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舞台背后的故事(三位戏曲老人的文化守望)

戏曲舞台背后的故事(三位戏曲老人的文化守望)(1)

戏曲舞台背后的故事(三位戏曲老人的文化守望)(2)

戏曲舞台背后的故事(三位戏曲老人的文化守望)(3)

传统戏剧是我们文化的瑰宝,也是时代相积的艺术。怎么把传统戏剧保护好、传承好?今天,我们走近三位著名老艺术家的世界:黄孝慈、石小梅、倪同芳,她们分别是我省京剧、昆曲、锡剧三大剧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曾经,她们在舞台上星光璀璨,屡次摘得“梅花”。如今,她们艺术的脚步没有停歇,默默无私地指导弟子、推广戏曲,她们执着地守望传统戏曲的家园,点亮传统文化的缕缕星光。

京剧·黄孝慈

“希望所有的徒弟都能超过我”

“我这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爱京剧、学京剧、演京剧、传京剧。” 74岁高龄的京剧表演艺术家黄孝慈,虽已退休多年,但挂着“江苏省京剧院名誉院长”头衔的她一刻都没闲着。记者见到她时,她刚刚从北京参加完中宣部、文化部召开的专家会议,当天夜里11点多的高铁赶到南京,第二天又忙着张罗徒弟高飞复排《红菱艳》。

聊起《红菱艳》这部戏,黄孝慈有说不尽的感慨。1960年黄孝慈以优异成绩毕业于中国戏剧学院,进了江苏省京剧院。在那个绝对平均主义的年代,演出机会十分稀少。1988年全国京剧会演在天津举行,当时还籍籍无名的黄孝慈凭借《红菱艳》一举成名,专家惊艳地形容她为“江南水乡碧螺春”、“对京剧旦角表演形式有重大突破”,黄孝慈也因此为江苏京剧界实现了梅花奖零的突破。

如今,“二度梅”在身,黄孝慈是江苏京剧界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一身艺术怎么传承下去?在黄孝慈家中,记者见到大摞的笔记、备课讲义和发言稿,像这样的宣纸笔记本,她每年要用掉十几本。上面的一笔一划,全是她对京剧传承与发展的思考。这些年,黄孝慈还陆续收了四个弟子,悉心指点。“四个徒弟各有千秋,高飞、张婷是江苏省京剧院后起之秀,史雪芬是京剧票友,最近还收了南京市京剧团的小徒弟林爱娜。”

授徒时,黄孝慈坚持认为“口传心授”才是戏曲的传家宝。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当年考入中国戏剧学院后,上课时老一辈艺术家们端把椅子坐在中间,徒弟们在四周围一圈,哪个地方唱得不对、做得不好,老师就会及时纠正。

小徒弟林爱娜是南京市京剧团的年轻演员,在戏校学了7年,总共只学了5出折子戏,还都没有演过。她跟着黄孝慈,享受起了“大师私教”。第一堂课,黄孝慈一句句地教,一个姿势一个姿势地示范。第二次来,林爱娜对黄孝慈说,自己回家之后嚎啕大哭了一场。原来,黄孝慈教的唱腔、咬字、韵律、行腔的轻重缓急,与戏校老师教的完全不一样,这让小丫头一下子懵了。跟着黄孝慈,林爱娜不到4个月时间就学会了3出戏。团领导惊讶地发现,这丫头不是进步了,是大变样了。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现在年轻演员功力浅、艺术沉淀少,临到要演大戏了,团里匆匆请来几位老前辈做辅导。有次,黄孝慈要教学生《红菱艳》中菱姐在船头的一个动作,转身、右脚上去、侧身上步、抄线踢、云手、卧鱼,这一组动作要一气呵成,学生怎么都学不起来,她只能不厌其烦地教了8遍。

“希望所有的徒弟都能超过我,有新的东西。”黄孝慈说,程式和规范是京剧最美最突出的典范,但她始终认为,这些程式要在传承中用心揣摩、创新。在教授《沙家浜》时,黄孝慈启发徒弟高飞思考,样板戏里的程式,怎么随着时代创新,“比如阿庆嫂和刁德一过招,原本是两个人站着说话。现在,是不是可以你欺一步,他退一步,形成一个舞台造型,这样更有张力?”

