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永远不要相互遗忘(200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还在给我们力量)

今年11月正逢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200周年,文学圈内外纷纷举办活动,纪念这位文坛前辈。在很多人心中“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小说家”的榜单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排名都能位居前列。还有一个很经典的判断——“托尔斯泰代表的是俄罗斯文学的广度,陀思妥耶夫斯基代表的是俄罗斯文学的深度”,将上述“俄罗斯”换以“人类”,似乎也能得到不少人的认同。

陀思妥耶夫斯基永远不要相互遗忘(200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还在给我们力量)(1)

陀思妥耶夫斯基

死亡边缘的救赎

虽然坊间研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与资料浩如烟海,但少有人从创作者的角度来分析。试图理解他的作品,就得理解他的心路历程,进而挖掘其创作的灵感与思路。

相比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些大部头的长篇名著,他在1846年发表的处女作《穷人》并不常被人提及,但这在文坛的初试莺啼,就已经展现了独特的风格:书写小人物,这算是继承了俄罗斯文学的传统;善于通过隐微的细节来刻画底层人物角色的形象与命运,而这几乎是一种无师自通的本能,让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而易举地就拥有了较高的文学站位。

三年后,到了1849年,因为参与反对沙皇的革命活动,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捕。就在即将被枪决的前一刻,他才被改判流放西伯利亚。这对他来说算是命运的转折点,也是其文学创作的“回心”时刻。这里借用竹内好在《何为现代》中评论鲁迅作品时使用的“回心”的说法,在这种重视精神体验的作家身上,确实有可能存在一个形成自己思维路径的记忆,这是日后创作的精神起点,它会在很多情况下再现。如果说鲁迅当年留学期间受到了民族屈辱感的刺激,这成为他日后创作大量批判社会与国民性格的“回心”时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回心”大概就跟这次濒临死亡的体验有关。

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却被救下一命,这就是一种救赎时刻。这种落魄之后的救赎模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十分常见,而它们又跟他在西伯利亚的哭喊经历有关。这让其笔下的人物,总是带有某种走向精神异常的可能性,但当其人格与身体即将崩溃的时候,却有救赎者来拯救它们,哪怕救赎者本身成了殉道者。

《罪与罚》里的落魄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杀死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后逃之夭夭,他的作为当然是漠视法度的。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只是在讲述一桩凶杀案,而是要在叙事之上,进入杀人者矛盾与分裂的精神世界。拉斯柯尔尼科夫显然是凶残的,但他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完成恶行,而其笃信的“超人”心理,在拿破仑之类的历史大人物身上也有体现。拉斯柯尔尼科夫把自己看成一个破坏社会秩序的角色,而这也成为他抗争现实的精神来源。但是,他的身心被现实摧毁了,成了不折不扣的社会边缘人。一面是热情的、正直的,一面是阴狠的、自负的,这种角色的复杂性,其实也是人性深层的逻辑:在现实面前,带有超越性的意识与行为,往往得不到世俗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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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初版封面

陀思妥耶夫斯基给拉斯柯尔尼科夫安排的最终命运,是让他在妓女索尼娅的帮助下,从宗教中获得了重生的信念。“去承认你的罪过,上帝就会给你新生了”,这是书中很经典的一句话,而这其实也反映了这一阶段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起码此时的他,对于宗教的救赎力量还是比较认可的,而在东正教观念浓郁的俄罗斯,持有类似观念的作家学者不在少数。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考不止于此,他还在继续探索着更加深刻的精神世界。

在粗粝冷峻中战栗

在《罪与罚》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以极快的速度来写作,《赌徒》《白痴》《群魔》《卡拉马佐夫兄弟》等一大批享誉文坛的作品相继诞生。与拥有贵族生活的托尔斯泰不同,陀思妥耶夫斯基必须通过写作来赚钱谋生,尤其是他陷入债务和赌博之后,经济拮据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这让他不得不加快写作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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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林出版社最新出版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精选集,收入陀氏不同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五种,包括《地下室手记》《白痴》《被侮辱和被损害的》《罪与罚》及作家临终前总结性的鸿篇巨制《卡拉马佐夫兄弟》,涵盖其长篇、中篇、短篇小说,为读者再现一个辽阔而深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学思想图景。该版由著名俄罗斯文学翻译家臧仲伦、汝龙、石国雄、曹缦西担纲翻译,忠于陀氏文风,准确优美,形神兼备。

