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的包贝尔（澎湃专访包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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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澎湃新闻记者 杨茜

包贝尔

不管如何评价包贝尔的喜剧表演方式，都不得不承认，出道十多年来，他把自己从一名电视剧中面目模糊的小配角努力变成了电影配角，之后是重要配角，最终成了电影中的男主角。

他从不讳言自己对男主角、对世俗层面上成功的渴望，常常在微博上写各种激励自己的话，比如，“早！包贝尔！你要加油要努力！你不小了！又很胖！又没有头发！你自己看着办吧”。

但关于他演技的评价，目前还没达到公认一致好的地步，有些接受他的喜剧演法，有些不接受。而他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你问我对那些评价我演技的话怎么看？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跟我的梦想没关系。”

总的来说，他的经历符合当下励志鸡汤文的流行趋势，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

今年夏天，包贝尔本想给老婆包文婧一个完美婚礼，不料巴厘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站到了风口浪尖。

包贝尔在节目《饭局的诱惑》中，首次敞开心扉谈婚礼事件的心路历程。

偏见就是这样产生的。这件事情发生后，在知乎、微博上搜包贝尔的名字，很少再有人讨论他的演技，铺天盖地的，都是他和柳岩。

询问媒体同行对包贝尔的印象，评价多数是：“演技印象不深，同类型不如王宝强，婚礼事件后感觉他很虚伪。”又问了一些作为普通观众的朋友，得到的回答是，“老用挤眉弄眼演戏，这种搞笑不高级，何况还有那件事。”

等待被别人评价，几乎是以前的包贝尔最在乎的事，因为演员多数状态是等，等导演，等剧本，等被选择，他尽量在等待中为自己争取。所以在他的微博上，你能看到一个上进好青年——微博中80%的内容与工作相关，要么就是和好友工作相关，极少表露自己的心理状态，可能有一些鼓励、追逐梦想的心灵鸡汤，但那也是时间轴上2015年之前的了。

看起来，包贝尔就是个活得上进又拧巴的选手，不想放过当男一号、演想演的角色等等每个阶段的小梦想，也不想放过自己。

《欢喜密探》海报

最近，他本来定为下一阶段的梦想——当导演，完成了。自导自演，请来了60多位圈内好友客串的网剧《欢喜密探》在优酷播出，虽然豆瓣评分只有5.6分，但播放量却突破了19亿。

采访中，包贝尔每次自我评价时，还是能从中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焦虑，“我当然对自己不满意，我看了无数遍，发现了当导演的太多不足”，又说“我对自己的表演只打5、6分吧。太照顾其他人了，导致我这个角色问题很大”。

本以为会在挤眉弄眼的搞笑中进行的采访，没想到最后却在上进又拧巴的感觉中进行。

包贝尔说，《欢喜密探》拍摄过程中，自己会为每个镜头、灯光、配乐而纠结，“我从3月份开始，到这个剧上线，每天都在机房待着，一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4个小时。”

对拍摄的环境，他也有着固执的要求，“我开机前定了很多奇怪的规矩，比如说必须同期声录音，绝不配音；比如剧组每个人吃饭都得有座位不能蹲着，不管司机、场务还是导演、主演，都住一家酒店，不分贵贱。”

而对于豆瓣上很多人说看了一两集就想弃剧，包贝尔不服气：“我不觉得我们的喜剧是低级的，只是有些观众带着主观色彩来看我这样一个人。”

对于网友说他的喜剧表演方式没变化，他反问： “你去看周星驰的表演，风格变化也不大吧？只是结构不同。”

聊完和剧集相关的问题，再提到他以前要追逐的梦想，他深吸一口气，又松了一口气般地说：“我现在改变了。在《欢喜密探》开机时，我突然就想通了，我不要再追逐梦想了，我要自己制造梦想。等着别人选我，一辈子都演不完，如果自己制造自己想演的角色，也许不用十年就完成了。”

【对话】

“《鹿鼎记》是一个心结，但我没有抄袭”

