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嫌她丑如今变颜狗(她已经快一百岁)

文 |巫山

微信公众号 | 红颜手札

“红颜手札”每天为您推送文章

青臣帝可能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

那一日,他在琅冶的市集上遇见了溯源。彼时她正被一群仆妇围着,娇小孱弱的身子瑟缩在青石板的细缝里,任由碎石子咯得脚裸渗出血来,也还是抱着头一言不发,独自承受着辱骂。

后来,他不问缘由出手救了她,她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忘记了呼吸。

以前嫌她丑如今变颜狗(她已经快一百岁)(1)

烟霞山上老桑树的绿叶是一股浓烈的清新香气,由着四方而来的风吹散在溯渊的面前。她看着青臣,冠发高束,眉目清朗温和,身后倒映着群峦叠嶂,犹如这百年来唯一一束暖光,照在了她的心底。

熄了战火,大祭司占卜了一卦,将功劳都算在了溯渊的身上。所以青臣设宴,用了内廷最好的一切来款待她。

及至酒过三巡,大祭司随同众朝臣都陆陆续续地散去,青臣眯着醉眼,扯着嘴角笑了笑。

想来照大祭司的意思,是想叫他以美色相诱,留下溯渊。但……他素来不是那样性情的男子。

“叮咚……”清冽的稻花酒滴落在玉石上,青臣手中的酒杯,自桌案上掉下去。他摇头轻笑,俯身去拾,一只手却比他更快,捻着青玉瓷杯,溯渊言笑晏晏:“大王,你醉了。”

“我没醉。”

“没醉的话,不若我跳支舞给你看吧。”

“好……”

琅冶的女子一向朴素大方,民风也甚为开放。溯渊戴高耸羽冠,身穿吊裙,起舞如同飞鸟,翩翩之姿叫人瞠目,继而引为天人。

三千风雅都不及她转身时的一个玲珑浅笑。

一舞终了,青臣抬手饮了一大口稻花酒,洒下的酒水湿了大片的胸膛,他指尖倒扣着那青玉瓷杯,念念有声:“吾醉了……”

良久,宽敞的内廷袭来一阵凉风,伫立在冰凉的玉石上的溯渊,才缓缓动了动步子,走到微酣的青臣面前,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

“青臣,我沉睡了百年。如今,我醒了,你却醉了……”

百年以来,她如同行尸走肉,根本记不得他分毫,却因着那太阳铜鼓的一声轰鸣,过往的一切都回来了,回来地甚好……

溯渊自此在琅冶的内廷住下来,作为青臣帝后宫的第一个女子,无论是被冠以怎样的名分,都会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黄昏时分,青臣自后花园的假山旁经过,听得一些吵杂的声音,大抵是几个侍女在一起说道溯渊。

“我瞧着活了百岁还是少女的样子,浑身都妖里妖气的,哪里会是贵人?起先暴动将息,无非是大将军的功劳,怎可无端套在她的头上?”

“就是,大将军为我琅冶尽心尽力守边关十多年,在民间一向声誉极好,这女子一来便抢了他的功劳,不是妖女又是什么?”

……

“好吵。”溯渊掀开了脸上盖着的蒲扇,从假山顶上爬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探出头去:“大将军是好,他能保家卫国,你们能做些什么呢?嚼舌根子吗?”

侍女一惊,顿时作鸟兽散。溯渊揉了揉眉心,却没了睡意。看着假山另一边兴致闲然的青臣,弯了唇角,“大王听得可尽兴?”

“他们说你是妖女,你不怒?”

“早已习惯了。”溯渊理了理裙摆,自假山上面跳下来,“再者,我知道你一向爱民如子,赏罚分明。”

近来朝上也有人对他留下溯渊颇有微词,几番上谏,但都被他挡了下去。看来要留下她,确实得做一些事。

“来人,将刚刚那几名侍女全都下地牢关个三日,不给吃喝,叫她们记住,溯渊是我琅冶的贵人!”

“是吗?”

“那么……如果祸你的国呢?”

青臣帝双袖一掷,闲闲一笑:“溯源,不要调皮。”

明里的宠,暗里的爱,他统统都可以毫不收敛。但这琅冶的天下,不能用来买她的笑。青臣以为,溯源是懂的。

当然,她是懂的,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然懂了。

以前嫌她丑如今变颜狗(她已经快一百岁)(2)

“大王,今早还有族人来报,城北乱岔林里有大鸟出现,已经伤了三民百姓。”大祭司面色凝重,想起昨夜占卜的一卦,几番欲言又止还是忍住。

“将库内金箭取出来,吾要亲自去看看。”

“我随你一起去吧。”

高头大马跃出琅冶的红墙,溯渊追了一路,终是拦在了他的面前,微笑,“此去危险,我既是贵人,又如何能不在你的身边庇佑你?”

