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顿谈布克（艾顿比布克更重要）

入总决赛，22岁的艾顿载歌载舞，小伙子才打第3年，三轮季后赛总共输了4场球，却赢了12场，他可以说上一句：“进总决赛也没有那么难嘛。”

以及，“保罗你怎么回事？”

2008年，保罗在自己第三年时同样才22岁，常规赛拿到西部第二，个人入选一阵二防，兼得助攻王抢断王，MVP票选第二，29岁的科比在这一年拿到生涯唯一一个常规赛MVP。这一年保罗第一次季后赛就闯入西部半决赛，对面站着的是卫冕冠军马刺，前一年刚刚在总决赛上横扫幼詹的马刺。

这支黄蜂一度将大比分扩展到3比2，保罗距离西决地板只差1场，然后他们被逼入抢七，而在抢七最后50秒，他们也不过落后3分，帕克跳投命中，保罗上篮不中，这个赛季就这样结束了。

2008年结束的那个夜晚，时任黄蜂主教练的拜伦·斯科特安慰或者自慰道：

“你必须经历一些事情，才能理解进入下一个水平的感觉有多美妙。你不可能第一次进季后赛就拿下冠军，这不符合客观规律。但我们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此役之后，保罗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了13年，终于进入了下一个水平。但2008年在他身边的其他黄蜂首发们，显然拥有更正确的方向，佩贾和钱德勒在2011年夺冠，大卫·韦斯特在2017年得偿所愿。

现在终于轮到保罗了。保罗的面前，是总决赛徐徐撩开的幕布，保罗的耳畔，传来过去十数载的念念不忘。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保罗感慨说：“打到此时我们还有比赛，这种感觉很怪。”这种很怪的感觉在西部决赛G6最后时刻保罗下场的时候一览无遗，他和蒙蒂深情拥抱后的对白就像王家卫台本里的节选：

“克里斯，你要进总决赛了。”

“教练，我要冷静，教练。”

“你不必冷静。”

保罗确实可以冷静了，这一次他不必再跳上巨人的肩膀，他就是巨人本身，他被人推倒在地后依然冷静的模样，让旁边瞪大双眼的布克看上去就像一个第一次观赏苍井空表演的孩子——“原来戏还可以这样演！”

22岁的艾顿学到了这一手冷静，坐回采访席后，在自己那张名人堂级别的老脸上妆点出大人模样，他老成持重地说：“我看到保罗的反应，内心更加感激。”他还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到，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们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就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你的意思就是当东边的老鹰已经在说“这绝对是一个成功的赛季”时，仍不满足，你希望在自己的第三年就拿下总冠军，品尝乔丹花了七年，詹姆斯花了九年，奥拉朱旺花了十年，佩顿花了十六年才品尝到的滋味，品尝巴克利、斯托克顿、马龙和猫三一辈子都没有品尝到的滋味，品尝自己那些更早站在聚光灯下的同期特雷杨、东契奇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品尝到的滋味。

在这种滋味真正沁入心脾之前，你不能说自己已经开始考虑未来会拿下几座总冠军，就像你不能在第一轮3比1领先的时候说自己已经开始考虑下一轮对手，也不能在总决赛3比2领先第6场最后5秒还领先3分的时候就在场边铺上白色隔离带，准备好庆祝夺冠的彩片和气球。

但作为旁观者，似乎我们现在就可以坐而论道，总结一下太阳的这个赛季：

如果他们夺冠，那么这就是竞技体育绝对意义上的成功，没有什么伤病或者幸运会损害这个冠军的光彩一点点，每一个冠军都是真正的冠军，背后都不应该被挂上一个星号，就像没有真正的虽败犹荣一样，因为虽败犹荣的荣很快就会被忘记，而不被铭记的荣耀不是真正的荣耀，你不会记得今年快船如何在失去了头牌之后血战到底的模样，就像你不会记得2016年小里弗斯的脸颊上如何流下泪并混着血。

