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如何应对瘟疫(瘟疫横行的日子)
冰川思享号特约撰稿 | 关不羽
01
爆发
1347年,蒙古帝国的分支金帐汗国攻打黑海港口城市卡法(现乌克兰城市费奥多西亚),这是热那亚人的东方据点。
战争起因有两个版本:按照热那亚人的说法,蒙古人贪图这一地理位置重要的商业枢纽出尔反尔,云云。而蒙古人的版本,则是贪婪的热那亚人不顾和大汗的约定,非法贩奴——请不要误会,大汗并不反对贩奴,只要热那亚人遵守约定不绑大汗直属领民,大汗并不介意“合法贩奴”。但是,热那亚人忍不住。和重视契约的相比,热那亚商人更投机、更狂热,啃“窝边草”的行为完全可以想象。
这场攻防战打得很难解,热那亚人是当时最好的水手,但是陆战非其所长。幸而他们的运气很好,金帐汗国的军队爆发瘟疫,本来就不高的战斗力更打了折扣。在最终撤军前,愤怒的大汗决定用投石机把病死者的尸体作为礼物送给热那亚人。
▲意大利一处墓地,有关黑死病的雕塑(图/图虫创意)
于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生化战争”打响了,但战场并不是卡法,而是整个欧洲乃至地中海世界。热那亚的商船运回了卡法的老鼠,而那些老鼠啃食过尸体,那些尸体带有鼠疫细菌。一种严重的疾病开始传播,形成了一场世纪瘟疫——史称黑死病。
源于东方、始于卡法战役,这是黑死病最主流的说法。但是,事实果真如此吗?只能说这是最合理的推测,我们对黑死病的了解其实很有限。
从传播轨迹看,确实与海运脱不开关系。欧洲第一站是西西里的摩西拿港,而后是地中海海港城市的热那亚、君士坦丁堡、威尼斯。而后就是法国、西班牙,最后连英伦三岛也沦陷了。这是一条由海洋运输转大陆商业贸易的传播路线。四十年间爆发了三次,各地此起彼伏的余波超过三百年。这场持续的灾情让欧洲损失了至少2500万人口,约为欧洲人口的三分之一,威力接近灭霸的一个响指。
▲黑死病的传播路径(图/网络)
黑死病发病迅猛,死亡率极高,死状恐怖,而且极为“平等”。无论贫富贵贱、年老青壮,都会染病、死亡,无人可免、无人例外。这和常见的季节性疫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人都察觉了这场瘟疫不同寻常,于是应对之策纷纷出台。
02
治疗和消毒
黑死病尤为钟爱人口密集的大都市。欧洲中世纪的城市,充斥着垃圾堆、粪便和烟尘,是老鼠和跳蚤的天堂,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却没有意识到这正是黑死病的温床。
▲夺走近三分之一人口的黑死病(图/网络)
人们试图寻找治疗这种疾病的方法,他们最主要的方法是放血,这是中世纪医生的拿手好戏。这是基于古希腊医圣希波克拉底的“气质体液说”。血,粘液,黑胆汁和黄胆汁,这四种体液对应空气,水,土和火。血液过剩被认为是疾病的主要来源,放血就是主要手段。
显然,这一治疗方式对疫病的唯一贡献是,让身体虚弱的病人死得更快些。如果辅以大量灌水的辅助治疗,那么致死的效果会更为明显。药物治疗也是有的,从葡萄酒到玫瑰水,以及各式各样的草药。一般而言,危害没有放血显著,效果当然也指望不上。
其次是消毒,主流的观点认为黑死病和污浊的空气有关,病人发出的恶臭让人有此联想。净化空气成为医生们推荐的良方,至于什么样的香气最为有效却莫衷一是。这还和使用者的富裕程度有关。
▲中世纪欧洲描述有关黑死病的死亡之舞壁画(图/网络)
有“基督的眼泪”之称的乳香备受推崇,作为《圣经》记载的神圣香料意义非凡。玫瑰水也很受欢迎,和乳香类似的是,除了芬芳之外,玫瑰和圣母的关系密切,也很神圣。
