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之琳说过这样一句话(卞之琳苦恋张充和23年)
2000年的深秋,北京已是寒意乍起。
90岁的著名诗人卞之琳如往常般来到书房,在日暮西斜的细碎光影中,缓缓打开一张珍藏了大半生的昆曲唱片。
物是人非,再按下收音机的播放键后,那落别多年的水磨腔,咿呀婉转的吴侬软语,瞬间流淌四泄,一入耳便叫人湿了眼眶。
待一曲终结,躺在藤木摇椅上、早已白发苍苍的卞之琳才发现:
世间早已过尽千帆,唯有自己还滞留在原地。
这游园一梦的镜花水月,牵绊一生的爱而不得,原来早在1933年的那个秋日,便被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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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生的牵挂与遗憾,都藏在1933年秋日的那场初见。
几场缠绵秋雨,让古老的北平城像是浸在桐油里的宣纸画,再浓墨重彩的故事也会被时光凝住。
当23岁的卞之琳如往常般走进北平西城达子营28号,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却发现巴金与沈从文几人,已经在院中开始品茶闲谈、畅聊古今。
“怎么不等等我?”
卞之琳边笑着打趣,边摘了礼帽,随手放在院落的一个木墩上。
可刚要落座,却被沈从文夫人张兆和温声提醒:“快放到屋内去,别被风刮掉。”
这个时候,卞之琳才发现:张兆和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浅色旗袍的少女,好看的眉目顾盼流转、不失灵动与活泼。
看到卞之琳的打量,张兆和连忙笑着介绍:这是我的妹妹张充和。
姐妹两人合照
听到这句话,卞之琳才想起来:
著名教育家张武龄的四个女儿,蕙质兰心、各有所长。
如今在这方寸庭院,有缘见到张家最受宠的小女儿,也是荣幸。
张家本就是书香世家,而自幼寄养在叔祖母身边的张充和,更是沉醉于诗书典籍的阅读;成长环境的熏陶和个人爱好兴趣,也让这个面容清秀甜美的女孩,有着不逊色三位姐姐的清雅和娴静。
卞之琳遇到张充和,看似偶然,实则也是必然。
当时张兆和与沈从文刚结婚不久,特意从苏州来到北平参加婚礼的四妹张充和,为了报考北京大学中文系,便一直借住在三姐家中。
此时的沈从文也因《长河》《边城》等著作,在北平文人圈中很有名气;因此家中时常有青年俊杰来拜访,读书聊天,把酒畅谈,卞之琳就是常客之一。
两人见面时,23岁的卞之琳已是诗坛小有名气的诗人;而一身浅色旗袍、梳着麻花辫的张充和只有19岁,灵动清澈的眼神里,也透露着稚气未脱的孩子气。
在张兆和的介绍下,两人浅浅打了招呼。
对于这位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年轻诗人,张充和倒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可她却不知,在感情细腻的诗人眼中,自己的一颦一笑,却如雨后清荷般落在了诗人心中。
经年累月里,它以惊人的速度茂密生长,清秀脱俗的圈圈涟漪,也终成情困之城,困了这位年轻诗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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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种种交集,都源于卞之琳的主动接触。
北平西城达子营28号,更是成为卞之琳最为频繁的去处。
可不同于以往的畅谈古今事、闲聊当下情,来到这座朴素的院落中,卞之琳做得更多的,是想尽办法与张充和聊天。
她本就是出身江南的才女,才学和见识丝毫不逊于姐夫沈从文;每每听到女孩对当今时事、文学创作的独特见解时,卞之琳掩藏内心的爱慕和尊重便加重一分。
随着两人逐渐熟悉:张充和才知道:这位年轻的诗人也出身江南、毕业于北京大学,而且还喜欢文学、艺术和昆曲…
同样的兴趣爱好,也让张充和对这个生性低调腼腆的诗人,生出一种纯粹的欣赏。
是的!低调内敛、腼腆寡言,是张充和对卞之琳的深刻印象。
而这份印象,也似乎注定两人无法产生爱情。
曾有人问张充和:为什么不接受卞之琳?
她的回答是:“他这人不果断,不爽快,啰啰嗦嗦的,我们合不来...”
