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江示意图(荆江巨变中)
破 立
绿色发展是一场革命。
作为生态资源大市,生态文明和环境保护是荆州最大的民生工程。
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天人合一”观念,深深根植于一代又一代荆州儿女的心中。处于经济结构转型升级关键阶段的鄂中大市,如何既发展好经济,又建设好生态文明?荆州在行动中探索,在探索中前进。
禁 采
蹇永亚,荆州松滋市公安局刘家场派出所教导员,这个魁梧的汉子,被时代推到了打击长江流域黑恶势力非法采砂的主战场。
荆江流域,曾因蕴藏着素有水中“软黄金”之称的丰富砂石资源,而成为非法采砂重灾区。
2018年3月,松滋市公安局扫黑办收到一封长江涴市段有人非法采砂的匿名举报信。
阳春三月,江南大地春意盎然。蹇永亚驾车匆匆赶往涴市,任凭车窗两边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快速闪现后退,他也无心多看一眼。
可到了涴市,问到非法采砂,当地群众却欲言又止,甚至反感抵触。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你这不是存心害我吗?”
谁这么狠,能让群众如此心生忌惮?被这个问题烦扰着,蹇永亚三天两夜没睡成觉。
“你们一定要相信中央扫黑除恶的决心!”穿警服不敢说,那就穿便衣去;白天上门不行,那就晚上悄悄去。蹇永亚反复做工作,用法律、用事实、用真情打消村民顾虑,鼓励大家为正义而战。僵局逐渐被打破,不少村民开始发声。
村民们反映:非法采砂的人都是“黑白两道通吃”。曾经有人不堪忍受挖砂船巨大的噪音,多次向相关部门举报投诉。可是几年下来,不但问题没有解决,举报者反而遭到打击报复。
这一打,伤了人也伤了村民们的心。此后,村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在非法采矿的轰鸣声中捱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必须深挖彻查!2018年6月,松滋市公安局抽调精干警力成立专案指挥部。第一战,就抓了对举报人报复行凶的丁春波。
原来,丁春波是非法采砂
工程船“华龙号”的股东之一。其背后,则是郑国平、贺克坤这两个蹇永亚早有耳闻的大股东。而郑国平自2009年起,便开始在长江涴市段非法采砂。
“口才好,头脑活,奉行丛林法则,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蹇永亚一边问询了解案情,一边分析,并记下郑国平的性格特点。
该从哪儿查起?专案组提出想法:围绕“探”“采”“运”“销”四个环节,从人、船、砂、案、资金五个要素全面展开。
为查清这几个关键字,松滋警方先后投入警力150人次,辗转9省30多个地市,行程2万多公里,才形成完整坚固的证据链条——
2014年,郑国平经过游说,与贺克坤伙同其他采砂船主,将10艘船组成“联营船队”,自诩为“采砂协会”。由协会统一对联营的采砂船进行“排班”,安排船只轮流到长江里偷采砂石,美其名曰:“规范采砂秩序”。
“联营船队”最大的采砂船,便是“华龙号”。该船长85米、宽16.2米,总吨位1551吨,由郑国平团伙2014年出资1800多万元建造,专门用于非法采砂。船上有集成挖斗72个,每晚可采砂1万余吨。按照2014年砂石的价格,非法采砂1年有300多万元的纯收益。
这样的暴利,不免让一些胆大包天、唯利是图的人铤而走险。一些外地船主也“闻讯而来”,争相采砂。
为独霸当地江段的矿砂资源,郑国平团伙利用刑满释放人员驱赶、殴打外地采矿船主,暴力打压不服从管理的船主。在被害人报警后,甚至将前来执行公务的民警打成轻伤……
用暴力开路,打倒一切竞争对手和“拦路石”。如此肆无忌惮,谁在背后撑腰?蹇永亚开始对非法采砂背后的“关系网”展开调查。