其他来自东方的香料如桂皮、苏合香、龙脑、丁香等等各有粉丝,它们虽然没那么神圣,却也足够昂贵、神秘。这些都属于上流阶级的选择,至于平民百姓,马鞭草、薄荷、艾草,只能有什么用什么。反正每一种都提供了净化空气的想象,至于真实的效果只是掩盖尸臭。空气净化被证明效果不佳时,水就成了目标。清洁的水源成为珍贵的资源,在水里大量使用香料也可以作为替代。
空气和水确实是很多传染病的传播途径,但是黑死病是靠鼠类和跳蚤传播,注定了人们的徒劳。也有人关注到老鼠和瘟疫的关系,但是也没什么办法。
有后世的研究者认为黑死病的泛滥和中世纪广泛的“恐猫症”有关。当时猫被视为女巫的宠物,被认为带有不祥的魔力,被大量猎杀,导致了鼠害泛滥。这一说法有点另类,聊备一格。
03
隔离
可能最接近有效的措施是隔离,在发现黑死病人的家庭门口,用炭笔画上大大的字母“P”。公共建筑也会作为病人集中隔离的地点,开始主要是教堂和市政厅之类的建筑。后来,“P”已经连片的社区、主人逃亡或死去的大型宅邸也被征用。有的城市甚至在隔离区周边设置了路障、挖起了壕沟,以防止人员进出。
▲彼得·勃鲁盖尔,《死神的胜利》,1562年(图/网络)
稍后,处理尸体也开始成为隔离措施的一部分,由于死者过多,而且一门死绝的情况多发,已经无法单独举行葬礼,只好集中掩埋——甚至病人还没断气就被早早扔进了尸坑。
遗憾的是,这些隔离措施很少及时,一部分原因在于缺乏统一的安排,更主要的原因是当黑死病蔓延和发病迅速,让人难以跟上脚步。搬运病人者很快就成了病人,挖坑掩埋尸体者自己倒在自己挖的尸坑里,被黑死病袭击的城市迅速陷入瘫痪,也就很难组织隔离。
值得欣慰的是,海路的隔离工作较为成功,检疫隔离制度沿用至今。最早发明了检疫制,在第一时间就获悉了瘟疫的消息,1347年就制定了“卫生监督员制度”。卫生监督员会登上每一艘进入威尼斯的外国船只,检查船员是否患病、是否有异常现象,发现问题就拒绝该船靠岸。要么在锚地里等待,要么转去下一港口。
这是人类最早的海上检疫措施。可是,检疫并没有阻挡住黑死病第一波的侵袭,威尼斯成为最早沦陷的城市之一。
这项制度的完善,要到黑死病卷土重来的14世纪70年代,1374年,威尼斯以一个外岛作为隔离区,称之为“登录处”。任何来自疫区的船舶须在此处逗留三十天,确认无疫病爆发时才能进港。这一强制隔离的办法很快就被同行们学会了,1383年,法国马赛港决定将强制隔离延长到40天。认为30天太短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是40天呢?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据,只是因为“40”也是圣经里经常提到的神圣数字。
强制隔离的实行之初,遭遇了很严重的抵制,“登录处”的补给不足、耽误货物到港、增加了船员的传染风险,确实不便。但是强制隔离被证明是有效的,对海港城市抵御疫情输入很有帮助。从此成了各港口的标配,至今还在沿用。
04
抚慰
隔离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从未消除人们的恐慌。
紧张的大众面对灾难的恐慌需要及时抚慰,中世纪的抚慰方式主要靠宗教。从1438年瘟疫爆发开始,教会就开始举行各种公开仪式安抚民心。
▲著名的圣安德烈三一教堂的死亡之舞壁画(图/网络)
只要看上去和瘟疫有关联的主保圣徒受到了隆重的对待,其中圣塞巴斯蒂安和黑死病的联系仅仅是因为他死于乱箭射杀,和黑死病晚期全身都是黑色斑的症状接近。明显有点“病急乱投医”。圣徒们纷纷登场,各种神迹也成了人们热衷传播的信息。某某城市在其主保圣徒的庇护下免于黑死病的蹂躏,是最常见的情节。
神迹当然无人亲历,宗教仪式倒是人人可见。葬礼、弥撒、布道集会都是必须的,神职人员对黑死病的解释是人们堕落的罪过让上帝震怒降下了惩罚。于是,公开自我鞭笞的赎罪游行成为人们热衷的活动。在神职人员带领下,哭哭啼啼、哀告上苍并自我鞭笞的游行队伍散布着歇斯底里的气氛和瘟疫。
