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状元夫人(下堂状元夫人揣了皇帝的娃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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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状元夫人(下堂状元夫人揣了皇帝的娃跑路了)

下堂状元夫人

“砰”!的一声,茶盏打开后膝盖滚落,跌在脚下台阶,碎了一地。

滚烫的茶水浇在她膝盖,刺痛瞬时从膝头蜜至眉尖,她眉心蹙成一块,却半点不觉疼,只凝神问“你可听清楚了?"

小宫女怔了一下,犹豫着道,“奴婢当时跟的不算近,见她进去后不见踪影,便悄声往砖房旁凑近了些,险险听到这么一句,奴婢听着像是在唤陛下…."

皇后起身,未留神将碎地的瓷片给带开,她一脚踩到一块碎片,疼的她差点跌落,那小宫女迅速扶了一把,将她搀至一旁。

皇后依然陷在一股巨大的情绪旋涡里,久久回不过神来,须臾,猛地攫住小宫女手臂,诘问

"会不会是徐嘉?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徐嘉...陛下....仿佛也有那么点相似。

"这…”小宫女手臂被掐疼一脸晦色,她原是觉得自个儿听清禁了,只是被皇后再三追问,细细

揣摩回忆,也不禁犯了糊涂。

皇后见她这般光景,脸色一拉,将她手臂推开,顾不上下摆湿漉,于窗下来回踱步。

天光大亮,映出她一脸灰白。

她心慌如雷,皇帝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

若真看上了傅娆,一纸诏书召入皇宫便是,还能有人拦他不成?

只有徐嘉才可能背着人与傅娆偷情。

若是后者,于她而言并无大助益,也只是让淑妃丢脸罢了。

若真是前者....皇后脸色变得幽黯不堪,若是陛下真的看上了傅娆,也许是她一个莫大良机。

思忖完,她神色凛冽警告小宫女,“你已是我身旁唯一有身手的婢子,本宫不希望你出事,这件事无论真假,你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否则不仅是你,便是我坤宁宫,也会遭池鱼之灾。"

小宫女立即跪地应是。

皇后依然不放心,弯腰低眉问她,“你确定没被人发现?"

小宫女仰眸小声回道,“那时天色刚亮,正是侍卫换班之时,奴婢身量小,躲在花从里,并不曾被人瞧见。"

“那就好,记住本宫的话,下去吧。"

待她离去,皇后身边几位女官进来,替她更衣解钗,服侍她歇息。

皇后枕在软塌上,久久不入眠。

得寻个时机,试探一二才行。

这一日终是下起了阴绵细雨,傅娆回房补了个觉,下午开始给大皇子配药,那株五行灵虚草,除了留几辨给她母亲,其余的,怕是都得用在大皇子身上。

到了晚间,她制出一颗药丸,送去给周行春,周行春小心翼翼掰开一半熬成水,喂给大皇子喝下,大约等了四个时辰,傅娆又取血珠查验效果,果然见毒素微有变化,周行春立即坐下给大皇子把脉,见脉象平稳,朝傅娆点了点头,二人相视一笑,心里落下一颗石头。

“你再制三颗,分六日服用,中间空档一月,再进行第二轮,如此反复,一年内些许有望将毒素拔除。”周行春神情难得宽慰,床榻上那少年自襁褓便在他怀里养着,如今十年过去,他早已将之视为亲人,自是希望他有机会痊愈。

再过一日,皇帝启程回京,大皇子也堪堪苏醒,皇帝担心大皇子受不住颠簸,欲将他留在此处修养数日,周兴春却觉无碍,是以给大皇子备了一宽大舒适的马车,垫得厚实,又吩咐侍卫缓行,再许周行春同乘,妥当回銮。

傅娆几日皆未歇好,幸在贺玲帮着她将行礼搬上马车,她上了车,挨着引枕便睡了过去.

十月二十这一日傍晚,浩浩荡荡的车驾载着夕阳余晖入城。

皇帝銮驾与百官从正南门入,其余官眷与闲散人群自广宁门归。傅娆这几日累极,贺攸准她三日假,贺家又离着西城门近,是以二人的车驾随官眷从西门回。

斜晖未退,灯火已惶。城内喧嚣不绝,摩肩接踵,皆是晚归旅人,西城毗邻西市,此处向来是人马汇聚之地。

傅娆于嗡嗡的喧闹声中,掀起车帘一角,只见酒肆茶楼绵延挤在两侧,旌旗满街,吆喝声此起彼伏,繁华的人烟冲淡了她心中寂寥。

这两日,他每每去澜水苑探望大皇子,她不是装睡便是如厕,总想法子避开,眼下回了京,有那堵高高的阜墙,当能隔断他的念头。

马车沿着拥挤的街道缓缓徐行,前方官眷车驾--往各家方向散去,忽然间,一人一骑披霜戴月打小胡同奔来,停在了马车一侧,传来熟悉的嗓音:

"师妹。"

靠在车壁闭目养神的傅娆猛然睁开眼,贺玲闻言替她撩开车帘,朝外头那人露出一双笑眼,忍不住问,"这位公子是来接傅姐姐的吗?"

陈衡朝她颔首,目光越过她落在傅娆身上,见她神色怔惘,似极是疲惫,不由眉心一蹙,面露担忧,"师妹,我今日探望伯母,她使我前来接你回去,你这几日该累着了吧?"

傅娆对上他关切的眼神,陷入一阵空茫,有那么一瞬间,在扼步独行的世间,有一人披星而候,算得一方皈依。

可惜,这份皈依,不该属于她。

傅娆怔愣的瞬间,贺玲识趣,连忙抱着包袱下来马车,

"傅姐姐,改日来府上看你。"

不等傅娆反应,她已将包袱往肩上一扶,踏步要离开。

而这时,又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贺玲跟前,一白衣男人被侍者搀起,缓缓下来马车。

于昏阳交割间,他一双眼亮如明月,冲贺玲缓声一笑 ,“我送你回去。"

贺玲痴痴望了他一眼,立即垂下了眸,手足无措般支支吾吾,"这...这怎么成呢,我们还没.."

