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劝学方式(曾国藩家书)
禀父母·闻九弟习字长进
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九弟之病,自正月十六日后,日见强旺;二月一日开荤,现全复元矣。二月以来,日日习字,时有长进。男亦常习小楷,以为明年考差之具。近来改临智永千字文贴,不复临颜柳二家帖,以不合时宜故也。
孙男身体甚好,每日佻达欢呼,曾无歇息,孙女亦好。浙江之事,闻于正月底交战,仍尔不胜。去岁所失宁波府城,定海、镇海二县城,尚未收复。英夷滋扰以来,皆汉好助之为虐,此辈食毛践土,丧尽天良,不知何日罪恶贯盈,始得聚而歼灭。
湖北崇阳县逆贼钟人杰为乱,攻占崇阳、通城二县。裕制军即日扑灭,将钟人杰及逆党槛送京师正法,余孽俱已搜荆钟逆倡乱不及一月,党羽姻属,皆伏天诛,黄河去年决口,昨已合拢,大功告成矣。
九弟前病中思归,近因难觅好伴,且闻道上有虞,是以不复作归计。弟自病好后,亦安心不甚思家。李碧峰在寓三月,现己找得馆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书,每月俸金二两,月费一千。男于二月初配丸药一料,重三斤,约计费钱六千文。男等在京谨慎,望父母亲大人放心,男谨禀。(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匹日)
禀父母·教弟写字养神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谕,具悉一切。又知附有布疋腊肉等,在黄弗卿处,第不知黄氏兄弟,何日进京?又不知家中系专人送至省城,抑托人顺带也?
男在京身体如常,男妇亦清吉。九弟体已复元,前二月问,因其初愈,每日只令写字养神。三月以来,仍理旧业,依去年功课。未服补剂,男分九药六两与他吃,因年少不敢峻补。孙男女皆好,拟于三月间点牛痘。此间牛痘局,系广东京官请名医设局积德,不索一钱,万无一失。
男近来每日习字,不多看书。同年邀为试帖诗课,十日内作诗五首,用白折写好公评,以为明年考差之具。又吴子序同年,有两弟在男处附课看文。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男亦代人作文,因久荒制艺,不得不略为温习。
此刻光景已窘,幸每月可收公项房钱十五千外,些微挪借,即可过度,京城银钱,此外间究为活动。家中去年澈底澄清,余债无多,此真可喜!
蕙妹仅存钱四百千,以二百在新窑食租,不知住何人屋?负薪汲水,又靠何人?率五又文弱,何能习劳,后有家信,望将惠妹家事,琐细详书,余容后呈,男谨禀。(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禀父母·劝两弟学业宜精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六月廿八日,接到家书,系三月廿四日所发,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庆,四妹生产虽难,然血晕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则下次较为容易。男未得信时,常以为虑,既得此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捐官,言四月县考时,渠在城内,并在彭兴歧丁信风两处,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吴定五。男十三年前,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人起讲,在杨畏斋处受业,来年闻吴春岗说定五甚为发奋,今果得志,可渭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渠已忘记,后有信来,乞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挂怀;俗语云:“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四十二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渠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姜台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头场皆未取,即于是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之出抚。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业之不精耳。两弟场中文若得意,可将原卷领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辈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体甚结实,皮色亦黑,逆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数十只,在大江游大;江宁杨州二府,颇可危虑。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故京师人心镇定。同乡王翰城告假出京,男与陈岱云亦拟送家眷南旋,与郑苇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现在男与陈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丙冈寄银寄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陈季牧处,不知到否,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待三十六岁始留,男屡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男谨禀。(道光二十二年六用初十日)
致诸弟·述求学之方法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邱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有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六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著实静养?疑搬进内城注,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予时时日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沈著。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待,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壁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漫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工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漫火温之,将愈翥愈不熟也。以是急思般进城内,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
镜海艮峰两先生,赤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都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蕙西常言与周公谨交,如饮醇醑,我两个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予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春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衬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广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而皆不及泉者且。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彭荡,脉络周通,潜心内传,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者,即礼之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
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
进德之身,难于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卫身莫大如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究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由我作主。
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雍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
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安工夫,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鹜,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备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告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吾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写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致诸弟·读书宜立志有恒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前月八日,已将日课抄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书,可抄三叶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抄回不能作楷书耳。
冯树堂时攻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弟不能在京,在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年半,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
余尝语贷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之孝有十分。右作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教也!惟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不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讥不甚超亘,余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汲勤奋,将来必有所成。何子敬近侍我甚好,常彼此作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
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伪,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少。以余观之,此二者,余不甚精,不知浅深究竟如何,若字则必传千占无疑矣。诗亦远出时手之上,必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做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颇有面善心非之隙,唐诗甫亦与小珊有隙,余现仍与小珊来往,泯然无嫌,但心中不甚惬洽耳。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工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己有许多古董。
何世名子亦甚好,沈潜之至,天分不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大也,其世兄亦极沈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姿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直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子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并驾,则余之大幸也!
