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第一日(十日谈夜风吹过旗杆)
与今天的大学生相比,至少我们那个时候的毕业能拥有毕业的过程。男生喝酒,女生流泪,毕业聚会在一个时期内是连绵不断的。一场一场烤串火锅,一夜一夜草坪放歌,熟悉的风景记在心里,学生气藏进了正装。七月流火的天空遍布鸟儿飞过的痕迹,有人直研留校,有人复习考研;有人回原籍,有人赴他乡;有人已经被用人单位催着上工,每天清晨五六点就起来赶班车,还有人茫然无着,飘似沙鸥。
但最终这样的一个过程会在某一个时刻凝固,定格,瞬间完成新旧交替,从“毕业中”变成“毕业了”。这样的时刻因人而异,或是领到毕业证的那一刻,或是打起行李在校门口最后转身的那一刻,或是把饭卡里最后一毛钱用尽的那一刻。我的那个时刻来自于一个深夜,在复旦南区宿舍区的煤渣跑道上、升旗台下,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彼时,中文系散伙饭还没结束,武警班的同学还在唱着“朋友别哭”,圆台面桌上早已哭得稀里哗啦,走动间,男生趁醉拥抱心仪的女生,女生趁醉表白崇拜的老师,老师趁醉赋诗、寄语,想起了自己的华年,摘下眼镜又戴上。我悄然离座,一声招呼未打,步行回到南区宿舍区,十八号楼下的阿姨看到我惊讶地说:这么早回来啦啊?我于是又转身,漫无目的,穿越树影和球网,来到煤渣跑道上。
往日,跑道上总有人跑步、散步,旁边篮球场排球场里总有人跳跃摆动,此刻大家都去吃毕业饭了吧,寂无旁人,但我并不害怕。走累了,坐累了,索性躺平,仰望夜空。那一夜的天空被淡淡云气笼罩,视力所及只有寥寥几颗星子,有一霎,我觉得自己被地面轻轻抬了起来,飞到了空中,高空流云从脸旁滑过。之前因为激动、流泪、唱歌和饮酒而急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心跳放慢了节奏,呼吸平稳,元神归位,也不感到那么热了。后半夜开始起风,微风吹动旗杆上的缆绳,缆绳撞击在杆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温柔的告别的声音。恍惚间,旗杆变身桅杆,仿佛钟声响起。大家爱唱的那首《光辉岁月》就是这么开头的:“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而我将要从校园这个仿佛家一样松散但温煦的地方出发了,去向不明。所有没有做到更好的事情已经没有机会补救,如同已经永远进入档案没办法再提高一点的绩点。这一页尽管翻过,但在大学里未完成的训练还是让我对自己感到失望。工作意味着什么,意义感从何寻找,将如何与他人相处,又怎样定义更好的自己?我静静地把这些问题摊开在夜风吹过的操场上,旗杆深处我所看不见的地方依旧发出不间断的叮叮当当,带着半空中的颤动的回音。像是一阵耳语,既宽慰我又鼓励我。毕业十七年了,那灵动的响声已内化在我心里。
那一夜,我在操场上迎来了微亮的晨曦,而另一些同学们步行到了外滩,在街道上沐浴金色朝阳。我们就这样给自己焕然一新地毕业了。(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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