姚金勇,荆州松滋水政监察大队原副大队长,作为涴市镇长江禁采执法点负责人,他一只手握着执法权杖,另一只手却收着“保护费”——
为了让这10艘船在江面上不那么惹眼,姚金勇可谓煞费苦心。他暗中与船主定下“五不采”的约定:白天不能采,险段不能采,上面有检查时不能采,汛期不能采,有举报时不能采。“五不采”之外,可以随便采。
以执法权入“干股”的姚金勇等人,从此对非法采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应对上级检查,姚金勇还经常组织船主们一起“演戏”。特别是遇到上级部门要检查船只时,他不仅虚假填写《巡查日志》,还提前通知船主打扫干净船上的砂石,将所有船只封存到特定地点。随后,他再为船只挂上“严禁采砂”的条幅,从而“瞒天过海”。
在郑国平团伙眼里,姚金勇就是“有金用”。在他的保护下,“联营船队”在长江涴市段通宵作业,畅行无阻。至案发时,郑国平团伙累计盗采卵石640万吨、金砂2.27万吨,涉案金额1.28亿元。
“保护伞”的遮风避雨,使郑国平团伙得以步步为营、为祸一方,且胆子越来越大。
蹇永亚还调查了解到,“联营船队”还曾按照1吨1块钱的标准,向各采砂船主收取“管理费”。这82.68万元,一部分给举报人充作“封口费”,一部分用于组织成员的薪水或贿赂国家公职人员。
“发家致富”的郑国平,不仅邀约其胞弟、妹妹、妹夫、儿子、女婿从福建老家过来,誓要把非法采砂做成家族产业;还打造了一艘炼金船,使用汞从金砂中提炼水银金,并将洗金废水汞直接排入长江,对周边群众饮水安全和长江水生物环境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无数次奔走在江边取证,看到原本平整的河道被挖得伤痕累累、满目疮痍,每一次,蹇永亚都心疼得不行……
2018年12月,这起案件被公安部列为挂牌督办案件。荆州警方抓获涉黑组织成员53人,纪委监委对该组织背后的腐败和“保护伞”问题深挖彻查,对18名涉案公职人员作出党纪政务处分,立案22件,涉及港航、水利等多个行业主管部门。
2019年12月20日,松滋市人民法院判决郑国平、贺克坤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罪名,数罪并罚,判处郑国平有期徒刑20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判处贺克坤有期徒刑15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其他10名组织成员分别被判处7年或1年6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2020年4月24日,荆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维持原判。
“嘶——”2021年3月,焊花飞溅,工人们操作氧割机,对“华龙号”进行船体切割。随着一个个零件从船体上滚落地面,曾经横行霸道的“联营船队”终于土崩瓦解……
远远地,蹇永亚看着长江两岸春色渐浓、春花烂漫,江上碧波荡漾、船影点点,不由感慨:好一幅醉美春江图啊!
禁 捕
近年来,受高强度人类活动影响,长江水域生态功能显著退化,珍稀特有鱼类种群衰退,经济鱼类资源接近枯竭。
禁捕退捕,功在当代,利在千秋。2019年,党中央、国务院全面推进长江流域禁捕退捕,实施有针对性的禁捕退捕政策。
长江禁捕,三分之一以上任务在湖北;湖北的任务,近一半在荆州。
荆州下辖8个县市区都依江而立,特殊的区位,决定了荆州在落实“禁捕令”中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2020年7月1日零时,荆州率先全面实施长江禁捕,比农业农村部规定时间提前半年。自此,长江荆州段再不见“江烟淡淡雨疏疏,老翁破浪行捕鱼”的景象。
