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十六回 380两银子(金瓶梅第十六回)
温柔乡里精神健,
窈窕风前意态奇。
村子不知春寂寂,
千金此夕故踟蹰。
——金瓶梅
01
李瓶儿追西门庆追的好辛苦!
她苦心孤诣,先是请西门庆挽救花子虚这个落后青年,挽救自己不幸的家庭;和西门庆相好后,又想着给潘金莲做鞋,以获得对方的好感;花子虚入狱,她把几乎所有的家产送入西门庆家里,向西门庆表明心迹。如今花子虚已死,她却迟迟进不了西门庆的家。
她是标准的白富美,但是追求西门庆却追的无比卑微!
古代女子对家庭的格局和我们理解有异,一夫多妻是礼法许可的事情,有钱人包养妓女、外室也并不鲜见。李瓶儿没有孟玉楼那样做正头大娘子的追求,也不似潘金莲那样事事掐尖,一定要在妻妾中争得独宠。李瓶儿追求西门庆,除了被西门庆个人魅力征服,似乎还在追随一个组织,试图进入西门庆的妻妾队伍,进入一个大家庭,在一个集体中获得温暖,借此抵御一个弱女子面对世事无常的打击。李瓶儿始终表现出她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是一个对家庭极度留恋、渴望拥抱正常生活的女人。
此时,她也许认为嫁给西门庆已经水到渠成,她的家产已经交给吴月娘,她的作爱工具也交给西门庆,让他和潘金莲分享。潘金莲过生日她登门拜访,晚上还歇宿在潘金莲房里;她正月十五过生日,吴月娘亲率孟玉楼等人来狮子街看灯。这件事如此明瞭,应该再无阻碍。甚至西门庆不开口,她自己开口。她郑重其事的递酒与西门庆,磕下头去说道:“拙夫已故,举眼无亲。今日此杯酒,只靠官人与奴作个主儿,休要嫌奴丑陋,奴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与众位娘子作个姊妹,奴自己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说着满眼泪落。西门庆道:“你休烦恼。我这话对房下和潘五姐也说过了,直待与你把房盖完,那时你孝服将满,娶你过门不迟。”李瓶儿道:“你既有真心娶奴,先早把奴房撺掇盖了。娶过奴去,到你家住一日,死也甘心。省得奴在这里度日如年。”
张竹坡全不思量李瓶儿作为一个女子对家庭和爱情的向往,不愿意进入女性的心里,总以为,李瓶儿这么急迫的嫁给西门庆,是因为把家产统统交给西门庆,心里忐忑不安惧怕人财两失。但是李瓶儿旋即又问西门庆:“你那边房子几时收拾?”西门庆道:“且待二月间兴工,连你这边一所通身打开,与那边花园取齐。前边起盖个山子卷棚,花园耍子。后边还盖三间玩花楼。”妇人因指道:“奴这床后茶叶箱内,还藏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你明日都搬出来,替我卖了银子,凑着你盖房子使。你若不嫌奴丑陋,到家好歹对大娘说,奴情愿与娘们做个姊妹,随问把我做第几个也罢。亲亲,奴舍不的你。”说着,眼泪纷纷的落将下来。西门庆忙把汗巾儿抹拭,说道:“你的情意,我已尽知。待你这边孝服满,我那边房子盖了才好。不然娶你过去,没有住房。”妇人道:“既有实心娶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盖的与他五娘在一处,奴舍不的他好个人儿,与后边孟家三娘,见了奴且亲热。两个天生的打扮,也不象两个姊妹,只象一个娘儿生的一般。惟有他大娘性儿不是好的,快眉眼里扫人。”西门庆说道:“俺吴家的这个拙荆,他到是好性儿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这些人?明日这边与那边一样,盖三间楼与你居住,安两个角门儿出入。你心下如何?”妇人道:“我的哥哥,这等才可奴的意!”
让我快点儿过去吧,我不要再忍受这孤独。盖房子的钱我来掏,只要让我有个伴儿,让我加入你的队伍,过个平稳日子就行。
古今对李瓶儿急于嫁西门庆的指责颇多,古人以为,女子只要因为性爱的原因投奔男性,便是"淫奔"。但我们且站在李瓶儿的角度想,她孤弱地生活在清河县,孟玉楼、潘金莲尚且有一个娘家,李娇儿还有一个丽春院,她什么都没有。花子虚的兄弟们都睁眼谋着她的财产,她也没有一个孩子可以作为依靠。她渴望嫁给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诉求?
