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诗集原版(博尔赫斯诗集漫谈)
《面前的月亮·圣马丁札记》收录了博尔赫斯在1920年代创作的另外两本诗集,一共26首诗,其中超过半数都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如果说《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还带有一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滋味,那么《面前的月亮·圣马丁札记》则是把年轻时代那种意气风发的活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也能感受到作者在探索与接纳真实的自我,在思考个人与世界的关系、生命与死亡的虚幻、爱情与孤独的永恒等命题。
一、粉色的都市漫游
《布达佩斯大饭店》电影截图
“布宜诺斯艾利斯十分深沉,我失望或痛苦时,一走在它的街道上,不是产生虚幻的感觉,便是听到庭院深处传来的吉他声,或者同生活有了接触,这时我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安慰。”
——摘录自《埃瓦里斯托·卡列戈》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巴勒莫》
很好奇博尔赫斯笔下深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到底有多少粉色的街景,又或者是怎样的热爱让博尔赫斯笔下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如此梦幻。粉红色的建筑物等意象不仅多次出现在《面前的月亮·圣马丁札记》,在小说集《沙之书》中的《奇遇之夜》也有类似的建筑描写。
诗集的第一首《有粉红色店面的街道》就让我猝不及防地产生强烈的兴趣,浓烈的色彩变成了清晰的画面侵蚀我的想象力与感官,脑海中显现的是《布达佩斯大饭店》那种复古和艳丽的色调。博尔赫斯又在“无穷无尽的街区着迷似的散步”。他走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黎明降临,他才感叹“黎明的突然来到,使我们为了要做新的事情而烦恼”。但相比于他看完平原、杂草和荒地,沐浴了风和月亮并与记忆中的庭院、街道重逢后的欣喜,黎明带来的烦恼显然微不足道。
风带来了笨拙的黎明。
黎明的突然来到,
使我们为了要做新的事情而烦恼。
天已破晓。
我的岁月经历过水路旱道,
但我只感受到你,粉红色的坚硬的街道。
......
宽阔和逆来顺受的街道啊,
你是我生命所了解的唯一音乐。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建城的秘密》中,作者想象这座城市的起源,想象在具有神话色彩的大航海时代下探险者们踏上发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旅程。粉红色的街景再次出现,似乎在博尔赫斯的记忆中,布宜诺斯艾利斯就是一个柔软、可爱的城市。他不仅用粉色调动了我的视觉想象,还用气味诱惑了我的嗅觉感官。“一家雪茄店像玫瑰似的熏香了沙漠”刹那间又让布宜诺斯艾利斯变得更加迷幻。
可以肯定的是成千上万的人陆续来到,
他们经历了五个月的海上航程,
当时的海里还有许多美人鱼和怪物,
以及把罗盘搞得晕头转向的磁石。
......
一家杂货铺的粉红色门脸像是纸牌背面,
灯光明亮,店后房间里在玩纸牌;
粉红色门脸的杂货铺生意兴隆,
它的主人已成地方一霸,炙手可热。
......
一家雪茄店像玫瑰似的熏香了沙漠。
......
我不相信布宜诺斯艾利斯有过开端:
我认为她像水和空气一样永恒。
在《拱门的哀歌》中,开篇便强调了两遍这首诗的性质,并通过荒地和夕阳的景象渲染出凄凉的氛围。但当作者引出回忆之后,他在回忆时的欢欣又转化为此时此刻对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柔情蜜意。街上的手摇风琴艺人、电车上的售票员、普通的行人与地痞、仙人掌、花坛、无花果树、粉色的街角、云彩的颜色......处处隐匿着热闹与欢喜,再不见凄凉。真正热爱一座城市,不会只去看它最靓丽的风景,还会去看这里的一砖一瓦和一草一木,去体会这里的朝夕和点滴。
(小街的天空
足以让人感到欣喜,
围墙染上夕阳的颜色。)
这是一首哀歌,
交织着将在遗忘中消失的
巴勒莫的回忆。
.......
墙内探出头来的那株无花果树
和我的心情吻合,
你街角的粉红色
比云彩的颜色更讨我欢喜。
二、生命是闪亮的死亡
“或许我们按照我们偏爱的形象塑造了死亡”
——《致弗朗西斯科·洛佩斯·梅里诺》
无论是小说还是诗,博尔赫斯对死亡的表达从来不是悲观与无趣的,在小说里,他描写的死亡充满了魔幻色彩、戏剧性和宿命感,而他诗里表述的死亡则充满了美学色彩。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死亡》中,他用生命和死亡的统一来解读死亡,形容生命是“闪亮的死亡”,形容死者“生气蓬勃”,将“温馨”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死亡是活过的生命,
生命是迫近的死亡;
生命不是什么别的,
而是闪亮的死亡。
......
这里的死亡具有尊严,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死亡在这里显得端庄,
和救援圣母教堂的门廊
幸福持久的荣光、
火盆细微的灰烬、
精致的生日奶糖
和深邃的庭院的关系不同寻常。
古老的温馨和古老的严谨
同死亡十分和谐。
......