青臣结舌,思忖一番,仍旧伸手将她拉上了马背,顿时芳香萦怀,他脊背一僵。

及至城北,高头大马却举着前蹄,开始狂躁起来。青臣神色一变,赶紧下马,指示身后众人退居林外,排阵架起了金箭。

远远地只听一声长鸣,亚金飞鹭凌空袭来,却在看见溯渊的刹那,猛然一愣,就势叫青臣的一支金箭射在它的翅膀上。

鲜血染了大片,毛色漂亮的金羽顿时失了光彩。轰然一声,乱岔林的树木倒了大片。

受了伤坠落在地上的亚金飞鹭喘息了一会,在众将士靠上去时,一口火喷到他们身上,咬牙切齿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然后若有似无地瞪了眼溯渊,趁乱飞走。

青臣帝微微讶异,扫了眼站在身旁云淡风轻的女子。

“溯源,你认识那大鸟?”

溯源抱着手明媚笑道:“大王说笑了,我岂会认识那样的怪东西?”

是吗?

“大王,今早顺流道,干涸了。”

“大将军百里加急,边城要……守不住了。”

朝上,接连三道奏折奉上,青臣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如铁。

以前嫌她丑如今变颜狗(她已经快一百岁)(3)

大祭司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万民册:“大王,自那日大鸟在乱岔林袭击百姓开始,这一连多月,已有数千百姓遭殃。虽说溯渊可以控制太阳铜鼓,但她实在不是我琅冶的贵人啊……如今万民上书,恳请大王立即拿了溯渊祭神,以佑我琅冶今后兴盛不衰。”

青臣帝面目肃然:“够了,以身祭神这件事,以后不必再说。”

溯渊正在藏书楼前晒书,听见院墙外的行礼声,料到是青臣到来,也不起身,只顾自说道:“前几日我喝到一碗约莫是倒了半罐子盐的肉汤,今日又发现送来的新衣裙摆被剪了好几个洞,便是去花园散个步也总有蹩脚的东西拦我的路。也许,溯渊不适合这帝王家的荣华富贵。”顿了顿,她抬头看见从角门而出的青臣,温柔一笑,“约莫这僻远的藏书楼才是我的栖身之所。”

“只是,我发现了一样有趣的玩意。”

她含笑递过去一册书卷。

青臣接过来一看,本来凝重的面色更是苍白,他微微蹙眉,“这?”

“你这样急匆匆地来寻我,定然是朝中又有人策反我了,且是你推脱不得的缘由。”她眉眼都是淡淡的笑意,“我便想,还是做个良善知礼的女子,不要叫你为难。这书上记载,但凡是能控制太阳铜鼓的人,都可以以身祭神,来换取整个家国的长安。”

“所以,大王,我愿意以身祭神,给你琅冶的太平盛世。”

青臣的脊背顿时变得僵硬,谁人能将情爱如此娴熟地玩转于掌心?

他的眼底似化开一道温柔水,将她揽入怀中:“我虽无能,但琅冶的天下,还未到要你赴死的地步。”

他脸上是温和的笑意,一扫方才在朝上的阴霾:“我说过,要护你。”

刹那间,他想起很多事情,自她出现后,他每每午夜梦回都好似能看见的事。

她每日比他更早起来,洗手作羹汤,为他束发,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妻子。在门边目送他离开,然后等他归来,煮好浴汤,让他沐浴更衣。饭后会陪着他在小庭院散步,提着灯笼,挽着手,就两个人,隔着半明半昧的月光,一直走下去……

那也许是他,此生唯一渴慕的情。

亚金飞鹭再次出现在乱岔林时,抓了百名小孩,将其困在迷障内。只扬言道,只要青臣帝在迷障前对他磕三个响头并且奉上溯渊,他便可以放了那些小孩。

一时间,琅冶上下对溯渊怨声载道,直叹妖女祸国。

青臣思虑良久,与大祭司促膝长谈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开始下雨,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便孤身一人前往城北乱岔林。

后来溯渊想,青臣应该是用他自己的方法,来兑现对她的诺言了。

护她?琅冶情势急转直下,百姓民不聊生,顺流道干涸,边城战事不息。他一介凡人,又要如何护她?