澎湃新闻：《欢喜密探》被人说是借鉴《鹿鼎记》和《潜伏》，你知道吗？

包贝尔：我当然很喜欢《鹿鼎记》，能和这么优秀的作品相比，我觉得是一件挺让人兴奋的事。前两天，有人说，这不是《东成西就》的桥段吗？这是抄袭啊。对我来说，这是致敬。我觉得它好笑就用了，打心眼里没觉得这是抄袭。

澎湃新闻：可是反清复明、洪帮密探这些桥段确实很像《鹿鼎记》，单纯是致敬？

包贝尔：这个话题就复杂了，要说好多番。首先，《鹿鼎记》是我的梦想，我有两三次都和《鹿鼎记》擦肩而过：第一次是张纪中；第二次跟于正聊了很久也没成；第三次是跟华策，我打电话把自己都说哭了，人家也没用我，所以就变成了一个心结。直到有一天，别人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做呢？但是真没有摘抄里面的剧情，只是有一些人物上的连带。整体的人物方向上，跟《鹿鼎记》是背道而驰的。但是也不能叫“解构”，是我们对《鹿鼎记》很深的爱。

陈小春版《鹿鼎记》剧照

澎湃新闻：请来69个好友，很多网友说一看有这么多人客串，就不是好戏。

包贝尔：请这么多人来，一开始是因为这样会让投资方有压力，希望有个保障，所以想找圈里的朋友来客串。当时是想找十个就够了，很快就确定下来了。他们每个人来的时候，我还写了个朋友圈感谢人家。我实在是没钱给人家，就只能每个都长篇大论一番，从我们怎么认识到怎么变成朋友，然而感谢他来帮忙。结果很多人就在下面说，“我有时间，你感谢感谢我。”

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就懵了。编剧也特别头疼，他们来客串的戏，起码一半以上都不是原来剧本里有的。最麻烦的是，你要把他们写在里面，又不能太突兀，还要跟主线有关系。比如最近的一集，郑凤华一堆人请了两尊佛像，路上碰到了抢劫的人，就是叫兽易小星演的。

其实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戏能把每个人都用到最好。我自己也参与了《建党伟业》，有些只是镜头一晃而过，观众知道他在。但我们这个还跟电影不一样，每个人你要给他写台词，让他发挥作用功效。69个演员，肯定是有的好有的差了。

《欢喜密探》中，有69位明星好友客串，何炅是其中之一。

澎湃新闻：我看完以后并不觉得这是个喜剧，相反有些讽刺和悲凉。

包贝尔：这部剧的定义是微笑喜剧。这个戏里，没有什么能让人捧腹大笑的东西，我不敢保证能做成那样，不然就叫爆笑喜剧了。其次，这个剧还是以故事性为主，还是在讲故事，讲人物，讲命运，有些地方还是很伤感的。

澎湃新闻：你看过豆瓣上的评论吗？说这个剧的笑点很尴尬。

包贝尔：这个戏没上之前就有人说，有这么多明星的片子一定是烂片，豆瓣评分基本是一颗星。但现在点击率已经十几亿了，那就证明大家在看。

我个人觉得，好的喜剧与悲剧是相通的，是彼此的来源。比如说《泰囧》，徐峥碰到宝强，其实是个挺悲伤的事儿。这个过程在外人看来是喜剧，但对当事人来说多惨啊。

第二，我不觉得我们的喜剧是低级的，只是有一些观众带着主观色彩来看我这样一个人，或者充满各种声音，比如去做比较。但是他们去做比较的对象都是牛逼的电视剧、电影，把我们和那些顶级的中国喜剧作品相比，才会那样说。其实如果往下比的话，我们已经很不错了。