挡在“禁”字前面的,是沿江渔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观念。“问题在水里,根子在脑里。”荆州市农业综合执法支队执法人员王恩明对长江禁捕工作深有感触。
那年7月,全市积极营造长江禁捕浓厚宣传氛围,各地各部门采取多种形式深入宣传长江禁捕有关法律法规政策,通过媒体宣传报道、发放宣传资料、悬挂横幅和设置宣传牌等各种方式,让长江禁捕政策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全市形成“不敢捕、不能捕、不想捕”的良好氛围。
还是那年的7月,太湖港聚众非法捕鱼的多起举报,让执法人员头疼不已。
7月12日,禁捕热线接到群众举报称,太湖港新港大道有人聚众非法捕鱼。“短短几天,我们到这里执法几次了,但就是屡禁不止,我们应该开展一次联合执法行动,刹住歪风邪气。”王恩明提出自己的想法。
不出所料,7月13日下午,举报电话又一次响起。荆州市农业综合执法支队、市公安局治安支队行动大队、太湖派出所按照提前部署好的作战计划,对太湖港新港大道水域开展集中打击行动。
10辆执法车、30余名执法人员将“作案现场”围成网兜状,火速向非法捕捞人员逼近。“快跑,警察来了!”围观群众中有人叫嚷,现场的100多人顿作鸟兽散。
执法人员现场没收非法捕捞渔具10副、没收渔获物10多公斤,抓获非法捕捞人员3名。
“这几十年都是随意钓的,你们也太不讲情理了。这还值得抓人啊?”围观群众里有人打抱不平。
非法捕捞人员见势起哄,想从执法人员手中挣脱。
王恩明当即严辞警告:“长江禁捕宣传了这么久,你们却屡教不改。情是情,理是理,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
相较于事后惩罚,事前防范才是对长江生态环境更好的保护。
“10时58分24秒,在沙市区天主堂附近,发现疑似非法垂钓新告警。”2022年4月27日上午,荆州市渔政智能监管指挥平台发出语音预警。
“天主堂,快放大看看现场。”荆州市农业农村局“老渔政”王同连,通过8平方米的大屏幕密切关注着长江荆州段禁捕范围内的动态。
10余名技术人员齐刷刷地将视线从各自的电脑小屏移向指挥中心正前方大屏。一时间,电话通话声、键盘敲击声、话筒测试声、业务交流声不绝于耳。原本安静的指挥中心,突然沸腾起来。
前来“试验收”全市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天网工程”的王同连,此时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以前打击非法捕捞,执法人员主要靠接群众举报和常态巡查,存在发现难、取证难、反应慢的问题。
而今正在建设的智慧化、自动化、精准化的人工智能管理平台,解决了“力量不足”“响应滞后”“举证困难”等问题,有效提升了渔政执法智能化水平。
王同连指着大屏上密密麻麻的“小格”说:“通过设在长江沿线的186个大小摄像头,各点位的实情实景尽收眼底,系统可以通过手机终端派送给现场执法人员及时处置。”
荆州借力中国铁塔公司,利用全市沿江、沿湖现有铁塔高点、电力供应、通信光缆等资源,装配智能监控系统,将所有禁捕水域和船只纳入监管范围。
“白天主要是广播驱赶和执法人员现场处置,夜晚红外线也让偷捕者无所遁形,平台可以实现全域不间断跟踪。”技术人员现场调取前一日夜间系统捕捉可疑影像,向王同连展示夜间监控效果。
全市各县市区共享使用一个平台,有效打破区域之间的沟壑壁垒,跨部门、跨区域以面组网,解决禁捕交叉区域作案、执法范围延伸等问题。
统筹“人防”“技防”“物防”,善用“执法监管 群防群治”,在荆州,越来越多的社会力量加入“长江禁捕”。
看着这一切,王同连这个“老渔政”无比欣慰,曾经,长江一些水域江水发黑,鱼类不见踪影,空气中弥散着恶臭。经过近些年的严打整治,非法采砂、非法捕捞、非法处废、非法排污等现象已然绝迹。“保护长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荆州人,就应为保护长江出把力。”
治 污
“竟然这么多!”
