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岁老人去施肥(50岁以下的没干过)
60后、70后的小学课本,有农业八字宪法:“土、肥、水、种、密、保、管、工”。肥,占了第二位。
小娃娃都知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偏偏那时,农村里,最缺的就是肥料。直到上世纪末期,化肥紧缺问题,才得到解决。
化学肥料,宽裕一点的是过磷酸钙、磷肥,总是有缺口的是碳氨,尿素,融合了几种肥料的复合肥,以及液态的氨水。农民真正能够自主掌握的,便只有农家肥了。
于是,延续千百年的农村积肥旧事,便一再在乡村重复上演。
北方农村,猪圈羊圈兴垫圈。为牲畜垫圈的粪肥,是农家肥的主体。
贾思勰《齐民要术》,讲了用秸秆“踏粪”的方法: 秋收后,每天便把各种秸秆、秕壳铺垫在牛圈里,在牛脚底下铺上三寸厚,任其与牛粪牛尿一同践踏。第二天清早,耙出来堆积在一处,又照样铺进新的秸秆秕壳,周而复始。这样经过一冬,一犋牛可以踏成三十车的厩肥。到正月开春之前,就把粪载运出去粪地。
南方农家肥,也分青肥和粪肥。
秸秆浸泡,草叶堆沤发酵,形成的青肥,肥效相对较低,但积肥容易。今天家里养花的有机肥,多属此类。
青肥的来源,主要是采集草叶来集中堆沤。那些容易沤烂的叶子草,青蒿啦,藿麻啦,人不能吃,做猪草牛饲料都不够格的,唯一的用途,便是割来做肥料。老老少少,背起背兜,手拿镰刀,满山跑去割这样的草叶,一背篼一背篼地倒在专门沤肥的粪水凼中,或者直接倒进水田中堆沤。叶子、树皮容易泡烂的杂树,比如马桑啦黄荆条子啦,砍下来成捆地泡在田里,过些日子,把树枝起出来,剩下的枝叶,也就成为肥料。
冬日农闲,劳动力有宽裕的生产队,会安排人力,把田边地角的草皮,挨二挨二用锄头铲个一遍。铲下来的草皮,堆成一个一个的草皮堆子,草叶慢慢沤烂了,发酵了,成为腐殖质,两三个月下来,就是很好的肥料。
粪肥,就是人畜粪便。
看路遥的《人生》、《平凡的世界》,都有主人公进城去公共厕所拉粪的画面。看《血色浪漫》,可看到知青进城拉粪而打架。你或许以为,这积肥已经够辛苦。
其实,更多的农村是远离城市的,城市公共厕所的粪,多数村社利用不上。
农村的粪肥来源,除了生产队猪圈牛圈,就是家家户户人畜粪便。至于满山随处乱拉的狗矢,就需要人去收集了。
拾粪,四川人称捡狗矢,通常,是劳力弱的老头、小娃娃在干。
成年劳力,一年四季,农活没个干完的时候,“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白天是生产队的,早晚是自留地的,没闲功夫去满山逛。
是不是还有面子问题,不得而知。毕竟,捡狗矢要的是时间,而成年人,缺的就是时间。
老头们,劳力不足了,拾遗补缺,面子也看淡了,捡狗矢,权当散心。小娃娃,“童孙未解供耕织”,捡狗矢,一如“且徬桑荫学种瓜”。而今细想,让娃娃从小接触这种脏臭活,那效果,正如“食得菜根香,百事皆可为”,正可育人哩。
捡狗矢是有专用工具的。竹片弯成的竹夹,等同于北方人的粪铲。竹编的狗矢鸳箕,用竹竿架上一个三脚架,便于手提,也可以拴上绳子,用打狗棍子拗起来,省些力气。
大清早起,霜重雾浓。捡狗矢的,已经在山坡沟壑间寻寻觅觅。
狗拉矢撒尿,似乎也有个领地意识,常常在固定的山坡沟渠去方便。林深草茂的地方,隐蔽性强的地方,是通行的狗矢“窝子”。碰上了窝子,这天就大有收获。
小娃娃,捡狗矢,其实更是一种玩乐活动。收获大小,不是特别在意的。怎么让这天的活动有玩乐之趣,倒是考虑得重些。
要知道,狗矢毕竟是零星分散的。一个人跑几个山坡,或许多少有些收获,几个人在一起跑,大家就都只能“捡漏”了,几率就小得多嘛。
偏偏,小家伙们,喜欢的就是几个人一起行动。单枪匹马出门的,路上也会邀约起几个伙伴一起跑。与狗争矢,难免碰上狗群,人多,相互有个照应,防止被狗咬了,心理上踏实些。二来,小娃娃也有小娃娃的话痨,相互可以吹壳子。
阡陌纵横的坡土或者田坎,你走一条,我走一条,有没有狗矢各凭运气。隔块田隔块土,龙门阵可以摆得长声吆吆。至少,问问你哪天又做啥子了,哪回子在哪里打架因为啥子,都能说得个乐此不疲。鸳箕里头有些收获了,回家大体上可以交账了,三个两个就歇下来,岩坎背后,沙氹里头,找个背人眼目的地方,吹牛,摸着破旧的扑克牌打“上下游”,下“六子棋”下军棋,滚得一身泥土,很晚了才拗着狗矢鸳箕回家,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捡狗矢就该逛坡坡坎坎,搞怪的是,娃娃们疯劲儿来了,时不时会三个两个跑到大马路上齐步走,甚至提着狗矢鸳箕到乡场上去逛两圈。马路上哪来的狗矢呢?经过的马车牛车,屁股下面,都兜着个接粪便的布兜兜呢。偶尔捡到点散落的牛粪马粪,就是意外之喜。这样的时候,纯粹就是借捡狗矢之名,跑出去玩耍罢了。