"无妨。”他声音清浅如风,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若有人嚼舌根,本世子将那舌头给砍

下来。"

贺玲呆住,旋即俏脸殷红如血,唇角勾出怯怯的笑。

谢襄看了她一眼,往后走了两步,来到傅娆车驾前,朝她一揖,“多谢傅姑娘相助,谢某铭记在心。"

傅娆冲他颔首回礼,并未多言。

这厢谢襄领着贺玲上了马车,另一头李勋打马过来与陈衡招呼,“陈兄,你来接傅姑娘?”目光不经意朝里掠过,朝傅娆颔首示意。

傅娆掀开车帘,自马车而出,立在车辕上朝李勋一拜,再问,"我这几日忙着给大殿下配药,一直忘了问公子与那侍卫的伤势,那日逢公子相救,感激不尽。"

李勋缓缓摇头,神色平静道,“陛下已重赏抚慰,姑娘不必挂怀。"

傅娆明白他说的是那侍卫一事,并未提他自己,不过他不提,傅娆也不好问,只得再拜,看向陈衡,“师兄,我们回去吧。"

陈衡与李勋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

李勋闻言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暗沉,旋即失笑道,“是我李家欠傅姑娘的,不必多言。"

陈衡与他相交,倒也知他性情,施了一礼,领着傅娆马车自小巷离开。

李勋骑马立在巷子口,目送他们远去。

他一小厮策马跟来,觑了一眼他左手臂,“公子,您快些回府吧,了那么大一块肉,夫人不知该要多伤心。"

李勋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许多嘴!”随后,勒紧马绳打另外一方离开。

一盖素色的羊角宫灯挂在车壁,于夜色里徐徐绽放光芒,破风而行。

傅娆这厢令侍卫将马车停在了傅家胡同转角处,她抱着包袱下了马车,再遭侍卫驾车离去,方才看向翻身下马的陈衡,

"师兄,我有话同你说。"

陈衡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冷淡又凝重,心里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缓缓将缰绳系在一旁小树,朝傅娆走来,如常露出笑容,“师妹,你舟车劳顿,先回府歇着,伯母还等着你呢,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我觉得还是先说清楚.."

陈衡笑着打断她的话,"也对,那我先说。"

傅娆抿嘴瞧他,巷子墙壁挂着一盖风灯,烛火被罩在一层琉璃内,散着温润的光芒。

这穷乡破巷本没有这般好的琉璃灯,想必是平康公主搬来后,将这街道四处布防,添了些墙灯。

陈衡长相虽不及李勋与徐嘉出众,也算一表人才,他是进士出身,即便不会大富大贵,夫妻和美过日子,已十分足够。也庆幸当初不曾与他定下,否则,他现在定受她牵连。

“师妹,嘉州疫乱,我无尺寸之功,却因你填写一名,而获得如此殊荣,我心中惭愧,自你回京,我几番要来登门拜谢,却因事耽搁,好不容易得了空,你又随驾秋猎,李勋给我来信,说你遇袭差点没命,我这心里...

“师兄!”傅娆忍着心头悲凉,冷然打断他的话,"你助我良多,我提你名,也是为了相谢,如今我们算是两清.....

陈衡脸色一白。

“师兄,我心中有人,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我此生无意婚嫁,还请师兄莫要浪费心思在我身上……”傅娆面不改色扯谎,挺峭的鼻尖被寒风掠起一抹红,驱不散她眸间的消沉。

陈衡闻言眸色陡然一凝,几乎是抬步向前,灼热相逼道,“你该不会还惦着徐嘉?"

傅娆一愣,想要开口解释,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你回吧。"

倘若说是旁人,陈衡定不信,只要能让他死心,哪怕是让她承认自己喜欢一只老鼠,她也认了。傅娆酸楚涌上鼻尖,泪意破出眼眶前,转身,消瘦的俏影匆匆没入巷子暗处。

陈衡闭了闭眼,心有不甘地转身,待他牵马,却见徐嘉不知何时立在墙根,应是将刚刚的话听了个正着。一袭锦衫,风华自染,当真是一副好皮囊。

陈衡恨他负傅娆,当即所有怒火聚在拳尖,猛地一拳朝徐嘉挥去,正中他鼻梁,顷刻,一股鼻血涌出,徐嘉顾不上还手,捂着鼻子跌跌撞撞扶墙站起。

陈衡整整揍了他五拳,将他揍得鼻青脸肿,最后拧着他领口,将他提溜起来按在墙上,牙呲目裂质问,“徐嘉,你对得住她吗?"

徐嘉满脸颓丧,任鼻血横流,呲牙自嘲一声,“我当然对不住她,我现在后悔了.."

他侧眼望向傅娆离去的方向,眼底涌现几分痛楚

两刻前,平康公主回府,不知谁惹了她,她大动肝火,将府内砸了个遍

仅仅成婚数月,这日子,仿佛过到了头。

大概是报应。

傅娆回府并未歇着,当夜取下一瓣五行灵藤花给母亲配药,次日清晨又急着去药铺,补药,进药,查看账目,忙了整整一日方回。

第二日总算无事,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连忙去给郑氏请安,郑氏也不责怪她,只睃着窗下的小炕,"去那头坐着,将早膳用了。"

傅娆笑着来给她捶背,“再过一会便该用午膳了,女儿干脆留着肚子一起吃。"

郑氏瞪了她一眼,“成日叫我注意身子,却糟蹋自个儿。”复又吩咐钟嬷嬷道,“快去给娆儿将燕窝粥端来。"

“家里宽裕,你也不用省着,每日给你煮上二两燕窝,你瘦了,该好好补补身子。"郑氏揉着她发丝道。

傅娆原是想攒些家底给傅坤娶妻,这一回又得了丰厚赏赐,倒也丢开。

母女俩腻歪了片刻,午时刚过,门房一小斯急匆匆往里奔来,立在廊下喘着气禀道,

"大姑娘,国子些那头来报,说是咱们少爷与人打架!"