我记得之前看过一个古装戏，主角找不到路了拿出一个ipad来导航，那个东西是我不希望在自己的作品里看到的。

有人问我，希望这个戏最终得到大家什么样的评价，我最希望得到的评价是，我们做了一个认真的戏，哪怕没那么好，但我们并没有骗观众、挣观众钱。

澎湃新闻：这部之后还会继续当导演吗？

包贝尔：第二部我不导了，因为会影响我的表演。文松、贾玲、罗家英，你会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很有光彩，但牛大宝就黯淡了。这个没办法平衡。之后我还是会参与制作，但导演的事就丢给别人了。

与其等着别人选我演一个角色，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拍完。如果我自己制作我想演的角色，自己制作梦想，很可能不用十年我就演完了。

澎湃新闻：从导演的角度来看，分裂一下，你觉得牛大宝在这个喜剧里演得怎么样？

包贝尔：给5分，6分？牛大宝不是喜剧角色，他是个悲剧性的串联角色。但这个角色是有问题的，性格就有问题。如果当时我们把他做成没心没肺的人也不对。总之，本来我们可以把这个角色写得更有魅力，可惜现在并不是这样的。

澎湃新闻：你觉得是演得不好？

包贝尔：不是，是人设有问题。这个剧本当时给很多人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好，但大家对牛大宝的认知都是，没有能力上的体现，除了聪明就没有别的了。比如说《小李飞刀》里的李寻欢有飞刀，韦小宝有三寸不烂之舌，但牛大宝太“瘦”了，性格方面太薄弱了，只是一个好人，但没更多地体现出一个好人该有的东西。

澎湃新闻：那为什么一开始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包贝尔：如果这个剧本不是我的，我会一上来就跟导演说这个角色有问题，但我现在已经尽力了，而且平台、投资方有压力。我从三月份到这个戏上线之前，每天就睡两三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在机房，在电脑旁。

“贾玲演得好是个人魅力，不好是我的问题”

澎湃新闻：《欢喜密探》中用的都是演员的同期声，这与当下影视剧中大部分使用配音的大趋势不太一样，你们是怎么想的？

包贝尔：如果你去过横店就会知道，没有几个戏敢在横店做同期声。我们花了超出一般戏的价格请老师做同期声，就是想把演员最好的表演留下来，包括罗家英、林雪，都是现场录下来的。因为喜剧演员的同期声很重要，每个演员的声音就应该是自己的声音。在国外参奖的影片不管是什么类型，都要求演员从外貌到声音，都是自己的。

我们可能有很多奖项，这个演员是配的音，但是该给的都给了，从来不考虑这个。演员不仅仅是表情状态的呈现，声音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文松如果我换别人来配，就没法配出来了。

其实开机前，我们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能你们不care这些，但是我们care。比如说我们剧尾的字幕（工作人员名单）要比一般电视剧出的慢三到四倍，要让观众看到每个工作人员的名字。这是所有人努力的结果，应该呈现出来。

再有，横店有很多剧组，我们剧组强烈要求每个人要坐着吃饭，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蹲在地上吃饭。演员都统一住在一个酒店里，因为角色不分大小，都是一样的人。

《欢喜密探》剧照，包贝尔和贾玲。

澎湃新闻：怎么评价贾玲的表演？这是她第一次演女主角，你觉得有小品痕迹吗？

包贝尔：我之前筹备这个戏的时候，很多人跟我推荐用这个女演员那个女演员，后来我想用贾玲，因为贾玲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中国能给人带来快乐的女演员中，贾玲名列前茅。

我觉得贾玲演得非常好，尤其是后面的感情部分。评价好与坏，一定要全面，而不是只看了十分之一、五分之一，就说这个是烂片，很可能底翻得好呢？

其次，我跟贾玲关系很好，已经像亲人一样了。贾玲从来没演过戏份这么重的角色，我不知道换其他小品演员能演成什么样，但我觉得她能得到初学者里最高的分数了。

澎湃新闻：所以认为她有小品表演痕迹的，只是心理作用？

包贝尔：贾玲仍然有提高的空间，但当时她是尽了全力了。这部戏拍到现在，文松的优点、魏翔的优点、贾玲的优点等等，都是他们本身的能力、本身的观众缘带来的。但他们的缺点、戏的缺点、表演的缺点都只跟我有关，跟他们没有关系。因为我是导演，我喊“过”的那一刹那，责任都在我身上。这个戏你可以说我导得不好，但跟他们演得怎么样没有关系，因为是我喊的“过”，不好都是我的问题。