以前嫌她丑如今变颜狗(她已经快一百岁)(4)

那是七月天里最大的一场雨,瓢泼而至,叫人视线模糊。但她还是清楚地看见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再次掀袍跪了下去。

他究竟有多爱他的子民,才能够一次又一次将尊严踩在脚底,才能够……一再负她。

亚金存心想抱负,忍不住戏谑大笑:“亏你身为天子,却这么蠢,竟将那样歹毒的女人奉为贵客?当年飞鹭族战事将起,她一人过千只飞鹭,死在她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

青臣微微怔忪。

下一刻,银针刺入亚金的死穴,他颜色大变,然而,青臣却眸色瞬冷。

良久,他强自撑着温和的笑,回身望过去,乱岔林里里外外都是硝烟迷障,由着暴风骤雨吹乱了他的眼睫。他哑声低唤:“溯渊,是你吗?你到底是谁?”

那场霍乱,不管最后是谁救了青臣,他都将此功劳冠在了溯渊的头上。但即便如此,也没能让百姓消去对溯渊的偏见。

若然不是她祸国殃民,何至于引来像亚金飞鹭那样作怪的大鸟?若然不是她身负妖气,何至于太阳铜鼓一见她就生异动?若然她真是个良善的女子,便应该以身祭神,以表大义。

溯渊坐在宽敞的庭院里,听着民间传来的各种菲薄和逼迫,看着青臣眼底的乌青一日比一日加重。她唇边的笑意,愈发浓浓散不去。

这一日,是为黄道吉日。大祭司占卜了一卦,道闫崖谷的祖火将息,青臣必须亲自前去祭祖,守住祖火,为时半月。

临行前,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与溯渊话别。

“接下来的半个月,你也许会很艰苦,百姓对你的舆论会更加肆无忌惮,但是请你相信我。青臣帝一生从容,却护不住底下黎民百姓,更护不住琅冶的明天。但是护住你一人,必竭尽全力。”

溯渊眼底一热,莫名湿了眼睫。后来她问:“青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站在你面前的我不是你认为的我,你会如何?”

青臣微微长叹:“溯渊,我的决意你还看不到吗?”

后来,长风卷过残破的城墙,溯渊目送着他的车驾远去,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的泪。背过身去时,她看见守城的兵将,将她团团包围。

烽火台上的篝火已经燃了三日,三日都没有熄灭过。溯渊双脚僵硬地站在上面,俯视着底下的百姓,朝臣,大祭司。

他们,都等着她以身祭神,来换回琅冶的长安。而唯一说要护她的那个人,早在千里之外。

她的嘴角氤氲着一抹苦笑,再也无路可逃。当她划开手掌祭太阳神时,多年干旱的琅冶竟真的开始下雨,顺流道上奇异干涸的河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涨起,整个琅冶的百姓,俱都欢欣鼓舞。

却在蓦然间,烽火高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人,抓住了溯渊的手。

“不要继续下去了,不必再继续下去!”他满身风雨,千里迢迢赶来,慌乱无措地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溯渊,琅冶的长安,不需要你的血。”

“可是只有我能控制太阳铜鼓,只有我可以祭神!”

“不,不是的!”他双眼猩红,将她抱在怀里,“我不要你这样做,我的琅冶,我要亲自将它救回来。”

以前嫌她丑如今变颜狗(她已经快一百岁)(5)

素来身在高位,他时时刻刻都与自己说,要理智。这些年,一如从未醉过酒,又一如在人前练就的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从未有过丝毫地懈怠,但就在今日,这些统统都作了废。

他在闫崖谷的门口停了下来,心里蓦然一慌,返身策马奔腾。身后众将士相拦,他第一次对他的子民动了手。那时他如同疯狂的野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死。

琅冶的雨停了,顺流道的水还未满,大祭司的眼底是一片怒火,底下千万百姓的拳头,俱都握了起来,无尽的失望在蔓延。

青臣将长剑横在了颈边:“今日吾要留下溯渊,吾一生只想自私这么一次。但琅冶的今后,吾会用自己的方式,给你们风调雨顺。”

他爱民如子,他心底藏着巨大的无力和痛,他在位这些年承受着许多骂名,从未有过一日开怀。但是今天,在万民面前,他承认了自己的懦弱,求了一次自私。

是因为她。

溯渊,走到这一步,你该心满意足了吧……

因为那一场雨,顺流道的河水也涨到了原来的七八分。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终于在青臣继位后的几年里,第一次载入了史册。