李瓶儿几乎是跪求西门庆把自己娶过去。她那里是淫奔,她是逃难啊!
她一再落泪,拿出自己最后的家当输诚,想和众位娘子作伴,想和孟玉楼、潘金莲做个姊妹。人们总以为她有钱多金,爱得不够纯粹,嫁给西门庆后也是用金钱去结交西门府的丫环小厮,有公然市好的嫌疑。没有人愿意走进她的的内心,没有人愿意知道她是怎样惊恐的看着这个世界!
02
西门庆自然是喜欢李瓶儿的。李瓶儿带给西门庆的不仅仅是财产,还有一个女子的温柔通达。
西门庆和李瓶儿还没起床,玳安过来说:家中有三个川广客人,坐着等西门庆,吴月娘催西门庆回家。李瓶儿道:“既是家中使孩子来请,买卖要紧,你不去,惹的大娘不怪么?”西门庆道:“你不知,贼蛮奴才,行市迟,货物没处发兑,才上门脱与人。若快时,他就张致了。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妇人道:“买卖不与道路为仇,只依奴到家打发了再来。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哩。”
西门庆在李瓶儿面前一味的托大,显示自己的能耐,实际上还是面对李瓶儿不自信。但是李瓶儿却说道:买卖不与道路为仇,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这是只有李瓶儿才能说出的话。这是一个过日子的娘子说的话。试想换做潘金莲,玳安早被骂出去了。在潘金莲看来,什么生意不生意的,什么事情也不能打搅我和西门庆在一起快活。
李瓶儿不但理解西门庆,更让西门庆这个清河县的混混儿提升了生活品质。李瓶儿生得白净,身软如绵,好风月,又善饮。西门庆和李瓶儿初会,李瓶儿展示的是花太监从宫里带出来的春宫图。这副春宫图李瓶儿丝毫没有藏私的意思,竟然能让西门庆带回家,和潘金莲分享。金莲从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与春梅道:“好生收在我箱子内,早晚看着耍子。”西门庆道:“你看两日,还交与我。此是人的爱物儿,我借了他来家瞧瞧,还与他。”金莲道:“他的东西,如何到我家?我又不曾从他手里要将来。就是打也打不出去。”西门庆道:“怪小奴才儿,休要耍闹。”赶着夺那手卷。金莲道:“你若夺一夺儿,赌个手段,我就把他扯得稀烂,大家看不成。”两个絮聒了一回。晚夕,金莲在房中与西门庆展开手卷,在锦帐之中效“于飞”之乐。
西门庆和潘金莲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是何等的艳羡李瓶儿啊。即便此后李瓶儿不得已嫁给蒋竹山,西门庆和潘金莲做爱,仍然要潘金莲效仿李瓶儿,口口声声说:我和他瓶姨怎样做的好。西门庆称赞李瓶儿白,潘金莲就把自己浑身上下涂抹得惨白。李瓶儿不但满足了西门庆,还引导着潘金莲。
到了此回,西门庆又从李瓶儿家里带出一个玩意。潘金莲认了半日,问道:“是什么东西儿?怎把人半边胳膊都麻了?”西门庆笑道:“这物件你就不知道了,名唤做勉铃,南方勉甸国出来的。好的也值四五两银子。”妇人道:“你与李瓶儿也干来?”西门庆于是把晚间之事,从头告诉一遍。说得金莲淫心顿起,两个白日里掩上房门,就开始效仿。
把自己的做爱工具和潘金莲分享,一般人都视为西门庆淫欲无度,却不想这实在也是李瓶儿在向潘金莲输诚:我的一切向你坦白,我连我的身体快乐都向你坦白,你根本无需防范。一个女人如此卑微的向你低头,你还不接纳她吗?