2018年7月的一天,在荆州市经信局原材料工业科办公室里,科长连传飞正对着地图标记,江边、河渠、湖岸……沿线“盘踞”的大小化工企业数不胜数,没过多久,地图上已“长”满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他震惊了!化工,是荆州传统支柱产业之一。一江两岸8个县市区和1个功能区,每地至少都有1家大型化工企业,还有不少中小化工企业。
江水是流动的有机体,全流域是一个生命整体。长江的生态问题,表现在水里,根源在岸上,而“化工围江”,是造成长江流域生态环境被破坏的主要因素之一。
连传飞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是上世纪80年代,他和朋友们在荆江大堤观音矶头散步,他们随路边的留声机一同高唱:“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歌里的长江,才是他心中真正的长江——从雪山走来,奔腾东流,倾注大海,荡涤尘埃,如母亲般哺育着荆楚大地的儿女。
但如今,她被化工围困。
“必须从中华民族长远利益考虑,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脑海里,回响着在深入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而眼前,是省委十一届三次全会精神材料和《湖北长江大保护十大标志性战役的工作方案》。
连传飞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一头埋进材料中,一夜过后,圈点标记填满页边空白,还有的被重重打上波浪线。
“着力解决‘化工围江’突出问题,根除长江污染隐患。”
“组织实施湖北长江大保护十大标志性战役,将沿江化工企业关改搬转作为战役之首。”
“全省经信部门聚焦‘化工围江’突出问题,全力打好推进沿江化工企业关改搬转攻坚战。”
这些目标任务清晰地告诉连传飞,长江大保护,已然成为一场等不得、输不起的战役。
面对这场战役,荆州拿出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2700万元!2016年6月6日,位于石首的楚源高新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因私设暗管,超标排放,收到湖北省环保史上最大罚单。
楚源公司是当年荆州第一大工业企业、第二大纳税大户,多项经济指标连续15年居石首市企业榜首。这张罚单犹如晴天霹雳,当头棒喝。就在此时,环保部门责令楚源公司停产整顿9个半月,并组建专班驻厂督办。
上市梦断,停产整改。尽管每年投入巨资治理污染,但污染企业的“帽子”依然在。深夜,已经70岁的公司创始人杨志成辗转难眠。同行企业有的搬去了沙漠,有的搬去了海边,但楚源,搬不了,也不想搬。焦虑促使他再次来到电脑前,敲下了一封长长的信件,向全国多个环保组织发出邀请,希望他们参与到对楚源解决环保问题的监督当中。
杨志成坚信,保护生态环境与企业转型发展的新路,一定可以找到。
停产后,楚源公司的主题党日活动还在继续,这已是公司党总支第3次组织学习关于长江经济带发展的重要论述。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杨鹏在笔记本上写下学习心得:“企业的发展和个人的成长,得益于党的好政策,环保处罚不是不给企业留活路,而是帮助企业牢固树立和贯彻落实五大发展理念,走绿色发展之路。我们要体现企业担当,要金山银山,更要绿水青山。”
停产的日子里,楚源是艰辛的,荆州也是艰辛的。荆州规上企业工业增加值被拉低两个百分点,石首市的税源也受到很大影响。
而在这长达9个半月的全面停产期,那些过去斥资千万元购买的生产设备,被如同废铁一般拆卸。与此同时,在厂区另一边,9700万元投下去,企业污水处理厂“生长”出新装备,开始运转,经过处理和检测的废水进入新的循环或达标排放。
“这次一定要及格!”杨鹏的内心期盼着,呼唤着,绵延着希望。
2016年12月,第三方机构现场踏勘、评估楚源整改情况,12月26日,楚源公司恢复生产。
就在复产两年后,湖北长江大保护十大标志性战役打响,楚源公司被列入湖北省经信厅沿江改造企业名单,再次进行整改。
“不是企业消灭污染,就是污染消灭企业。”这条看起来触目惊心的标语,却是楚源悬在自己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是又一轮自我淘汰。”杨鹏深知,改造过程也是企业提档升级的过程,用什么样的新技术,改什么样的工艺,企业要有谋划和准备。2017年,公司旗下两家子公司停产,这一次,他毫不犹豫,继续关停楚源所有落后产能。2018年,楚源成为荆州市最早完成就地整改并通过验收的化工企业之一;2019年,入列湖北省“科技小巨人企业”。
2017年,楚源公司上缴税金7027万元,同比下降63.1%。但面对这组数据,《湖北党员生活》杂志评论:今天的楚源更值得我们尊重。就像2013年在参加河北省委常委班子专题民主生活会时的讲话中说的,生产总值即便滑到第七八位了,但在绿色发展方面搞上去了,在治理大气污染、解决雾霾方面作出贡献了,那就可以挂红花、当英雄。
就在楚源公司完成验收的这一年,沿江化工企业“关改搬转”的进度表也亮了底牌——2020年12月31日前,长江1公里范围内所有化工企业必须完成“关改搬转”,硬账硬结。
“关改搬转”是治理“化工围江”的破解之道,治理行动的展开,更是荆州从工业文明迈向生态文明的重要一步。
“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化工企业被推向十字路口。
一家家企业负责人在连传飞办公室炸开了锅。“化工还能不能继续干?”“我们这些中小企业,怎么办?”
