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半世殇(他把我锁在深宫一辈子)

我是楚王的宠妃,但他并不爱我。

人人都说他为博我一笑一掷千金,只有我知道他是装给王后看的。

他把我锁在深宫一辈子,临死前却一遍遍问我,爱不爱他……

情到深处半世殇(他把我锁在深宫一辈子)(1)

1

地府阎王殿,警钟狂响,原是有亡魂从无间地狱飘了上来,阎王殿一片哗然。

无间地狱乃是整个地府最肮脏污秽的地方,关押的都是生前十恶不赦之辈。

「来者何人?」阎王殿下问道,他身后两侧站着黑白无常。

大殿之上站着牛头马面、崔府君、泰山王、轮转王等人,众鬼神皆神色凝重。

「蜀郡阿姜。」

「为何从无间地狱逃脱,你可知罪?」

「想求个解脱。」

「汝煞气甚重,生前何事未平?」

「阎王,你听了我的故事,若觉得故事有趣,就让孟婆赏我一碗离魂汤,让我魂飞魄散吧。」

看来,这亡魂确有意难平的往事。

「你且说来听听,若是有趣,兴许能如你所愿。」

「世人都说我是红颜祸水、祸国妖妃,可我最初不过只想做个平凡的姑娘,嫁得良人,煮酒烹茶,相夫教子,岂料……」

第一次见到云泽时我只有十岁,在桃花盛开的蜀郡。

蜀郡之人素来喜爱桃花,大街小巷都种满了桃树。

到了春雨之际,可谓是一夜惊雷响,满城桃花开。

我正在给我爹爹买烧酒,可我翻遍了全身也蹦不出一个子来。

钱掉路上了。

「本店概不赊账。」店家面无表情。

「老板,她的酒钱一起赊我账上,下次给你。」店家的话刚说完,一个身着玄色锦袍手持佩剑的年轻人从铺子里大步走出来。

「好勒!」店家立刻打了满满一壶酒。

我有点不服气,凭什么他能赊账我就不能,哼了一声。

那年轻人竟回过头来,在我面前蹲下身子,细细的打量我。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姜。」我摆弄着手指不敢看他的眼睛。

「小丫头也知道害羞哇。」

他含着笑的脸庞让人移不开眼,眼尾先乖乖的垂下来又微微上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线。

我的脸一红,赶紧说道:「公子,你的酒钱我明天就还你!」

「哈哈哈,你叫我句哥哥我就不要你还了。」

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身边的小厮先开了口:「公子,我们还是先回家,不然王……老爷夫人等着急了。」

他捏了捏我的脸,从店家手中接过盛满竹叶青的酒壶轻轻递给我,笑着说:「小丫头,回去可要慢点儿跑,小心酒洒一路。」

我赶紧抓过酒壶,扭头就跑:「不劳公子费心啦。」

回到家,爹爹一边喝酒一边给我讲故事,又是那些讲了几百遍的牛鬼蛇神,我都能背下来啦。

我心不在焉的听爹爹讲故事,却无故想起白日遇见的那个哥哥,他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天边的闪着光的星星。

阿娘总说我生得好看,我却觉得那个哥哥生得才好看,话本子里常说的翩翩公子大概就是他那个样子吧。

后来,有好几日,我在街上玩耍,都看到那个哥哥在酒楼上旁若无人地喝酒。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喝酒,跟阿爹一样。

我从酒楼前跑过的时候,装作抬起头看天上的云彩,偷偷看他一眼。

他总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笑地肆意又张扬。

我虽不认识他,但也能猜到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他和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他像天边的云彩,像夜空里的星星,像头顶的太阳,虽然看得见,但却离我那么遥远。

2

我从小便在这条窄窄的永宁巷里长大,永宁巷一头是繁华的锦官城,另一头是我和阿爹阿娘的小院子。

我虽然是个姑娘,但被阿娘宠坏了,总是淘气,不肯乖乖听话。

这一日,我扮作乞儿跑到大街上,戴着顶破帽子,手里端着一个小破碗,沿街乞讨。

想着讨到几个铜板,便去买糖油果子吃。

好巧不巧,我又碰见了那个让我叫他哥哥的公子。

他仔细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我,我不想被他认出,想要转身逃走,却被他一把抓住。