娆闻言立即直起身子,先安抚了郑日一句,连忙出门边问边往外走

门房也不知里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待傅娆至门口,将马车备好,却见三两个少爷簇拥着傅坤当骂咧咧而回,而傅坤呢,捂着脸嘴里说着气冲冲的话,待瞧见傅娆冷着脸立在门口,女即住了嘴,只转身与那同伴说了什么,那些同伴却不肯离去,执意将他扶着送到了傅娆跟前。傅娆并没瞧傅坤,视线反倒是落在春莱身上,春莱缀在最后,身上背着傅坤的书囊,手里捧着一大摞书册,看样子像是将傅坤的东西都搬了回来,春莱对上傅娆冰冷的脸色,缩了缩脖子,垂下眸不敢吱声。

傅娆扫了傅坤一眼,见他面带愧色,也不在外人跟前训他,只挤出笑容与另外两名少年道

“两位公子里头坐吧。"

其中一面白少年朝傅娆作了个揖,“傅家姐姐,咱们也不进去坐了,但事儿呢,先跟您说清楚你不能怪坤哥儿,今日澄清坊金鱼胡同的傅家十少爷傅霖肆意挑衅坤哥儿,说什么傅家没有坤哥这样的人,言语间意是侮辱了傅姐姐您,还说什么坤哥儿是靠了姐姐才能入国子监,坤哥儿一怒之下动了手,被司业责罚,说是回府思过七日。"

傅娆闻言脸上并无表情,只道,"我知道了,辛苦两位送他回来,先进来喝口茶。"

二人哪敢,也知傅家还有一场官司要算,连忙挥手离去。

傅坤与春莱,一步三回头,挪着步子跨入大门。

傅娆等外头人影彻底消失,脸色拉下,"把门给我关上!"

傅坤对郑氏尚且还能忤逆几句,在傅娆这个姐姐跟前,却是如耗子,当即一个转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姐姐别恼,我知错了,我不该与人起冲突,可我今日索性跟姐姐说明白,那国子监我不去了。"

傅娆不怒反笑,见他额角有一块淤青,拢着袖淡定问道,"为何?"

傅坤咬着唇,梗着脖子没吭声,

那头春莱捧着书册也跌跌撞撞跪下,扬着脖子急于替傅坤辩解,

“大姑娘,您别怪哥儿,哥儿在国子监真是吃够了苦头,那个傅霖三天两头嘲讽哥儿,哥儿平日知道这名额来之不易,拼命忍着,怎知那混账今日意然辱及您,还伙同一帮人笑话哥儿,哥儿哪里肯忍,便动起手来。"

“司业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动了怒,将哥儿给赶回来了。”春莱灰溜溜说着,

傅娆从他寥寥数语已窥得弟弟境地艰难,那傅家大老爷高居副都御使,司业自然偏袒人家,傅家在京城盘踞多年,颇有声誉,傅霖身边聚着一伙帮衬的贵族子弟,也难怪弟弟忍无可忍。

傅坤这时也别过脸来,义正言辞道,“姐,士可杀不可辱,我就不信出了国子监,我还中不了举,姐姐放心,我一定铭心苦读,绝不叫姐姐失望。"

傅娆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对这桩事倒也看得开,并没有想象中愤怒,只平静道

“坤儿,你知士可杀不可辱,岂不知'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昊’?"

傅坤愣住。

"想要平息风言风语,不是靠躲,而是要正面迎上,待有朝一日,你站得足够高,让那些人yang视你,他们自然会闭嘴,否则无论你躲去哪里,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你若是学不会隐忍,这辈子都成不了大事!一两句闲言碎语你尚且难忍,今后你还如何走上朝堂,经受风吹雨淋?承祖父遗志?"

"若是你不去国子监的话,今后也不必读书,咱们还不如早点收拾行妻回到青州,开一店铺娶一房妻儿,怡然自得,也是幸事。"

傅娆丢下这话,便往后院走。

国子监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学府,是因此处名师满堂,与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每年总有科考官出自国子监,国子监生徒考中的几率,比旁处不知大多少。

她当初费尽心机告御状,并非是为了那点钱财,为的是替弟弟博出一条登天梯。

国子监生徒非富即贵,弟弟与他们结识一场,他日真的步入宦海,也不至于无人帮衬,说白了匡子监便是一张网,将未来朝廷新贵网于其中,这对于他们这些普通门户来说,无异于登天梯,徐嘉为何攀上公主,就是因他出身贫寒,无所依仗,陈衡之所以被排挤去太医院当文书,也是医为朝中无人。

傅娆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是以才斗胆跟阜帝谈条件,将弟弟送去国子监。

倘若弟弟甘干平淡,她正好带着家人离开京城,他却偏偏少有志向,要继承祖父遗志,傅娆无法,只得助他。

次日,傅娆也不理会傅坤,任他自个儿去琢磨。

怎知已时初刻,门房来报,说是一位姑娘并一位少爷来访

傅娆诧异,迎出门去,却见一圆脸姑娘拧着一十多岁的少年跨入大门,那姑娘身着月白褙子,瞧着便是活泼爽利的性子,她上前来先与傅娆行了一礼,旋即指挥弟弟道,

"快些给县主磕头请罪。"

傅娆不解其意,回了一礼,“敢问姑娘这是何意?"

杨姗姗指着弟弟,与傅娆分说道,“昨日我这弟弟受人挑拨,言语间对县主与令弟颇有不敬,我母亲得知,遭我登门认罪,我母亲与我皆仰慕县主高风亮节,听闻县主不久前从嘉州而回,救黎民于水火,这次秋猎又救了大皇子一命,乃女中豪杰,我等仰慕不及,特来告罪。"

说完,便一脚踢在那少年的膝盖,逼着他跪了下去。

“磕头!”

那少年慑于姐姐威势,不情不愿朝傅娆行了大礼。

傅娆被杨姗姗这一番举动给震得不轻,不过片刻,已露出欣赏之色,“姑娘这番气度,令我们慕,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杨姗姗笑语嫣然上前朝她屈膝,"我姓杨,闺名珊珊,我父亲是朝中左通政。"

左通政乃通政司副贰堂官,正四品要员。

这位杨姑娘能拧着弟弟屈尊降贵来傅家请罪,算是极有胸襟

傅娆领着她进了内院,杨姗姗又亲自给郑氏行礼道罪,傅娆客气款待她,那杨姗姗反倒是拉着她坐下,“姐姐莫要忙碌,我早闻姐姐高义,今日上门也是为了结交。"

二人一番谈笑,倒是性情相投。

杨姗姗是个活泼的性子,隔了几日又来傅家看望傅娆,还跟着傅娆去店铺制香,一来二去,二人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

七日后,傅坤本该去国子监入学,怎料人一去,再次被司业给赶了回来,

他灰头土脸,一颗心惶惶不安,坐在廊下,默然不语。

傅娆下衙回来,闻讯,却觉不对劲。

论理,一个司业不至于这般挤兑傅坤,莫不是那傅霖咬死不放?一贵家子弟有这般能耐左右司业?