在这个关头,企业的生与死,都只在一念之间。
“我们肯定是希望企业越来越好!”连传飞告诉他们,“关改搬转”,是政府对化工企业的引导和治理,在这个过程中,政府会尊重每一家守护环境底线的企业,支持大家在“关改搬转”中找到一条新路。
荆州工业主战场,荆州开发区。在东方大道以东,上海大道以西,有一片8.62平方公里的土地,地下整齐分布着雨污分流管网,管道接口,一头通向企业,另一头通往污水处理厂;地上是互联互通的综合管廊,上游企业的余热、余气被输送到下游企业。漫步在这里,如同走进了公园,鲜艳的花儿缀在枝头——这是未来化工企业搬迁落户的地方,荆州绿色循环产业园!
这样的园区,正是企业家们所向往和渴求的。
园内有一潭“湖”,如镶嵌其间的一面镜子。这里,是沙隆达公司投资1.2亿元新建的污水处理厂。这个污水处理厂占沙隆达公司新厂区面积的三分之一,每天能处理2万吨废水。在污水处理厂附近,还有一座投资4500万元建成的废液焚烧装置和尾气生物除臭装置,投产启用后,这个装置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恒温游泳馆”,生物菌一边在泳池里畅游,一边吞噬焚烧装置吐出的臭气。
每次来,沙隆达公司党委副书记江成岗都心情愉悦,那是放下心结后的如释重负,也是心愿达成时的满足轻松。
始建于1958年、地处长江之滨,沙隆达是一家以盐化工为基础、农用化工为主体、精细化工为特色的大型化工企业,前身是沙市农药厂。这60多年来,沙隆达一直在寻找一条路,通往更广阔的天空。从1993年在深交所上市,到2017年演绎“蛇吞象”收购安道麦,企业成为中国化工集团有限公司旗下农资唯一上市平台,被称为“中国农药行业第一股”。
将企业打造成全球农药变革中展现中国力量的旗帜和标杆,是江成岗和同事们的毕生追求。但这些年,市民频繁的环保投诉,让他们痛苦反思、猛然警醒——荆楚大地上,城市、企业都是荆江之子,大江哺育的孩子,该怎样守护好母亲河一江碧水向东流的美丽?
“关改搬转”,高质量发展就是最好的守护!公司做到了,江成岗释然。
“实施工业治污达标计划,促进产业转型升级。调整沿江产业发展规划,建立负面清单管理模式,沿江不再布局重污染项目和产业,工业园区污染排放集中处理,所有工业项目全部进园区,污染排放物实行总量控制。”“关改搬转”的政策和方案被牢牢刻在企业家们的脑海里。
十字路口,每个人、每家企业都在寻找自己的方位、自己的路,彷徨中,答案逐渐呈现——不生态,就出局,只有搬大、搬强、搬绿、搬新,才能活下来、活得更好。
在生死关头,化工企业如同森林里的精灵,寻找着自己的生存之地。在这个森林里,猛兽有猛兽的力量,蚍蜉也有蚍蜉的智慧。
眼望奔腾的长江,抚摸着观音矶头的石碑,肖稳发眉头不展。
他的手机里躺着一条信息:“老丁,昨天又来了。”他不禁感叹,天地之大,路在何方?
肖稳发,荆州市天合科技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长。20年前,他筹资500多万元,创办了荆州市天合科技化工有限公司。凭借着一流的乙氧基化和丙氧基化技术及设备,企业的溶剂类产品备受国内外客户青睐。3年前,企业耗资百万,更新生产线和工艺流程,如今,正是最红火的时候。
政策公布、方案明晰、时间明确。“关改搬转”红线政策宣布后,天合科技这样的小化工企业就徘徊在关停、转产的边缘。
短信里说的“老丁”,是荆州市生态环境局荆州开发区分局局长丁家军,也是天合科技的企业秘书。
时间越紧迫,丁家军来得越频繁。
“不管是关停还是转产,我们按之前商定的,先封设备。”
“封可以,别断电!”
