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和她老公离婚了(表姐和她的三个男人)

表姐和她老公离婚了(表姐和她的三个男人)(1)

新冠疫情是穷人的危机。

表姐的儿子中秋失业了。

三个男人几乎耗尽了表姐一生,她给他们找吃的,给他们治病,将他们埋进竹林里。62岁了,表姐不得不再次负担起给第四个男人——儿子找饭食的任务。

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水围着山转,表姐围着三座山转过大半生。

任慧英,1958年生,四川大邑人,她父亲是我爱人的亲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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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家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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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早上,表姐在门前菜地里摘了一筐菜,快步来到到四里路外的新场。

新场始建于东汉,被称为川西最后的坝子,新场古镇是国家4A级景区。往日游客熙熙攘攘,现在古镇街上狗比人多。

表姐在树荫下摊开一块布,把茄子豇豆辣椒摆好。表姐一天说话不超过十句,不会吆喝。她用眼神央求路过的人停下脚步,看看她的菜。插根筷子都能发芽的川西平原,门前屋后只要有巴掌大空地,吃菜不是问题,买菜多半是给游客做饭吃,没有了游客,也就没人需要表姐的菜。

太阳升到中天,表姐把菜放进篮子回家。菜没卖出去,表姐感觉菜篮子越来越沉。捱到离家不远的竹林,她坐下来歇息。

这片竹林是她的另一个家。

竹林里有三个土堆,土堆下面有表姐的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就是三座大山,她大半辈子都围绕着这三座山转。

她和土里的三个男人度过了无数的劫难。这次表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看不见的瘟疫怎么这么厉害,连菜都没人要了?

表姐不想面对唉声叹气的儿子,还是在这里多呆一会吧。她的男人们也许会告诉她熬过难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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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里,躺着表姐的三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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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表姐来到最东边那个土堆前,把土堆上长得最凶悍的几棵草拔了出来。这个土堆下面的男人叫孙友明,那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1980年,22岁的表姐嫁给24岁的孙友明。

孙友明白净清秀,人机灵,脾气好,读书不多,但很像读书人。我在表姐家拍到孙友明父亲的身份证,他清秀的长相来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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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的公公,前夫长得很像他父亲。

孙友明毛病不多,只是有点吸烟喝酒的习惯。

表姐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身边是粗暴的父亲和三个哥哥,不知道怎么做女人。温柔的孙友明让她有了做女人的感觉。夏天割猪草,孙友明说,太晒,我来。表姐有喜了,孙友明把喂猪洗衣服等家务活全包了。孙友明还带表姐到新场看过电影,这是头一回有男人带着自己看电影。有一场电影叫《喜盈门》,里面有个女人叫强英。

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表姐说,孩子叫什么呢?孙友明说,叫强英吧。

生活充满了希望。做了女人,做了母亲,责任田承包后也不挨饿了,这都是新的人生体验,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挣钱,不再受穷。

孙友明想在家门口挖一口鱼塘,养鱼卖到新场。

女儿一岁多时,孙友明经常感到气短、伴随强烈的咳嗽。开始以为是烟酒的问题,烟酒停了,症状越来越重,有时说话都困难。

到大邑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是喉癌。

孙友明从表姐依靠的男人,变成了需要表姐照顾的病人。

家里本来就没有一分闲钱,表姐抱着孩子奔波在借钱和不断去医院的路上,一年多后,孙友明走了。表姐借钱买了一个白木棺材,把丈夫埋在了离家不远的竹林里。

男人给她留下一个三岁的女儿,一个哑巴婆婆和一个腿脚不便的公爹。表姐才26岁,公婆都劝她改嫁。

表姐拒绝了头两个媒人。她无法相信自己的孩子和公婆能送给别人,她的命已经跟这几个人绑在了一起。她对媒人说,我家老汉(父亲)就一个人养大了我们,我也会守着娃娃和公婆过一生。

生活只教会了她这样的处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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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表姐的父亲。

1960年,大舅妈饿死了,留下三儿一女,最小的表姐才两岁。媒婆给大舅介绍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寡妇,舅舅说:“我四个,她两个,娃打架护哪个?这么多娃儿吃什么?”

