇后,都怪她。
我这一句话,让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间割裂开来。
别的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绿芜看我的目光都表达着她对我这个精神出问题的病人的同情。
但季暄泽听得懂。
他神情有片刻的呆滞,尔后,渐渐地松开我的胳膊。
「你……都记得?」他问。
那一刻,我在无限的循环里,找到了我的同道中人,此时的我,是激动的,是忘却了自己处境的激动。
我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对对!我天!你居然也是!我们同病相怜诶!同道中人诶!同舟共济诶!」
季暄泽:「……闭嘴!」
因为过于激动,那晚如何收场的我都没有去注意。
季临应该是被抓回去了吧,我不太清楚,反正我自己是被带回了潜邸。
因着季临出逃,季暄泽还需要去处理些事,等他回来,已然接近午时。
而我由于太激动,一夜未睡依然神采奕奕,在季暄泽回来以后,就和他交换信息。
原来季暄泽跟我一样,回回都重生在我进宫成为贵妃的那一天。
我说了我的「殉情」是怎么回事,说了第二次自己划伤脸避宠结果被杀死,说到第三次,提及我躲在宫里等他到来,激动之余,我就气上心头了。
「说到第三回的时候,你真的好绝情啊,怎么能这样呢?我这么真心实意地示好,你居然还是要杀我,当然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你那时还以为是我骗你去的别院让你遭……」
「不是我。」我还没说完,季暄泽突然打断了我。
相比我的情绪激昂,季暄泽表现得要淡定很多,但是他说这句话时,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好似有千言万语。
这让我想起前一晚他见到我与季临出逃后质问我时泛红的眼角。
我心下一跳。
想到了这几次重生之后,一次比一次快的破城速度。
我突然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我迟疑着开口。
季暄泽解释道:「不是我下令……」
他好像连「赐死」二字都说不出来,顿了一顿,方又继续道:「我不知道,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说到最后,声音艰涩。
反倒是我,拍拍他的肩:「没事,我死那么多回,也习惯了,就是重开而已,你看现在,重开几回后,我不也挺好?」
季暄泽望了我一眼,眼里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我更关心的是谁要杀我这个问题:「不是你下的命,那是谁要杀我?还有把我摁进水里那次,还有这回。」
我这才意识到我还没跟季暄泽解释这回的事儿,忙又道:「哦对,这一次我真的不是要跟着季临走啊,是我爹给我传的纸条,我要是知道季临在,我怎么可能还会出来?唉我主要也是想回晋阳去,你不是不让嘛……就想着逃跑试试看。」
「你就这么想回晋阳?」季暄泽问。
我下意识地垂下了眼,一时没去看他,只是一垂眸,就见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手背青筋凸显,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就这么不想陪我在京都?」季暄泽又问。
我依然没看他,低着下巴,却是轻轻地点了头。
好半晌季暄泽都没有声音,如此静默让我很受煎熬,我正想干笑两声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去,但听季暄泽又道:「为什么?」
他声音低哑又艰涩,明明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一样:「为什么不想?既然不是因为季临,那又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答:「因为害怕,怕疼,怕死,怕又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反反复复那么多回,我都挣扎着在寻找生路,一次又一次,断送了我一个又一个的希望。
也让我明白,在京都这个权势的角逐场上,我的命运在我爹手上,在皇帝手上,在季暄泽手上。
总之,没有一回,是在我自己手上。
36.
季暄泽突然上前一步,将我拥入怀里。
坚实的臂膀揽着我的肩,紧紧地,像是要将我融入骨血。
我被迫埋首在他胸前,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脑海一时跟断连一样,一片空白。
「对不起,」季暄泽说,「是我无能,没护住你。」
他说话间,我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许是离得太近,再一次,叫我心弦轻震。
我很无措,轻推他一把,他很快地就松开了我,退后一步,再一次道歉:「抱歉。」
这一次,像是在为他突如其来的拥抱表示歉意。
「不用道歉,」我说,「既然不是你要杀我,不用道歉,你并没有义务要保护我。」
说到底,是我自己无能。
但我这话好像更叫他不好受,他眸光暗了暗,显得落寞又沉寂。
我却不欲继续争辩下去,这话题偏得有些远,季暄泽还没告诉我想要杀我的人是谁。
于是我又问了一遍。
季暄泽道:「第三次,是母后下的旨,我原是说服了父皇留下你的,但他们抓住了个宫人,说是你派去联络季临的,母后就下了旨意,等我赶到的时候,晚了一步。」
唉,又是有人在搞我,我轻叹一声:「我可没派什么宫人。」
季暄泽:「抱歉,我才知道。」
