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夫人梦到了什么（红颜祸水抑或替罪羔羊）

一、"一匹顽强的极其凶狠的野兽"

作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麦克白》的一号女主角，几百年来麦克白夫人的形象广泛深入人心。一直以来，人们对麦克白夫人的普遍评价都不离"一匹顽强的极其凶狠的野兽"的基本定论。电视剧《欢乐颂》中的台词"麦克白夫人，你的手也洗不干净了"，也表现了人们对麦克白夫人的传统看法，即充满野心，残忍冷酷，心狠手辣，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此外，传统观点更是认为麦克白夫人是麦克白悲剧的缔造者，是致使一个民族英雄走向毁灭的罪魁祸首。而我则认为，在这部伟大的悲剧作品中，过于强调麦克白夫人的罪行，以此试图为麦克白辩护，不仅是父权社会下男性拥有绝对话语权在文学评论上的反映，更是有损于《麦克白》思想的深刻性。《麦克白》的悲剧性应当体现为性格悲剧，是内在权欲野心与外部社会不相容的矛盾而产生的悲剧。但绝不是陷于妻子挑唆的英雄陨落的悲剧，若是如此，麦克白便也没有被称作"英雄"的资格，《麦克白》也不再是屹立于世界文学之巅的伟大作品。

二、男权社会的替罪羊

无论是从时代特征，还是麦克白本身的方面，麦克白夫人从来就没有如此大的能量能够直接影响麦克白的抉择。莎士比亚生活的时代，是男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时代。特别是斯图亚特王朝，正是欧洲厌恶女性、女巫迫害达到高潮的时期。作为一个甚至没有自己名字的女性，"麦克白夫人"这个名号不仅代表她的身份，也象征着成为丈夫的依附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麦克白夫人或许有一些不能被时代所容忍的、在传统范畴内不应属于女性的野心和计谋，但究其本质，也不过是一位困于家室的弱女子。在整部戏剧中，麦克白夫人的活动范围从未超出过家庭，对外界的了解来自于丈夫的告知（麦克白口中、信中的世界就是她以为的世界），与外界最大的接触也只是在家里帮助丈夫接待客人。因此，麦克白若是心无杂念或是内心的天平更倾向于世俗道德，怎会接受"浅薄"妻子的挑唆，去搅乱这时代的风云？麦克白夫人只是恰好了解麦克白，说出了麦克白羞于启齿却不可抑制的强烈欲望。麦克白夫人，仅仅是麦克白的代言体。

从戏剧的表层来看，麦克白先是受到了女巫预言的蛊惑，在心底埋下了权欲和野心的种子，继而麦克白夫人的挑唆和推波助澜则是彻底释放了潜伏在麦克白内心的魔鬼。由此，一位国家的英雄走上了僭权弑主的不归路，酿成了个人和国家的悲剧。但其实不然，麦克白原本就做不了忠臣，谋权篡位的野心一直都根植在他的内心。他只是还需要一个合理的契机。女巫的预言实际上是麦克白一厢情愿的幻觉，是他潜意识的外化。而麦克白夫人的挑唆，只是帮助麦克白揭去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自此麦克白彻底将道德置之度外，任性而为。弑君前，麦克白是人人敬仰、所向披靡的社稷功臣；弑君后，麦克白是斩草除根、心狠手辣的无上君王，麦克白从来都是目标明确、果断坚决的勇士。他在妻子面前短暂的示弱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理伪装，是决心翻转乾坤前最后的蓄势待发。

三、女性抗争的悲剧

麦克白夫人的形象一定程度上体现着无意识的女性觉醒。首先不可否认，麦克白夫人的形象是父权社会的产物，她本质上遵守着当时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和世俗道德的约束，即使她具有一些不合时宜和不合身份的野心、计谋，但她并不是奋起抗争的女斗士。麦克白夫人是在无意识中流露出了想要构筑女性话语权的愿望。麦克白夫人深爱着丈夫，她关心丈夫的生活，希望帮助丈夫达成夙愿，为此不惜与魔鬼做交易，"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狠的残忍自顶至踵灌注在我的全身"。（第一幕，第五场）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政治阴谋中，麦克白夫人积极参与，从表面上看，甚至是她一手主导了毒杀国王的行动。如此行为可能是以爱情为出发点，但在实施过程中，麦克白夫人投射出了自我欲望，这种欲望并非权力欲望，而是作为女性想要参与到男性话语世界中的愿望。这种欲望是无意识的流露，因此无法被自身所发现、控制。但麦克白夫人反客为主的表现却足以引起麦克白的警惕，作为男权社会的忠实拥护者，麦克白对麦克白夫人所表现出的隐晦欲望的遏制是坚决并且沉重的。麦克白加冕之后，麦克白夫人就彻底失去了丈夫的信任，那一点不自觉的女性觉醒意识也随风而逝，强撑的狠辣再难以维持，最终麦克白夫人在复仇大军兵临城下之际怀着巨大的罪恶感和恐惧死去。

麦克白夫人形象的悲剧色彩是浓厚的。她是男权社会培养出来的正统女性，本应将自己生命的全部价值完全托付给丈夫。但不幸的是，麦克白并非凡人，麦克白夫人所要终身依附的对象注定要携着她卷进政治的风云变幻中去，她便只能倾囊相助，生死相随，甚至不惜扭曲自己的本性。最具有悲剧意蕴的还不仅如此，麦克白夫人朦胧的的女性觉醒意识让她不自觉地把丈夫当作实现自我欲望的客体，但最终却反成为替罪的牺牲品，待宰的羔羊。麦克白夫人那一点微小的觉醒，在疾风暴雨般的父权社会掀不起半点波澜。

四、麦克白夫人们的普遍遭遇

自从母系社会衰落之后，父权社会是人类世界的常态，女性则长期处于"失语"的状态。男权社会中，女性只能具备社会所允许的女性特质，而不可以有任何突破，任何违背男性为女性制定的规约守则的言行，都会受到严惩。如麦克白夫人，有智有谋，所言所行甚至比男性还要果断决绝，这些不应在女性身上出现的特质势必会引起男性潜意识的恐慌。她对男性领地的侵犯、对男性生命的威胁，甚至可能引起男权社会的混乱和颠覆，这是男性统治者绝不愿看到的。因此，在世人眼中，麦克白夫人必须承担麦克白的恶果，被人们谴责和贬斥。在世界范围内，麦克白夫人从来不是一座孤岛，诱惑亚当的夏娃，开启魔盒的潘多拉，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狐媚惑主的苏妲己，这些女性都背负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男性常常将征服世界的失败归咎于女性，但是在女性"失语"的男权社会中，这些处于依附地位的女性，想要真正颠覆一个时代，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如麦克白夫人，本质上是无辜的，她们只是男性权力游戏的替罪羊，是男权社会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