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的生活苦吗（盲人的生计）

如今，即使在农村，你也很少能见到瞎子。但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几乎每个村子都有瞎子。或先天残疾，或后天失明，他们悲喜苦乐，于人世间演绎着一幕幕残缺人生！

一般先天失明的人还小的时候，父母就会筹谋着让他去学点谋生本事，如吹拉弹唱，走村串户拍筒子、唱渔鼓;算命打卦，吹拍哄骗抽签子、排八字;再不就学点力所能及的生意买卖。最不济的就是后天命蹇，好好的一个人因一场眼疾失去一片天，被命运闪在半道上。什么都不会，只能抖抖索索出门去要饭。出了门不知左转还是右转，一头撞在大柳树上心疼得跟在后面的母亲一声“我的儿！”撕心裂肺。一个字，难！

难也要过日子。您家看，这不就来了一位吗？只见他满身披挂，一如唱戏的行头。肩上扛着个黑洋伞，半球状的伞面，钩形的柄。左边斜挎着灰不灰白不白打着补丁的棉布大口袋，足有两尺深的袋拖过胯部，里面装着姑娘绣花用的丝线、箍子，纳鞋用的索子、顶箍，缝补用的洋线、洋线针，头上用的发卡和头绳，小孩喜欢的糖果、口琴、花皮球，犹如一个百宝袋，只有他自己知道摸索的路径。右边斜挎着骗人的家什，一长方形洋铁皮扁盒，里面装着神鬼不知的油纸签，上面花花绿绿画着人物形象或器物图形，下面写着四句话。只要你入了他的道，不怕你不掏腰包。左手在护着伞柄的同时，叮叮当、叮叮当地敲着一面勾锣，嘴上不用喊，老远别人就知道瞎子来了！右手夹根光溜溜的细竹杆，如握着一支长毛笔，活脱脱一位丑书大师。左边点三下，右边点三下，再向前点几下，敲敲点点之中，也就知道该往哪里走了。这竹杆不仅是探路的眼睛，而且还是防身的工具。

不久一群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就围了上来，这个问：有没有洋红的，那个问有没有大红的。也有的姑娘不买线，搂肩擦鬓就看个热闹。也有的姑娘花绣到紧要关头没线了，等得心焦，就骂死瞎子郎个还不来。等听到勾罗响，扔下手中活计就冲出了门。母亲在后面骂：你是丢了魂，还是抢投胎？瞎子耳听八方，知道真正的买主来了，赶紧叫唤：新到的丝线，大红洋红玫瑰红，姜黄橙黄鹅儿黄，快来买呀！姑娘一路小跑，两条胳膊摆动得像拖拉机曲轴，急急地说：拿出来看一下。瞎子便从大口袋里摸索出一把五颜六色的丝线让姑娘们挑，并紧紧地拽住丝线的一头，让姑娘们挑着看另一头。姑娘们看得不耐烦，说道：你这瞎子，还怕我们昧下你的不成！瞎子说，姐姐们，我瞎得只剩两个黑窟窿，是怕你们扯乱了我不好收！叫谁姐姐呢？有你这么眼瞎的弟弟么，好赖人不分！还真是的，这农村姑娘个个心地善良，别人白送她东西还不要呢，哪能昧瞎子的命钱？

瞎子该防的是一帮小孩子。瞎子来了，小孩在后面起哄：瞎子瞎，拖尾巴，摔个跤子啃泥巴！一小孩拿着一张比照一毛钱式样剪的纸到瞎子处买糖，瞎子将竹杆抱于怀中，双手拿过假钱一摸索就知道了真假，小孩子不知道钱上凸凸凹凹的，还以为花花绿绿一张纸嘛，瞎子又看不见。瞎子不动声色，装着去掏糖，猛然间拿起竹杆就扫了过去，打在小孩腿上疼得眼泪水打转，嗷嗷直叫。

平常家中大人没少教育孩子们：瞎子都是苦人子，能帮要帮，不帮不要害他。还说瞎子是前世作孽现世报，让他吃吃苦头，你们不学好，小心来世也会瞎！小孩子哪管这些，拄根竹棍闭上眼睛先学一下，觉得瞎了也不可怕哦！照样行恶顽皮，从此就和这瞎子结了仇。