年轻人是京剧未来的观众。黄孝慈认为,“京剧的繁荣,除了人才、剧目,最重要的还是观众。”她是东南大学兼职教授,每年定期授课。第二堂课时,有位同学提出,听不懂京剧唱词。从此,每次上课,黄孝慈都会带来所要表演选段的唱词,为同学们同步放映。这门京剧赏析课,一度人满为患,原来规定360人,每次都达五六百人,每晚6点半开课,4点钟就有人来抢位置。东南大学还成立了“孝慈剧社”,京剧戏迷们越来越多,黄孝慈也赢得了众多大学生的爱戴,同学们亲热地喊黄孝慈“黄妈妈”。“我还有一支小队伍。” 黄孝慈欣慰地告诉记者,前几年“孝慈少儿京剧艺术团”在宿迁市第一实验小学成立,她每年都要去宿迁悉心指导。去年这帮娃娃来南京举行了一次专场演出,征服了不少观众。

实实在在的困难摆在眼前。黄孝慈惋惜地说,“上世纪传统戏曲鼎盛时期,江苏省京剧院共有一团、二团、三团共400多人,每个团一年要演出200场以上,过年都在跑场子。现在总共只有100多人,有些年轻演员一个月工资才一两千块钱,还要养家、养孩子,我真心希望他们的待遇能够得到改善,自觉主动地守护京剧舞台。”

戏曲传承的目的,就是让戏在舞台上一代代常演常新。暌违舞台28年的《红菱艳》即将重现舞台,黄孝慈感到很欣慰。但是江苏省京剧院的代表作、上世纪90年代在全国引起轰动的京剧《骆驼祥子》,现在想复排,几次拿出来讨论,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年轻演员。对此,黄孝慈觉得有些遗憾,“那个泼辣蛮横的虎妞,真希望尽快有年轻演员能扛得起来!”

有些戏迷痛心地说,京剧后继无人已是不争的事实。对此,黄孝慈做了一番分析:京剧这门行业,需要青年演员有厚重的文化底蕴,年轻演员得修炼内力、端正信仰。“同时机制也是个问题,要给青年人多一些机会。”黄孝慈说,现在江苏演艺集团进行了体制改革,正在不断激发活力。不久前,省京剧团的年轻演员在天津连演4场,场场爆满,“天津的码头很不好演,稍微有一点差池,喝倒彩就来了。这说明我们的演员不差,只要多给他们机会,肯定能出彩!”

因此,黄孝慈一直坚持教戏首先教做人,“演员要对自己有要求,只要你足够优秀,舞台就是你的。” 记者 顾星欣

昆曲·石小梅

“老师怎样教我,我就怎样教你”

石头寒月照疏梅,带得江声潮势来。一曲南朝惆怅事,桃花旧恨动人哀。 ——郭汉城

只要听过昆曲女小生石小梅的《桃花扇·题画》,你一定能感受到此七绝所言之精道。看,舞台上的她,一介少年书生,粉面朱唇,举止潇洒。听,她启唇缓缓而唱,声如裂帛,响遏行云。凭借《题画》,1987年石小梅一举夺下全国戏曲最高奖“梅花奖”。

梅花香自苦寒来。回顾50多年的从艺生涯,这“江声潮势”,这“动人之哀”,无不是石小梅悉心学习、刻骨钻研的成果。从1967年于江苏戏剧学校昆曲班毕业,到近30岁转行专攻昆曲飘逸峻拔的小生行当,石小梅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有力;从《浣纱记·寄子》的伍子、《牡丹亭·惊梦》的柳梦梅、《桃花扇·题画》的侯方域、《白罗衫》的徐继祖等,石小梅“对每个角色都用心创造”;从当年恩师们嘴里的“石头”“小梅徒儿”,到如今后辈口中的“石老师”,石小梅不忘昆曲传承重任——“先生们在世时,我努力学戏;他们不在了,我努力唱戏,也努力教学,把我从前辈那里学到的,再原原本本传承下去。”

石小梅告诉记者,昆曲这个有着600年历史的古老艺术,唱腔舒缓细腻,旋律变化无穷,讲究手、眼、身、法、步等表演的配合,使得它的传承形式只能是师傅对徒弟的亲身传授。梨园界拜师也是有规矩的,通常一人拜一师,但石小梅却有幸拜得三位名师——沈传芷、周传瑛、俞振飞,这全凭人生中一位“贵人”赏识,他就是时任南京大学校长的匡亚明先生。

1982年,“两省一市南昆汇演”在苏州举行,石小梅演出《西厢记·游殿》。匡先生第一次看石小梅的戏,就起了惜才之心,主动牵线让她同时拜三位昆曲表演艺术家为师。拜师,自然少不了宴请,匡先生自掏腰包,花了半个月的工资,办了三桌酒席,促成了这次前无古人的拜师宴。值得一提的是,对这场别开生面的拜师宴,当时并未有一字一句见诸报端。“这是匡校长特意强调的,拜师不是为了让我出名,而是方便我学艺,让我脚踏实地、慢慢成长。”石小梅说。

