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第二部简介（讲述聊斋2瞳人语）

京城里有个士人（相当于现在的知识分子），叫方栋。

他很有才华，但为人轻薄放荡，不拘礼节，虽已娶妻，见了年轻漂亮的女子却还像个绿豆苍蝇似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人家看个不停，有时候还尾随跟踪人家一阵才罢休。

眼看快到清明节了，有一天，他见那草儿青青，春光明媚，就一个人骑马到郊外游玩。忽见一辆小车，上面挂着彩色帐幔，十分华丽，有几个婢女骑着马相随左右。方栋见其中有一个婢女，骑着骏马，容貌长得非常美丽，光彩照人，便催着马儿紧随其后，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人家看个没完。

再后来，他从马车帐幔的缝隙里窥见里面的女郎，两只眼珠子又像被丝线牵扯住一样，盯住女郎看个没完了。那女郎大约十六岁，生得啊，那真的是闭月羞花，举世无双，方栋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魂早被勾了去，马车慢，他的马也慢下来，马车快，他就紧紧跟上，生怕美人从眼前消失了。

就这样，方栋骑着马紧紧跟随着小车，一直跟了好几里路！

女郎心生厌恶，把婢女叫到车前说道：“把车帘放下来，哪来的轻薄儿郎，真是讨厌之极！”

婢女放下车帘，怒气冲冲地对方栋说：“我家娘子可不是那些没有身份的农妇，她是仙境中芙蓉城七郎子的新媳妇，今天回娘家看望父母。你这个秀才怎敢随便偷看？” 婢女说完，俯身从地下掬起一把尘土，猛地向方栋脸上扬了过去。方栋的双眼顿时被沙土迷住。他揉啊揉啊，好容易睁开了双眼，那一队车马已经无处可寻了。方栋惊疑之下，连连跺脚，无奈何，悻悻地掉转马头回家去了。

回家以后，方栋的眼睛一直很难受。他的妻子把他的眼皮翻开看了看，发现左眼球上长出一片白膜，正好盖在瞳仁上（就是黑眼球、眼珠）。第二天早上，方栋的眼睛更加难受，还不停地流泪，止都止不住。那片白膜还在生长，几天以后，长得跟铜钱一样厚了。

不久，他的右眼里也开始长了东西，但跟左眼的白膜不同，右眼长的是一团厚厚的、螺旋状的膜块。家里人帮他四处求医问药，但怎么也治不好。从此，方栋双目失明，成了一个瞎子。他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可是后悔不能当药吃啊，从此每天只能生活在黑暗中。

后来，有个出家人告诉他，念《金光明经》能够解除他的厄运。于是，他找来一本《金光明经》，请人教他诵读。可以想象，像他这样一个生性轻浮的人，突然要每天坐下来念经，该有多么的难熬，但他为了消除罪孽，重返光明，每天都坚持诵读。开始时，每次只能读一会儿；慢慢地，每天可以读半天；再后来，他的心安定下来，越读越爱读，只要有空，他就盘腿坐下，一手捻着佛珠，一手举着书本，一遍又一遍地诵读着。这样读了一年多，他心里的世俗杂念逐渐地消失了，内心一片祥和、安宁，心心念念地向往善良和高尚的情操。

（《金光明经》是大乘佛教中有着重要影响力的经典之一。由于经中所说的诵持本经能够带来不可思议的护国利民功德，能使国中饥馑、疾疫、战乱得以平息，国土丰饶，人民欢乐，故历代以来《金光明经》被视为护国之经，在大乘佛教流行的所有地区都受到了广泛重视。加之经中的金鼓忏悔法、流水长者子治病护生以及萨捶王子舍身饲虎的著名故事，使得这部经成为被广泛持诵的大乘经典。）

有一天，他正在诵经，忽然听见左眼里有个很小的声音在说话：“这里面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快憋死了！” 右眼里马上也有个声音说：“是的，我也受不了了。咱们一块儿出去转转、透透气吧。” 接着，方栋感觉两个鼻子里十分的痒痒，像是有虫子在轻轻地爬，最后有什么东西从鼻孔出去了。过了很久，那两个东西又回来了，仍旧沿着鼻孔爬回了眼眶里。然后又听两个东西在眼眶里说：“啊，好久没去花园了，那些兰花没人浇水，都枯死了。”

