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只为今生见一面(一个人的白蛇传)
有次发朋友圈打趣说,每天出门前,都要和儿子演一遍《白蛇传》,顺手寻了一张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许士林抱住白素贞痛哭的剧照做配图。没想到,立刻引来一群妈妈们的共鸣。原来,每个人家里都有个许士林,待母亲上班之时,都纷纷戏精上身,要在家门口演一出生离死别的大戏。
不知不觉,儿子已经两岁了,小时候没吃过几口奶,一直由保姆带着。刚满月时,软趴趴的像一条还没修炼成人形的虫子,时时睁着眼睛盯视人间,待我一抱,这条虫子就开始扭来扭去地要挣脱出来。渐渐地,骨头长硬了,开始有了人气,有一天,突然认清了生母原来是助他横行人世的最好道具。于是自动黏上来,叉开手,像生了吸盘的八爪鱼,越过母亲的肩膀,奋力地去扑扒桌面上一切可以扑扒掉的东西。
虫子成了精,搞破坏的道行日增数倍,等蜕下最后一点蛇皮,能够直立行走,立刻翻身跃上了沙发,打开电视,无师自通地享受起凡尘的乐趣来。有时候疑心他从电视中感知的,像是一个《新白娘子传奇》中的世界。人好端端说着话,会突然唱起歌来,起床、吃饭、洗澡、睡觉,世间的规矩和道理,一切都要用歌声来表达。陪着看多了,也禁不住被这些洗脑旋律感染,哄儿吃饭、睡觉时,也给自己的口水词带上旋律,胡乱押上点韵,自编自导自演起了《白蛇传》。
儿子从得了人形开始,也无师自通了演技,稍有不开心,便会突然朝前一扑,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推倒在地,在命运的鞭挞下痛苦滚爬,声嘶力竭地哀叹世间的不公。一路哭、一路摔,戏演太足,乃至免冠徒跣,以头抢地,果真撞到脑壳,身体不消生受,更是哀嚎不已。
最难的是分别时刻,儿子眼见母亲要出门,立刻抱住双腿滚跌在前,两行珠泪滴落,又被身旁的保姆一把扯住,好似金山寺前生生剥离骨肉。母亲这一去,竟不知自己要被法海捉住,压在雷峰塔下,待西湖水干才能放得出来。只可惜刚修炼成的人身,尚不会言语表达,喊不出“母亲,小心那和尚!”只得兀自以头抢地,自毁于形,哭得肝肠寸断,才唤回母亲临行又坐,上前哀怜一番。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自从儿从天降,想在家中清修片刻,只能东躲西藏。反锁上卧室房门打个工作电话,有时被儿子察觉,又是一阵拍门哭喊,像是许士林跪在雷峰塔外嚎哭泣血,定要和娘亲见上一面。直哭得电话那头的人都心软了,“好像听到你儿子在外面哭”。“没事的”,既然已决心入塔,岂能轻易自破誓言。西湖的水,我的泪啊。
有时候想,白蛇到底图什么呢,若是不去西湖上招惹那许仙,呆在山里乖乖清修,不也没了这半辈子的烦恼,依然可以做个美丽的妖精。自从有了儿子,总是难免自绝于同类,或是渐渐被疏远。面对青蛇山中修炼的邀约只能一再婉拒,纵然回到妖精洞里,也要被其他妖精嫌弃说,这是个和人类生过孩子的啊。
孩子是一个甜蜜又纠结的烦恼。雷峰塔何尝不像是职业女性的育儿之困,我们都是被压在塔底的蛇精,虽然心有不舍,但也只得留在塔里苦苦修炼,等着成仙的那一刻。对着眼泪涟涟的亲骨肉,心中默唱,休把为娘长牵挂,奈何雷峰压顶隔重天。一旦心软了,踏出塔一步,毁的也许是几百年的道行。
每一个孩子的降生,对母亲而言都是前世的孽缘,纵然有各种方式来分担养育之困,但永远无法代替母爱亲情。小孩像着了魔一样,会突然有一天恋上呆了一年的母体,牢牢地黏在上面,害怕一秒钟的分离。那不是情人之间的温存慰藉,像是回到生命本源之初的,血与肉之间,细胞与细胞之间的原始共鸣。当那块血肉猛地贴上来,才突然惊觉,自己已不是从前的那个。
我们的《白蛇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演,出山时一心向道,舍弃红尘杂念,唯恐失了自己的本心,但被儿子突然贴上去的那一刻,又好像轻易破了戒,甘心沉溺在那红尘软帐里。人世间经历这一遭,自知辛苦却并不后悔,若是雷峰塔倒了,几百年的道行毁了也罢,白蛇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钟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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