次日她请人告假,决心去国子监一趟,结果遇见杨姗姗与贺玲一同来寻她。

“傅姐姐,我与杨姐姐一道来寻你玩呢,杨姐姐说你调的香极好,能不能也送我一盒?"

傅娆只得将人迎进去,杨姗姗问及傅坤一事,傅娆据实已告。

杨姗姗当即面露怒色,“傅姐姐,你别担心,上次你不是告了御状吗,咱们再告一次。"

傅娆闻言俏脸染了一丝血红。

她自然不想求他。

"这御状告多了,怕陛下生厌。"

"这倒也是。”杨姗姗托腮细忖,“要不,等我回去寻我爹爹帮忙。"

下午申时,杨姗姗急匆匆给她递信,

“傅姐姐,你怕是得罪了人,我爹爹原是要帮你去督察院带话,让督察院的御史去查此事,怎料没多久,我爹爹的上峰,也就是通政使梅大人将我爹爹训斥一番,不许他为这点小事去叨扰陛下。"

傅娆脸色一变。

傅霖在国子监挤兑傅坤,还牵扯到了梅家,这就奇怪了,她与傅家无冤无仇,何故这般刁难?

到了夜里,皇帝派了内监亲自接了傅地送去国子监

这一回,傅坤倒是闷声不吭,眸宇坚定跨入国子监大门。

御书房,沉香缭绕,灯火惶惶。

皇帝倚在御塌,翻阅吏部递上来的各部空缺名录,马上便是秋选,年前要将这些人员名录给定下来。

虽是年过三十,他却保养极好,修长的身子倚躺在长塌,眉宇间依然有朗月清风之态。

冷怀安笑眯眯奉上一杯安神茶,“陛下,这是县主在行宫调配的药茶,您喝了安神好眠。"

皇帝听傅娆之名,将折子放下,俊脸露出几分不快,“你说那丫头碰了钉子,不来寻朕,一个人傻乎乎去求杨清河,朕不比那杨清河管用?"

冷怀安见皇帝一脸苦闷,不由捂嘴轻笑,“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县主的性子,估摸是一点小事不忍来叨搅您?"

"是吗?”阜帝冷冷掀起唇角,心里咂摸不出滋味,“她弟弟读书一事,她看得比命还重,这是小事?她只是不乐意求朕而已。"

语毕,他意兴阑珊将折子往御案一丢,按着眉心闭目躺下

"那傅家见傅娆近来声名鹊起,担心傅坤走科举一途,抢了傅家风头,不欲朝堂上两傅并立,是以才刻意刁难,目的在于将那傅坤赶出国子监,断绝他科举之路,那丫头终究年纪小,哪里能看出这里头的门道。"

皇帝恨铁不成钢,修长的手指拉回在眉心按压,费神道,“她呀,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偏偏什么事都要自己扛,朕说的话,她是一句都没放在心上,估摸着现在还打着主意,从朕身边溜走呢。"

冷怀安侍奉一侧,将手炉递过去,替他掖了掖背角,笑嘻嘻帮傅娆讨好,“您既然晓得她年纪小,可不得多担待一些嘛.."

心里咂摸着,自行宫回来,已整整一来多日,傅娆去了大皇子寝殿三次,又与贺攸给谢襄探病两次,阜帝几次去寻她,皆与她擦肩而过,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管怎么样,冷怀安冷眼瞧着,傅娆大致是不乐意进宫,如今是想法子拖延呢

日子转眼进入冬月,天际间飘起了白茫茫的小雪。

雪片飞舞,洋洋洒洒,落在枝头顷刻化去。

郑氏畏冷,这等天气,她向来窝在暖房不出门,犀子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她裹着一件厚褙子,立在窗下,瞧着外头桃儿在摘晚桂。

园间萧瑟,百花谢尽,唯有些许黄花绰绰约约,缀在枝头,雪花洒落,如坠白霜,平添了几分萧索,傅娆立在廊下裹着披袄,指挥桃儿,“这不同时令的桂花,有不同功效,八月桂,花气太浓,可酿酒,入了冬月呢,这桂花清香极淡,可入药。"

那头桃儿踩在梯子上,摘了一小盒子晚桂,递给钟嬷嬷,扶着梯子自行下来,一边将梯子放去墙角,拍落身上的雪花,一边催促着傅娆,“姑娘,您快些进去吧,奴婢数着日子,这两日您该来月事了,小心着了凉,回头肚子疼得厉害。"

傅娆闻言,心口蓦地一章,一股莫名的心慌萦绕胸膛。

她精通药理,时常调理身子,月事一向很准,皆是每月初一来

今日已初二.....

会不会去了一趟嘉州,又紧接着随驾秋猎,是以乱了些时辰,晚一日两日也不算事。

慕的,她想起岩洞那晚,一些汤人的画面从脑海拂过,只觉双腿发软,险些立不住,呼吸更是寒在喉咙间,吐气不出,手抓着领口,连着抖了几下。

冷风自领口灌了进来,她被呛了一下,扶着廊柱咳了起来,钟嬷嬷抱着盒子上来台阶,连忙一手搀着她入了内,

"我的姑娘诶,女人家的,好日子来的这几日,切莫着凉,否则回头怀孩子艰难.……"

傅娆听到“怀孩子”三字,只觉有针刺在脑门,不由红着眼眶恼羞斥道,“嬷嬷说的什么胡话,我还未婚,怎么提起了孩子一事?"

“哎呀,瞧老奴这张嘴,失言了,姑娘快些进去吧..

钟嬷嬷将傅娆搀至软塌上,将盒子置于一旁高几,从窗棂往外探出一头,张望桃儿,“你这小妮子去哪了,快些来伺候姑娘,我还要去膳房给夫人取药呢..."

“来啦来啦,我这不是去耳房取我的针线,打算给姑娘缝些月事带么.....