可张充和哪里知道:
这位年轻诗人所有的胆怯和寡言,都是源于心中那份小心翼翼、却无比热烈的爱意。
卞之琳最初创作的诗集,内容总是充满晦涩和偏僻的哲学意象;如同一颗生长于绝望之巅的崎岖古树,试图从贫瘠的土壤中,结出鞭笞社会乱象和愚昧国人的利剑。
可遇到灵动清秀的张充和后,卞之琳诗篇中那些纯粹的哲理、热血的抱负统统不见了,有的,只是如同古老《诗经》中“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无限失落和思念。
他爱慕张充和的活泼和灵动,却不敢用满心的炽热爱意,唐突了彼此刚建立的友情。只能借着诗人的名义,他给张充和写下很多信;而这些信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他创作的诗集。
他说不出心中沉甸甸的爱意,只能一次又一次往沈家跑;为了见到思念的女孩,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理由;却不知再小心翼翼的爱意,也会露出马脚。
他生性不爱热闹,可每次听闻张充和与众人出游踏青的消息,他总是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工作;如张充和的印象般,在人群中的卞之琳话很少,但她不知道的是:早已满心是她的诗人,即便静静看着她谈笑自如,内心也是愉悦幸福的。
卞之琳和张充和相处时,总是喜欢分享自己写下的诗;而这些诗,正是他最为隐晦的告白。
从日常到创作,一封又一封的书信,被转交到张充和手中。
可对于自幼接受国学典籍文化的女孩来说,这些情意绵绵的白话诗给予她的印象,是没有什么内涵。
果然,这世上最苦之事,莫过于:你如乌云,她如皎月。
乌云遇皎月,云散月不知。
张充和没有读出信中的炽热爱意,不屑儿女情长的她,只读到了琐碎的肤浅。
诗人的细腻和敏感,让他察觉到了张充和日益冰冷生疏的态度。
原来的他总觉得:
若是不管不顾将这些情谊道出,岂不是亲手斩断了这段友情的退路?
可到了后来,内心焦灼的情意也总催促他去想:
若是深藏于心的这些爱恋,无法及时表达,也许会随着轰隆的战火声消失在这个时代。
最终,爱情打败了顾虑;卞之琳以诗歌为载体,在信纸上写下了对张充和的爱慕和思念。
只是这封耗尽诗人勇气的情书,到了性格含蓄的张充和手上后,内容在她看来,却是不合时宜的奔放和唐突。
但顾忌两人友情,张充和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般,最终也没有回信。
没有得到爱情的回应,卞之琳又尝试给张充和寄去几封信。
可这些信件却如石沉大海般,依旧得不到回应。
这样的结局,让身在北平的他备受煎熬,似乎再没有了待下去的勇气。
因为爱情而心生畏惧和愧疚的他,想到了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被思念和哀愁包裹的他,也在这段时间写下了最为著名的诗篇《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简单的几个字,毫不提及爱情;字里行间的委婉表达,却将爱情的惆怅和失意,表现的淋漓极致。
这首诗很快风靡一时,自然也会传到张充和的耳朵里。
可对于张充和仍旧视而不见的态度,卞之琳只觉得更加受伤。
倍感伤心和失落的他,决定收拾东西离开北平;可让他没有想到:此时的张充和也因为身体原因,离开北平回到了苏州。
这一年,是1935年。
女孩不告而别的匆匆离去,似乎也让这个古老的城市更加萧瑟落寞。
一切变得空荡荡,而在这漫无止境的空荡里,却也到处弥漫着酸楚的思念。
苏州和北平不算很远,可在交通不便的年代里,却又显得路途迢迢。
因为担心张充和的身体,也因为无法抗拒内心蔓延不绝的思念,卞之琳最终决定前往苏州。
这是1936年的春天,江南生机盎然。
作为客人的卞之琳,也受到了张充和的热情接待。
两人一起在公园游玩,一起乘舟游湖…
或许逐渐亲密的相处,让卞之琳误以为张充和接受了他。
当他再次郑重说出内心的爱慕时,张充和却明确表示:自己待他如友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他是细腻感性的诗人,却非上不得台面的死缠烂打者。
得到张充和的明确回复后,他只得选择告别。
临行前,卞之琳怀着复杂的心情,将那些曾写给张充和、充满洋洋洒洒爱慕的诗,全部整理到《装饰集》这本诗集中,并送给了张充和。
不同于以往的期待,这次他没有幻想张充和给自己回信。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北平的他居然收到了对方的信。
只是信件的内容,让满心喜悦的他再次跌入绝望之境——
“缺乏深度!”