季仙九先生到京服阕,待我甚好,有青眼相看之意,同年会课,近皆懒散,而十日一会如故。余今年过年,尚须借银百十金,以五十还杜家,以百金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即在公项借用,免出外开口更好,不然,则尚须张罗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将视主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闻折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设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余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余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维绪弟细察。(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六日)
致诸弟·勉励自立课程诸位贤弟足下: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往往其姑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誓永戒吃水烟,洎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日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以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慧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朱廉甫、吴莘畲、庞作人。此四君者,首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何子贞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敢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廿日
附课程表
一、主敬——整齐严肃、无时不俱。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二、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四、读书不二——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为人。
五、读史——二十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六、写日记——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己出,终身不间断。
七、日知其所亡——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八、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九、谨言——刻刻留心。
十、养气——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十一、保身——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十二、作字——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十三、夜不出门——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致诸弟·讲读经史方法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常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站闻之言,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梯,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底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在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吱此互相原凉,兄弟得坏名为忧,弟兄以得好名为快。兄不能尽道,使弟得今名,是兄之罪,弟不能尽道,使兄得今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之嫌矣。
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问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常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演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大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
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修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人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嘻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以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百似昌黎,拗很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技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橱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为之可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暗然尚沿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不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傲惰,众口铄金,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紊怀耳。
来信言《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入之大途也,求其不误难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至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办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民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
是故经则专一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为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
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苦无良友。近年导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概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昔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恃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六弟言能自为什,亦未历甘苦之言耳。
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
九弟之人,写有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大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冕话。此次折并走甚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致六弟·述学诗习字之法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廿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茸,笔力实实可爱!信中有云:“于兄弟出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时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颜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在约可为弟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淳实宏通,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弟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待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家《东莱博议》,甚是,弟先须用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学诗从《中州集》人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逊,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
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弟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两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诗律,若在省,弟可就之求救。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多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弟可以从切磋,此等发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是仅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项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技,后日还他可也;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致诸弟·劝述孝悌之道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初一,四月十八,两次所发家信。四弟之信,具见真性情,有困心衡虑郁积思通之象。此事断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必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侯,愈欲速则愈锢蔽矣,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
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贤易色一章,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于孝悌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悌耸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工时所代圣贤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亏于伦纪之大,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