“得了,有事喊你,你总是躲懒,我先给姑娘倒口热水。”钟嬷嬷探身回来,去隔壁端来一紫砂壶,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傅娆眸光清凌凌盯着那杯茶,茶雾袅袅,气氲缭绕,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身子紧张地发软,手拽着垫下的软褥,仿佛都坐不住,一颗心更是无处安放,眼神惶惶,怔忡无助。

钟嬷嬷见她愣了半晌都不接茶,脸色又白得厉害,不由担忧,“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喝口热茶..."

傅娆迟钝地回神,勉强笑了笑,将茶接了过来,摩挲在掌心,“嬷嬷去忙吧,我无碍。"

慕的,她想起岩洞那晚,一些汤人的画面从脑海拂过,只觉双腿发软,险些立不住,呼吸更是寒在喉咙间,吐气不出,手抓着领口,连着抖了几下。

冷风自领口灌了进来,她被呛了一下,扶着廊柱咳了起来,钟嬷嬷抱着盒子上来台阶,连忙一手搀着她入了内,"我的姑娘诶,女人家的,好日子来的这几日,切莫着凉,否则回头怀孩子艰难.……"

傅娆听到“怀孩子”三字,只觉有针刺在脑门,不由红着眼眶恼羞斥道,“嬷嬷说的什么胡话,我还未婚,怎么提起了孩子一事?"

“哎呀,瞧老奴这张嘴,失言了,姑娘快些进去吧..

钟嬷嬷将傅娆搀至软塌上,将盒子置于一旁高几,从窗棂往外探出一头,张望桃儿,“你这小妮子去哪了,快些来伺候姑娘,我还要去膳房给夫人取药呢..."

“来啦来啦,我这不是去耳房取我的针线,打算给姑娘缝些月事带么.....

“得了,有事喊你,你总是躲懒,我先给姑娘倒口热水。”钟嬷嬷探身回来,去隔壁端来一紫砂壶,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傅娆眸光清凌凌盯着那杯茶,茶雾袅袅,气氲缭绕,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身子紧张的发软,手拽着垫下的软褥,仿佛都坐不住,一颗心更是无处安放,眼神惶惶,怔忡无助。

钟嬷嬷见她愣了半晌都不接茶,脸色又白的厉害,不由担忧,“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喝口热茶..."

傅娆迟钝地回神,勉强笑了笑,将茶接了过来,摩挲在掌心,“嬷嬷去忙吧,我无碍。"

钟嬷嬷不疑有他,出门往后廊折去。

桃儿蹦蹦跳跳抱着针线篓钻进了房内,端来一锦杌,坐在窗下,低头一本正经做月事带,嘴里却是念叨着,“姑娘,奴婢原本做了好些,等您从嘉州回来便可用,偏偏查儿那妮子前阵子月事提前,奴婢给了她,如今又得给您备一些"

桃儿每说一字,傅娆的手便抖一下,额头不知何时已渗出冷汗,手握着那碗茶都察觉不到汤意,脑海里如有线团,找不到思绪,好半响,她方才胸口闷出一口浊气,暗自宽慰。

不要自己吓自己,或许无事呢。

她不会这么倒霉的。

她已经够倒毒了,她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不会这般折腾她

若是怀孕,不宜喝浓茶。

她垂眸瞧了一眼那褐色的茶水,茶水已凉,猛然间一口咕咚灌了下去。

她不会怀孩子的,绝不会。

清凉的茶水灌入喉咙,驱散了五脏六腑的纷乱,她心情静下来,平视前方,闭目,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搭在左手手腕处。

傅娆将左手轻轻放平在身旁小案,等呼吸略平稳,将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按寸口脉,闭目,静静听脉。可她眼一阖上,先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仿佛要蓬勃而出。她将手松开,缓缓吁气,再闭目,按脉,才触上不到片刻。脉象跳动极为有力!

傅娆吓得松开了手,她眉目怔怔,惶惶不知何处。

心血过旺者,脉象跳动有力,怀孕者,脉象跳动也极强劲...

当然,有若干些病症,也会使脉象沉浮有力,使得脉动滑过其中一指,可若是脉象一下一下,同时有力的从三指滑过,称为滑脉,便是孕像。

傅娆不敢再继续,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

她手撑额,鼻尖酸胀,泪意涌现,竟是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虽然没有继续,可她并非成年精旺男子,身体也无大病,还能是什么呢?

日子还早,或许误诊也未可知。

再等两日,没准这两日便来了月事

除了自欺欺人,她已无旁的法子让自己镇定下来。

须臾,她熏了些安宁香,推脱身子不适睡了过去。

下午申时又昏昏沉沉苏醒,瞧见桃儿笑眯眯抱着一个竹筐打帘外走进。

“姑娘,你醒啦。"

傅娆瞧见她一对小酒窝盛着笑意,也忍不住弯了唇角,"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桃儿将竹筐往高几一置,从里掏了个橙黄的大橘给递了过来,满脸稀奇道,“姑娘,瞧瞧,这么大橘子,市面上可是买不到呢!"

那大橘差不多有人手掌大,颜色鲜艳,瞧着便很美味。

"这是哪来儿的?”傅娆趿着鞋子下榻,

桃儿连忙将旁边高架上的披袄给她拿来,帮着她穿戴,一边笑嘻嘻问道,"您猜?"

傅娆哪有心思,白了她一眼,"我哪猜得到?"

桃儿帮她系好,转身打小案上给她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茶,递到她手中,又顺手将那橘子给剥开,坐在她脚跟,将一辨饱满的橘肉递给她,

“是给咱们供药的陈四爷送来的....姑娘您尝尝..."

陈四爷....

傅娆睑色一僵,心跳险些漏了半拍,"他来了?"

桃儿给自己塞了一口胖橘,摇着头,含糊不清道,“掌柜的遣庄二过来,说是今日四爷到了店里,没见着您,便回去了,四爷说他得了些新鲜的岭南柑橘,顺路便送来给姑娘尝尝,庄二给送来了两箩筐,夫人见吃不完,给隔壁柳大婶和王大婶家各送了一篓子。"

桃儿吃得满腮鼓囊囊的,嘴角还缀着些甜汁,吃完一个又去拿了一个,掰开又递给傅娆一半,“姑娘,您尝尝,奴婢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橘呢。"

傅娆慢吞吞接了过来,小口咬上,甜爽的汁液滑过喉颈,沁骨的凉,她觉不出半点甜意。

他定是来寻她的,派人送来这些东西,无非是告诉她,他想见她。

傅娆委屈的眼眶泛红,若是真的怀了孩子,她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她从未遇过这么难的坎,她怕自己迈不过去,最终遂了他的意,入了宫

这时,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着门房的小厮领着一小女使匆匆跨入堂屋,

“县主在吗?”