「想要跑到哪里去啊,小丫头?」他依旧笑眼盈盈,让人如沐春风。

我却装作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你是哪位公子?咱们见过么?」

心中嘀咕,我这副模样,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哈哈哈,不止见过,还熟的很呢。」

「你又骗人,明明只见过一面,哪里熟的很了?」我辩解道。

「看,这可是你说的啊,咱们见过面的。」

没想到这么衣冠楚楚的公子竟然还会诓人。

在永宁巷,向来只有我诓别人的份儿,还没被别人诓过。

我要狠狠地敲他一笔才解气:「公子,既然咱们都这么熟了,不如买串糖油果子给我吃,不瞒你说,我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好多天没有吃饭了。」

我使劲儿挤出两滴眼泪,装作可怜模样。

「好!」他拉起我的手,缓缓地走到卖糖油果子的小摊前。

他的手很宽阔很温暖,像阿娘的手,也像阿爹的手。

他看着我,说道:「小丫头,哥哥请你吃糖油果子,随便挑。」

「我很能吃的,怕你请不起。」做出一副唬人的样子,心里很是痛快。

「放心,随便吃,我请得起。」他伸手摘下一支红彤彤的糖油果子,递给我:「吃吧,小阿姜。」

我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原本只想逗逗他,如今却骑虎难下,只好接过来。

「好吃么?」

「嗯。」我点点头:「特别好吃。」

可能是我吃糖油果子的样子太没出息了,他又笑了,还拍了拍我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只小馋猫。」

「说吧,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我解释道:「无聊嘛,阿娘不让我吃糖油果子,我就自力更生喽。」

「你这也叫自力更生?」

我的心思都在糖油果子上,便顾不上他的嘲笑。

我们坐在街边的石板上,啃着糖油果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来又走过去,我看着他吃糖油果子的笨拙样子,突然又觉得他离我很近很近。

「看我做什么?」

「你以前没有吃过糖油果子么?」

「吃过,不过……」

「不过什么?」

「以前没觉得多好吃,这个倒是十分好吃。」

「阿姜,阿姜……」糟了,是阿娘的声音,我连忙躲到他身后,想藏在他宽大的袍子底下。

却还是被阿娘拎出来。

「你这个丫头,又跑出来胡闹!」阿娘嘴上从来都不饶人,我像霜打的茄子,乖乖地站在一边听她数落我。

她说痛快了,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手里拿着半支糖油果子的少年。

「这位公子,对不住啊,我们家小丫头给你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不麻烦的,夫人,小丫头挺乖的。」

我吐了吐舌头,他竟然觉得我挺乖的。

阿娘回去后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她说:「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你以后不能再出去胡闹了!若是碰到坏人怎么办?」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太平盛世,什么是乱世凶年。

没过多久。

街上的乞丐越来越多,街边的酒铺关了一家又一家,耍猴的爷爷再也没有出现过,阿爹的眉头越来越紧,阿娘的叹气声越来越多。

我渐渐开始明白阿娘所说的「不太平」。

3

很快,祸事无端起。

阿爹出门做生意被土匪盯上,在打斗中丢了性命。

消息传回家中,阿娘失了神,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再也没有了往日泼辣生动的样子。

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娘一日日消瘦,又不幸染了一场风寒,咳个不停。

我擦干眼泪,跑到药铺给阿娘买草药,学着生火煎药,做菜煮粥,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可是阿娘就像天上的风筝,越来越轻,越来越远,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我终于明白了阿爹口中的「平安团圆是天大的福气」,可是这样的福气,我再也没有了。

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景却是再平常不过,每个人都随时会死去,每个家庭随时都会破裂,生命如蝼蚁般脆弱,没有人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只是从未想到,一朝厄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束手无策,求助无门。

我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纵然天地之大,却再也没有人为我煮一碗粥,唤我一声「阿姜」了。

那些日子,眼泪总也流不完,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又害怕又无助,每天夜里都睁着眼睛,不敢睡觉。