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文,何不日日在孝悌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用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时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则听此语否?科名之气以可贵者,诈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也谓禄仕可以养亲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诸弟不得。亦可以承欢,亦可以养亲,何必兄弟尽得哉?贤弟若细思此理,但于孝梯上用功,不于诗文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
凡作字总须得势,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九弟欲看余白折,余所写折子甚少,故不付。
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至于纺棉之说,中直隶之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男妇,人人纺布为生,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江甫之妇人耕田,独三河之男人纺布也。湖南如浏阳之夏布,祁阳之葛布,宜昌之棉花,皆无论贫富男妇人,皆依以为业,并此不足为骇异也。第风俗难以这变,必至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妙!书不尽言。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致诸弟·温经更增长见识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
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伊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凭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伙食。
冯树堂正月初六日来余家,抉会试后再行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故也。树堂于二月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而耻恶衣恶食者二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可以得。
陈岱云于初六日移寓报国寺,其配之枢,亦停寺中。岱云哀伤异常,不可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余字,余为作墓志铭一首,不知陈宅已寄归否?余懒腾寄也。
四川门生,现已到廿余人,我县会试者,大约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可念五六人。然有求于者,颇不乏人。
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迥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
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余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师,甚妙!然城南课以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可识。季弟每日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余容后陈。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致诸弟·勿为时文所误四位老弟足下:
余于三月廿四,移寓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与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间到折差一次,余竟不知,迫既知而折差已去矣。惟四月十九欧阳小岑南归,余寄衣箱银物并信一件。四月廿四梁录庄南归,余寄书卷零物并信一件。两信皆仅数语,至今想尚未到,四月十三黄仙垣南归,余寄闱墨,并无书信,想亦未到。兹将三次所寄各物,另开清单付回,待三人到时,家中照单查收可也。
内城现住房共廿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极为宽敝,冯树堂郭筠仙所住房皆清洁。甲三三月廿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已读四十天,读至自修斋至平治矣。因其年大小,故不加严,已读者字皆能认。两女皆平安,陈岱云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内人身子如常,同又有喜,大约九月可生。
余体气较去年略好,近因应酬太紧,天气渐热,又有耳鸣之玻今年应酬,较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合四川湖南两省,求书者几日不暇给。第二公车来借钱者甚多,无论有借无借,多借少借,皆须婉言款待。第三则请酒拜客,及会馆公事。第四则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以散馆殿试,则代人料理,考差则自己料理,诸事亢杂,遂无暇读书矣。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内四站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足,笔亦平沓不超脱,平沓最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笔爽利,近亦渐就范围,然词意平庸,无才气峥嵘之处,非吾意中之温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插,即使获售,亦当渐其文之浅薄不堪。若其不售,则又两失之矣。
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罗山意见如何,
吾谓六弟今年入泮固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一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年过二十,不为少矣。若再扶墙摩壁,役役于考卷搭截小题之中,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计者,不可不早图也,余当日实见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腼颜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温甫以世家之子弟,负过人之姿质,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寒,奈可亦以考卷误终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详批,余实不善改小考文,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亦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康陋,勉之勉之!初不基不可不大也。书法亦有褚字笔意,尤为可喜!总之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悌为端,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冯树堂郭筠仙在寓,看书作文,功无间断。陈季牧日日习字,亦可畏也!四川门生留京约二十人,用功者颇多。余不尽言。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禀父母·教弟注重看书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可无虑。
诸弟考试后。闻肄业小罗庵巷,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邑惟彭薄墅先生看画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总以看书为急。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要看二十页。
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业忙,亦不废正业。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不敢自主。
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忽因愣,则近处尽可度活,何必远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余容续陈。国藩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诸弟·必须立志猛进四位老弟足下,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寄信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然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话容止,规模气象如何?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毫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我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促也。
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看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沓无消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受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抄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近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将全本付回可也。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诸弟·读书必须有恒心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缺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不显,何愁家运这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外事又有我照料,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允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力也。如霞仙今日之身分,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若学问愈进,身分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全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好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争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可及此间之纷冗乎?
