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最后一堂课(我的两年代课生涯)

我的最后一堂课(我的两年代课生涯)(1)

四十七年前,我之所以去代课,是因为遇到了人生囧境。

第一年,连代课教师都算不上的代课

由于父亲是下放农村的摘帽右派,所以我在村里尽管十分努力,但升学受阻、参军受阻、招工受阻、入党受阻、提干受阻,从而也影响了我的婚姻,使我陷入了人生囧境。囧境中我越发爱上看书,从而知识越多心气更高,平时越发郁抑苦闷。父亲知道这一切都与他有关,很内疚,在我26岁那年,就悄悄托教育界的好友,为我留心一下代课的机会。

1975年下半年,父亲好友邀请我去代课。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也有人说过,人生转运一定有贵人相助,我想,我在开始代课和期间所遇到的这几个人,是否算得上是我人生道路上的贵人?

第一位就是父亲的这位好友。他与父亲情同手足,我父亲被划为右派后,他很难受,但无能为力。这一次他尽力为我争取到了一个代课机会。报到前一天,他的夫人特意上我家,陪着母亲扯来布,说一定要亲自为我缝制一套报到时穿的衣服,图个体面吉利。

代课的学校离我家乡二十里,是两个村校合并的,父亲的好友是学校负责人之一。两村合议建造新校,要抽教师专管基建事务,于是空出一个教学岗位,聘我去顶岗,工资24元,用基建经费列支。严格地说,我还不算正式代课教师,因为代的不是编制,而是学校因基建请的''帮工''。正式的代课教师,工资花名册是与正式教师列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代课教师也分等级,发工资与正式教师列在同一花名册的,代的是编制(意思是上面应该给教师,但没有给,只承认这个位置是国家承认的正式岗位)。代编制相对稳定,且有转正希望,但很难,如果入另册领工资的,则是临时代课,是很不稳定的。如果是既在生产队记工分,同时又领学校补助的,是队聘教师。而我,第一次代课什么都不是,只是暂时顶岗的。

当年的代课教师,无论哪一种,与正式教师的待遇,天差地别,工资极低,没有公费医疗,没有请假的权利,须承担最重的课务。有时学校为了省些费用,很多临代在放假前被解聘,在开学后再续聘,且在学校之间赶来赶去进行调剂。

我去报到的是一个小学,初中是''戴帽''的。我教初中语文兼任班主任。报到后第一次去上课,教导主任不放心,领我进教室后,坐到后排想为我压阵,怕学生捣乱。我因为担任过几年民兵副连长工作,已经有一定的组织能力,所以一上讲台毫不怯场,开口就说:''同学们好!我是新来的老师,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也就最讲认真,我也是……''也许我一进门讲话的气势,把学生第一时间就镇住了,坐在后排的教导主任微微一笑,起身就出去了。事后问他为什么走了,他笑笑说,你一开口,我就不担心纪律问题了,还坐着干什么呢?

我虽谈不上是代课教师,但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第一年除了上课,我还带着学生参与建校劳动,主要是搬砖。有一次,到距工地半里地的砖场挑砖,我一担装了六十多块,每块约四五斤,在教师和学生眼里成了大力士,连路边田里劳动的农民,也喝起彩来,看到学校的老师居然能挑这么重的担,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们不知道,我几天前也是农民,与他们一样在田里劳动,作为农民,挑二三百斤的担,是很正常的事。这次挑砖,使我大出了一把风头,尤其是农村的孩子,很纯朴,以为力气大知识就多,从此对我更敬服,乐意围着我转,从此师生关系更加融洽了。

我所教的学生大多住在学校的周边村里,我去家访时,遇上家长正好在生产队插秧,于是我也脱掉鞋袜,跳落田头与家长们一起边插秧边交谈。我的插秧熟练程度,一点也不比他们差,他们惊得目瞪口呆,我与家长的距离,也就一下子就拉近了,话也好讲了很多。