丁家军翻开随身携带的“一企一策”方案,肖稳发沉默了。设备上那一张张封条,如山一般沉重,隔开了眼前的路。丁家军的话也让他深思,“生态环境保护的‘三线一单’就是底线,我们不能一次次地为了经济利益而放松底线。企业既然有技术和工艺上的优势,就一起想办法,把优势效应释放到最大。”
路,到底在哪里?
2018年9月,四川久远集团旗下利尔化学股份有限公司与荆州开发区签约,注资湖北三才堂化工科技有限公司,共同打造长江大保护示范项目的新闻,在企业家群里传开了。
像三才堂一样借力转型,或许也是一条路。窗外仿佛有一丝细微的光透进来,肖稳发走出车间,驱车赶到了和天合科技在同一产业链上、也同样在寻找出路的湖北华邦化学有限公司。
两位公司创始人在紧闭的办公室里谈了一次又一次。
当丁家军再次上门时,天合科技的举动让他惊讶。工人师傅爬上梯子,关闭了电闸和水阀,安环部长主动和他商谈邀请第三方拆除生产设备的手续。
这一天,染着锈色的金属板被一块块运走,那套价值百万的设备,在夕阳斜照中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远处的厂房,蒙上了一层金色,那是涅槃重生的颜色!合作合同正式生效,园区内,新的生产线运转起来,天合科技提供生产技术工艺流程和销售渠道,华邦科技负责产品生产……
“荆州市纳入‘关改搬转’的沿江化工企业76家。截至2022年4月,全市累计完成并通过验收的企业63家,比既定任务清单提前完成14家。从处置类型看,关闭企业11家,就地改造23家,搬迁22家,转产7家,累计争取省级沿江化工企业‘关改搬转’专项资金7590万元,为能特科技、安道麦等一批企业争取中省技术改造资金4276.3万元。2018年至2020年,荆州市专项战役指挥部连续3年在全省沿江化工企业‘关改搬转’专项战役工作中评估等级为优秀……”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连传飞已疲倦得双眼模糊,地图上那条标注的红线却愈发清晰,他仿佛听到了江涛拍岸的声音,暗自吟诵着“不尽长江滚滚来”。
拆 围
一湖春色洪湖美。
千百年来,洪湖哺育了一代代优秀荆楚儿女,也滋养庇佑着无数生灵,是荆楚百姓引以为傲的生态宝藏。
孙玉金一家,就是靠湖吃饭的水上人家。他祖籍江苏,出生于洪湖。父辈们上世纪五十年代来到湖北后,就一直生活在洪湖大湖上,以船为家,捕鱼为生。孙玉金这位憨厚中略显木讷的中年男人,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似乎就不属于陆地。
上世纪末,农产品价格持续低迷,而水产品价格相对稳定,湖区农民纷纷弃农从渔。当时,洪湖周边每亩精养鱼池养蟹纯利在2000元以上,是水稻等大宗粮食作物效益的10倍。不少渔民靠养鱼养蟹养鳝赚了钱,盖起了楼房。
到2004年,53万亩的洪湖水面,围网养殖面积近40万亩。由于过度养殖和开发,水体严重污染,洪湖水质最差时达到劣Ⅴ类。伴随着人口增长,生产规模扩大,上游大量污染源及沿湖污水直排洪湖,各种污水与日俱增,洪湖自净能力大幅度减弱。
最严重时,到什么样的程度?
