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文科的人都怎么样(这辈子就没救了吗)
如果你是文科生,或者更为“不幸”,是一个人文学科的研究生,很大概率你会遇到下面这样的问题:
“你学这个有什么用?”
“这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眉头一皱,或者是意味深长的‘啧’)好找工作吗?”
“你们专业是女孩多吧?”
很难再有一个比“文科 Vs. 理科”更古老、更能集合各类偏见的讨论了。大部分人在小时候就听过那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在填报大学的时候,各类“志愿填报避坑指南”里的“坑”基本上也指的文科专业。
理科学霸余周周毅然选择了文科后,家人和老师都尝试劝退。/《你好,旧时光》剧照
人们搬出各专业的录取率、就业率、薪资待遇等各类数据,经过一番横向、纵向的审视之后,几乎可以不费力地得出一个结论:文科不行。
文科生似乎早就习惯了,甚至是默认了这个结果。但似乎我们很少思考过,为什么文科不行?为什么它越发被边缘化?它的危机到底在哪里?
废除“没用的文科”!
2015年6月,日本文部科学省下发了一份名为《关于国立大学法人等组织及业务的集体调整》的通知,看起来寻常的一份通知,却引发了一场舆论风暴。
日本学者、前东京大学副校长吉见俊哉在《“废除文科学部”的冲击》里记录了这场风暴的始末,并且借着这场风暴,重新思考了日本大学所面临的困境。
《“废除文科学部”的冲击》
[日] 吉见俊哉 著,王京 / 史歌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2-8-1
这份引发舆论风暴的文部省的通知里写道:
“特别是师范类学部及研究生院,人文社科类学部及研究生院,应充分考虑18岁人口的减少及人才需求、教育研究水平的确保、国立大学的使命等要素,努力制定组织调整计划,积极尝试废除组织以及向社会需求较高的领域方向进行调整。”
故事是从折木奉太郎被姐姐逼着去复兴古典文学部开始的。/《冰菓》剧照
《产经新闻》《朝日新闻》《日本经济新闻》《读卖新闻》等媒体相继跟进,“废除文科学部”的讨论蔓延开来,“现代的焚书”“卑劣的企图”“安倍在毁掉日本的大学”……排山倒海的批评几乎将文部省湮没。
可是媒体的舆论对文科的“捍卫”,却很难真正地改变文科的危机。
日本(事实上不只日本,还包括很多国家)面临的第一个危机是人口的下降。
根据日本内阁公布的数据,2021年日本人口已经连续11年下滑,相比2020年下降了64.4万;15-64岁的劳动人口总数比2020年下降了58.4万;14岁以下的人口占总人口的11.8%,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28.9%,创下历史新高。
日本已经进入了“老龄化社会”,青少年人口急速减少,但是日本却是全世界“大学泡沫”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在“废除文科学部”风暴产生的2015年,日本有780所大学,与日本相近的韩国仅有200所,英国、德国两国则有300-400所,即便是人口多于日本、国际学生更多、高等教育发达的美国也不到3000所。
日本的人口结构图。/Wiki
许多日本的大学面临严重的招生问题,招生数量的减少让许多大学更为拮据,因此不管是本科还是研究生院,为了争夺生源,许多学校降低了入学标准,为了迎合企业和行政的要求而设计专业。
由此,大学进入一个恶性循环,“大学/研究生也不过如此”的想法潜移默化地蔓延开。用吉见俊哉的话来形容就是“(各学部)仿佛是陈列在超市柜台上供人根据名字来推测其味道并进行选择的食品一样”。如果大学的专业如同超市商品一样易得、平价,那么大学式微也就不是怪事了。
文科的第二个危机则是长久以来,人们“重理轻文”观念的形成。
日本自本世纪初,建立“帝国大学”系统用于服务日本的帝国主义战争开始,就极重视理工科,而常有反战之声的文科却被边缘化;经历战后整改,日本的经济恢复,开始高速增长,1957年文部省制定《科学技术者培养扩充计划》,扩充理工科,它的影响持续至今。
虽然在2001年,日本学术会议在《21世纪人文社会科学的作用与重要性》里重申了文科的重要:
“无论是构建可持续发展乃至循环型的社会,还是在生命科学中面对克隆人、转基因食品、产前诊断、基因个人信息等问题;无论是思考信息技术带来的光与影,还是处理现实社会的各种纷争,在设计解决这些问题的综合性方案时,都应该重视人文社会科学的作用。”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但“文科无用”的论调早已深入人心,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方面,文科得到的重视与支持,都远远少于理工科。
在媒体集体为“废除文科”发声的时候,大众似乎忘记了“文科无用”的思维是怎样系统性地伤害了文科及大学教育本身。
看见的与看不见的
“文科无用”论并不新鲜,吉见俊哉总结了两种反驳文科无用的论点:第一种是,文科虽然无用,但是很重要。第二种是,人文学科在短期看似是无用,但长期来看却非常重要。