简单利落的四个字,是张充和对卞之琳诗集首次的正面评价,更是对诗人一片痴情最坚定的拒绝。
陌上花开,君有情妾无意,菩提叶落,缘相逢却无果。
在女孩最为明确和坚决的拒绝里,一切故事似乎尘埃落定。
为了忘记张充和,卞之琳决定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出国留学。
都说:年轻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不然无论如何,你都没有办法再认真去爱一个人了。
对于卞之琳来说,就是如此。
即便来到了陌生的异国他乡,即便女孩当年的坚定拒绝,让他再没有了一跃而起的勇气。
可卞之琳再怎么努力,始终无法忘记这个明目皓齿、灵动活泼的女孩。
只是很多时候:做好了一厢情愿的打算,就要做好满盘皆输的准备。
身在异国的卞之琳,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国内张充和的消息;可后来,他等到的却是满心的绝望。
1947年,在北京大学担任昆曲老师的张充和,认识了德裔美籍学者傅汉思。
不同于卞之琳十年追求无果,张充和与傅汉思认识仅7个月后,便踏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的张充和随丈夫定居海外,开启了自己的幸福生活。
这场早该结束的故事里,卞之琳却始终痴痴留在原地。
他忘不了张充和,只能默默关注着这个心爱女子的生活。
在文学创作上,张充和比较随性,不管是写作还是书法,都是随写随丢。
而痴心不悔的卞之琳,则在私下认真收集关于她的作品,并将自己诗作一同收编在内,出版寄给张充和,在这本诗集的扉页,他郑重含蓄写下——“赠张充和”。
简单的四个字,饱含了无法宣口的千言万语;可即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他仍旧等不到对方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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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1953年。
曾经古老的北平城再次改名为“北京”,而西城达子营的那片胡同也早被改造。
早已不再年轻的卞之琳,带着无尽的思念,来到了张充和的故里。
至此,他已经爱了张充和整整20年!
张家众人深知他苦恋张充和无果,很同情这位大龄未婚的诗人,特地邀他到张家旧居入住。
这是张充和16岁之前成长的地方,也是婚后经常回来住的地方。
望着这里每一处,卞之琳仿佛都能看到当年的那个女子。
安静的深夜里,辗转失眠的他从抽屉中,瞥见一束无人过问的字稿。
这原是张充和在拜沈尹默为师时,被对方指点修改后的几则阙文,并没有多大收藏价值。
可早已中年的卞之琳,却像是发现了奇珍异宝般,怀着欣喜和慌张,小心翼翼地将其取走,保存在自己的身边。
直到45岁那年,卞之琳像是认命般,又像是无奈般,终于在催促中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婚姻。
可有些记忆,注定无法抹去,也有些人,注定无法替代。
即便结婚后,卞之琳也总是会想:
那个曾经留着双马尾麻花辫,穿着浅色旗袍的女子,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这横跨半生的思念,也许总要得到属于它的成全。
转眼又是25个年头。
时光来到1980年,依旧放不下张充和的卞之琳,已经70岁了。
可这年,像是得到命运的垂怜般,他终于在访问美国时,与担任耶鲁大学讲师的张充和在异国他乡重逢了!
而这次重逢,距离两人上次相见已经过去了33年之久。
晚年张充和
时光拥有何等力量,让昔日故人一别,再见已是双鬓斑白;
可时光的力量又如此薄弱,物是人非事事休,却剪不断心中愁!
两人相遇,先是无言以对,随后便是相视一笑。
而后,年迈的卞之琳才缓缓打开手中的公文包,颤巍巍掏出订装整齐的一个本子:
“重逢故人,当即奉归物主。”
那是一束被遗忘的字稿,自张家旧宅取走后,卞之琳如珍如宝地保存了27年。
27年的风雨辗转,让这份易碎的字稿始终保存完好。
这期间的百般呵护和用心,早已超越常人想象。
正是这份对旧物的痴心守护,让收到儿时旧物的张充和,以及了解这段往事的友人们纷纷当场泪目。
人总是这样,把失去的东西放在心里,明知道放不下,却还是困着自己。
自从北平城初秋的那场相遇后,卞之琳亦是心甘情愿困了自己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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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时期的卞之琳,除了在家埋头做学问,最喜欢的事情是听昆曲唱片。
据他的小师弟巫宁坤回忆:每次到北京看望他,年过70的卞之琳总是躺在藤木摇椅上,闭着眼睛听张充和的昆曲录音。
而那张昆曲唱片,便是那年美国相逢时,张充和亲自送他的礼物。
咿呀婉转的唱腔里,见灯影转,听笛声起,看一出戏落了幕,一出戏又上了台…
躺在藤木摇椅上的卞之琳,就这样在游园惊梦里,度过着自己的后半生。
他想在这凛冽寒冬寻春华烂漫,想在这寂静岁月寻旧梦前缘,想在这改天换地的四九城寻那身穿浅色旗袍的明媚少女,可一年年的寻来寻去、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2000年12月2日,90岁的卞之琳在世纪交替的年头溘然长逝。
那年的北平月、江南柳,随着这位老人的安静离开,终究是真正散场了…
思而不与,念而不忘,想而不见,爱而不得…
再大的酸楚,到别人那里也只是个故事;可这尽付16字的遗憾与沉重,却是这位老人真实经历的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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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初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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