鲜花永远守护着死亡,
因为我们永远不可理解地知道
它们潇洒而沉静的存在
正是陪伴死者的最好事物,
不以生的高傲冒犯他们,
不比他们更生气蓬勃。
我们都习惯于想象死亡要在黑暗和痛苦中完成,但博尔赫斯总能在黑暗里看见明朗,在痛苦中寻觅抚慰。在《伊西多罗·阿塞韦多》一诗中,他用“望见花园”轻描淡写地把死亡迫近时的阴沉变成了明亮、治愈的记忆,字里行间能读到博尔赫斯对他英勇的外祖父的崇高钦敬与怀念。
于是,在可以望见花园的卧室里,
他在一个为祖国献身的梦中死去。
人们用出门远行的比喻告诉我他的死讯;我不相信。
我当时很小,不明白死的意思,我没有死的概念;
我在不点灯的房间里寻找了他多天。
在《宁静的自得》这首诗中,他借助普世中的“人性”和“欲望”进行了生死观的自我剖析,强调个体的渺小和贫乏,强调时间的力量,将读者再次带到虚幻的生命中。
光明的文字划过黑暗,比流星更为神奇。
认不出来的城市在田野上显得更为高大。
我确信自己生死有命,瞅着那些野心勃勃的人,
试图对他们有所了解。
他们的白天像空中旋舞的套索那么贪婪。
他们的夜晚是刀剑愤怒的间歇,随时准备攻击。
他们侈谈人性。
我的人性在于感到我们都是同一贫乏的声音。
他们侈谈祖国。
我的祖国是吉他的搏动、几帧照片和一把旧剑,
傍晚时柳树林清晰的祈祷。
时间将我消耗。
我比自己的影子更寂静,穿过纷纷扰扰的贪婪。
他们是必不可少的、唯一的、明天的骄子。
我的名字微不足道。
我款款而行,有如来自远方而不存到达希望的人。
三、定格每一个瞬息的生命体验
“世界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河还是原来的河,人还是原来的人。”
——《在一本约瑟夫·康拉德的书里发现的手稿》
或许正由于生命的虚幻与无常,我常常觉得博尔赫斯是带着一种接纳所有、享受所有的心态在写诗。世界太大太美了,短暂的生命有太多的事情要去体验。看看月光、吹吹海风、晒晒太阳,寻常日子的每一个瞬息仿佛都值得咏叹,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是虚度时光,或者说即使虚度时光,也是美好的。即使是痛苦和祸患也值得深切地体悟。当我读到《航行日》中他用“分享面包”来类比“分享风光”时,还有《达喀尔》中的“我有过一个下午和村落”,以及《在一本约瑟夫·康拉德的书里发现的手稿》中的“世界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我感动于诗人眼中无处不在的风景与平凡。
后来,当我加完班走在回家路上看到彩色的风景、当我在河边散步看到凌乱的云、当我在天桥眺望晚霞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都会蹦出这一句“世界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就好像此时此刻这个世界真的在温柔地和我说着话,给予我美好却又那么容易被忽视的生命体验。
我们遭到海洋鞭打的目光移向天空:
最后的温柔的海滩,下午黏土的蔚蓝。
孤僻的海洋上落日多么甜蜜亲切!
云彩像集市那么流光溢彩。
新月挂上船桅。
正是我们留在石拱门下
把柳林映得更妩媚的月亮。
我默默地待在甲板上,像分享面包似的
和我的妹妹分享下午的风光。
在《准最后审判》中,他让读者感受到他对诗歌本身的热情。他热爱布宜诺斯艾利斯,热爱这个城市的街道、黄昏和月亮,他热爱他的家族,热爱他英勇无畏的先辈,他也热爱语言和文字,热爱把心中的激情用诗歌表达出来。
我用诗歌纪念围绕我的城市
和散漫的郊区。
别人随波逐流的时候,我作惊人之语,
面对平淡的篇章,我发出炽烈的声音。
我赞扬歌唱我家族和我梦中的先辈。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我用坚定的词句抓住的感情
心软时可能消散。
......
然而,街道和月亮还在我身边。
水在我嘴里仍有甜味,
诗节的优美没有把我抛弃。
我感到了美的震撼;我孤独的月亮原谅了我,
谁又敢将我谴责?
诗集里的作品也有沉吟爱情的部分,他写了爱情中的亲密无间,写了爱人的熠熠生辉,写了内心泛滥无法平静的爱恋,但我最喜欢的是它们最终都落入一点点心碎。
亲近你节日般光彩照人的面容,
看惯你依然神秘、恬静、稚弱的躯体,
倾听你絮絮细语或默默无言的生命交替,
都算不上神秘的恩惠,
同瞅着你在我无眠的怀中的甜睡
简直无法比拟。
因梦的免罪力量而奇迹般地重获童贞,
像记忆选择的幸福那么宁谧明净,
你将把你自己所没有的生命彼岸给我。
我陷入安静,
将望见你存在的最后的海滩,
也许初次看到你本人,
正如上帝看到你那样,
时间的虚幻给打破之后,
没有了爱情,没有了我。
——《爱的预期》
这一点点心碎或许无关具体的人,而是博尔赫斯始终在窥见虚幻的生命本质终究是一个人的永恒孤独。他既毫无保留地沉溺于爱里,肆意张扬,却也安于离别后的孤独与自由,陶醉又清醒。
我们一起挥霍激情,不为我们自己,
而为已经来近的孤独。
光亮拒绝了我们;黑暗迫不及待地来临。
长庚星缓解了浓重的黑暗,我们来到铁栅栏前。
我像从迷乱的草地归来的人那样
从你怀抱里脱身。
我像从刀光剑影的地方归来的人那样
从你的眼泪里脱身。
如同往昔黄昏的梦境一般生动鲜明的黄昏。
那之后,我便一直追赶和超越
夜晚和航行日。
——摘录自《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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