三位恩师中,石小梅与同在南京的沈传芷先生接触最多。当时,他们住在同一个大院里,这边沈老师唤一声“石头,出来了”,那边石小梅就“得得得”跑去了。白天跟沈老师学戏,晚上跟沈老师聊家常。说是聊家常,其实也是聊昆曲。就这样,石小梅的艺术修养潜移默化地得到提升。

沈先生教学,总是满宫满调,从不惜力。石小梅回忆,拍曲时,如果她拍着拍着停下了手,先生便拿醒木在桌上拍两下:“石头,拍板。昆曲一板三眼,要靠拍曲才能记住。拍曲要在台子上拍,手拍红了,心里才有;心里有了,台上才有。”这些锻造了石小梅的扎实功底,也成为她教戏、传戏的宝贵财富。“我常对我的学生说,要想唱好,一定要拍板。老师是怎样教我的,我就怎样来教你。”石小梅对学生说。

谈及自己的学生,石小梅语气中透着骄傲。“我有5个学生,各有特长。其中3个是‘省昆’的,钱振荣是成熟演员,在不少大戏中担任了主演,施夏明和周鑫都是非常优秀的青年演员,在全国范围内也数得上。”对于收徒,石小梅是谨慎的,“徒弟不好都是老师教的,我既然收了徒,对徒弟的要求就很多,不仅是艺术上的,还有艺德上的。”

在第一次收徒仪式上,石小梅给徒弟钱振荣的礼物非常特别,是四句寄语——自讨苦吃、自得其乐、自始至终、自成一格。“收徒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从我个人的艺术道路而言,最后完成收徒这一步,也不再有缺憾。”同时,石小梅格外注重艺德,她立了两条规矩:其一,戒骄戒躁,同门间不能相互拆台;其二,戒烟戒酒,对艺术生命负责。

无规矩不成方圆,做人如是,学戏亦如是。对于教戏,石小梅绝对一丝不苟,对身段的要求一点不马虎。“昆曲的一招一式都要像上了夹板一样地规矩,就像有一个框子把我框在里面,我破不了它。”在给自己的“跨界”徒弟——越剧小生李晓旭上课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亮相,石小梅都仔细示范。“昆曲与越剧不同,好比一杯茶,越剧是马上拿起茶杯喝下去,但昆曲不是这样。”石小梅说,“她需要‘指茶杯’‘端茶杯’‘看茶汤’‘吹茶末’‘小抿一口’‘放下茶杯’等多个动作来表现。昆曲的速度就慢在这,不过味道也恰恰在这。”

过去师傅教徒弟总要留一手,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宁送三分地,不教一出戏”。但是师傅一对一的口传心授,是昆曲界的一个传统。石小梅回忆,当年向俞振飞先生学《见娘》,在先生家白白吃住了一周。俞先生手把手传授、“说通堂”,没要任何报酬。如今,当自己也成了师傅,石小梅同样倾囊相授,不藏私心。前不久小徒弟“苏昆”的唐晓成有一场文化部的汇报演出,想学一出戏,石小梅二话不说就去了苏州,连呆8天,教好为止。“这个徒弟年纪很小,本以为这出戏对他来说很难,但后来发现担心是多余的。”石小梅很欣慰。

当年,石头成玉多华彩;如今,梅花绽放远飘香。教戏、传戏已然成为石小梅退休生活的重头戏,“我唱的是老师传下来的戏,而这些老师也有他们自己的老师,昆曲的历史一代代在传承。老祖宗给的好东西,我们把它弄好,传下去,何乐而不为?” 记者 颜云霞

锡剧·倪同芳

“一点不敢怠慢,这是我的责任”

“10月8号开始上课,累与快乐并存着。江苏省锡剧团历时十几年好不容易招了这24名学生。招来了需要帮忙出力,实在是不好意思推辞。一辈子干这份工作,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感情啊!”这是著名锡剧表演艺术家倪同芳,在2013年10月31日写下的教学笔记,密密麻麻的字,记录着她当时激动又忐忑的心情。

自从1960年进入江苏省锡剧团,倪同芳就一生与锡剧结缘。她塑造的《沙家浜》中的阿庆嫂,《海岛女民兵》中的海霞和《红色的种子》中的华小凤等形象,深入人心,并在1990年就获得了中国戏剧梅花奖。虽然早已功成名就,但倪同芳一直都关注着锡剧的传承与发展,退休后她也没有停下来,从舞台上走到了课堂上,为培养锡剧接班人尽自己的一份力。