巷子里的人家吃饭的时候若是想起我,就给我送一碗粥,若是想不起来,就只能饿肚子,那样的年景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再多养一个人。

有一次,我听见他们偷偷地商量着,要把我卖给城东的酒坊老板,卖给他的儿子做老婆。

我害怕极了,我不想这么早嫁人,还是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我想,既然活不下去,不如去找爹爹和阿娘,我们一家三口在地府团圆也好。

大概是老天爷可怜我,我竟不知怎么得了相国夫人的青眼,她膝下寂寞,便让人把我接入相国府,认作干女儿。

4

那一天,相国府的公子亲自来接我,带了好多人,浩浩荡荡穿过永宁巷,来到我家门前。

我从未见过这个公子,他剑眉星目,一身戎装,腰系佩剑,神采奕奕。

他弯下腰,朝我伸出一只手,我不明所以,低头看着他的手。

这只手虽然白皙,但手掌上满是厚厚的茧子,宽厚又稳重,让人心生信任。

他说:「小丫头,跟我回家吧。」

他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只是告诉我这个事实,但我看着他却感到莫名的信任,不由自主地想要把手递给他。

他笑了,牵着我的手走了很久很久,从熟悉的街巷走到完全陌生的大街,来到相国府门前。

相国府门前坐着两个石狮子,凶神恶煞的,我连忙捂上眼睛。

他蹲下来,对我说:「别害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哥哥。」

「哥哥?」我想起曾经有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也让我叫他哥哥,我却捂着嘴不肯叫,他们都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和信任感。

「对,咱们现在去见母亲,母亲一定很喜欢你。」

我点了点头,放心的跟着他进去。

其实,我有点儿害怕,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这样气派的府邸。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嘲笑我,看不起我,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相国夫人是个和蔼可亲的女人,大概全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让人可亲可近。

她的手很温暖,她温柔的对我说:「别害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大概前世做了不少善事,才会有这样的福气吧。

虽然相国夫人很和善,但终究是寄人篱下。

我想着我要乖一点儿,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淘气爱闹了。

因为阿娘说,大人们都喜欢乖小孩,喜欢听话的小孩。

可我以前总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听不听话,乖不乖,她都是我阿娘,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5

其实相国大人有一儿一女,不过都是已经逝世的前相国夫人所生,大儿子唤做穆梓梁,清风明月神采奕奕,便是那天接我来相国府的公子。

小女儿名叫穆姬,小名娇娇,金枝玉叶心高气傲。

娇娇第一次看见我,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喂,你叫什么?」

「阿姜。」

「怎么起个这么古怪的名字,你听好了,母亲是可怜你才把你接过来的,我才是相国府的小姐,你不过是一个养女,要时刻记清自己的身份。」

其实,她不说我也是明白的,但是这些话说出来,就像掀开了遮羞布,让人伤心。

我点点头,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一个字:「嗯。」

「你是哑巴么?我最讨厌别人应付我。」

「我知道了。」我小声地说。

「对了,你可千万别叫我姐姐,我可没有妹妹。」她又补充道:「也别叫我哥,他是我哥哥,才不是你哥哥呢。」

「那我叫什么?」

「随便你。」

她发了一顿脾气,似乎终于心满意足,临走前对我说:「你只要不僭越,随时记住自己的身份,我就允许你做我的小跟班,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

好在相国夫人对我甚是怜爱,我在相国府大多时候还是很安稳的。

我努力地学着做个听话的小姑娘,这样相国夫人就会喜欢我,娇娇也不会找我麻烦。

娇娇也的确说到做到,走到哪里都带着我,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下人们就不敢说闲话。

可是,有一日,我竟在相国府遇到了故人,那个喜欢喝竹叶青的俊朗公子。

6

那一日,我才知道他是蜀国皇帝的小儿子,云泽。

他笑着说:「小姑娘,咱们又见面啦。」

他身边是穆哥哥和娇娇,娇娇对别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对他却不一样。

「公子好。」我向他请安问好。

多日不见,他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样肆意张扬。

我谎称要去给相国夫人请安,不敢多做停留。

我看懂了娇娇眼神中的情愫,原来他就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云泽哥哥」。

娇娇从不掩饰她对云泽的爱意,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连我这个刚刚进府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炽热的爱意。

她绣一张手帕是给云泽的,编一尾剑穗要送给云泽,学一段凌波舞也要跳给云泽看,她的生命里好像只有云泽一个重要的人,她生命的意义就是围着他转。

母亲打趣她,你这样痴情,若是殿下不喜欢你可怎么办啊?