傅娆辨出这是杨姗姗的女婢,连忙起身掀帘而出。

只见那女婢泪痕交错,发髻沾满细碎的雪渣子,衣裳也黏了不少泥污,怀里抱着一包袱,形容十分狼狈。

瞧见傅娆,扑通一声跪下,神色惊恐地哭道,“县主,我家小姐遭奴婢将这些东西送给您..…"

傅娆见她这般阵仗,已是大惊,并不去接她的包袱,只问,“出了什么事?"

那女婢已将包袱打了半开,里头露出一袋金银珠玉首饰,傅娆心下一沉,“杨家出了什么事?”

那女婢抽抽噎噎,一五一十将事情道出

原来今日早朝后,皇帝骤然外出,回宫途中瞧见占国使臣队伍,旋即雷霾震怒,占国使臣入京这么大的事,他身为帝王竟是不知,到底是何人将邦交大事瞒了他这个皇帝。

朝中九卿,并锦衣卫等各部大臣悉数聚在奉天殿,占国使臣入京,论理该由礼部并鸿胪寺接待,使帖也早该由通政司递至文书房,文书房经司礼监递给御前,御前交给内阁,票拟后经御前裁决,发往礼部施行。

可人家使臣已抵达京城,礼部也将人安置在馆驿,可内阁接待文书迟迟未批下来,派人一问,原来内阁根本没收到御前的指示。

而文书房也不曾收到那张使帖。经查,问题出在通政司。

每日有成千上万的帖子,经通政司送去文书房。

可偏偏就把这帖子给漏了,是以阜帝不知有这回事

阜帝雷厉风行,派督察院与锦衣卫核查此事,一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

使帖递来那一日,乃是左通政杨清河当值,是他将这般重要的帖子给漏了。

皇帝震怒,当即派人将杨清河下狱。

女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搭道,“圣旨是午时下的,锦衣卫申时便到了杨府,眼下虽未定罪,可一曰入了北镇抚司的大牢,是断没好果子吃的,我家姑娘担心被抄家,财物一并没收,遭奴婢收拾了这一袋子金银细软交给县主,她说,与县主相交一场,无以为赠,这些财物被抄了也是可惜,遭奴婢送给县主,好歹添些家用。"

傅娆闻言心头钝痛,眼泪猛地蒸出,弯腰将她扶了起来,“东西我先替她收好,我断不会动,现在我跟你去杨家。"

女婢一听,先是震惊,旋即跪下来抱住了傅娆的腿,“县主高义,我家小姐是知道的,可如今生死存亡之际,那锦衣卫向来杀人不眨眼,您去了不过是白白断送了性命。"

桃儿早吓得面色发白,她这小丫头向来胆大,可唯独闻锦衣卫之名,如丧考妣,当即死命抱住傅娆,“姑娘,您疯了,您去了能顶什么用,杨家大老爷没准被冤枉呢,圣上贤明,遭人查清楚,定能还杨老爷清白,雪下得越来越大,您怎么去?"

傅娆神色怔忪,总觉得事情没这般简单,桃儿与女婢之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

待要抬步外出,那头郑氏被惊动,连忙披着衣裳出来过问。

女婢待要回禀,被傅娆拦住,她笑了笑宽慰道,“娘,杨家妹妹病了,我去看看她,您在家里歇着,我一会就回来。"

郑氏瞥一眼外头乌沉沉的天色,“眼瞅着要下大雪,你这会子过去还怎么回来?"

傅娆露出撒娇之色,语气软了几分,“娘,她病得厉害,我若不去,怕是没有大夫肯给她治病

而且一旦杨家请太医,也该是我去,您知道的,我打小在冰天雪地里摔滚长大,这点雪算什么?"

郑氏忧心忡忡,却也没拦她。

“你呀,非得将这太医院的事给揽下来,按我说,过阵子将你与衡儿婚事定下,你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

她话未说完,瞥见女婢怀里揽着包袱,露出异色,

傅娆见状,立即将包袱夺过来,顺手包紧,递给桃儿,背着郑氏严厉朝她使眼色,“将东西收好。"桃儿犹豫地接了过来,咬着下唇要去瞥郑氏,被傅娆狠狠一瞪,只得慢吞吞抱着包袱进了傅娆的屋里。

傅娆将女婢扯起身,朝郑氏笑眯眯道,“娘,天冷,快去歇着,女儿很快就回来了。"

语毕,拉着女婢头也不回离开了正房。

桃儿将包袱放好,急匆匆拿了一件兜帽追到了门口,“大姑娘,奴婢知道拦不住您,可您要小心呀.."

"我知道,”傅娆接过她手里的兜帽,穿戴身上,神色镇定嘱咐她,“我在嘉州曾与五军都督府的佥事霍将军有些交情,我绝不会有事。"

说罢,她着车夫驾马车,飞快往杨府奔去。

彼时天色渐暗,茫茫飞雪中,万家灯火悄然而亮,到了杨府后巷,那女婢领着傅娆悄悄从一狗洞里爬进了杨府。

二人一路往正院去,躲在后廊砖墙下,果然瞧见锦衣卫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为首的一名千户正神色冷厉,下令侍卫将杨家女眷带走。

那四爪飞鱼纹,张牙舞爪笼置着整个院落,黑漆漆的侍卫拔刀相逼,"都带走!"

几声力喝,已是将满院的女眷吓得噤若寒蝉,哭哭啼啼。

杨姗姗挡在母亲与幼弟跟前,一身火红的殷裙据理力争,“我爹爹案子还未查清楚,你们为何这般急着拿人?"

那着银白色的锦衣卫千户,目若鹰隼,将台阶前的侍卫拨开,将腰刀一拔,刀剑出鞘,发出铮铮亮响,

"谁再抗命,杀无赦!”

杨姗姗早闻锦衣卫恶名,也是吓得腿软,杨夫人将她往身后一拉,面露土色朝她摇头

顷刻,一道月白的身影翩然从廊后闪来,伸手拦在了锦衣卫跟前,

“慢着!"