一日下雨，瞎子一路溜溜滑滑又来到了他们村。这小孩一见，有心要报这一棍之仇，于是吆出家中的黄狗去咬瞎子，瞎子只得拿出竹杆左一下右一下地赶。这狗也是狗皮膏药，打又打不着，赶又赶不跑，汪汪汪地惹人烦。正愁之间，小孩子跑过来充好人说，我牵着您家过去吧。瞎子三天两头被好心人牵，哪还记得打人的事，便高兴地答应了。以前，邻居之间，阶沿有高有低，有的甚至挖着一条过屋檐水的沟。这小孩就把这瞎子带到了沟沿，瞎子不知深浅摔了个嘴啃泥，猛地想起前次打过的那位小孩，后悔下手过重着了小孩的道，这下两不相欠了，下次防着点，防狗防沟防小孩！

乡人纯朴，对瞎子能照顾就照顾。比如村里给他当“五保户”，送柴送粮，年年帮助检修房子；左邻右舍时不时也送东送西接济一下；乘凉时分，请瞎子来唱个小曲、讲个笑话，几户人家送上几升米，各取所需。如此，一家人过得虽不舒畅，倒也平安！

瞎子眼瞎，但耳朵灵光，象有组织似的。比如张家儿子过喜事，正期那天，附近瞎子都来了，有夫妻成对的，有儿女成双的！这主人家也是“开门办喜事，来的都是客”。礼房先生一点不怠慢，先茶后烟，喜棚稍候，片刻就坐席。有能耐的瞎子便施展浑身解数，有拍一段渔鼓讲好话的，有拉二胡唱花鼓戏的，有唱小曲助助兴的！堂屋的客亲边喝酒边听曲边起哄，嘻嘻哈哈不绝于耳，主人图的就是热闹。亲朋开心，主人高兴，一桌丰盛的酒席就摆了上来。

老家人把吃酒席叫“吃十碗”，有“三蒸三汤”的蒸鱼、蒸肉、蒸香蒿，鸡汤、鱼汤、熬肉汤，还有笋子、海带、金针菜，元子、粉丝、蛋粑粑，十大碗摆满八仙桌。时年艰苦，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荤，肚皮里刮不出几两油。所以，评价主人家是否客气就看那碗蒸肉肥不肥？肉片子宽不宽，厚不厚？甜甜的一碗熬肉汤红里透亮，如同喝下一碗甜猪油。瞎子吃席也讲规矩，这筷子不好到处戳去戳来戳，多在自己面前拈菜。一瞎子怎么也找不到那碗蒸肉，忍不住就说：这家主人小气了点，十大碗朗没的蒸肉？吃到蒸肉的人只管吃，吃完就笑道：你瞎起个眼睛，朗没的蒸肉啊，蛮肥的肉！没肉还整的成酒？主人听言，赶紧再上一碗。

瞎子记性好，什么甲乙丙丁、子丑寅卯记得滚瓜烂熟，张家姑娘、李家儿子、各门琐事烂熟于心，掐着手指算一算也就是给你装装样子。乡人迷信，算命盛行，讲的是个心安！小孩满月、过生要找瞎子算，儿女婚配、选日子要找瞎子算，甚至取个名也要找瞎子算算五行缺个么家？瞎子咋说就咋是。

一日，一瞎子给东家小伙算命说：父在母先死。不几日，给西家小伙算命也是同样一句话。世上还真就有巧的事。不久之后，东家死了母亲，西家死了父亲。东家一想，这瞎子算命可真准啊！西家不乐意了，找瞎子评理。瞎子不慌不忙地说：对啊，你父亲在母亲的前面死了。西家说：那东家怎么说？瞎子说：父亲在，母亲先死了啊！

还有人找他抽签，一毛钱抽一次。他把一些下下签之类的放到容易抽到的地方，每逢人抽之，他就鼓动人再抽一次，说什么转运，一毛钱的生意变成了两毛。特别是一帮人抽签时，抽到下下签的十有八九都会再重抽，否则，面对未知的恐惧面子挂不住。

如碰到单身抽签之人，一定是遇到了难过的坎。他便拿出看家本事，东弯弯西绕绕，连哄带吓，忽悠别人给他钱，说是买纸买钱帮你化解霉运，还真就有人信！更有甚者，抽到“积积攒攒买把雨伞，风一吹一个光杆。”愚蠢之人当了真，想想还干的什么劲，积的什么财？混吃混喝得了！他也不想想，瞎子会算命，他怎不把自己好好算算？

真所谓：人性无善恶，全是生计迫！

2022年8月1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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