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太老实卑微（母亲39）

母亲不喜欢人情来往

回乡当天就跟母亲商量，是不是去看看舅舅。母亲说不用。她说舅舅三个姑娘这么近也从没来看过她。

老家乡俗，姑娘嫁出，娘家一般只走父系叔伯行，其他亲戚大多就淡出往来圈，姑姨舅这样的亲戚，一般都是娘家兄弟去走动。但我们家两兄弟离乡后回去少，所以前些年我回去，一般是会去看看舅舅舅妈的，带点礼物给点钱，母亲也是高兴的。

舅舅舅妈三儿三女，日子都红火，表哥甚至可算土豪，所以二老的日子在乡间可算优裕。表姐妹们都嫁得不远，母亲是她们亲姑，她们都随乡俗从没看望过她。我少小离家，对亲戚们的感情，更多是在安慰母亲的层面，她阻拦，我自然就乐得不出门少花钱了。

想不到的是，我跟母亲、姐姐去给父亲上坟那天，舅家二表弟提前来给母亲拜年，茶点之外，留了五百块钱，指明给幺姑的——他幺姑就是我们母亲。

母亲嘀咕，他孙伢子过生我没去赶人情，他嫂子过生我人没去但是带哒五百块人情，他肯定晓得这是因为他哥哥去年给了我压岁钱，所以今年也来给，这不是故意触我吗……

表弟一向木漠，突然给钱可能确实带点情绪。我劝老妈，侄儿子给钱你就用，不管那么多；但母亲坚持要找机会还回去。

母亲对舅舅，她唯一的兄弟感情深厚，八十多了有了好吃的还想着他，舅舅缺什么她还要给他送，姐姐理解支持，心里其实是有些膈应的。

年初二跟甥女平聊天，说起姐姐姐夫和舅表哥之间的一件陈年恩怨，她竟一无所知。正给她讲家史，姐姐来了，笑着补充了些细节，让我更多认识了父亲母亲。

中专肄业的姐夫曾是大队民办教师，还曾做过校长。做校长时大队新书记的夫人做了他同事。书记夫人做派高调行为出格被众同事所诟病，为人迂执的姐夫对她不仅不巴结还坚持一贯原则，天长日久就得罪了书记，一个新学期开学被通知不再当老师，到林场护林去！

姐姐看姐夫灰头土脸卷铺盖回了家，听完原因就冲去了书记家讨说法：开除我丈夫，他是贪污学费了还是害女学生了？不说清楚我就到公社找公道！书记夫人逐客：要闹别处闹去！姐姐怼：你男人不是书记，我不会到你屋里闹！

书记不是别人，是舅舅长子，姐的亲表弟。

姐姐撕破脸皮在家闹，尴尬坏了舅舅。他翻山越岭去了我们家，想叫我们父母管管自己姑娘。他说“以前那嘛腼腆老实的兰妮子，想不到说话这嘛拿人”。

父亲编着竹粪筐，长叹一口气说：哥哥回去，这有什嘛说的呀，姑娘嫁到舅舅湾里，表兄弟又当书记，本来以为可以讨点照顾，没想到比外人还狠些！

舅舅哑口无言回了家。第二天一早姐又去舅家，表哥叫她回去通知姐夫：继续去教书，但不再是校长。

姐姐认为是父亲那句话起的作用。我问母亲在这件事中起了什么作用，姐说妈没说什么，一来毕竟是她娘家亲侄儿，她不好说什么；二来母亲一向觉得父亲说话比她有分量。

姐姐说，得亏是母亲娘屋的侄儿，若是旁人当书记，她这样去闹，别人不找个理由把她送进派出所就是便宜！

姐姐说母亲对娘家侄儿也有不讲情面的时候，对表哥“没事找事做”收人情，母亲曾到舅舅舅妈面前直言劝谏，表哥行为不检婚内出轨，母亲曾当面责备。

母亲一生讨厌人情来往，自己不喜欢“做事”，也反感巧找名目请客收礼的亲戚。初三晚上烤火聊天，母亲说腊月里堂婶娘做八十大寿，堂弟来接母亲时她揣哒两百块钱，去后跟另一堂弟坐一起，问他上好多钱的账（送多少人情），堂弟说“两百，大家都是两百”；堂弟又说：“您这嘛大年纪哒人来就是面子，跟婶娘玩一哈，还上个什嘛账啊……”母亲说她在荷包里手指一捻，只拿出了一百……

我笑母亲，您也是的，带都带去哒您就都拿出来算哒唦，还留一张，给您钱就是叫您爽快地用……

“你晓得么事，给再多他们也不嫌多！婶娘瘫到床上她能用几个啊？77岁都没满他们就抢着给她过80岁，生怕赶不赢收不到钱哒，做得丑……”

姐夫接话说，现在一些人做事收人情简直像抢劫，有人腊月里才接媳妇，正月里自己又过五十岁，脸都不要哒……一些不喜欢做事的都说，不做个事办个酒已经受不了哒，年把多送哒几万出去……

(记于201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