「你信不过我。」鬼使神差地,我说了这句话,而事实是,我确实因为这个结论,有些难过。
好歹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呢。
「抱歉……」季暄泽又在那儿道歉,我已经记不清他今天道了几次歉。
他解释说:「因为之前有那封引我们去别院的信……加之我以为第一次时你确实是殉情……」
确实,这一桩桩事件叠在一起,还有「殉情」这一说在,有些事儿,确实显得在情理之中。
所以,我无论说什么,他都觉得我只是在讲好听的话。
所以,他总是对着我一张冷脸,像是个捂不热的冰块儿。
而他在对我有如此多的误会之下,依然每一回,都在加快行军速度,都在努力地救我。
依然想让我做太子妃,却落不下面子,于是只说是因为太妃遗愿。
我张张嘴,却一时无话。
「第四次,你跟了季临东逃,」季暄泽继续道,「我以为你还会和第三次一样在宫里,所以……等我找到你时,又晚了。」
「第五次,我追去了季临逃跑的方向,但……」
对,第五次我没跟季临跑了,死在了乱军下的狗洞里,那支冷箭是谁射的已经不可考。
「第六次,我拦到了你,却一时失察。」
是了,那个把我摁进水里的魏兵。
「那人不是你的亲卫吗?」我问。
季暄泽道:「是我亲卫,从小跟着我,所以我没料到。我们被引去京郊别院中了埋伏那次他也在。据他所说,是不忍见我被你迷惑。是我失察,竟不知他记恨上了你。」
哦,懂了,又一个把我当祸国妖妃的。
「那这回呢?东逃那天在林子里想杀我的还是那个亲卫,可昨晚呢?我爹可没有本事让季临逃出来,也没本事找到我在哪里吧?还是那个亲卫吗?可你不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还能让他得逞?」
「昨晚不是他。上一回他说你是跳进湖里自尽,我便有所疑心,这一回入城后把他调到了别处,哪知追捕东逃的季临时他偷偷地跟了过来。后来确认在林子里时想杀你的是他,我便处置了他。至于昨晚——」他顿了一顿。
我追问:「昨晚是谁?」
「母后。」他道。
我去,看来前魏王妃现皇后对我恨之入骨啊,居然又是她。
话说回来,想杀我的人……也挺多的。
难怪我能死那么多回。
「为什么?」我问。
「她想让她外甥女做太子妃,还有就是,她有些忌惮我,如今京中军防皆在我手,她暗助季临从宫中逃出,想借机挑我的错,收走禁军。」
是了,当今皇后并不是季暄泽的亲娘,只不过季暄泽亲娘去得早,在季暄泽七八岁时病逝,现在的这位是今上也就是前魏王娶进来的续弦。
她目前膝下并无子,只一个公主,前些年倒生过一个儿子,没保住,夭折了,但她年岁不大,自然还能生育,想来不愿意看到季暄泽大权在握。
至于我爹如何同她联系上,季暄泽也给了解答——我爹想投诚,走了皇后的路子,且搞不清状况地成了她的棋子。
我倒不怎么关心我爹,他都卖了我这么多回,我没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
当然,那些宫里的异动并没有躲过季暄泽的眼睛,他看到了皇后的小动作,也知道我爹给我递了纸条,只不过私心作祟,想看看我的反应,没有提前阻止,到最后一起清算罢了。
到此刻,我才完完全全地弄明白来龙去脉。
死了那么多回,稀里糊涂了那么多回。
如果季暄泽没有一起重生,我可能永远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念及此,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季暄泽也在重生,应该得死了才能重生吧?那他又是怎么死的?
37.
我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
季暄泽似是顿了一顿,方道:「病逝。」
我瞬间紧张道:「那你现在就应该去看大夫啊!肯定是身体已经有隐患了,早治疗痊愈的希望就越大!」
季暄泽的那点儿情绪好像被我这话冲散了开去,他看着我,默了默,说:「不是现在,倒也不用这么急。」
片刻后,他又解释了句:「是忙于政事,积劳成疾。」
唉,看来他命比我好。
我总是在重生后没几天就被杀。
但他似乎,活得比我长好多。
都是重生,怎么差别那么大呢?
把话都说开,又得知季暄泽是与我有相同经历的人,我的心情变得轻松又美妙。
但同时,又有些小纠结。
听了那么多季暄泽的经历,我每每思考起要如何让季暄泽同意让我回晋阳,都能想起他泛红的眼角和艰涩的声音。
哦,还有小时候在晋阳时与季暄泽那点儿还不错的回忆。
只是这两日,我在潜邸里住着,与季暄泽默契地没有提及我的去处。
但一直拖延下去并不是个办法。
而在礼部已经呈上太子妃人选名单之后,这日季暄泽回来与我一块儿用晚膳时,便同我说:「关于太子妃人选,父皇马上要下旨意了。」
我顿了下,手指扣着筷子,眼前这几道我喜欢的菜瞬间变得没那么香了。
我们静默了半晌,季暄泽方又开口:「如若你执意不愿留在京城,我……让人送你回晋阳。」
我望向他。
便见他垂下眼睑,隐去了眸中万千情绪,只是握着筷子的手指间泛白。
我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季暄泽却又急急地抢在我之前又道:「你在晋阳已无亲故,你只身一人,当真还要回吗?」
我张嘴,正想说话,季暄泽又没让我说成,紧接着道:「你说怕死,怕又成为待宰的羔羊,我保证,绝不会再叫他人暗算于你,而且,如果你想掌握自己的命运,难道不应该努力地变得更加有权有势吗?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诞下皇子,笼络近臣,插手朝政,我若死得早,你还能垂帘听政,难道不比只身去晋阳更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人傻了。
他这是在怂恿我从他手上争权?
