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的回忆（是波兰也是一生）

作者：式微

今年下半年，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这个名字，对于不少中国读者来说应该不算陌生了。这位诺奖加持的波兰女作家是波兰现代文坛中重要的一位，她在中国出版了两本图书——《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以及《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皆以魔幻现实主义著称。

其中，《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以84个小章节，描述了发生在太古这个波兰小村镇的三代人的人生故事。在太古，一切故事都发生在托卡尔丘克的笔下，有生活在这里的人，还有这里的溺死鬼、野人、植物、游戏、天使与上帝。这个充满神秘主义的场域中，不仅折射了波兰在二十世纪的跌宕起伏，也让人直言“从未到过那个地方，却好像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这也是波兰现代作家的魅力。当波兰作家走出蔓延波兰文学几百年的家国之痛，他们的关注点也开始更加集中于小的村落与个人生活，将更广层面的忧国忧民解构为个人与家庭，力图用新颖的、神秘的方式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他们尤其爱好魔幻与现实，笔下探讨着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毋庸置疑，《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就是其中之一。

人人都知道马尔克斯的“马孔多”，“马孔多”到了波兰人的笔下，就是托卡尔丘克的太古。太古是一面三棱镜，照出三个世界——太古中人的世界、自然的世界、超自然生物的世界。从题目来看，太古是整本书的核心，那太古是什么？最表面的意义，它是波兰一个普通而奇幻的村镇，位于宇宙的中心，由四位天使守护。在中国古代，也有“太古”这一说法，是指最古老的远古时代，在这本书中，太古在时间意义上也包容了万物，有多少种存在就有多少种时间，如同宇宙般找不到起源，也寻不到结尾，包容着无尽的生命。它用时间的碎片，组成了无数的时间。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是一本非常“好读”的书，它的好读，既在于每一章节简短的形式，以近乎意识流的方式塑造个人形象，也在于内容的自然。在太古中，你能够找到任何一种质朴的生活方式，看到任何一种自己似乎已经这样活过的痕迹。

小说以博斯基•帕韦乌和他的妻子米霞为中心展开。帕韦乌从小积极向上，企图改变命运，最终也不免成为傲慢自负而油腻的中年男人之一；米霞幼时古灵精怪，深受父亲疼爱，生了一群孩子，却也生活得并不圆满。小说中有很多生活迥异，但刻画精彩的人物——离群索居厌恶人类的恶人、天真得有些痴傻的伊齐多尔、神秘而不幸的麦穗儿、沉迷思考人生的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美丽的“牺牲品”鲁塔等。太古里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单一的，有人整日研究哲学，有人为自己的公务员身份骄傲，有人沉迷爱情，也有人在爱情里悄悄有了二心。

小说中描写了三代人的人生，其前半段就像人生的前半段，总有新的生命不断出现，太古也一派欣欣向荣，到了后半段就开始揪住人离别的痛点。虽然太古有四位天使守护，但依旧未能逃过二战的破坏。战乱中的太古无依无靠，时而被德国人侵占，时而成为苏联人的据点，迟迟未等来波兰军队，这也是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波兰风雨飘摇命运的写照。

住在太古的人的命运也深受战乱纷扰，有人在战争中被枪杀了，有人厌弃家庭背井离乡，有人与狗孤独终老。“‘你回来得太迟了，’父亲在门口说，‘一切都已经结束。现在是等死的时候了。’他咧开嘴巴笑了，仿佛觉得自己讲了一句很高明的俏皮话。阿德尔卡注意到，他那一口漂亮、洁白的牙齿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父女两人默默无言地相对而坐。阿德尔卡的目光顺着漆布上的图案飘来飘去，最后落在了一些装黑醋栗果汁的玻璃罐上，几只苍蝇飞进了果汁里。”这是人的命运在历史进程中无情的结局，就算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守护天使，也无法时刻保护这片世外桃源。

太古除了作为时间和空间上的意义，作者也赋予了它某种象征意义——在快速变革的世界，人们渴望某种稳定的力量，某个安定的角落，太古便成为了这个混乱中保持宁静的精神家园。这也是托卡尔丘克创作的初衷，她曾经表达过，自己写这部小说是出自一种寻根的愿望，寻找自己的源头的尝试，好使她能停泊在现实中。所以作者创造了一个独立于外部世界的太古，将平淡的、零碎的生活拢在一起，没有呈现集中的情感爆发，没有设置大喜大悲的高潮迭起，但在托卡尔丘克平静的笔下，总能看到若隐若现的思考与乡愁。

“太古在这里结束了，再远就什么也没有了。凯尔采并不存在，而沃拉和塔舒夫都属于太古。一切都在这儿结束。”那个美丽而不幸的鲁塔曾这样告诉伊齐多尔。太古的边界到底存不存在，太古究竟属于哪个世界，谁又是太古和命运的主宰？就见仁见智了。（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