百姓给了他一次机会,亲自实现他对他们的诺言。

历年八月,时值盛夏,距溯渊百年生辰,仅仅还有两个月。

溯渊着一袭朱红曳地长裙,容色艳绝,站在青臣的身侧,眼前纵有大好山川无数,眼底却也只瞧得见他一人。

擂鼓声起,龙舟竞渡始,礼炮轰鸣,一声较之一声响彻天地,惊得顺流道上的白浪,激起了千层。

溯渊便在那盛放之时,扯了扯青臣的袖口,莞尔一笑:“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两人掌心相叠,梦里重归。

洪荒神君自开天便做了两只铜鼓,经万年佛理熏陶,度化了两个精魂,一个是日后的太阳神,护佑上天;一个便是紫羽飞鹭,守护大地。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时日渐久,自然情谊深厚,只奈何后事诸多……

青臣站在渡头,老桑树下的树荫有几许阴凉,他的心一直在深浅不一地沦陷着。

是让人感到悲从中来的过去。

长风卷起的青衣翻了又翻,终于落下去,溯渊阖眼微笑,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的晶莹。

“故事结束了吗?”

“没有……这个故事的结尾,我要留作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以前嫌她丑如今变颜狗(她已经快一百岁)(6)

夜凉如水,溯渊坐在琉璃石堆砌的井泉边上,等待着一个人。可是等了许久,却只听到空远之境传来的一句话:“溯渊,可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让他受罪受苦受尽指责,你可畅怀?”

溯渊摸着心口,摔坐在地上。冰凉的井水自上等古石间传入她的心间,是从未有过的冷。

良久,欣长的人形自斑驳的树影后转出来,天井下倒映的圆月渲染出妖娆的深意。溯渊唇边凄怆的笑意陡然凝结,她颤抖地伸出了手。

青臣微笑,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醒的时候枕边湿了大片,可身边安然睡着的人,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容颜。那时候他想,这世间,莫有比悲从中来更催人泪下的了。

情深或浅,没有一样可以随心所至。

大祭司近来一直在内廷进进出出,听闻边境又生异动,琅冶的将军已经亲自领兵去镇压,但千里传来的,往往都不是捷报。

千顷歌舞,万亩稻香,统统都似一幕云烟。更让人悲戚地是,顺流道的水位,又开始下降了……

“百姓又上书万民册,顺流道的水一旦干涸,请大王万莫再存私心,溯渊必须以身祭神。”

那之后青臣静默了良久,复又看向大祭司,突觉得几年君臣的厚谊应是走到尽头了。

“溯渊的生辰将近,吾有一个请求,希望所有的事都可以推迟在她百岁生辰后。”是以一个帝王对臣子的请求,大祭司唯有应准。

于是,隔了多年不上战场的青臣帝,决定亲自挂帅出征,以慰民心。

因而那一日十里相送,不论溯渊如何请求同去,青臣都只是微笑着拒绝她。

“溯渊,百年生辰,庆你韶华当年,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定准时归来。”

溯渊忍着眼底的湿润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会归来的,对吗?”

“我在位多年,未得一桩国泰民安的喜事奉给百姓,但这样一个小小的承诺,我可以实现,一定会回来。”

他说得极为云淡风轻,好像这一去已知晓后事。溯渊望向他车驾走过的深处,风尘乱作了一团。

捷报传来时,已是一月后,距离她的生辰,仅仅还有十日。

青臣指尖攒着那紫羽,站在风声阙阙的烽火台上,眉心聚着千山万水、黎民百姓,终是将心一横,落笔写信。

十万敌军兵临城下,他颤着手用红蜡封上那封信,烫金的红纸上写着溯渊亲启。而里面的纸,薄薄的不如这城下一条性命,却让他忘乎所以。

“吾一生勤恳,终未成琅冶明君。今后若以死训示天下,只请你记得,吾始终不愿辜负你。但时隔这千年,亦或者万年,无论多少年,吾仍旧失信于你……吾归不去了。”

书信千里迢迢送至琅冶,塞外的万里黄沙都乱了。

溯渊在她百年生辰的那天,收到边关而来的信。

之后她攒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失声痛哭。许久,她仍旧将手心的纸细细地铺展开来,又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然后将其撕成了碎片。

他竟然记起来了?

