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的大冒险（奇美拉的美丽新世界）

文 / 文朝 插图 / 宋麒

节选，全文刊登于《新知》2016年9月刊

奇美拉是古希腊神话中多种野兽混合而成的怪物，通常形象是狮子的身体、山羊头，尾巴是蛇，象征着灾难即将到来。除了奇美拉，世界各国文明中都有关于人兽嵌合体的记述。古埃及有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古希腊和波斯文明中有“Manicore”（狮身人头，口中三排利齿）、古希腊的鹰头狮身神兽格里芬在苏美尔人那里头和身子对调，变成了长着狮子头的鹰。

《山海经》也记叙了数种结合了不同动物特征的怪物：第一大类 ：半人的（第一小类 ：上半身为人的，第二小类 ：人头兽身的；第三小类：兽头人身的；第四小类：带兽器官的人；第五小类：半人半兽；）第二大类：非人的（第一小类：四蹄有翼；第二小类：两兽结合；第三小类：三兽结合：第四小类：四兽结合……）。这些怪兽是源于人类肆意的想象、还是受到远古时动物繁衍和基因突变的意外事件启发，无从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关于动物种类乃至人与其他物种的组合的想象始终埋藏在人类文明之中，甚至有过多次越界的大胆尝试。

随着人类进入近现代社会，由于人类自我意识和伦理体系的不断完善，跨物种杂交甚至人兽杂交而越来越成为禁忌的话题。在主流文化中，跨物种杂交被尘封在志怪传说中，只有世界各地的乡村杂技团有时候仍然能够看到一些畸形可悲的生物。

实际上，“人类嵌合体”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存在于我们中间。比如异卵双胞胎中的一个胚胎在怀孕期间死亡，它的孪生兄弟/ 姐妹会吸收掉它的一部分细胞，从而带着两组或多组不同的DNA降生。这就是基因意义上的嵌合体。骨髓移植实际上也是接受了捐赠者的骨髓，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在受捐赠者体内产生新的带有捐赠者DNA的血细胞，造成事实上一个人的血管中流动着另一个人的血液。

被称为“微嵌合体”的另一个平常却又很少有人意识到的例子是：生过孩子的妈妈有很多成为与自己的孩子的“嵌合体”。这是因为怀孕期间胎儿的细胞与母体通过胎盘血液进行交换，使得一些胎儿的细胞进入了母体，并且在胎儿出生以后的很多年里仍然在妈妈体内存在。这类嵌合体导致了一些听起来很荒谬的案例发生。2002年，美国妇女丽迪亚·费尔柴尔德（“Fairchild”也有“漂亮孩子”之意，这个姓氏在本案中成了意味深长的巧合）怀第二个孩子期间与孩子生父分居。为了申请社会抚养金，她去医院开具证明孩子亲属关系的DNA报告。报告却显示，生父虽然没错，但费尔柴尔德和她的两个孩子完全没有血缘关系。这份DNA报告使得小孩的出生证明效力不被社会福利机构乃至法院认可。费尔柴尔德因此被怀疑诱拐儿童和社会福利欺诈，并被剥夺了抚养权。当她的第三个孩子降生时，按照法院要求对分娩进行了证人见证并且全程录像，然后立即化验了她和婴儿的血液。DNA报告竟然再次显示她不是从她子宫生出的婴儿的母亲。后来发现费尔柴尔德也是一位人类嵌合体“奇美拉”，身体中存在不同组的染色体。法院最终撤销了对她的起诉。

2015美国公布了另一例男性嵌合体案例：一对夫妇通过人工受孕得到一个男婴，却发现男婴血型和父母不符合。他们通过初步的亲子鉴定发现男子并非婴儿的生父，随即聘请律师与提供受孕服务的诊所对质。诊所却表示人工受孕当天在诊所提供精子的男子只有其父亲一人是白人，男婴外表也是白人，所以绝无弄错的可能。于是他们找到遗传学专家进行了基因祖系鉴定。一般的亲子鉴定只检测十几个遗传标记，而基因祖系鉴定检测数十万个遗传标记，可以鉴定家族血缘关系。检测的结果是：孩子的父亲应该是孩子的伯父。后来通过对这名男子的口腔黏膜细胞与精液检测，证实该男子确是嵌合体。男婴在基因意义上的生父是该男子已经过世的孪生兄弟。

有很多经典文学著作和当代电影对科学干预物种的严重社会后果进行了警示。这方面在现代文学中代表性的应属19世纪初由雪莱的夫人玛丽·雪莱创作的《科学怪人》（又有译名《弗兰肯斯坦》），其中塑造的人造生命弗兰肯斯坦成为此后一切科技制造的失控产品的代名词。《科学怪人》堪称科幻小说的鼻祖，其中不再是某种神力或巫术制造奇迹，而是科学家在实验室中制造出超人的生命。在1931年的经典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中，阿道斯·赫胥黎受到福特汽车生产线景观的启发，描绘了一个通过优生学方法进行人种选择、实现流水线生产人的世界。在这个“理想世界”里，每个人的社会阶级、命运、思想都被预先设定。赫胥黎那时尚不知道即将发现的基因技术，因此他的设想基本上基于孟德尔的豌豆实验建立的物种遗传选择方法。

科幻小说作家斯坦利·G·温鲍姆发表于1936年的作品《普罗透斯岛》首次涉及了直接干预基因的想法。科幻小说作家杰克·威廉森1951年的作品《龙之岛》首次使用了“基因工程”这个词。一年以后，脱氧核糖核酸（DNA）被证实在遗传中起到重要作用。1976年的美国科幻电影《胚胎》讲述了一位科学家通过救一只被车祸撞死的怀孕母狗的幼崽，发明了使用人类胎盘催乳激素人工培育胚胎的技术，并用这个技术培育出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少女，但其机体却急速衰老。为了自救，实验品开始谋取婴儿胚胎，科学家不得不亲手毁灭自己制造的危险尤物。这部电影发表的两年后，1978年，世界第一个体外受精婴儿诞生了。在此之前的上千年里，西方法律的渊源——罗马法有一项原则“Mater semper certa est ”（我妈是我妈）不容质疑。试管婴儿的诞生导致人不但有自然分娩意义上的生母，还有基因意义上的生母。“我妈是我妈”不容质疑原则被颠覆了。后来，德国在《民法典》中专门写入了“子女的母亲为生该子女之女”一条（《民法典》第1591条）。有关人兽的嵌合，或许很多人和我一样能够带着模糊的惊悚回忆起小时候在翻版录像带上第一次看到美国电影《变蝇人》的时刻。2005年的《逃出克隆岛》（The Island）讲述了囚禁于高科技的孤岛上为有钱人提供备用器官的克隆人觉醒、逃亡、反击的故事。生命科学的迅猛发展让克隆题材科幻电影越来越像现实的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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