如果他们没有夺冠呢？我们会不会获得另一个经典故事，字母哥在球员通道中抱住布克说上一句“未来是你的”，然后我们就开始等待太阳的未来，我们翻开这支太阳的名单：他们拥有22岁的艾顿，24岁的布里奇斯、布克，25岁的卡梅隆·约翰逊，26岁的卡特，27岁的佩恩和萨里奇，28岁的卡明斯基，最年轻的杰伦·史密斯，去年的10顺位内线，千禧年生人，今年才刚刚21岁。

看起来这支太阳确实拥抱着未来，包括36岁的保罗所剩无几的未来。

对于詹姆斯·琼斯而言，所谓未来可能就没有如此清晰可辩。他经历过一些夺冠的球队，每一支都拥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名字，他见识过在这个名字身边来了又走的人，他见识过所谓未来满地打滚离开的模样。

在太阳夺冠与否之后，如何保持未来，是摆在琼斯面前最大的难题。布克不是问题，他还有两年顶薪合同，虽然两年合同在当今联盟已经完全无法牵绊住超巨们的腿，但你很难想象他带领太阳走了那么远，会陡然转身奔赴他处。

那么所有未来之中的首要之务，自然是状元艾顿。

每一个亲眼看过太阳季后赛表现的人都无法回避艾顿这个名字。艾顿从一个偏软的被嫌弃的状元秀，人们口中“无法承受上身体”的内线，变成了一个实质上的高级蓝领，负责提供优质的掩护，极为高效的卷入和篮下终结，篮板球尤其是前场篮板，护筐以及针对挡拆后的防守。

但我们都知道，现代中锋之所以生存困难，就因为在如今的打法环境下，他们的容错率相对更低，在三分球和挡拆盛行的时代中，大中锋有着天然的防守劣势，部分球队选择性放弃局部的三分防守，用中锋蹲坑的方式做好护筐，如此策略下，三分线外的损失一方面寄托在对方失准，另一方面就必须需要本方中锋在进攻端弥补回来。

但就过去三轮西部季后赛而言，首轮湖人没有足够的外围杀伤力，又摆了整整5场庄神长时间首发，最后一场变阵为时已晚；次轮掘金没有外线第一火炮穆雷，通过和三分线外的转移球对艾顿杀伤同样不足，而球队最重要的中远距离射手其实是约基奇本身，又彻底失准；西部决赛实际上是“艾顿悖论”最佳演算场，艾顿在进攻端的高效表现逼迫泰伦卢摆上大阵容应对，但他的小阵容又无法用现代中锋的普遍困境来困死艾顿——挡拆后的冲击篮圈和三分球，当这两点做到的时候，就是西决第五场的快船，以及和爵士第六场的快船，而当这一点无法做到的时候，那就是太阳轻松收下胜利的时候。

但对于艾顿本人而言，你就很难说艾顿本赛季的“变化”是一种“进化”，他在进入联盟之初，被定义为一个优质的自主进攻内线，在防守挡拆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而三年过后，艾顿在防守挡拆以及其他方面有着长足的进步，却放弃了自主进攻，他是真正做出牺牲的球员，放弃的非但是“出手权”和“更现代”的中锋打法。何谓更现代的中锋打法，对比一下同为状元的唐斯，第二年就已经获得充足的球权，拓展了自己的射程，成为一个更受欢迎，数据更好看的“现代空间型内线”，于是第三年的唐斯，是全明星唐斯，是最佳阵容内线。

更重要的，即便没有足够的战绩支撑，唐斯也是无可争议的“指定新秀条款”占坑者。指定新秀条款意味着一支球队可以给他们的年轻球员以更高年薪续约，下限25%工资帽，上限30%工资帽，中间差的这5%哪里来？

荣誉。这些荣誉包括入选最佳阵容，成为最佳防守球员，成为MVP，还有年份和次数限制条件，球队和年轻球员可以就合同细节来讨论，如果达成条件，则5%如数奉上，如果达不成，则可以根据边界条件减少这部分差额。