“从第一天开始教学起,我一点都不敢怠慢,这是我的一份责任。”3年时间,倪同芳的教学笔记从一本变成了三本,每一节课都有记录,每一位学生都有点评。对学生来说,倪同芳既是偶像,更是严师。“有人说见到我就怕,但我觉得严格才能出成绩,什么都说好都说对,是不负责任的。”倪同芳对学生严格,对自己更是严格,“不是课堂上有45分钟就可以了,我都和琴师两个人,利用夜自修的时间上课,双休日我也会去。这都是我自愿去上课,不算课时,我宁愿自己牺牲一点休息时间,见缝插针,弥补课时的不足。”

这种刻苦的精神,也是倪同芳希望传承下去的。“我们小时候都很自觉要多练,早上四五点钟爬门出去,到太平公园练嗓子。”倪同芳从自己的亲身感受和教学中,认识到老话“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重要性,她认为戏曲教学不能与普通院校一样,“三伏正好放暑假,不抓紧的话又放松了。”为此,她建议锡剧也要有夏季集训,“学校和团里都很支持,8月14号就开始了,我挑了几个苗子重点培养一下。”

除此之外,倪同芳也非常注重实践和创新。但凡有什么比赛,她都鼓励学生们去报名参加,也经常带学生一起演出。“舞台上的经验非常重要,学生们经风雨见世面,这样才出得快。”倪同芳还尝试把昆曲的《牡丹亭》和《游园》移植到锡剧中,提高闺门旦的技艺。“我老伴说我是没事找事,但我希望能借鉴百戏之祖,丰富地方戏剧的表演样式。”倪同芳也明白这种尝试会有压力,这让她更加认真地对待,“我是和团里的孔爱萍一起来完成这个事,现在我正在研究谱子。”

“传承锡剧,不是嘴上讲讲就传承了。我在各种采访和会议中都说过太多次了,但我觉得扎扎实实做的人太少。”倪同芳觉得传承的关键是要走进大专院校,争取年轻观众,“比如南航和苏大,只要有戏曲进校园的活动,我都经常去,但有些学校的门就很难进,说是领导没兴趣。”说到这,倪同芳有些激动,“我们都是戏曲传承这条线上的一环,如果一个环节没有连接上,那么就算再怎么呼吁,有些事还是做不成。”

也正因为此,倪同芳非常珍惜志同道合的朋友,她经常参与居住地白下区锡剧协会的活动。“我很感动于吕战平会长的执着。我认识他也很巧,有天刚走出剧团门,正好遇到他,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倪同芳才知道,这是一位铁杆锡剧迷,搜集了很多资料,为推广锡剧一直投入着。“后来我们成立了梅韵锡剧团,每个礼拜五下午,大家都会在白下区文化馆唱唱演演。很多是我们戏校退休的老师,大家都没有要求任何金钱的报酬,纯粹是出于对锡剧的热爱。”虽然现在忙于上课,倪同芳参加协会活动的时间少了,但她依然关注着梅韵锡剧团的活动,“有了他们,我们的锡剧才能普及下去。”

近年来,多位大师级人物接连去世,倪同芳也愈发感受到传承的迫切。“现在头戴大师的人太多了,这让我想到梅葆玖先生的话,‘不要叫我大师,我父亲才是大师’。”倪同芳感叹,对于有的年轻演员,赞美的话够了,可不知道他们是否真正懂得身上的担子有多重。“现在戏校里老师奇缺。人要懂得感恩社会,名声不是你与生俱来的、理所应当得到的,既然你有这个名,也要有这个实,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倪同芳始终保持着一颗谦虚的心,她订阅《中国戏曲》和《中国文化报》等报刊,把一些讲戏曲发展问题的文章剪下来,还学会了用微信,看看同行们都在关注什么。“我不愿意做个聋子瞎子,只有不断学习,这样我说话的时候,才有说服力。”

8月15日,倪同芳就将迎来70岁的生日。虽然身体健康,但年岁的增长,还是让一向精益求精的倪同芳感到力不从心。“现在教学生,教一教就一身汗,动作也不如年轻时那么美,有时候也担心学生不能领悟,学不到位。”这也是倪同芳如此严格、如此尽心的原因之一,这批学生还有两年才能毕业,也许教完这一届就不能再教了。

“我50年代进戏校,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不是我个人的本事,是一代人在我们身上倾注的心血。”倪同芳说,“我有责任把我学到的教给下一代,失传是罪人。我要把锡剧认认真真传承下去,做事不可能十全十美,但我希望尽量少留遗憾。” 记者 徐宛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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