她却理直气壮的说,娇娇这么好,云泽哥哥才不会不喜欢呢。

我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心不在焉的走着,这段走廊太长,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如今已是暮春,夏天近在咫尺,我喜欢的桃花开始凋零,一片片坠下枝头,洋洋洒洒地落下,铺满整个院子。

枝头的绿叶正是繁茂张扬的时候,簇拥着探出头来,花落叶生,再正常不过。

可偏偏凉风阵阵,吹得人心灰意冷,兴致全无。

我想,我和他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云泥之别。

之前,在永宁巷,不知晓他的身份时,我还能和他拌嘴,打趣他。

现在,我却是连和他说话都成了妄想。

他果然像天上的星星,我只能在地上仰望着他,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碰不到也摸不着。

7

没多久,相国府迎来一场盛大的喜事——穆哥哥就要迎娶皇上最疼爱的朝阳公主了,我真替穆哥哥开心。

听母亲说,穆哥哥和朝阳公主是克服了无数艰辛和阻挠才走到一起,颇为不易。

虽然只见过朝阳公主寥寥几次,但是公主温婉清秀,知书达理,说话也柔声细语的,谁会不喜欢呢?

朝阳公主总是喜欢拉着我的手,她的手软软糯糯的,很暖和,让人莫名的想要亲近。

她每次来相国府,给大家带礼物,总少不了我的一份。

大概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吧,我很喜欢她,一想到以后每天都能看见她,就很开心。

朝阳公主还是云泽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们很是亲近。

他们成亲的那天举国同庆,母亲说蜀郡好久没有这样的盛事了。

她一大早就开始打扮我和娇娇,给我们穿上新衣服,还叮嘱我们一定要乖乖的,我自然不会胡闹,但是娇娇却说不准,

果然,她打扮好就吵着要去找云泽哥哥。

可是这个时候,云泽正在宫里呢,他要送他的姐姐走上花轿,将她送出宫门。

母亲摸摸娇娇的脸,安慰她说:「别着急,待会儿永王殿下就到了。」

我也期待着见到他,想象着肆意又张扬的他穿上云纹锦袍端方雅正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一定很怪异。

娇娇拉着我偷偷跑出房门,溜到院子里。

往日清幽的相国府此刻宾客满堂,人声鼎沸,父亲和母亲在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我四处张望,却没看到穆哥哥,忙问娇娇:「穆哥哥去哪了?」

「你傻不傻?当然是去接嫂嫂了。」

我们很快被一阵骚动吸引过去,大家纷纷向大门口走过去,门外也传来一阵阵喧嚣。

我们两个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了门口,躲在门后,向外张望。

原来是送亲的队伍来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马车前的云泽,他带着白玉发冠,身着云纹锦袍,丰神俊朗,如清风明月,又如星辰大海。

白衣翩翩,像画中的雅正少年。

他好像看到了我们,朝我们微微一笑,还眨了下眼睛。

我连忙躲到门后,也连忙把娇娇拉回来,可是娇娇还是把头探在外面。

她还转过头来骄傲的问我:「我的云泽哥哥是不是很好看?」

「嗯,很好看。」我点了点头,附和道。

「你就不要惦记了,云泽哥哥是我的,我们早就定了娃娃亲,母亲说等我长大就能嫁给他。」娇娇一脸憧憬。

她只有在提到云泽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小女儿的神情。

「我知道啊,你都对我说过好几遍了。」

穆哥哥牵着朝阳公主走了过来,朝阳公主穿着红嫁衣,头上戴着叮当作响的凤冠,执扇遮面。

穆哥哥笑的很灿烂,他温柔的握住朝阳公主的手,牵着她一步步地走进相国府的大门。

我和娇娇都看呆了,他们果然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娇娇说:「我以后和云泽哥哥也要这样。」