媒婆走了,大舅舅当爹又当妈。两岁多的表姐被大舅像养猪仔一样养大。她穿的是三个哥哥的破衣服,成天跟三个哥哥一起放猪干农活,抓鱼摸虾,没上过一天学。要不是婶娘教给她一些做女人最起码的知识,她不知道自己跟男人有什么区别。

没上过学的表姐,只认得父亲这个老师,父亲怎么做人,她就怎么做人。她不能想象,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抛下孩子和公婆,去跟别人过日子。

没有男人的日子,实在艰难。过年时,表姐本打算回娘家,村里人说,新寡的女人不要乱跑,不吉利,人家嫌弃。

两年没回娘家,大哥惦记妹子,来看她。大过年的,见房梁上连一块腊肉都没有,抱着妹妹大哭一场。

第三个媒人上门时,表姐口气终于松了:可以再嫁,男人必须上门,跟我一起给公婆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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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这样苛刻的条件,男人就不好找了。

没有老天爷办不到的事,1986年夏天,有个叫傅正松的汉子上门了。

这个男人现在也躺在这个竹林里。表姐走到第二个土堆前,把坟前一朵干花扶正。这是今年清明节,儿子上坟时送给老汉的。

高大,粗憨,黝黑,傅桂长得跟孙友明相反。傅正松三十了,孤儿一个,没有女人上门。表姐亲自面试这个男人。

这个家还姓孙,墙上只能挂孙家牌位。表姐说。

没事,我们好好过日子,不打扰祖宗。

女儿还要姓孙,要给公婆养老。

没问题。

这话还要跟强英的老汉(父亲)说一声。

表姐带着傅正松来到竹林,让他把刚才说的话对着孙友明的坟再说一遍。

吉日良辰,两间破屋里再次摆起了酒碗。

傅正松勤快,干活是好手,没有大的挣钱的本事,日子过得还不差,尤其难得的是,他长相粗憨,脾气却好。两口子慢慢把友明看病拉下的饥荒填平了。

破屋里很快有了新的生命,儿子出生了。

命运写好的剧本,谁也看不见,谁也改不了。第二个男人带来的人生剧本,几乎照抄前一个男人的。

就在他准备外出打工挣钱时,身体也发现了状况。总是饿,吃下去多少东西都不够,本来喜欢吃辣椒,现在改成喜欢吃糖。吃了那么多,身体却一天天见瘦。

检查的结果,糖尿病。

刚刚亮起一线希望的这个家庭再次被黑暗吞噬。两个孩子,两个老人,婆婆还是聋哑人,六口之家的重担压在瘦小的表姐身上。

傅正松和表姐又成了医院的常客。

这样拖了十几年,儿子15了,学停了,跟村里人外出打工,寄回的一点工钱都放进了药罐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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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的手上全是皴口,耳朵上全是冻伤。

家里的田地都只能表姐种,没钱,吃不了好的,粮食和菜总要有。除了陪男人看病,表姐像一头牲口似地在地里,维持着这个家庭最基本的运转。幸好公公身体还可以,还能帮忙种地。

表姐也尝试到新场镇去做点小买卖,她一个大字不识,又没有本钱,只好帮人干。几天下来,帐都算不清楚,家里又离不了人,只好算了。

在傅正松被糖尿病折磨的十几年里,婆婆离开了人世,女儿出嫁。走的走,病的病,只有表姐像荒原上孤立的小树,任凭狂风乱吹,扭动着身躯,几乎要随风而去,但终于还是牢牢抓住地面,站在原地。

傅正松的病一天比一天重,2007年冬天,糖尿病并发症要了傅正松的命。

表姐哭得像干嚎,27年,她的生命被两个男人熬干了,她的眼泪早流干了。

表姐把第二个男人送进了竹林,两个男人相距只有两米远。有人说,不能把两个男人放得这么近。表姐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在竹林里会安然相处,再说,所有的地都有主,她也找不到别的地方安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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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家的新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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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49岁,表姐再次成为寡妇。有人又来做媒,这次表姐说什么也不干了。

儿子不断长大,表姐和儿子一点一点填补治病欠下的钱窟窿。儿子读书少,只能打一些粗工,工钱不高。有活时出门挣钱,没活在家种地。

很快,八十多岁的公爹又被疾病缠上了。表姐是种地的牲口,是家里的主妇,还是病人的护工。

表姐没有埋怨,这是自己的命,也是任家的命,三个没读过书的哥哥日子比她好不了多少。

2016年,公公去世,享年91岁。

孙家和傅家少有的几个穷亲戚都来了。他们说,没有一个贤惠的儿媳妇,老人不可能活到91岁。

心怀感激的穷亲戚一起出力,把表姐的公公送进了竹林,和表姐的两个男人在一起。

36年,三个男人耗尽了表姐身体里的每一滴水分,她的生命也接近干枯,满身病痛。

新的生活又像朝霞一样给人带来希望。

2017年,精准扶贫,穷困户可以补贴两万块钱盖房子,表姐家的房子几十年了,早就破烂不堪,两个男人都没有完成翻盖的计划。精准扶贫让旧房子旁边多了三间新房。

2018年2月18日,我来到了这座新落成的房子里,那是这个新房迎来的最远的客人。

干新闻,越是过节越是忙,2018年我到岳母家过年,算起来这才是我第三回来四川过年。除夕下午,一来四川,我就重感冒。岳母给我打了一针小柴胡,退了些烧,2月18日,正月初二,大姐说,妹夫到新场古镇耍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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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姐家的门前朝西看,这里已是川西平原尽头,山在不远处。