树堂均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每经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事,又勿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廿一日)
致诸弟·按月作文寄京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廿二日,寄去书函,谅已收到。项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此即付还,今亦忘其所吴语何矣。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南城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斋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信,何必打听听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涉之斋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另纸写明寄口。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名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斗,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
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以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收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买笔付回,须待公车归,乃可带回,大约府试、院试可待用,悬试则赶不到也。诸弟在家作若能按月付至京,则余请树堂随到随改,不过两月,家中又可收到。书不详尽,余俟续县。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
致诸弟·评文字之优劣子植季洪两弟左右:
四月十四日接子植二月三月两次手书;又接季洪信一函,子植何其详,季洪何其略也?今年以来,京中己发信七号,不审俱收到否?第六号第七号;余皆有禀堂上,言今年恐不考差,彼时身体虽平安,而癣疥之疾未愈,头上面上颈上,并斑驳陆离,恐不便于陛见,故情愿不考差。恐堂上诸大人不放心,故特作白折楷信,以安慰老亲之念。
三月初有直隶张姓医生,言最善治癣,贴膏药于癣上,三日一换,贴三次即可拔出脓水,贴七次即痊愈矣。初十日,令于左胁试贴一处,果有效验。廿日即令贴头面颈上,至四月八日,而七次皆已贴毕,将膏药揭去,仅余红晕,向之厚皮顽癣,今已荡然平矣,十五六日即贴遍身,计不过半月,即可毕事,至五月初旬考差,而通身已全好矣。现在仍写白析,一定赴试,虽得不得自有一定,不敢妄想,而苟能赴考,亦可上慰高堂诸大人期望之心。寓中大小关吉,惟温甫前月底偶感冒风寒,遂痛左膝,服药二三帖不效,请外科开一针而愈。
澄弟去年习柳字,殊不足观,今年改习赵字,而参以李北海云麾碑之笔意,大为长进,温弟时文已才华横溢,长安诸友多称赏之!书法以命意大高,笔不足以赴其所见,故在温弟自不称意,而入亦无由称之。故论文则温高于澄,澄难于兄,论书则澄高于温,温难为弟。子植书法,驾涤澄温而上之,可爱之至!可爱之至!但不知家中旧有徐浩书和尚碑,及颜真卿书敦家庙否?若能参以二帖之沉著,直追古人不难矣。狼兼毫四枝,既不合用,可以二枝送莘田叔,以二枝送庵表叔。正月问,曾在岱云处寄羊毫二枝,不知已收到否?五月,钟子宾太守往湖南,可再寄二枝,以后两弟需用之物,随时写信至京可也。
祖父大人嘱买四川漆,现在四川门生留京者仅二人,皆极寒之士,由京至渠家,有五千余里,由四川至湖南,有四千余里,彼此路皆太远。此二人在京,常半年不能得家信,即令彼寄信至渠家,渠家亦万无便可附湖南。九弟须详禀祖父大人,不如在省以重价购顶上川漆为便。
做直牌匾,祖父大人系驰封吵宪大夫,父亲系诰封中宪大夫,祖母驰封恭人,母亲诰封恭人,京官加一级请封,侍读学士是从四品,故堂上皆正四品也。蓝顶是暗蓝,余正月已寄回二顶矣。书不宣尽,诸详澄温书中,今日身上敷药,不及为楷,堂上诸大人,两弟代为禀告可也。(道光。二十六年四月十六日)
致四弟·读书不可太疏忽澄侯四弟左右:
贺常四到营,接弟信,言早起太晏;诚所有免。去年住营盘,各营皆畏慎早起,自腊月廿六移寓公馆,早间稍晏,各营皆随而渐晏,未有主帅晏而将弁能早者也。犹之一家之中,未能家长晏而子弟能早者也。
沅弟在景德镇,办事甚为称靠,可爱之至!惟据称悍贼甚多,一时恐难克复,官兵有劲旅万余,决可无疑。季弟湖北,己来一信,胡咏帅待之甚厚,家中尽放心。家中读书事,弟宜常常留心,如甲五科三等,皆须读书,不失在家子弟风范,不可太疏忽也,(咸丰九年六月初四日)
致四弟·宜劝诸侄勤读书澄弟左右:
沅弟营中久无战事,金陵之贼,亦无粮尽确耗。杭州之贼目陈炳文,闻有投诚之信,克复当在目前。天气阴雨作寒,景象亦不甚匪。吾在兵间日久,实愿早灭此寇,仰斯民稍留孓遗而睹此消息,竟未知何日息兵也?