那天,朝阳公主赏给我一支桃花簪,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她笑着说:「小阿姜快点儿长大,带上着桃花簪一定美的不得了。」

我把簪子拿在手上,细细端详,爱不释手。

娇娇不满,抱怨道:「嫂嫂都没给我礼物,我才是哥哥的亲妹妹!」

朝阳公主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说:「娇娇性子还是那么急躁。」

她把盒子递给娇娇:「拿着,不许说我偏心哦。」

娇娇满心欢喜的接过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原来是一枚青玉佩,碧莹莹的煞是好看,娇娇很喜欢:「谢谢嫂嫂!」

这青玉佩好像云泽也有一块,经常带在身上。

8

穆哥哥与朝阳公主成亲后,云泽便成了相国府的常客,隔三差五便要来一次,不是来看望朝阳公主,就是来找穆哥哥喝酒下棋,或者偶尔教穆娇娇练剑。

而在这些琐事的空隙里,他若是见到我,也笑着打声招呼:「小丫头,咱们又见面啦。」

我却从不与他多说话,总是远远地避开他,实在躲不掉了才走上前,轻轻俯身,道一句:「公子好。」

他总是摸摸我的头,笑而不语。

于我而言,他就像那天边的星辰,遥不可及。

就像娇娇说的,我连想一想的资本都没有,我只能远远地躲着他,不给自己幻想的机会。

母亲说等我长大,给我挑一个顶好的郎君,风风光光的送我出嫁,我知道这个顶好的郎君可能是朝中某个大臣的孙子或者锦官城某个大户人家的儿子,却绝对不可能是他。

他们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又怎么能生出非分之想呢。

9

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蜀郡的春天总是笼罩在一层粉红色的雾里,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他站在桃树下赏花,好像瞧见了我。

我正犹豫着是过去打个招呼呢,还是当作没看见赶紧溜掉呢?

他远远地朝我招手,我只好磨磨蹭蹭极不情愿的走过去。

「公子好。」我恭恭敬敬给他行礼。

他伸出手递给我一支桃花,笑着问我:「小丫头,几岁啦?」

「十三岁。」

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我等不及啦,小丫头,相国府这么无聊,跟我走好不好?」

「走去哪里?」我有些不解。

「哪里都好,逍遥山水,仗剑天涯。」

「可是,我连锦官城都没出过。」

「没事,哥哥罩着你,怕什么。」

我看到他手里拿着青玉酒杯,两个酒壶歪歪扭扭的躺在桌子上,果然又喝醉了,净说些胡话。

「既然相国府无聊,公子为何,还总是来呢?」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我才敢打趣他几句。

「哈哈哈,当然是来看我的心上人。」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姑娘,可有心上人?」

我垂下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又说:「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

看着手中他送的桃花,花瓣上还沾着几颗露珠,我突然鼻子一酸,来日方长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和穆娇娇才是来日方长。

我们应该是时日无多才对,看一眼少一眼。

10

我突然有些想念阿娘的桃花酥,想念阿爹蘸了竹叶青的筷子,想念永宁巷的日日夜夜,想念没有长大的时候,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只有无尽的快乐。

娇娇的心事可以说给母亲听,可以大声的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可是我的心事只能说给天上的云彩,说给三月的桃花,或者埋在心里,让它随着漫长的岁月枯萎凋零。

在相国府安定下来后,母亲开始请人教我琴棋书画,女红刺绣。

这些大家闺秀从小便要学习的功课,我却是不会的。

母亲很有耐心,她总是夸奖我学得很快,我当然知道她是鼓励我,只好再勤奋一点儿,好不辜负她的殷殷期望。

可是娇娇却总嘲笑我,说我上不了台面。

上次她拿起我绣的手帕笑得直不起腰:「你这绣的什么啊,毛毛虫么?」

我赶紧从她手里抢过来,我绣的明明是一条龙,就是丑了点儿。

娇娇的确有资格这样说,她虽然瞧不起人,但这些功课她向来做的很好。

一开始我也不能想象她绣花的样子,她往日坐都坐不住,怎么能绣花呢,可是连府中的教养婆婆都说娇娇绣的好。

她昂起头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绣的这样好么?」

「因为喜欢?」

「才不是,因为云泽哥哥喜欢,他说我绣花的样子比耍剑可爱多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耍剑?」