这些都是教会的“常规动作”,如果瘟疫和往常一样迅速平息,又将给教廷的神圣权威添砖加瓦。但是持续的宗教狂热丝毫没有遏制黑死病的迹象,连神职人员都未能幸免,以至于有的城市已经没有神职人员主持宗教活动,这在中世纪可是不得了的大事。随着黑死病反复发作,人们对教会的信仰权威地位普遍开始怀疑,直接为宗教改革奠定了基础。
05
逃离
黑死病爆发之初,人们几乎没有任何准备。
在那个时代,城市发生瘟疫并不值得大惊小怪。随着灾情的反复发生,人们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逃离城市成了一个选项。富有的贵族豪门总是有优先权。佛罗伦萨的美帝奇家族在城外的庄园安排了避难所,那是一片有着甘泉、和风与大片葡萄园的丘陵平原,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在美帝奇家族整个统治时代,庄园的主人拖家带口光临此地,便意味着佛罗伦萨已经成为人间地狱。
▲佛罗伦萨(图/图虫创意)
国王们更为方便,中世纪并没有正式首都的概念,王庭总是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以方便宫廷庞大人群的供给。因此,无论是巴黎还是伦敦,国王的出走并不会引起多少惊骇。
当然,也有少数勇敢的君主选择与民众一起抗灾,英国的亨利八世就有这样的勇气,只可惜并没有坚持到底,最终还是被迫逃离了伦敦——他的臣下告诉他,如果他死于瘟疫,没有合法继承人的都铎王朝将会灭亡。
平民们逃走的机会要小很多,那个时代出门旅行可并不轻松。如果没有足够的盘缠和武装保卫,那么死在路上的可能性并不比死于瘟疫的可能性要低多少。但是瘟疫越来越恐怖,逃跑近乎本能,被求生欲望驱赶着的人群开始出现,有些还没走远就倒在了路边,少数幸运者成功地逃到了发病率较低的乡村苟活了下来。
但是,能够成功地完成从一个城市转移到另一个城市的人并不多,瘟疫的散布似乎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密切。
绝大部分疫情爆发的城市并不关闭城门,任人逃离,却也有例外发生。1495年,法王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一路攻城略地打到了那不勒斯城下。此前他就听说那座城市正在爆发瘟疫,当他抵达城下后,仅仅发射了几枚炮弹,城市的大门就打开了。
这几乎是座死城,到处都是已经死掉的和垂死的人,包括城市统治者的家族。那不勒斯的暴君在瘟疫爆发后就封闭了城市,结果瘟疫杀死了一半人,企图逃跑的人民和武装部队的冲突又杀死了另一半。王冠唾手可得,却只有满目凄凉。
查理八世是一位英武的国王,轻松蹂躏了诸多意大利城邦后,最终败给了瘟疫——不是黑死病,而是刚从美洲传来不久的梅毒。梅毒流行的部队严重减员、士气低落,法军输掉了福尔诺沃战役——这是此次法国远征唯一一次真正的战役,武力值爆表的查理八世却没有赢下来。国王本人狼狈逃回国内后也因梅毒发作而暴毙,事实证明意大利妓女才是这个四分五裂的区域最强有力的武器。
▲目前已知关于最早符合梅毒医学形象的画作,绘于1498年,维也纳(图/网络)
梅毒作为瘟疫中的新星,以妖娆的姿态、以缓慢而持久的步调地取代了黑死病的地位。
但是,老瘟神并不是被谁打败的,而是神秘地消失了。就像它神秘的爆发一样,消失的原因至今成谜。直至今日还有人认为黑死病从未消失,只是蛰伏了而已,迟早有一天,它还会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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