杨姗姗抬眸,瞧见傅娆拦在锦衣卫刀尖前,那一瞬间的惊愕令她眼珠差点睁出。

X小天,月乐汉口 元个群人一里

傅娆这个认识不到半月的姑娘,怎么会这般孤勇,奔来杨府,还敢于拦锦衣卫的路。

杨姗姗心头震撼,哇的一声哭出来,使出浑身力气将她往后扯

"傻姑娘,你怎么来了,你不要命了!"

杨夫人震惊半晌,也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傅娆,见拉不动她,泣泪交加恳求道,“大人,还请见谅,她并非杨府人,求您不要跟她计较,孩子,你快些走,快走!”她使劲推傅娆

那锦衣卫千户将刀一拧,鹰眼眯出一道寒光,落在傅娆身上,“不怕死是吗?"

傅娆铁骨铮铮,面不改色无视他的刀芒,而是将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刘桐身上。

她之所以敢奔出来,便是瞧见一抹鲜红的衣角在门口翻飞

据她所知,锦衣卫能着红色飞鱼服者,唯有都指挥使刘桐。

她不愿仗他之势,可眼下,杨家生死存亡之秋,由不得她矫情

那千户见傅娆极有胆色,越发露出狰狞的冷笑,正要一刀砍下,身后传来一道寒声,“慢着!"

刘桐神色无奈跨入院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开,他手扶腰刀,缓缓步上台阶,落在傅娆跟前,先是颔首一礼,淡声问,“县主何意?"

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

身旁的锦衣卫并杨府众人皆是惊疑。

傅娆暗暗松了一口气,朝他施礼,温声道,"刘大人,我虽不知案子真相如何,我也不敢妄言只是杨家到底是正四品府邸,杨大人平日也素有令誉,可否容杨府上下稍稍收拾一二再行下狱?"

见刘桐面露难色,傅娆面带恳求,指着身后满脸脏污,神色颓败的杨府众人道,“您瞧瞧,他们不过是妇女弱孺,入了那天寒地冻的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我也不求您别的,只求给她们两刻钟,叫她们换身暖和干净的衣裳,吃饱肚子,省的回头在狱中出了事,刘大人也难担干系不是?”

事实上,但凡进了锦衣卫大牢,无论生死,刘桐皆不在意。

可面前站的是傅娆,天子对她是什么态度,刘桐一清二楚。

“那我便给她们两刻钟。"

杨府上下喜极而泣,连连跪下谢恩

刘桐无奈地望了傅娆一眼,见她穿的单薄,转身时低声道,“姑娘也该保重自个儿身子,否则令我等为难.…"

刘桐语气太轻,几乎只容傅娆一人听见,傅娆知会他意,脸腾腾泛红。

刘桐带着人退到正院外,那名千户满脸郁碎跟来,指着里头傅娆的背影问他,"都指挥使,您怎么给她面子,她不过是…"

刘桐扭头一记冷眼扫过来,"不该你过问的事,不要过问,本将只有一句吩咐,以后见着她,给我放尊敬些,切莫冒犯。"

那千户心里打了个激灵,登时明白过来。

先前霍山说刘指挥使瞧上了一位姑娘,他还不信,原来是真事。

瞧着既有姿色,也有胆色,难怪指挥使喜欢。

正犀内,傅娆与杨姗姗搀着杨夫人坐在炭盆旁,下人均去替主子准备衣裳和吃食。

杨姗姗寻了一件厚披风给傅娆披上,扶着她的肩,泪水横陈,“娆娆,你怎了来了?你胆量也太大了,那可是锦衣卫呀,你说拦就拦。"

杨夫人倒是看出一些端倪,温声问,"你莫不是与那刘指挥使相识?"

傅娆手已冻得发红,悬在炭盆上烤火,笑着道,“我在嘉州结识了都督府佥事霍山将军,霍山与刘桐相识,刘桐估摸是卖个薄面。"

杨夫人闻言眼泪簌簌扑下,“孩子,大恩不言谢,我家幼儿身子不好,得了这机会,正好瞧瞧带些药物在身,也能扛上几日。"

傅娆思及杨家一事,露出疑惑,“夫人,怎么突然间,就将杨大人下了狱?"

杨夫人摇头叹息,"我也不好说,估摸着是中了贼人奸计。"

"是何人要害杨大人?"

杨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垂下眸,没有接话。

倒是杨姗妍冷哼一声,依着傅娆坐下,语锋冷峭道,"还能是谁?定是通政使梅家,我爹爹鞋

勉,连续两年考绩上乘,那梅大人定是担心我爹爹顶替他,故而设此奸计,将爹爹除之而后快。"

傅娆问 ,“可有法子证明杨大人清白?"

杨姗姗苦笑道,“那日确实是我爹爹当值,无论如何脱不了罪,这也是圣上将他下狱的缘由,除

非是圣上令人细查,能查出我爹爹是被人陷害的,否则无济于事。"

"圣上难道没查吗?”傅娆印象中他不是个昏庸的皇帝。

这回换杨夫人接话,“通政司办事流程摆在那里,证据确凿,近些年内阁权重与日俱增,通政司地位大不如前,圣上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盯着通政司?再说了,平日里,她爹爹与几位大人都一分要好,面上都是很和气的,而且他爹爹也鲜少在圣上跟前露面,圣上怎么会想到有人陷害他?”

傅娆依然不死心,“那封折子呢,后来是在哪里寻到的?"

“那日清晨她爹爹将前一日递来的折子理好,送去文书房,应是在他上衙之前,有人偷偷将折子放在他桌案底下,瞧着就像是不经意掉在地上,想要香,也是无迹可寻!”杨夫人闭上眼深深叶息也知这事瞧着小,可涉及邦国外交,怕是没法善终,少不了一个抄家流放。

傅娆寻思道,“怎么不能查呢,譬如我们太医院,每日谁当值,皆是纪录在档,每日出入,门房也有记载,两厢合计,便可知有什么人进来过,有什么不该来的人却来了,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杨夫人失笑,“你以为圣上没查?当即就派了督察院的人去通政司核对名录,结果并无任何异常。"

"督察院派得何人查案?”傅娆问,

“副都御使傅大人。"

“傅家?”傅娆闻言脸色一变。

她突然想起上回杨家替她说话,欲让傅坤回国子监读书,却被梅大人给斥责。

如果傅家与梅家暗中勾结,会不会傅大老爷查案时,故意替梅通政遮掩,从而给杨大人定罪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傅娆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些朝政之事远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能插手。

可若是因上次杨家为她求情,使得杨家得罪了傅家,从而导致今日李、梅、傅三家联手对付杨家,那么她就不能袖手旁观。

“不行,咱们得想想法子...."