「当然是为了有机会靠近他,缠着他啊。」她又说:「我看你这个手帕还是丢掉吧,丑死了。」

我不肯丢,小心翼翼的藏起来。

这可是我绣的第一张手帕,也可能就是最后一张了。

我心灰意冷的收起针线包,看来我在女红刺绣上确实没有天赋,我央求教养婆婆让我去练字。

比起刺绣,我还是喜欢写字,一笔一画,横平竖直,让人神清气爽。

11

我最喜欢在水云阁的凉亭里练字。

水云阁在相国府最偏僻的地方,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挑一个无人打扰的清晨或黄昏,阳光温煦柔和,洒落满地清晖,微风轻拂,竹叶摇曳,再舒服不过了。

当然啦,我经常会写着写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过,睡着也没有关系,反正没人看见。

我摆脱教养婆婆的视线,躲在这个角落悠哉游哉地消磨着时光。

有一天,我正在做一个梦,梦里是人潮如织的朱雀大街,好像是上元夜,家家户户都挂着灯笼。

我一个人走啊走啊,爹爹和阿娘不在我身边,突然想起来,爹爹去给我买桃花酥了,那阿娘呢?

阿娘从来都是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生怕我丢了。

有一次我看耍猴的看得入迷,挣脱了阿娘的手,跑过去喂猴子吃地瓜,还被阿娘骂了一通。

阿娘的嘴巴厉害的很,得理不饶人,我向她保证下次绝不乱跑。

可是,现在我却找不到阿娘了,阿娘肯定很着急。

我四处张望,从朱雀大街这头跑到那头,都没有找到阿娘。

正在我垂头丧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哈哈哈」的笑声,我抬眼望去,竟然是云泽。

他拉着我手,说:「阿姜,咱们回家。」

我竟然鬼使神差的信了他的话,被他牵着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

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我好像沉沉睡过去了,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我醒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双盈盈笑眼,吓了一跳,竟然是云泽。

我以为还在梦里,便伸手掐了他一下,他果然痛的皱了下眉。

梦醒了。

12

我揉了揉眼睛,端坐起来,重新拿起笔,假装要写字的样子。

他却哈哈哈大笑,笑得那么开怀。

我忍不住提醒他:「公子,要注意仪态。」

他这才停下来,笑着说:「梓梁说你今日在练字,字跑哪里去啦?我怎么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宣纸。」

「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我这就要开始练字。」我其实还是困得很,但却不能让他看了笑话。

他和娇娇一样,总是爱嘲笑我。

「那写来看看。」

他似乎颇为期待,坐在旁边,等着我下笔。

我心虚的很,毕竟我的字也就母亲能夸得出口。

刚刚写完一行,他果然又笑了,见我看了他一眼,又忍回去,忍得似乎颇为辛苦。

我放下笔,义正词严的说道:「公子,能不能笑的稍微克制点儿?」

他果然不笑了,拿起我刚刚放下的笔,替我把剩下的一行字写完:「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果然写的很好,笔力苍劲,如游云惊龙,比教书先生的写得还要好。

我拿起来看了好久,怎么同样一支笔,写出来的字竟差这么多。

「我来教你。」

他把笔放在我手中,握着我的手开始写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我们写了很久,写满字的纸铺满了整个桌子,写到连太阳都下山了。

水云阁还是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一声声微弱的虫鸣。

他停下来,说:「太晚了,快点儿回去吧,下次再教你。」

我好想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但是没有问出口。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仿佛看懂了我的心思,说:「我有空就过来。」