唐斯在第四年没有入选最佳阵容，错过了这5%，现在艾顿除了胜利什么都没有，在第四年他会突然爆发拿到这5%吗？如果他还是如今这样的打法，你很难想象他有机会得到这5%。

5%是什么概念，按照2021-22赛季预估工资帽1.12亿计算，就是560万，看着不多，但如果想想这是5年合同，总额2800万。

2017年夏天保罗对自己的去向举棋不定，他找到了Jay-Z，Jay-Z告诉他：“你知道么bra，无论你是在快船签下2亿美元的合同，还是在其他地方签下1.2亿美元或者1.5亿美元的合同，没有什么能跟快乐的价值相比。”

后来保罗去了火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由题干可知，有钱人的快乐大约价值5到8千万。

那么2800万至少也值半份快乐，不要小看这半份快乐，很多人会因此感到不够快乐，当一个人预感到自己会不够快乐，他会不会动点心思让自己更快乐一点呢？

保罗在说到自己加盟太阳的原因时提到一点，就是他喜欢和年轻球队在一起，因为“年轻人心无旁骛，不会有别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心就是打球。”

年轻人确实如此。雷霆如此，太阳亦然。成年人可以从各种角度来操控年轻人，为年轻人注入鸡汤之力或者洗脑或者PUA不一而足，老炮忽悠年轻人的手段实在太多，年轻人甚至都无法猜到他们的出发点。我小时候有一天我老爸带着我在街头闲逛，看到一隅小店，大白天的门窗紧闭，里面还拉着帘子，很神秘的样子，外面又挂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招牌，招牌上面写着几个普普通通的字样：“美容美发”。我爸仿佛突然想起来说老妈要求我理发的事情，便催我入内。一方面没哪个小孩会主动喜欢剪头，另一方面我当时说小也不算小，多少懂点事，认为此地有诈。

但我爸不认，硬拖着我来到店门口，开门探头进去，我爸问：“给小孩剪头吗？”里面一个穿着简约的大姐没好气回道：“不剪。”我爸才如梦初醒般把我带走了。

很多年后我都会把这件事拿出来给朋友们讲述，作为“成年人也有盲区”的铁证，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淡然回复：“你以为你爸不知道那里不剪头吗？”

我才恍然大悟，成年人确实有一套。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艾弗森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去请教佩顿为什么能打这么持久，佩顿呵呵一乐，说了仨字：“不训练”，不知道对后来的艾弗森有多大影响，但佩顿后来说起这桩往事脸上仍是一脸骗小孩玩的喜悦。今年艾顿自己也有一个小例子，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同样的段子，艾顿求教保罗说您打了这么多年，最大的心得是什么？保罗沉吟半晌回复说：“是角度。”

艾顿就研究啊，角度是什么意思？传球的角度？挡拆切入的角度？篮板球卡位的角度？往中锋脖子上跳的角度？反正艾顿是佩服得不要不要的，屡次在发布会上秀出“角度”这个词，俨然成为自己的篮球准则。

是角度还是别的什么让艾顿和太阳从过去五年最烂球队的泥沼中一跃成为最终的总冠军竞争者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从艾顿各种发言中可以听得出来，艾顿已经成为杨老板之外保罗最大的拥趸和粉丝。

职场之上，成年人哄骗年轻人，有时候你会像保罗在太阳一样成功，有时候你会像吉巴在森林狼一样不够成功，取决于你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年轻人。这个夏天之前，艾顿看起来是一个纯良的值得信赖懂得牺牲的年轻人，但在这个夏天之后，在明年提前续约或者被顶薪匹配的之后，艾顿会逐渐成长，他的纯良中会混入什么样的杂质，我们不会知道，但人就是这样成长的，究竟哪个枝丫上会开出花来，你完全不知道。