回过神后,我赶紧「呸呸」两声,骂他:「你说什么昏话?哪有人诅咒自己的?赶紧的,你也呸一呸!」
季暄泽抬起眼来,眸光希冀:「所以,你还是紧张我的?」
我瞪着眼:「这是重点吗?」
「做太子妃,好不好?」
落日余晖下,透过窗户映过来的都是暖黄、温馨的光芒。
我想到了许多,有幼时的,有现在的,也在想,季暄泽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救我又一次又一次失败时,他在想什么。
最终,我说:「那你不能积劳成疾,注意身体保养,我不喜欢做寡妇,垂帘听政那种也不喜欢。」
季暄泽唇角勾起:「好。」
窗外晚日悬于天边,暄温稍霁。
我不知道重生的循环是否已经停止,却明白,当那轮落日成为朝阳,便是不一样的一天。
38.季暄泽篇
我率领前锋势如破竹直逼京城时,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帝暴毙,贵妃殉情。
听着底下下属汇报,我坐在上首,久久未能回神。
身边的一亲卫在骂:「那个毒妇,这么容易就让她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我没听进去,只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耳边都是嗡嗡鸣震。
阿晚,死了?
其实我应该恨她的,我告诉她我魏王府的暗桩位置,她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要同我一块儿走,等我到了约定地点,等待我的是禁军。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听到的消息是暗桩被端、她即将入宫为妃。
逃回晋阳后,我跟着我爹起兵。
逼进京城时,我还在想,等见了阿晚,得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年少的情谊真的不值一提吗?还是,有什么误会?
没想到,连当面质问她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信阿晚会殉情。
她怕疼、怕死,打小就这样,调皮捣蛋却也娇气。
爬树摘果子看到毛毛虫,她能吓得尖叫。
摔一跤蹭破皮,她能哭哭啼啼好久。
我继母诞下一子后,她跟我一块儿去请安时,就不吃我继母房里的东西。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她怕我继母下毒害我时,不小心把她也毒死。
我说她想得有点儿多。
她说她确实有点儿被害妄想症,总感觉古代很恐怖。
她总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听不大懂。
但我知道,她很怕死。
很怕死的阿晚,会殉情?
我不信。
可当我破城而入后,又不得不信。
她的尸首尚在,额头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我抓了几个在场的宫人审问,每个人都说,亲眼看见贵妃撞到了柱子上,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我还在柱子上看到了沾着血迹的缺口。
所以,怕死的阿晚,真的,跟着季临,殉情了?
那日我胸腔不适,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着打仗时落下的陈伤,咳到最后,吐出不少血丝。
想来,病根儿便是那时落下的。
后来我忙于朝政,很多事情,不去想,仿佛就能欺骗自己不在意。
没过两年,父皇退位。
我更加励精图治,大概除了朝政,没什么能让我感兴趣。
与阿晚在晋阳郊外别院里撒野的日子,变得异常遥远。
身子骨每况愈下时,太医说,我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
我挺不高兴的,为什么不是殚精竭虑、积劳成疾?
我总归还是记恨阿晚的背叛。
我在位的时间并不长,只四五年,便是皇子都是从旁支过继而来。
闭眼那天,我听到宦官用尖利的嗓音喊着「皇帝驾崩」。
随后,还有梵音入耳。
我好像站在一个法坛之上,周遭都是缥缈云烟。
有个声音在说,我功德圆满,问我此生可有憾事,兴许祂可助我愿成。
我想到了阿晚。
我觉得我依然记恨于她。
可在这个时候,想到的,只有阿晚。
我醒了,在宫中下旨封阿晚为贵妃的那一天。
可是阿晚还是死了,这一回是被赐死的。
我破城,入宫,看到了她脸上长长的疤痕。
何必呢?你为他殉情,当你容颜不再,他毫不心软地就杀了你。
我还是在记恨阿晚,恨她分不清真情假意,恨她榆木脑袋。
那一次季临没有暴毙,但我杀了他。
既然前世阿晚随他而去,这一回,他如何能独活于此?
我不知道梵音里的那个祂还能否给我机会了却憾事。
我只能更加励精图治,积攒功德。
好在,我死之后,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于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阿晚死了一次又一次。
我一次又一次地积攒功德,等那一道梵音。
梵音里的那个祂问我,你累不累?
我摇头。
我只想阿晚能活一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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