“当时竹竿连着竹竿,围网连着围网,不熟悉湖区航道,进去了别想出来。”监利棋盘乡大湖渔场,66岁的渔民周科才坐在自家船上说,那时洪湖70%的水域被竹竿围网所吞噬,水质急剧下降,水禽和鱼类剧减,水生植物繁殖大受影响。
2005年,洪湖开始第一次大规模拆围行动,共拆围37.7万亩。作为缓冲,政府对围网养殖进行了限制性措施。对于以湖为家、岸上无房无业无收入来源的渔民,给予每户20亩水面开展生态养殖,总共划拨了近5万亩水面。
洪湖赢得喘息之机,也因此荣获2006年世界生命湖泊大会“最佳保护实践奖”。
这是在深刻反思粗放发展方式导致生态环境恶化、发展难以为继的沉痛教训中,逐渐走向遵循自然、经济、生态规律,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初步尝试。
然而,由于长期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思想影响,洪湖渔民仍然固守湖泊,不断用围网“蚕食”水面,洪湖自然生态再次告急。
根治洪湖非法围网养殖、非法捕捞的治本之策,还在于渔民上岸、生态移民。
2015年11月16日,湖北省政府召开“推进洪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可持续发展专题协商会”,会上作出“洪湖围网一亩不留,渔民一户不剩”的决定。
“以船为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的子孙后代不能像我们一样生活在湖里。”这是孙玉金最大的感受,所以,政府实施上岸政策后,他坚决拥护。
孙玉金无法忘却那段痛苦的记忆:2014年腊月二十八晚8时,他62岁的母亲在船上准备晚饭时,突然晕倒在厨房。由于生活在湖上,离岸较远,亲朋好友连忙用小船将其母亲送往医院。20分钟换一人,小船一小时最快也只能划二三公里。到了医院,他的母亲终因抢救不及时而去世。
“平时不觉得,遇到了事,才深刻感受到以船为家的弊端。”孙玉金沧桑的脸上满是遗憾。
而让孙玉金思前想后最担心的是,这大半辈子都在水上“漂”着,离开了水和鱼,上岸后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上岸,对渔民来说,是生活方式的一场变革,处理不好,会给地方带来很多后遗症。在实际操作中,荆州从上岸的政策保障、管理治理等方面找到了“突围”之路。
为了让渔民上岸后彻底告别“靠湖吃湖”的生产方式,洪湖市出台安置政策,坚持“异地扶贫搬迁为基础、扶持就业创业为方向、健全社会保障为底线”的思路。
2016年,祖祖辈辈依湖而生的人们迎来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改变——离开湖区,搬进政府安置的小区。平日里走走串串,大家的关系更加融洽,幸福指数蹭蹭往上涨。
“如今,我们在城里有了房,儿子学车后在驾校当上了教练,我也当了船只管理员,除每月4000元的工资,还有3800元的养老保险金。重要的是,孙子还可以接受好的教育,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老孙说。
同洪湖市一样,监利市聚焦“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目标,坚持“挪穷窝”与“换穷业”并举,帮助309户985名渔民解决住房问题,同时,下大力气解决渔民转产就业问题,为群众谋得实实在在的福利。
初夏傍晚,洪湖的天空湛蓝澄净,晚霞如锦。吃完晚饭的孙玉金和妻子在小区里悠闲散步,两人唠着家常,妻子问老孙:“现在给你一千元一天,让你回到湖里去,你去不去?”
“即使在湖里可能会搞到更多钱,但攒不下钱,也没有安全感,最重要的是,我老孙家再也不会祖祖辈辈当渔民了,给我一万元一天,我也不会再回到湖里去了。”孙玉金笑着说。
还 湖
湿地被誉为“地球之肾”。一直以来,荆州“肾功能”都比较强大,湖泊数量和总蓄水量均居全省第一,是湖北省乃至全国的湖泊大市。
2012年8月开展“一湖一勘”调查时,湖北省政府向社会公布的数据显示:荆州有湖泊184个,面积为705.92平方公里。
几年前,荆州之“肾”开始衰减。
一泓清水,几弯小河,曾是荆州人民安放乡愁的地方。何以解忧?
荆州市委、市政府紧紧围绕生态功能定位,不断加大湖泊、河道治理力度,持续推进综合治理工程。
上津湖,位于石首市区东南30公里,跨高基庙、东升2个乡镇,水域面积2万多亩,在石首境内44个湖泊中面积最大。这里港、岔、河湾众多,素有“九十九湾上津湖”之称。
上津湖是水花生、水葫芦泛滥的重灾区。丰水时期,水花生覆盖水域面积绵延2000多亩。
梅雨季节,多日的雨水泥泞了通往湖边的道路。石首市水利局河湖长制工作科科长胡建军,沿着一条修建高速公路时的临时便道向上津湖道人桥湾跋涉,远远就听到了机船的马达声。靠近湖边时,上津湖渔场副场长李双喜迎了过来。
“情况如何?”一见面,胡建军就问。“已经捞了差不多1000亩,现在我们组织了12艘装有马达的木机船、2台水挖机,一天能捞100亩左右。如果不是因为雨天耽搁,应该能在这两天完成任务。”李双喜答。
道人桥湾的水面上,大大小小的12艘木船,两两一组,在水葫芦中间穿梭。李连喜大声呼喊着远处驾船的巡湖员王余先,“老王,趁着刮风,赶紧把漂浮的水葫芦朝岸边‘赶’,一会儿水挖机该没有活干了!”