我也在这一年开了节语文公开课,内容是初中一年级的《海螺渡》。这是一篇很感人的课文,故事中那个勇敢的海峡摆渡小姑娘,形象一直留在我心中。

在这所学校代课,我也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她也是代课的。

第二年,代课中的逆袭

可惜一年后学校建成了,我的顶岗任务也完成了。因为这个学校虽然大部分教师是代课的,但都不想放弃,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背景,不好辞退,而我才是个代课教师中的编外人员,所以只能离开。离开那天,很多学生依依不舍,有的家长也来送行。父亲的好友鼓励我说:''你可以去更大的学校自荐,莫恋小池,应去游大江大河,我相信你有这能力。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在他的鼓励下,1976年7月,我又遇上了命运中的第二个贵人,他就是我家乡的原武装部长,现在调到了一个新地方。

这位武装部长在我老家工作期间,有一次在检查民兵工作时发现了我的能力,曾力荐我担任村里的民兵副连长,每年公社民兵集训,我是他的得力助手。一年前我离开他去代课时,他很惋惜,但也理解我的处境,没有阻拦。不想我离开老家后,他也被调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工作,于是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他求助。他很热情,马上把我们俩介绍给当地的教办。刚好当地中小学都在扩展,正需要师资,于是,我带着另一半,到新的地方去继续代课。而且我的另一半运气特好,她在小学得到的机会是代编制。

新代课的学校叫江南中学,我代初中语文课和初高中的体育课。初中的语文,我已教了一年,能对付,但对于体育课,我却没有经验,好在当年提倡学工学农学军,体育课上成军事训练课也是很摆得上台面的。于是,原来民兵训练中学到的队列、单兵进攻、刺杀和射击、投弹等科目,我想不到又有了用武之地,这些都是我的强项。教室内讲解枪械知识和射击原理,蒙上眼,我能拆装步枪(枪是向当地民兵连借的),学生们很感兴趣;操场上,除了向学生传授很不规范的篮球排球技能外,我干脆领着学生进行了队列训练,并像模像样地走起了正步。除了这些,拿着步枪拚刺、单兵进攻、跪姿和卧姿射击等,也成了我授课内容,学生都学得特别认真。这些,正好与当年备战备荒军训进校院的要求相一致,学校正缺少这种老师,结果我歪打正着,体育课倒成了优质课了。

一年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我毫不犹豫地报了考。由于江南中学数年来很重视各类知识资料的保存,订的期刋很全,供我复习的资料丰富多样,还请资深老师对报考者进行复习辅导,而事后了解到其它地方代课的报考者,复习资料少得可怜,也没有织织辅导,这也许是我后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录取率才5%)能成为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的重要条件。如今细细想来,当年要不是离开第一个代课地而进入江南中学,我可能考不上大学,这些,也许都是命运的安排。

数年后,中等师范学校也开始特招,这一年只准小学代编制的人报考,国家意在逐步解决代课教师的历史遗留问题,创造条件给他们转正。我爱人正好代的是编制(以发工资的花名册为准),有资格报考,于是,幸运就眷顾了她。这种考试,是照顾性的,录取率较高,约30%,我的爱人本来知识基础较扎实,经过考试,也被录取入学了,两年后也成了正式教师。

我的人生轨迹,告诉我一个道理,人生道路上有时真的会有难得的转机,但这种转机,往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巧合,你命运中贵人,有的造就大势,,有的在关健时候助你一把力,但我自己努力始终是起决定作用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和千千万万人命运的转折,更伟大的贵人是邓小平等人。没有他,就不会有中国的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也不会有我的今天,所以,我也由衷地感恩邓公,感恩党的拨乱反正!

代课教师曾有的贡献,历史永记

两年的代课生涯,使我最了解代课教师的辛酸和付出。在上世纪六、七、八十年代,中国的基础教育发展迅速,但师资培养没有同步跟上,于是出现了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代课教师。当时的乡校及村校,代课教师几乎占了教师总数的70%以上。据不完全统计,当时全国中小学代课教师有四百多万,他们在这个历史阶段,对我国基础教育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增强,从八十年代起,国家利用各种方式,对岗位上的代课教师敞开了大门,凡年龄合适知识基础具备的,给予各种深造和转正的机会,使他们得到了正式教师的待遇。但也有在五十年代起就开始代课,因年龄偏大或知识基础过不了考试选拔,在九十年代起都被辞退的代课教师。这虽然是历史的进步,但想到这些代课者都为国家的基础教育作过贡献,他们大都有十数年甚至几十年教龄,现在却又复为生活拮据的村妪或村翁,对他们,我总有种发自肺腑的牵挂和同情。

但愿共和国不会忘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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