可惜,李瓶儿认错了潘金莲,最终死在潘金莲手上。
03
李瓶儿要嫁给西门庆,西门庆要征求吴月娘和潘金莲的意见。这种情况颇似现在的职场,一个单位里,老板大概想从外边调进来一个人,征求总经理、副总经理的意见。总经理和副总经理虽然不对付,可你要是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无形中又让这两人形成同盟,这两个人总是能找到堂皇的理由阻拦。但你又是老板,我又不好明着顶,怎么表态就成了一个问题。副总经理说,我没啥意见,你征求下总经理的意见。总经理说,我倒是没啥意见,就是听说这个人忠诚度不够,口碑不好,进来了不知道对你影响好不好。要不,你再问问副总经理?
这就是人心。中国人的人心。
西门庆是这个家里最核心的资源,争夺西门庆的对手越多,每个人耗费的精力就越多。但偏偏,西门庆处理家务事,是个没主意的。对李瓶儿是如此,对此后的宋蕙莲也是如此。潘金莲、吴月娘都不止一次骂过西门庆:你空耽着汉子的名儿,原来是个随风倒舵、顺水推船的行货子!
西门庆征求潘金莲的意见,潘金莲道:“我也不多着个影儿在这里,巴不的来总好。我这里也空落落的,得她来与老娘做伴儿。自古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我不肯招她,当初那个怎么招我来?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你还问声大姐姐去。”潘金莲推给吴月娘。西门庆问吴月娘,吴月娘道:“你不好娶她的。她头一件,孝服不满;第二件,你当初和他男子汉相交;第三件,你又和他老婆有连手,买了他房子,收着他寄放的许多东西。我闻得人说,他家房族中花大是个刁徒泼皮。倘一时有些声口,倒没的惹虱子头上搔。奴说的是好话。赵钱孙李,你依不依随你!”几句说的西门庆闭口无言。
吴月娘完全忘了,她房子里还收着李瓶儿的箱笼和一千五百两银子。既然不合适,你把人家东西还给人家啊!但是终金瓶梅全书,吴月娘都没把李瓶儿的东西拿出来。反倒是李瓶儿死后,为了李瓶儿的一件皮袄,吴月娘和潘金莲闹的不可开交。
西门庆不得已还进入金莲房里来。金莲问道:“大姐姐怎么说?”西门庆把月娘的话告诉了一遍。金莲道:“大姐姐说的也是。你又买了他房子,又娶他老婆,当初又与他汉子相交,既做朋友,没丝也有寸。”西门庆道:“这个也罢了。到只怕花大那厮没圈子跳,知道挟制他孝服不满,在中间鬼浑。怎生计较?我如今又不好回他的。”金莲道:“呸!有甚难处的事?你到那里只说:‘我到家对五娘说来,他的楼上堆着许多药料,你这家伙去到那里没处堆放,亦发再宽待些时,你这边房子也七八盖了,撺掇匠人早些装修油漆停当,你这里孝服也将满。那里娶你过去,却不齐备些。强似搬在五娘楼上,荤不荤,素不素,挤在一处什么样子!’管情他也罢了。”
西门庆听言大喜,就走到李瓶儿家。妇人便问:“所言之事如何?”西门庆道:“五娘说来,一发等收收拾油漆你新房子,你搬去不迟。如今他那边楼上,堆的破零零的,你这只怕你家大伯子说你孝服不满,如之奈何?”妇人道:“他不敢管我的事。休说各衣另饭,当官写立分单,已倒断开了,只我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常言:嫂叔不通问,大伯管不的我暗地里事。我如今见过不的日子,他顾不的我。他但若放出个屁来,我教那贼花子坐着死不敢睡着死。大官人你放心,他不敢惹我。”因问:“你这房子,也得几时方收拾完备?”西门庆道:“我如今吩咐匠人,先替你盖出这三间楼来,及至油漆了,也到五月头上。”妇人道:“我的哥哥,你上紧些。奴情愿等到那时候也罢。”
西门庆糊涂,全然听不出吴月娘潘金莲推三阻四,最终只是委屈了李瓶儿。等待并不难耐,难耐的是等而不来。李瓶儿就这样无望的等着。她不在乎大小,不在乎名分,不在乎住在哪里,宁愿自己掏钱盖房,只是要嫁到西门府里。她更像一个在风雨中独自飘摇的鸟儿,她不是在找伴儿,她是在找窝。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李瓶儿的幸福日子实际上屈指可数。而她出嫁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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