“好咧!”王余先大声回答。说着,他熟练地驾驶木船穿过一大片水葫芦,与对面一艘船形成夹角之势,用船身慢慢地拖着三角区的水葫芦带朝着岸边驶去。
“最近几天湖面上刮北风,水葫芦顺着风向全部聚集在道人桥湾的北岸边,正是捞水花生的好时候!”王余先说。
岸边,挖机师傅早就准备好了。挖机配有一个特制的斗,像一把大漏勺,挖起一大片水葫芦,慢慢向上升斗,等水全部漏下来,斗里只剩下水葫芦和污泥,最后被移到岸上堆砌起来,成了一座“水葫芦山”。
“道人桥湾的水葫芦,全部被捞起后将堆在岸边晾晒,自然腐化后成为绿肥。”李连喜说。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石首境内湖泊的经营权,开始对外发包从事渔业养殖。“为追求产量,不少承包人投肥、投粪过度养殖,导致湖泊水质持续恶化,湖泊的生态功能逐渐丧失,保护和治理迫在眉睫。
湖泊之所以治不好,根子在于盲目追求经济利益。湖泊的生态功能必须摆在首位,经济效益必须服从生态效益。2017年1月,石首出台《湖泊退出承包经营实施方案》,明确要求做到“三个一律”,即一律停止生产性投入,一律无条件终止发包承包、收回经营权,一律无条件实行人放天养、清水养鱼,恢复生态养殖环境。
提前终止合同,不仅要损失每年800多万元的承包费,还要拿出重金对承包主进行补偿。石首态度坚决,强力推进。据统计,石首市、乡两级政府共拿出了3000多万元的补偿款。
44个湖泊回归自然后,不让一粒肥料入水,真正实现了人放天养、清水养鱼。经过休养生息,湖泊水质明显好转,水草长起来了,螺蚌再度出现,水鸟又回迁了……
说起三湖和白鹭湖,许多荆州人都不陌生。作为四湖流域重要组成部分,由于围垦养殖,它们从建国初期的100多平方公里,退化成如今不到2平方公里的湖心和割裂成片的鱼塘。
2016年汛期,荆州出现较重内涝灾害,一些民垸被扒堤分洪,堤内养殖场和农作物损失惨重。洪灾过后,痛定思痛。荆州市委、市政府积极践行新发展理念,正式启动退垸还湖工作,起草制订了《荆州市湖泊退垸(田、渔)还湖实施方案》,确定全市拟退垸还湖的湖泊内垸32个,拟退垸面积67.46平方公里;新增湖泊22个,面积34.68平方公里。
“三湖、白鹭湖恢复后,将成为洪湖上游重要的前置性生态消解湖泊湿地。”荆州市湖泊办有关负责人黄泽华介绍,作为天然的浅水湖泊湿地,三湖、白鹭湖既有防洪、排涝、调蓄、水资源配置、调节气候、保护湿地生物多样性、保障和促进四湖流域中区工农业生产和社会经济发展等重要作用,又可通过人工种植挺水植物、浮水植物和沉水植物等耐污、除污功能较强的水生植物,接纳城市下游的西干渠和总干渠来水,经过生物降解、生物净化后,再通过总干渠回归洪湖,可减少来自四湖中区的污染物总量,大大减轻洪湖生态压力。
2020年初,68岁的陈爹得知家乡石首收回了市里湖泊的承包经营权,44个湖泊全部回归自然后,再也不顾儿女的劝说,坚持回到老家上津湖畔一个人生活。
春天的上津湖畔,水面清波粼粼,沿岸绿意满满,陈爹坐在湖边,喝茶、看报、发微信……好不惬意,湖面不时水鸟群起而飞,一派生机盎然。
来源:荆彩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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