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闲处光阴不染尘）

北方的春是个慢性子。已近三月，依旧花事迟迟。一个傍晚，友说广场的玉兰开了，可以去看看。许久，只顾埋头过琐碎的日子，连近处的景致都未曾流连，听闻花讯，一时兴至，欣然起行。对于玉兰，我很早就喜欢。上学时读从维熙先生的小说《大墙下的红玉兰》，结尾处，被囚禁的老共产党员葛翎为悼念周总理，去摘那探进狱墙上的玉兰花，被"四人帮"爪牙枪杀。一腔热血，染红了洁白的花瓣，这个悲壮且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情节，曾深深震颤心灵，让我一度沉浸在伤痕文学里不能自拔。彼时的校园恰有两株这样的花。我几番在树下与它们对视，将文字里高贵的灵魂与展翅的小鸽子一样的花朵窖藏，以至于每每念及，心头总是氤氲着久违的芬芳。此刻日暮，怀揣多年的情愫，置身广场的灯影树丛里，以一腔盛情的期待，举目寻花。我早就忘记了她的模样，是一枝凝重的紫，还是一树喷薄的白，或是一片淡淡的粉？沿着小径走过去，走回来，来来往往，只与落雨的樱花擦个肩。近看，远眺，四周环顾，不觉有些失落，怎么也找不见朋友说的那棵花。原地站了一会儿，人多起来，不远处歌舞升起，我却怏怏的，索性拣一条路回家。不经意抬头，哑然失笑，她竟在我的右手边。像找回贸然离家的孩子，我暗自数落：刚才跑哪儿去了，害我好找。满树的玉兰花，笑得一脸狡黠，仿佛是捉迷藏胜利的王。我嗔怪她躲我的目光，把心里积攒的好句子和翻浆的诗意重新按回心底：你的美，偏不说与你听。可说与不说，她终究是那么好看。静立花下，我贪恋地笑着，望着。恰逢有月，天空泻下的白光覆在一层又一层的花和叶子上，朦胧又清幽。我仰着脸，她低了眉，我们彼此凝望，风也没有，只剩下一种安宁的气息在蓬勃生长。我在心间关上一扇窗，将外头的喜乐扰攘隔绝，天地之间，唯有我们两个。“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应该是这样的心境吧。淘个气，踮起脚尖儿踏进草坪拾一朵“跌落的小鸽子”，迅速跳出来，拈在手心里的颜色，是她送我的整个春天。

2

晚间回来，一边做家务，一边断断续续追剧《山河令》。叱咤风云的天窗首领周子舒，卸下一身荣耀，流浪巷尾，衣着褴褛地歪在人来人往的长阶上，搂着酒葫芦晒暖阳。他惬意地伸开手指，将金灿灿的光芒筛下，闭着眼，享受嘈杂市井中一个人的时光。用楔在身体里致命的七根钉，来换半生安宁，若不是这执着的念想，怎会身心辗转，一世飘零？我猜想，那些看起来的沉寂，孤独抑或伤痕累累，恰是岩浆一般奔突着的自由，热烈与欣欣向荣。生剥人皮，满手鲜血的厉鬼头子温客行，与周子舒散坐在小酒馆儿外，两人嬉笑对视。他轻唤一声挚友的小名——阿絮，满心满眼漾着水一样的柔软。鬼域诡异的人，恋上了庸常的人间。“我就是觉得，活着，给太阳晒着，还有个人的名字给我这么叫着，真的挺好。”鬼主的魅笑里，是掩不住的温情与天真。一杯淡酒，几分闲情，心无旁骛地感受雍容慈悲的人间，即便是身处刀光剑影，也要辟出一方不染纤尘的光阴，这才叫余生安然。戏如人生，我入戏太深。

3

夜里十点，照例等孩子放学回家。冬日最冷的时候，我就早早儿把车里烘暖，去学校门口儿等。天热了，我就在楼下的路灯下等。其实，不必等。高一的小伙子，我早就够不到他的肩了。其实，我愿意等。我喜欢看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风一样被电车载到门口儿，一边取下前筐里的卷子书本，一边喊声妈，然后听他自顾自地说着校园里的碎碎念。我接过车子，替他推到储藏间。他会跟在我身后，等着我一起爬楼。如果我手里有重物，他会一一接过。通常在二楼我就爬不动了，喘着气歇脚儿说腿疼。他一阵子埋怨，要我去看医生。我无意流露出的头疼脑热，我的体检结果，他也都学会了关注。记得一个初冬的夜晚，我等不到他，跟同学的家长问，孩子们都回了家。他从不在路上耽搁，提到心尖儿的惦念瞬间变成胡乱的猜测。沿着常走的路口，我急急迎上去，远远的那个熟悉的影子正大步朝我走来。他说车子坏了，我悬空的挂念才落地，忍不住想像小时候那样紧紧去牵住他的手，终于攥了攥自己的手掌心，忍住了。“多久不曾这样等待一个人了？能够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等待一辆来自机场的巴士，里头载着自己十七岁的孩子，挺幸福。”龙应台说的，何尝不是我？作业的间隙，我们俩窝在沙发里闲聊。他说，妈，我喜欢这本诗集，手里攥着的，是本土作家温家贵老师的《流年诗话》。我顺便把马砚田老师作的序推荐给他，我们一起品评那个经典的开头儿：我与他是两个都不想当老头儿的老头儿，岁月老去，青春不在 。这怪不得别人，也怪不得岁月，幸亏诗心还在，诗正年轻 。我说我爱极了这样的句子，掏心掏肺，风趣，又有味道。他不置可否，我想还是因为年纪，很多心境，我们无法相通。他喜欢格律诗的朗朗上口，喜欢节奏感，钟情古风。我喜欢没有韵脚乡土气息浓厚的现代诗，戳中心灵的诗眼，让人回味。我们俩对现代诗歌的押韵问题，意见相左。我翻开写意老师的朋友圈，把作品读给他听。“诗歌，原来还有这个样子。”他若有所思。我不去说服他，来与我的意见相合。我喜欢的，是我们一起相处的不落尘埃的片刻。

4

如果，跳不出一成不变的禁锢，就用高于生活的眼光在时间的罅隙里，制造一种幸福，感受一种挣脱。

作者简介

一场烟花而已，此生，我只想做个将军。让每个字，都做我的小卒。任凭，我排兵布阵，沦陷你的城池。可我，就是个烟火里的女子，只好一手把柴，一手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