方栋平时喜欢兰花，在花园里种了很多，而且都是亲自在管理，自从眼睛失明以后，就没去浇水了。听说兰花枯死了，很着急，就让妻子去看看。妻子觉得奇怪：你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就知道兰花干死了呢？方栋把眼睛里两个小东西的对话说给妻子听，妻子非常惊讶，悄悄地藏在房间里，想看个究竟。果然，看到有两个比黄豆还要小的小人儿从方栋的鼻孔爬出来，飞到门外，越飞越远，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方栋的妻子原地不动，继续观察。不久，又看到两个小人手挽着手飞回来，落在方栋的脸上，然后，就像进洞穴一样，钻进方栋的鼻孔。他的妻子连着观察了三天，都是如此，每天一起出去玩，又手挽着手一起回到眼眶里。

第四天，方栋听见左眼里的小人说：“从鼻孔进进出出，像钻隧道一样，太麻烦！不如在眼睛上直接开一道门，出入更方便。” 右眼里的小人答道：“我这壁膜太厚，不好开门。”左眼说道：“让我先试试看，如果能开出来，你以后就从我这里进出。”话音刚落，方栋只觉得左眼里的那片膜像被什么东西使劲地撕裂着，疼痛难忍！方栋不敢乱动，紧闭着眼睛，拼命地忍耐着。过了一会儿，疼痛消失了，方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东西了！他高兴极了！妻子也赶过来仔细察看他的眼睛，只见他左眼的白膜上果真被撕开了一个缝隙，可以看见里边的瞳仁，炯炯有神，又黑又亮。

第二天早上，方栋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左眼瞳仁上的白膜完全消失了，眼睛黑亮黑亮的，十分漂亮，右眼却没有任何变化，里边螺旋状的膜块依然存在。他再看看左眼，惊讶地发现，左眼里竟然有两个瞳仁！方栋这才知道，他右眼的小人已经把家搬到了左眼眶里了！

从此，方栋重见了光明。虽然他只有一只眼睛看东西，但比两只眼睛的人看东西还要清楚，因此，方栋的行为更加检点，对自己的要求也更加严格。乡里人听说了他的经历，无不盛赞他的美德。

附《白话聊斋》原文：

京城里有一士人叫方栋，非常有才气，但是为人轻薄放荡，特别不守礼节。他每一次在郊野路上遇见游玩的女子，总是要轻挑地尾随人家，追一阵才罢休。

清明节的前一天，他到郊外去游玩，看见一辆小车，上面挂着彩色帐幔，十分华丽，有几个婢女骑着马相随慢行。其中有一个婢女，骑着骏马，容貌长得非常美丽，光彩照人。方栋被这漂亮女子吸引，也骑着马紧随其后。

稍稍靠近一些，发现小车的帐幔掀开，他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女郎，芳龄大约十六岁，娇美绝伦，举世无双，确实是平生从未目睹过。方栋就像被勾了魂似的，身不由己，目光一直不能离开车内的漂亮女子．他骑马与小车紧紧相随，有时他的马走到前边，他就让马稍停一下；有时他的马落在后边，他就又把马拍打一下，让它追上去。就这样，他跟随那漂亮女子一直走了好几里路。

方栋在马上忽然听见车内女子叫骑马随从的婢女走到车跟前，那女子说道： “把车帘子给我放下来，外面哪儿来的轻簿儿郎，不停地往车子里边偷看。”于是婢女就把车帘子放了下来，只见婢女怒气冲冲地对方栋说：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仙境中芙蓉城的七郎子的新媳妇，现在她要回娘家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她和那些没有身份的农妇不一样，怎么能随便叫秀才偷看呢？”婢女说完话，很快从地上掬起一把被车轮碾得很细的尘土，向方栋猛地扬了过去。方栋的双眼顿时被迷得睁不开了。等他揉了一阵子再去看那车子，车马和人早已走远了。方栋又惊又疑，只好悻悻地掉转马头回家去。