“如果上来就拿了影帝，那我还拍不拍戏了？”

澎湃新闻：你觉得自己的喜剧风格属于哪种类型？大范围上我们还是分为北派和南派，表演方式也不同，比如靠段子还是靠个人夸张的表情。《欢喜密探》里，文松就来自辽宁民间艺术团，魏翔是开心麻花的。

包贝尔：我不知道该把自己的喜剧归结为哪一类，但是我在签光线之前，是开心麻花的演员。我在麻花的戏叫《江湖学院》，导演就是《夏洛特烦恼》的导演。算流派的话，我跟他们的品味是一样的，只不过没有他们那么好而已。

澎湃新闻：从《港囧》开始，有观众认为你的喜剧表演方式一直没什么变化。在《陆垚知马俐》里也是同样委屈的表情，五官的喜剧成分重。

包贝尔：每个观众有不同的喜好，你去看周星驰所有的戏，他的表演方式也没有发生过特别大的变化，只不过每部戏的结构不一样，但我不觉得他不会演戏。第二，我跟周星驰，跟徐峥、黄渤，都有巨大的差距，这让我有动力去做喜剧。

不管外人怎么评价我的表演，但我看到了我的不足，这就是要去努力的啊。如果我一上来就拿了戛纳影帝、金马金像影帝，然后呢？我还拍不拍戏了？或者说听到一些剧评的声音我就回家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坚持演想演的角色最重要。你问我对那些声音怎么看？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跟我的梦想没关系。

我跟小岳岳关系比较好，还有文松、魏翔，他们都有一套自己的表演体系。我现在见过最好的，是宝强。《泰囧》是一个样子，《hello，树先生》又是另一个样子，所以他拿了影帝。对我来说，还没到那个地步，所以我就不断去学习。

《陆垚知马俐》中的包贝尔

澎湃新闻：你给自己的定位是喜剧演员？

包贝尔：拍喜剧的过程中也是快乐的，对自己和家人来说都是好事，总比每天演得哭哭啼啼要好。每个人心中有各种各样的压力，如果喜剧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对于我们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希望别人管我叫演员就可以了，不是戏子，不是喜剧演员，我自己的定位是演员初学者。

当然，不同类型的戏我都会去尝试。《陆垚知马俐》是爱情片，《夏有乔木，雅望天堂》也不是喜剧，只不过大家看了个《港囧》就把我定义为喜剧演员是不是太草率了？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中的包贝尔

澎湃新闻：你的喜剧表演方式受谁的影响比较大，带你演《港囧》的徐峥？

包贝尔：我刚开始了解喜剧，知道什么叫抖包袱的时候，是在开心麻花学的。周星驰对我的影响也很大，我小时候躺家里把周星驰的片子都看了一遍，那算是最初的启蒙吧。

徐峥让我知道了结构喜剧，原先我们看到的喜剧都是个人，挤眉弄眼，个人本身魅力带来的，比如说文松，是个人魅力。但是给文松设计结构的话他的魅力会更大，给他设计一个“弯刀”，他对“弯刀”的思想会带来更大的冲击力。徐峥和王宝强单独表演是一种，组合在一起表演又是另一种。

澎湃新闻：最想演的角色是什么？

包贝尔：太多了。《追击者》里的杀人犯，《黄海》里的绵先生……好多好多。想演的角色有无数个，但我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努力不去追逐梦想。我已经改变方式了，我要自己给自己制造梦想，把我想演的戏一个个做出来。从做《欢喜密探》开始，开机的时候我就发现，原来我的人生可以找另一个方向，而不是一直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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