但在此之前，诚恳也好，哄骗也罢，成年人琼斯需要和年轻人艾顿坐下来好好聊聊他们共同的未来。但艾顿的合同可能还不够难度，因为艾顿的所谓牺牲太过隐秘，没人知道他“不牺牲”又能打成什么样，所以一份25%顶薪合同应该可以满足现在的艾顿。那么接下来的事情：

36岁的保罗按照现在的输出，可以选择跳出最后一年4400万合同，追逐一份年资更长，总额更高的合同，最初的说法中保罗想要的是3年1亿。

如果太阳选择接下这份合同，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续约球队另一个今年突飞猛进的乐透球员大桥，大桥未久的大桥。现在看来，如果续约保罗，那么他和布克、艾顿三人未来就将占据80%的薪金空间，而大桥很难接受一份低于2000万级别的合同，那么加上大桥和还有两年2000万合同的克劳德，两年1800万合同的萨里奇，注定会被留下的卡梅隆·约翰逊，他们已经冲过奢侈税点，但这些人还远远不够，他们还需要补充其他一些人，保罗替补佩恩今年打成这样，如何留下是一个问题，剩下的球队该怎样补足角色球员，是另外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都会摆在琼斯面前，无论太阳是否夺冠。我们不会排除一种可能，太阳放弃保罗，或者保罗另投他处，太阳此时需要权衡的是球队三个年轻球员的架构是否真的具备足够的竞争力，本质上来说，这个问题就等同于：

保罗究竟对这支太阳有多大影响。

谁都明白“机器没有坏就不要拆的道理”，但和你懂很多道理却过不好这一生一样，没有一个总经理在帮助俱乐部取得初步成功之后，就能够一直确保延续成功，雷霆放走过哈登，小牛放走过钱德勒，你站在马后炮的高度指责他们总经理太过短视和愚蠢的样子真的太轻浮。不是每一年都是2016年，不是每一年夏天都会迎来暴涨的薪金空间，也不是每一支球队都知道会有一个MVP即将空降，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球队中的年轻人。很多事情都存乎微妙的抉择之中，而在这些微妙中，最聪明的经理人也不会预知到自己放弃的是巴恩斯还是哈登，没有什么因素是建队过程中的“绝对正确”，就算老板愿意缴纳奢侈税，你也不一定知道该如何正确消费。

所谓“未来”，之于太阳，不过是一份基于现实的脆弱幻梦，任何一个后知后觉的失误环节，都可能击碎这份幻梦。

13年前，在保罗第一次季后赛真正发生之前两天，黄蜂举办了一次球队聚会，也许更像一次家庭聚餐，球员家属也参与其中，人声鼎沸中洋溢着胜利的欢呼，为他们56胜的赛季以及接下来的另外16场胜利。所有人都说了几句话，包括保罗从维克森林大学时期就结交的女友嘉达·克劳丽。其中有一个人话最多，那是刚刚加入黄蜂的30岁老将皮特森，此前他在多伦多度过了7个赛季，他自己第一次进入季后赛是2001年，也不过23岁，在东部半决赛舞台上，在第七场比赛，他亲眼目睹卡特投丢了那个长两分。他站在人群中央，像一个真正的长者一样喋喋不休：

“珍惜这支球队，珍惜这次机会吧。你觉得一切顺理成章，你觉得你总有机会。但我在NBA很久了，你不会总有这样的机会。联盟瞬息万变，有伤病，有交易。你不知道你是否还有机会再来一次。”

你总觉得你还有机会，直到你再无机会。皮特森和猫三说得对，但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总需要花点时间，你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一份还不错的offer，享受第一次升职加薪，你和父母出门远游，你与妻儿携手漫步，清晨你在床头醒来，第一缕阳光射在你脸上，就像身边那个男人一样温柔，你会觉得时光漫漫，未来每一天，都会像今日此时，幸福悠远绵长且螺旋上升，你感觉自己仿佛拥有了一切，而且可以永远这样拥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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