但未归,即辜负。

“青臣,你又一次失约,你又一次负我,我再不原谅你。”

以前嫌她丑如今变颜狗(她已经快一百岁)(7)

青臣所说的大礼,在她百年生辰的当日,如期而至。顺流道的水奇异地猛涨起来,琅冶下起了大雨,整整三天三夜,所有干涸的土地庄稼又重新活了过来。大祭司念及君恩,对着皇天叩了重重的三个响头。

“我想,大王应该是用尽了最后一个办法。”

事关琅冶秘辛。

后来她日夜不休自琅冶城下赶往边境,及至下马后的每一步,都是在走向那个故事的结尾。

其实那结尾,早在青臣隔着斑驳树影,沐着天井下的浅淡月光时,就已然知晓。

修炼成形的紫羽飞鹭爱上太阳神,却因为人间事多纷纭,她逐渐变得冷硬无情。在她亲手了结了作乱的同族——千只亚金飞鹭时,太阳神出手制止了她。

“你自混沌出世,当吸取天地精华,怎生得这般心狠手辣?”

那大约也是洪荒老祖在沉睡了万年后,唯一一次醒来。

“天帝震怒,太阳神你罔顾天命,擅离职守扰乱人间秩序。飞鹭你残害同胞,虽说亚金飞鹭为祸人间,但你亦不可如此无情。你二人,必须有一人受罚遁入无尽轮回。”

后来,是太阳神站了出来。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自巫崖上被打得形神俱灭,遁入无尽轮回时望着她的最后一眼:“飞鹭,做一个良善的女子。”

良善,原来她也是这样的女子,不过是在对他望眼欲穿的这些年里,渐渐失去了当初的模样。

所以百年韶华,事已至此,青臣便是这一世的太阳神,他死于溯渊百年生辰的那一日正午。

早上同敌国的一场大战刚刚结束,整个战场上一片废墟。琅冶的士气很低落,将士俱都面如死灰。他们都知道,这场战犹如困兽之斗。

众将士悲痛地掩面大哭,他们都在等着下午那一场战事,为国赴死。

青臣站在很高的山丘上,脸上的血已经干涸,面目深邃,远远地看过去并不真切。

后来,他着人摆了四方铜鼓,点起了篝火,换下了金甲,远远地看着一个方向。

所有的话,早就在那封信中说完了。

他微笑,割开了双手的血脉,重重地拍击在四方铜鼓上,念道:“太阳神愿身祭洪荒,形神俱散,灰飞烟灭,但求苍天顾念琅冶先祖之恩德,给我的子民一世安和。”

“轰隆”一声,天阴了,琅冶下雨了。

短短几个时辰,边境的敌军退兵了,琅冶青臣帝身上的血,流光了。

塞外边境的风沙是终年吹散不去的,由着漫天大雨将血流成河的浓重血腥味一冲刷,时日变成世间最难经历的东西。

洪荒老祖为他续了两日的命。但在青臣的眼里,那两日,终究是走得太快了些。

一缕孤烟飘在残破的城墙后面,溯渊扑倒在他面前:“对不起,我不该逼你。”

这一世,她确实反反复复与自己说做一个良善的女子,却每每看着他,总想起当年那声斥责,她果真心狠手辣吗?到底那年,他有没有爱过她?

所以,即便这样看着他,她还是一步步紧逼,逼着他受尽千夫所指,逼着他以一死来表明,无论是那年还是今年,亦或是多少年,他都是爱她的……

以前嫌她丑如今变颜狗(她已经快一百岁)(8)

“百年生辰,确是大礼,青臣,你做得真好。”她握住他渐渐冰凉的手,思忖了许久,仍还是吐出这样决绝的字眼,约莫对他失望到了极点。

约莫也是,要让他走得不安心。

青臣帝眼角化开了一片湿润。他睁不开眼,他无力说些什么,但自心底溃穴而出的湿润,却是他生前最后的一丝表达。

溯渊都懂。

“如果你想要我走得不安心,那便好好的,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好地听师父的教导,好好地顾念琅冶的子民。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因为没能亲自做到这一切,而走得不安心。”

“溯渊,你等了我很多很多年,你的情,我未能馈及同等,是我最大的不安心。”

“师父,太阳神即当灰飞烟灭,令你洪荒辟地的盛名受辱,可谓不义,也不安心。”

……

溯渊忍着心底席卷而来的巨大悲痛,将他抱在怀里,抹去了他眼角的湿润。

“你不必走得安心,这些我都会做得很好。”

至此,她终是知道,百年韶华,不过是为了……等一场辜负。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