我拿着今天写的字给母亲看,母亲夸我写得比娇娇还好,还想找个师傅裱起来,挂在我的房间里。

她哪里知道这并不是我写的字,不过挂起来倒是不错,可以天天看到。

「下次」果然是最遥远的一次,云泽总是很忙,他有很多亲人和朋友,要陪王后娘娘去诵经祈福,要和穆哥哥去骑马射箭,要陪娇娇练剑,还要和苏大人下棋……

他才不会将随口对我说的一句话放在心上,更不会记得还有个小姑娘在水云阁等着他。

不过,我总是在水云阁练字,想着他如果有空闲,一来便能看到我。

13

最近,大家都很忙的样子,父亲每天很晚才回家,穆哥哥也整日待在军营里,娇娇也不怎么在家,母亲不知道在忙什么,大家都忙忙碌碌,心事重重。

只有我无所事事,整日在水云阁写字。

我练了好多遍「桃之夭夭」,连这几个字都快不认识了,他终于来了。

「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啊?」他看到我写的字忍不住又笑了。

他手中拿着一串亮晶晶油汪汪的糖油果子,笑着递给我:「小丫头,看,你最喜欢的糖油果子。」

我突然想起前些年自己扮作小乞儿诓他的事,真是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我接过他手中的糖油果子,「谢谢公子啦。」

原来,又到了中秋节。

这次他拿来一本的厚厚字帖,他又握着我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教我写。

「我太笨啦。」我低下头,假装很难过的样子。

「没关系,慢慢来,不着急。」他总是很有耐心。

这本字帖跟他的字很像,我问:「这是殿下之前练字用的字帖么?」

「这是我写的字帖。」

「哦。」我想了想又说:「写的真好看。」

我连忙掩饰住心中的落寞,看来他并不想教我练字,才专门写一本字帖应付我。

「小阿姜,你可要好好练,不然可别说是我教的。」

「那我说是教书先生教的好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明明是我教的。」

那段日子就像梦一样,纵使再想沉沦其中,梦也总有醒的一天。

14

我终于知道母亲脸上的忧虑和大家的忙碌是为了什么。

祁门之战爆发,楚国派兵十万欲取巴陵六郡——蜀国抵御外侮的天险要塞。

巴陵一旦失守,蜀国便如失去襁褓的婴孩,任人宰割。

皇帝决定御驾亲征,留太子守城,为的是破釜沉舟,绝地逢生。

穆哥哥也要随军出征,整个相国府都忙着为他准备出征的行李,娇娇舍不得哥哥出征,哭了好多天。

还是朝阳嫂嫂安慰她,说哥哥本事高强又福泽深厚,肯定能够凯旋而归。

可是,我却看到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偷偷地抹眼泪。

生逢乱世,即使贵为公主、将军也逃不掉生离死别的命运。

「阿姜。」我被人拉到一边,恍惚间没有认出眼前这个人竟然是云泽,身着铠甲战袍的云泽。

他不复往日闲散慵懒的神态,脸上满是坚毅与果敢。

我有些不敢相信:「殿下,你,也要出征么?」

「是啊,大战在即,谁能置身之外呢?」

「那殿下可要少喝点儿酒,不然剑都拿不稳。」

「哈哈哈。」

他又露出向往常一样爽朗的笑颜:「小阿姜,你就不能盼着我安然无恙的归来么?偏偏戳我的痛处。」

「殿下,福泽深厚,定然能平安无事。」

「借你吉言啦,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开过光的信物,借我戴戴,若我平安归来,再还给你。」

我想了想,掏出阿娘留给我的长命锁,递给他:「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块长命锁是我阿娘留给我的,殿下可不要弄丢了。」

他接过去:「放心吧,我一定随身携带。」

「殿下拿了我的长命锁,若是凯旋归来,是不是也该好好报答下阿姜呢?」

「你这个小丫头啊,你想要什么?」

「我想去外面看看,看看书中写的山河胜景、人间烟火。」

「好,我答应你,若是凯旋归来,我一定带你去看看这广袤的山河胜景,热闹的人间烟火。」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大军集结的号角响彻云霄,他要走了。

「等我回来!」他远远的冲我喊,还是笑得那样好看。

「好,我等你回来。」我在心里默念。

15

每当灾难来临或大战在即,人们总是生出一些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冲动。

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不敢见的人,在灾难和战争面前,借着一份也许没有明天的悲壮,就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真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