纪泽兄弟及王甥罗婿读书,均属有恒。家中诸侄,近日勤奋否?弟之勤,为诸兄弟之最,俭字工夫。日来稍有长进否?诸侄不知俭约者,常常训责之否(同治三年三月初四日)
致四弟九弟·宜居家时苦学澄沅两弟左右:
腊月初六接沅弟来信,知己平安到家,慰幸无己!少荃初六日起行,己抵苏州。余于十四日入闱写榜,是夜二更发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闱墨极好,为三十所来所未有。
韫斋先生与副主考亦极得意,土子欢欣传诵。韫师定于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孙编奏请便道回浙,此间公私送程队约各三千有奇。各营挑浚奏淮河,已浚十分之六,约年内可以竣事。澄弟所劝大臣大儒致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目下精神,实不如从前耳。
《鸣原堂论文钞》、《东坡万言书》,弟阅之如尚有不能解者,宜写信来问。
弟每次问几条,余每次批几条,兄弟论文于三千里外,亦不减对床风雨之乐弟以不能文为此身缺憾,宜趁此家居时,苦学二三年,不可抛荒片刻也。(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致九弟·讲求奏议不迟沅弟左右,
弟信言寄文每月以六篇为率,余意每月三次,每次未满千字者则二篇,千字以上者则止一篇。选文之法,古人选三之二;本朝入选三之一,不知果当弟意否?
弟此时讲求奏议,尚不为迟,不必过懊恼。天下督抚二十余人,其奏疏有过弟者,有鲁卫者,不有及者,弟此时用功,不求太猛,但求有恒,以吾弟攻金陵之苦力,用之他事,又何事不可为乎?(同治四年正月廿四日)
致四弟九弟·谆嘱瑞侄用功澄沅弟左右:
纪瑞侄得取县案首,喜慰无已!吾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者,读书之种子也。世家之招牌也,礼义之旗帜也。谆嘱瑞侄从此奋勉加功,为人与为学并进,切戒骄奢二字,则家中风气日厚。而诸子侄争相濯磨矣。
吾自受督办山东军务之命,初九十三日两折,皆己寄弟阅看,兹将两次批谕抄阅。吾于廿五日起行登舟,在河下停泊三日,待遣回之十五营,一概开行,带去之六营,一概拔队,然后解维长行,茂堂不愿久在北路,拟至徐州度署。九月问准茂堂还湘,勇丁有不愿留徐者,亦听随茂堂归。总使吉中全军,人人荣归,可去可来,无半句闲话,惹人谈论,沅弟千万放心。
余舌尖蹇涩。不能多说话,诸事不甚耐烦,幸饮食如常耳。沅弟湿毒未减,悬之至!药物断难收效,总以能养能睡为妙!(同治四年五月廿五日)
致四弟九弟·述为不学有四要事澄沅两弟左右:
屡接弟信,并阅弟给纪泽等谕帖,具悉一切。兄以八月十三出省,十月十五日归署,在外匆匆,未得常寄函与弟,深以为歉小澄生子,岳松入学,是家中近日可庆之事,沅弟夫妇病而速痊,亦属可慰。
吾见家中后辈,体皆虚弱,读书不甚长进,曾以为学四事勉儿辈:一曰看生书宜求速,不多读则太陋。一曰温旧书宜求熟,不背诵则易忘。一曰习字宜有恒,不善写则如身之无衣,山之无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肢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盖阅历一生深知之,深悔之者,今亦望家中诸侄力行之。两弟如以为然,望常以此教诫子侄为要。
兄在外俩月有余,应酬极繁,眩晕脑气等症,幸示复发,脚中亦愈。惟目蒙日甚小便太多,衰老相逼,时势当然,无足怪也。(同治六年十月廿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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