小娃娃最有积极性的,一是捡狗矢卖钱,二是向学校交任务。
前者自己有利可图,后者是不得不完成的刚性任务,都得赶紧去跑。
那时候的娃娃,在大人们眼中,读书不成个气候,干活又没个劳力,正是“狗矢做鞭,文(闻)又文不得,武(舞)又武不得”。但是作为学生,不但学点文化,也要学工、学农、学军,社会生产,算是早早就接触到了。
当时有首歌,叫《我是公社小社员》:“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唻,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唱得很是贴切。
农村娃娃,生下来就在学农,一断奶就在泥地上摸爬滚打,粪肥的脏臭概念是不存在的。女娃娃扯猪草,男娃娃捡狗矢,是轻巧的农活,从小就干起。
有所不同的是,捡狗矢这种活,毕竟有点粗陋不雅,大多是男娃娃去,女娃娃,就少有人干了。
在学校的课程中,这样的学农支农,在形式上还要反复重复,每个学期重复。
比如积肥,每个学期,要么是多少斤青肥任务,要么是多少斤狗矢任务,限期让你完成。不完成呢?老师会教育你:“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头发梳得光,脸上擦得香。只因不劳动,人家说他脏!”还有呢,啥“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要变坏”之类。总之,你抬不起头,过不了关。
学生娃娃,读书行不行且不说,自尊心是强得很的。家里大人的话都可以讲价钱,学校老师的话是句句要听。晓得完成任务的规矩,哪怕从不捡狗矢的学生,也是争先恐后,想方设法去完成的。
这些青肥也好,狗矢也好,要么是学校集中收拢,最后由学校附近的生产队搬运回去,要么,直接就交到学校旁边的生产队去了,免费使用,算是捡了大便宜。
今天想来,狗矢在山坡,算是无主之物。没有捡狗矢的人,也会自生自灭地肥了土地。一定要弄到地里去肥庄稼,只需山坡上劳动的人,把锄头一勾,就甩到地里去了。何况,不少狗矢,本来就是拉在庄稼地里的,完全不劳别人去收集。所以,捡狗矢,几乎算是做了个无用功。
这个无用功,年年月月有人做,归根结底,还是在于粪肥资源紧张,需要对这个关键的生产资料进行重新调配。调配到最急需的庄稼地,调配到有人力捡狗矢的生产队。由此看来,当年玩闹中捡狗矢的娃娃,其实,早就投入到了市场化配置生产资源的活动中了。那些依靠地利,免费接收了学生积肥的生产队,在当时,是不可能给学校任何回报的。轻易间,他们把四面八方紧缺的肥料调配到自己地里,实在是捡了大大的便宜。
读《白鹿原》,看看乡里老农,看到路边的一堆狗矢,是那么严肃认真地双手捧进麦地去,你就可以想见,这种便宜,真是有些大呢。
有机会捡这种便宜的,毕竟太少。肥料的紧缺,却是普遍存在。于是,收购狗矢或青肥,成为一个解决办法。
每年,一个公社总是有那么三两个生产队,会在一定时间段,拿出现金来收购狗矢或青肥。在生产队工分日值,不过几分或者一两毛的情况下,一个鸡蛋,也不过才几分钱。狗矢,却可以卖到两三分甚至五六分钱一斤。在收购狗矢的生产队,这是很需要点气魄的;对于捡狗矢的老头娃娃们,则是有挡不住的吸引力。
至今,我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些生产队,会有那么一笔现金,额外开支来买狗矢。二分一斤,100斤是两元,一万斤是两百元,一季收购下来,怎么也得几百元。对于没啥集体经济收入的任何一个生产队,这都是一笔大数额。
事实上,收购狗矢,也有不少先打白条,过后再付款的。即使这样,也挡不住捡狗矢去换现金的热情。
买狗矢的也好,卖狗矢的也好,那时人们的生产热情,是实实在在的。
那种勒紧肚子搞生产的干劲,至今让人感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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