破釜沉舟绝处逢生终究是传说,蜀国兵败如山倒。

巴陵失守,皇帝驾崩,蜀郡彻底乱了。

云泽呢,那个爱笑的俊朗公子,他被楚军俘获,七日后斩首示众。

我那心心念念遥不可及的梦想啊,眼看就要烟消云散了,可我除了心痛什么也做不了。

朝阳公主也很可怜,穆哥哥战死沙场,她刚出生的孩子再也没有父亲了,相国府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娇娇呢,娇娇听说哥哥战死,云泽被俘,不顾母亲的阻拦骑上一匹马,只身向巴陵的方向奔去。

我却像个多余的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上。

「嫂嫂。」

我来到朝阳公主房中,任何安慰的话都仿佛是多余的,只是一夜夜陪着她,逗着她刚刚出世的小孩子,那个像极了穆哥哥的小孩子。

再后来,天不绝人愿,事情出现转机。

蜀郡献上一位名动天下的美人给楚王,世人都说这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

楚王大喜,同意释放俘虏,与蜀国缔结停战盟约。

阎王你看,我的长命锁果然很灵验呢。

云泽安然无恙回到了锦官城,我的俊朗少年又回来了。

再后来,娇娇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云泽。

据说他们大婚的场景一点儿也不比朝阳公主嫁入相国府那日差呢。

举国欢庆,整个锦官城都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百姓们夹道欢迎,祝他们百年好合,鸾凤和鸣,不过可惜我没有看到。

你问我去了哪里?

我早就嫁人了,母亲果真为我寻了个顶好的夫君。

虽然夫家路远,但他对我很好,事事都依着我,锦衣玉食的养着我。

一个平民之女能有这样的归宿已是三生有幸,再无他求。

我还听说云泽和娇娇生了一儿一女,甚是惹人怜爱。

16

说来,蜀郡皇族的命数真是差劲,云泽的大哥,就是刚刚提到的太子,登基没几年就驾崩。

兄终弟及,云泽竟然成了蜀郡的皇帝。

他虽然爱喝酒,但治国安邦还是很厉害的,蜀郡在他的治理下竟也一日日强大起来,成了南境屈指可数的强国。

人人皆称赞蜀王贤明勤政,治国有方。

我死的那一天,还听到百姓在欢呼他的名字。

上天待我真的不薄,我竟然在临死前又见了他最后一面。

我那遥不可及的毕生理想就在面前,一抬手就能碰触到。

「咱们又见面啦,殿下。」

「哦不,是陛下,陛下是来还给我长命锁的么?」

「不过,我已经不需要啦……」

「陛下,阿姜先走了,陛下,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我尽量减少挣扎,生怕吐出太多血,可还是弄脏了他的衣服。

我大概是大限将至神志不清了,竟然看到他哭了,他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很舒服。

17

「阎王,这个故事你可满意?」

这个亡魂好像也没犯什么大错,怎么会被贬入无间地狱呢,阎王纳闷,看了眼崔府君。

崔府君乃是地府首席判官,赏善罚恶。

崔府君耸了耸肩,表示他也很纳闷儿。

阎王端正了身子,正色道:「虎头蛇尾的,没意思。」

「姑娘,这故事没讲完啊。」 崔府君附和道:「生平往事要说清楚,我们才好判断嘛。」

「后面的故事啊,很无聊的,我都快不记得了。」

「那你且说说看,你究竟犯了何错,才会被罚永世不入轮回?」

「我哪儿知道啊,大概是我前世造孽太多吧,无间地狱的亡魂不都是这样?」

「即是造孽太多,你又为何心有不甘,偏要闯上阎王殿求个解脱呢?」

「我也不知道,我就走啊走,就走到这里了。」

无间地狱可是由七十二凶兽、三十六阴使镇守,地狱之门只有平等王才能打开,想要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根本不可能。

除非有鬼神相助,不然凭这个亡魂一己之力连无间地狱的大门都碰不到。

「你先把你的故事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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