在吉见俊哉看来,第一种说辞虽然是站在文科的角度,但是却把文科作为了理工科的装饰,后者才是反对“文科无用”的正确方法。
仔细去分析“有用”和“无用”的界定,就会发现它和资本主义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里,他认为“基于量化、簿记、理性使用资本和按照资本主义凡事理性地组织劳动成为经济活动的主导方式”是资本主义在欧洲大获全胜、并且迅速在世界范围内成功的原因之一。
《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德] 马克斯·韦伯 著,阎克文 译
世纪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3
“量化”“标准化”“理性”可以带来更好的发展、更大规模的利润,这样的想法潜移默化地改造着人们对教育的看法,因此,无法被量化和标准化生产的文科便逐渐走向边缘。
诗和远方都没办法被量化,却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死亡诗社》剧照
如果看不见20年、30年、50年的长时段里文科能够发挥的价值创新的作用,那无疑是短视的。
吉见俊哉举了日本的walkman(随身听)和美国生产的iPod和iPhone的例子,他认为日本在随身听的生产上虽然已经近乎完美,甚至还在不断进步,却无法和后来崛起的iPhone抗衡,原因便是苹果革新了理念,将人和电脑的关系进行了新的整合,完成了行业价值的转换。
“价值转换意味着概念框架自身发生变化,与在给定的框架内制造出优秀产品的行为属于截然不同的层面”。
单纯靠理工科,是无法创造出价值转换的。但更遗憾的是,这种价值转换在短时间内是被视为无用的东西。
文科的危机是大学教育的危机
但我们所说的“文科危机”,也并不能都怪罪于政策制定者或者大众的“短视”,也应该思考到大学制度在当下的变化。
更为直接地说,“文科危机”事实上是大学的危机。
相比前文里吉见俊哉不客气地说大学专业是“陈列在柜台上供人选择的食品”,托马斯·M.尼克尔斯在《专家之死:反智主义的盛行及其影响》则更为直接地指出了现代大学的弊端:
“当今的大学不再把学生当作学生对待,而是给予客户的待遇。甫出高中校门的年轻人,尚未养成自律这个在追求高等教育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习惯。到了大学,受到物质和理智上的双重诱惑,学习上的一些坏毛病不断强化。……大学教育的商品化,不仅严重损坏了学历的价值,也摧毁了大学在普通美国人心中的意义。”
《专家之死:反智主义的盛行及其影响》
[美] 汤姆·尼科尔斯 著,舒琦 译
见识城邦 | 中信出版社,2019-3-20
不仅仅在美国和日本,在世界范围内,大学学历的含金量不断地下降,而社交网络也正在加速这一过程,比如 #建议专家不要建议# 屡次登上热搜,也说明了在碎片化的时代下,专家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它有可能伤害到全社会对教育机构的信任。而这一观念造成的恶性循环,是全世界范围内的反智主义的兴起。
另一个应当关注的大学危机,是“博雅教育”变成“小资教育”的危机。
近两年,在意识到人文学科危机之后,越来越多学校开始了“博雅教育”,但北大教授苏力就提醒,要防止“博雅教育”变成“小资教育”。这种教育如果只强调仁爱、人道或者只突出温情和善良,而忘记人性的复杂性,那也是极为危险的。
让文科发挥更大的价值,这应该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死亡诗社》剧照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危机?
借由《“废除文科学部”的冲击》一书,我们可以看到文科教育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个需要面对的问题,它有用,且是在长时段内能够发挥大作用。但是,因为大众观念、大学制度、政策制定者和经济等综合因素的影响,它日益被边缘化,边缘化的后果即是它变得越发“廉价”,并且越发“无用”。
吉见俊哉给出的针对日本大学弊病的方案是长远地看待教育。
培养多样化、复杂化、流动化的社会里充分发挥自身能力的年轻人。
提倡终身教育,或许第一次进入大学可以学“功利性”强的学科,比如法学、理工科等,而之后再次进入大学深造,可以学习人文社科。十年或者十年以上的时间差,可以让文科发挥更大的价值,对理工科学习者也更有助益。
而大学专业的设置也应该更加注重普世性、有用性、游戏性。改变教育观念,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
这些建议在我们看来或许过于“理想化”,但是思考到全世界都将面临的老龄化危机、专家信誉度下降、知识结构需求的改变等问题,或许这将是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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