陀思妥耶夫斯基文风中的粗粝感与冷峻感,或许与此有关。他确实没法一边在庄园里欣赏着风景,一边闲适地写点东西。他一直在纠结与痛苦的精神状态中,而生存的残酷感也时刻锤击着他。但是,他文风中存在的所谓的“不够精致”的问题,其实还跟他的叙事方式有关:大量自我剖析式的段落,甚至类似疯癫者一样大量诉说内心的纠结与苦闷,但读者却能看到一颗真诚的心灵,以及在其他作家笔下很难呈现的真实而深刻的“战栗感”。

这种“战栗感”过于震撼人心,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目光总是显得太过敏锐。即便是人性中最幽暗的部分,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有深入的探索。《群魔》对专制主义与道德虚无主义的抨击,不只关乎权力场上的纷争,更在于通过它来探究更深奥的人性命题。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昔日反对沙皇的革命者,后来进入宗教式的沉思,其中思维方式的转变,就在此书得以呈现与反思。

至于《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最著名的《宗教大法官》篇章,更加摄人心魄。书中讲道:“人类存在的秘密不仅在于生存,也在于人类为了什么而生存。”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思考的是自由意志与人类命运的关联。“宗教大法官”似乎是一种人类在宗教之外的质疑与救赎的力量,尽管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借助人物对话来呈现这种思考的,但它所呈现的可能性已经足以引人深思。

漫漫冬夜里的微光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魅力能得到时间的考验,并不只在于其研究价值,更在于他对人类精神深度与复杂性的探索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而当我们遭遇精神痛苦的时候,更容易与之产生情感共鸣。

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句感慨:“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好在寒冷的冬夜,点上温暖的灯光,才能与他那颗勇敢而又卑微,高贵而又粗野的心走得更近。”此言得到不少朋友的认同,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体验差异很大,但我们都或多或少地面对过漫长的寒夜,存在过精神的挣扎,渴望得到灵魂的救赎。或许只有那些平生顺遂而没有经历多少精神痛苦的人,或者没有深入思考意识的人,才会拒绝走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而当一个人开始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影响后,即便走入抑郁寒冷的世间,也不会再惧怕黑暗,起码在暗夜中能感受到微光,那就是救赎者点燃的火焰。

对于很多读者来说,大部头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或许是晦涩难读的,《群魔》的叙事或许是疯狂而压抑的,这都让人会产生畏惧感。但是,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妙处,就在于他几乎每部作品,都能呈现浓郁的个人风格:在纠结与矛盾中走向毁灭,而在质疑与叛逆中又诞生了突破的力量。虽然他笔下的人物可能会走向疯癫,陷入迷惘,但读者却能因此而被警示,获得精神觉醒的力量。

对多数读者来说,阅读体验相对比较“轻松”的文本,应该是《地下室手记》与《白夜》。读者不需要担心遇到难读的大篇幅,却能从中看到浓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风格。《地下室手记》中的禁闭体验,也是现代性的一大征候: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孤独而倔强的个人存在方式,不被理解乃至被压迫的情感,是如何走向病态与毁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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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持续推出的“文学纪念碑”之陀思妥耶夫斯基系列,已有九种相关图书出版,包括五卷本传记《陀思妥耶夫斯基》(已出四卷,待出一卷)《同时代人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罪与罚(学术评论版)》及陀氏第二任妻子安娜的两部回忆作品《安娜·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回忆录》《一八六七年日记》,涉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传记、回忆录、文学评论等,可作知人论世之读。

《白夜》的情节性并不强,但心灵独语的冲击力很强。与《地下室手记》的阅读体验相似,读者能感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书写小人物呓语般自我剖析时的酣畅淋漓。《白夜》中的孤独者在面对幻想中的美好爱情时,陷入了异常的迷思:一方面想在孤高中证明自己的价值,另一方面渴望给予对方更多的爱,让其成为被救赎者。

这其中当然有性意识的成分,但还有更多的人格属性上的爱与风险,通过将个人情感投射到自己幻想的美好异性身上,实现了对自我价值的构建。因此,即便两人最终没能结为连理,孤独者还是能从中获得爱与美好的体验。这或许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眼中的爱情,但又不只是爱情,还有人格的独立,以及对真正自由的向往。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迷人之处,便与此有关。它不会呈现那些被主流话语反复强调的“正统性”的人物,而是在各种失败者、毁灭者的身上找到人类深层的精神体验与人格的价值。在寒冷的冬夜,我们不妨打开台灯,在微光之下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即便是那些自我剖析式的心灵独语,也会给人冷峻而又温暖的奇特体验。(责编:张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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