大姐买了好些菜,说路过表妹慧英家,正好到她家去看看。我怀疑,大姐根本就是想去看表妹。

大姐说,1980年,妹子考取大学,慧英把结婚时人家送的一个床单拿来了,她说:幺妹有福,将来一定会找个好人家。这次,正好让她看看妹夫长什么样。

一路上,大姐都在讲慧英的事,她说,每年姑母过生日,慧英都要来祝寿,没钱,礼物往往就是芋头和青菜。

表姐家到了,门没锁。我们叫过路的一个小孩帮忙喊一下,大姐、岳母我爱人在屋外晒太阳,我自己到新屋和老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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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梁上三根孤独的香肠。

新屋除了一个房壳儿,家具很少。厨房里有一个铁皮围起来的谷仓,大概有三百来斤稻子。地上和灶上放着两三棵菜,四川人家,房梁上满挂腊肉是标配,表姐家只有三根香肠,像干丝瓜孤独地吊在梁上。

我是记者,能听到无声的家具跟我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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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供着孙氏祖先和公公的身份证。

堂屋里供奉着的牌位写的果然是孙氏,同时供着的还有一张表姐公公的身份证。墙上再无照片和其他文字,看不到姓任和姓傅的痕迹。我把身份证拍了下来,老人出生在1925年。

老屋惨不忍睹,这个刚刚废弃的人窝旁边是猪圈,一头半大的猪好奇地看了我几眼。老屋的情形不用我描述了,大家直接看照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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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家的老屋。

回来了,回来了!门外传来说话声,我立即来到屋外。

岳母、大姐和我爱人围着一个女人不停问候,那女人搓着手,说话很少,只是憨笑。

这就是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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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岁的表姐简直比88岁的姑妈还显老。

我见过无数的穷人,表姐一览无余的“穷相”还是让我吃了一惊。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皱褶,都淋漓尽致写着穷困和苦难。头发蓬乱,满脸皱纹,手上都是皴口,耳垂上全是冻疮。她身上的衣服我很眼熟,前些年它们穿在岳母身上。

她像一棵旱地的野草,严重营养不良。

她长得不好看,麻木憨厚甚至蠢笨挂在脸上,身上没有任何受到老天眷顾的痕迹。她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会像是新翻出来的一块土坷垃被人忽视。

我已经为认识她备课,我知道这块土坷垃能够孕育娇艳的生命,这棵野草的生命力极其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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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表姐家门前依然开满小花。

我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给了她,她不要,大姐有的是办法,把钱塞进了她的衣兜里。

表姐要留我们吃饭,看看那空空荡荡的厨房,吃什么呢?我们都说到新场再吃。

一路上,我再也没有心思看什么古镇了。

我把表姐家的情况写成微信,发在了朋友圈里,很快有朋友发来一个红包,叫我转给表姐。

大家仿佛约好了,总共四十多位朋友发来红包,14000元钱,我又添了些,初三打车送了过去。为了对那些捐钱的朋友有个交代,我买来红纸,写下了他们的名字,表姐找来米饭把红纸贴在墙上,对着红纸深深鞠了一躬。

表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知道拿它怎么办。我说送银行存起来,她说没去过银行,不会。我说,我们陪你去办。尽管是正月初,新场是旅游景点,还有银行开门,钱存好了。我说,这点钱,任何人借都不给,只留着给自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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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表姐送来捐款,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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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表姐是旱原上的野草,一辈子没有进入大家的视野,从未蒙受过任何福荫。

因为丧母和失学,她的少年时代几乎未经开发,她没有了选择人生的机会和能力。两个男人拿着同样的悲剧剧本来找她,表姐的不幸也有一定的偶然性。

浑朴未开的表姐,她像野草一样勇敢地站在原地,保持着尊严,接受来自风霜雨雪的考验。

浩歌在荒原上响起,无言的表姐站在浩歌中央,她是一场人生正剧的主角。

任慧英,我亲爱的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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