方栋回到家里，眼睛一直很难受。于是他就请人翻开上下眼皮，看里边还有什么东西。结果发现左眼球上长出一个白翳，正好盖在瞳仁上。唾了一个晚上，方栋的眼睛更加难受，眼泪簌簌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后来，白翳长得越来越大，几天以后，白翳竟然长得跟铜钱一样厚了。不久，方栋的右眼上也长了一个螺旋状的东西，家里帮他四处求医问药，但什么药也治不好他的病。方栋双目失明了，内心十分痛苦，对自己不检点的行为感到非常后悔。

方栋听说念《金光明经》能够解除他的厄运和痛苦。于是，他就找来一本《金光明经》，请人教他诵读。刚开始的时候，方栋还觉得烦躁，时间长了，他便安定了下来。早晚没事的时候，他就盘腿坐下，只管捻着珠子诵读《金光明经》。这样一直坚持了一年多，一切世俗杂念都被净化了。

有一天，他忽然听见左眼里有像苍蝇嗡嗡那么大的声音在说话： “这里面太黑了，像漆一样，真是无法忍耐，憋闷死人了！” 右眼里也有相同的声音说： “是的，咱们可以一块儿出去游玩一会儿，透一透气儿会舒服些。” 紧接着，方栋便感觉两个鼻孔里像有虫子在轻轻动着，十分痒，再接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鼻孔出去了。过了很长时间，那东西又回来了，仍旧沿着两个鼻孔爬上去，又进到眼眶里去了。然后，两个眼眶里又有像苍蝇嗡嗡那么大的声音在说： “很长时间不到花园里去了，那些珍珠兰没人浇灌，已经枯死了。”

方栋平时非常喜欢香兰，所以在花园种植了很多，平日里都要亲自去浇水，自从双目失明之后，一直没有去浇灌。他听到眼睛里的对话之后，心里就有点着急了，立即问妻子道： “花园里的兰花怎么会枯死?”方栋的妻子很奇怪，于是就反问他怎么会知道花园里的兰花枯死了。方栋将自己眼睛中两个东西对话的事向妻子说了。方栋的妻子当即到花园去看那些兰花是不是真死了，结果确实像方栋说的那样，兰花全枯死了。方栋的妻子异常惊讶，就悄悄地藏在房子里，等待方栋眼睛里的东西出现，果然看见有两个小人顺着方栋的鼻孔爬出来。这两个小人还不到黄豆那么大，从门里飞出去，越飞越远，最后竟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过了不久，方栋的妻子又发现那两个小人挽着手臂从外面回来，飞到方栋的脸上，就像进洞穴里一样，钻进方栋的两个鼻孔。方栋的妻子就这样观察了两三天。

后来，方栋又听见左眼眶里的小人在说： “每次迂回着从鼻孔出出进进，就像钻隧道一样麻烦，这样太不方便了，还不如自己重开一道门，出入会很方便的。”右眼眶里的小人回答说： “我这儿壁膜太厚了，要弄开一道门，很不容易。”左眼眶里的小人又说： “让我先在这边试着开辟一道门。如果能开出来，就和你一块儿从这儿进出。”话音刚落，方栋立刻感觉到左眼眶里的眼膜像被抓起来，使劲地撕裂着，方栋疼痛得难以忍受。这样持续了一会儿，方栋再睁开眼睛，立即觉得已经能看见东西了。方栋高兴极了，赶快告诉了妻子，妻子过来仔细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膜上果真被撕开了个小缝隙，眼膜里的黑眼球炯炯有光，就像绽裂的花椒。

又过了一个晚上，方栋眼睛里的障膜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再仔细看时，竞发现左眼里多了一个瞳仁，然而右眼里的螺旋状的东西还像以前那样，没有任何变化。方栋这才知道他左右眼里的小人已经合住在一个眼眶里了。

方拣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看东西却更加清晰了。因此，方栋的行为更加检点，对自己的要求也更加严格。乡里人都称赞他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