“等等!”杨姗姗突然想起什么,攫住傅娆的手腕,激动道,"我想起一事,我爹爹书房有通政

司这一月当值名录,我爹爹为人谨慎,凡事都要留一后手。"

杨姗姗说到这里,杨夫人猛地想起今日随杨清河入宫的小厮,回来递了一句话,说什么名录被换了,正本在书房。杨夫人眼中幽亮,连忙推着杨姗姗,"你快些去寻来。"

不多时,杨姗姗打杨清河书房将那份名录寻来,三人立即翻开一看。

乍一眼看不出什么来。

傅娆却将这份名录收好放在胸前,“如果正本真的被撤换过,说明假名录必有问题,两厢对比,就知道是什么人进了通政司。我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我且想办法把这份名录递进宫去。"

杨姗姗满脸惊愕望她 ,“傅姐姐,这是极大危险的事,不能连累你为我家丧命。"

傅娆了揉她睑颊,冲她一笑,“放心吧,上次在行宫,些下赐我腰牌,准我随时入宫,眼下除

了我,没有人能帮你们把这份证据递进去。"

杨夫人闻言心头震撼,已是泪如雨下,拉着女儿朝她下跪,“县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傅娆连忙侧身让开,将她扶起,“您这是折煞我,你们一定要撑住,等我消息。"

事不宜迟,傅娆当即将兜帽戴好,眉目凛然踏出正堂

迎面,风雪交加,黑漆漆的夜空被雪映亮,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砸下,茫茫大地已是银装素裹。门前台阶的积雪已有鞋底高,她下意识便要大步奔走,猛地想起什么,她手覆在小腹,身子跟着软了半个,脑海里被纷杂情绪交织,搅乱,有那么片刻的迟疑。

从此处奔去皇宫,冰天雪地,倘若真有孩子,怕是也保不住....届时被他发觉,她只推脱不知,他也怪不得她....

可那到底是她的骨肉,他选择了她,她如何就这般狠心抛弃他....傅娆泪水盈睫,强按住奔走的冲动。

送她出门的杨姗姗当她生出畏惧,连忙搀住她,哽咽道,"姐姐,你还是别去了,你帮我们争取了两刻钟,已是舍命之恩,倘若你再行入宫我怕你..."

傅娆侧眸打断她,摇着头道,“你错了,我并非犹豫,我只是身子略有些不舒服,你可否搀我至门口?"

杨姗姗一怔,愧疚难当,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连忙小心翼翼搀着她胳膊,送她出门。

小斯擒着一盖风灯,引着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松松白雪步至门口。

傅娆扶着门框而立,示意杨姗姗回去照料杨夫人。杨姗姗一步三回头,最后实在忍不住,跪在冰天雪里,朝着她磕了一个头。

天际被雪映成青白色,乌茫茫的雪片砸落下来,渗入眼底,是刺骨的寒凉。

抬眸,一人长身如玉,一袭鲜艳的飞鱼服,眉宇凛冽立在阶下,迎着满城风雪,容色迫人。

刘桐回身,瞧见傅娆,颔首一礼,指着门口停当的马车,“县主,马车已备好,快些回府吧。"

傅娆小心翼翼迈着步子,下来台阶,朝他屈膝一礼,"刘指挥使,烦请送我去宫城。"

刘桐眉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他其实是不愿的,可思及冷怀安这阵子日日唠叨,嫌傅娆不见踪影,不由犯难。他可以阻拦傅娆插手杨家一事,却不能阻拦人家与陛下欢好。

这一去,指不定宫里那位多高兴

刘桐抬了抬手,示意傅娆上车。

马车无声穿梭在风雪中,及至廊房胡同,抵达正阳门前。

傅娆下来马车,将兜帽兜严实,掏出腰间玉牌,打正阳门而入。

她扶着宫墙,一脚一脚艰难地踏过角道,于黑暗中眺望前方灯火通明的奉天殿。

也好,梅家,傅家,李家,积玉宫那笔账这次一起清算。

风雪太大,寒风怒号一阵阵卷来,似要将她纤瘦的身子给掀落。

她勉力强撑,殷红的皮袄,如茫茫天地间一颗朱砂痣,任风雪肆虐,也挥之不去。

过正阳门,前面还有一形状如棋盘的御道,过棋盘街,方至大明门,此处乃是百官衙署,虽是入夜,各部皆有当值官员,其至一些没家世的官吏干脆在衙署凑合一晚

冰雪天里,廊下依然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沿长长的宫道,她费了大约一刻钟,终是走至长安左门,过白玉石桥,她浑身已冻僵,双腿仿佛已不是自个儿的。

再往前便是内廷,深夜无大事,不可惊扰圣上。

傅娆将腰牌掏出递给守门的侍卫与内监,"我是太医院太医傅娆,这是陛下赐予我的腰牌,准我随时出入宫廷。"

那守门校尉接过细细查验一番,腰牌不假,可傅娆这人...位卑权低,

倘若皇宫大院要召太医,也该有旨意下来。

侍卫为难地看着她,“今夜风雪极大,陛下想必已睡,你入宫是去寻何人,所为何事?"

傅娆巴掌大的小脸冻得白一阵红一阵,她抓紧领口的兜帽,面不改色扯谎,“前两日冷公公腹甬,我给他一剂药贴,今日他着人来取药,我不在,待我查看,方发现那药童拿错了药,您也知道这药可不是随便服用的,是以急着去见冷公公一面,以防万一。"

牵涉司礼监提督冷怀安,不是小事。

侍卫斟酌半响,给与放行,却还是遣一小黄门跟着她

傅娆再三道谢,在那小黄门帮助下,终究是抵达了奉天殿。

傅娆来过奉天殿数次,守门的恰恰是冷怀安心腹,见是傅娆,惊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入内通报.待冷怀安急吼吼迎出来,见傅娆依然立在廊下裹挟满身风雪,当即气得瞪那守门太监,

“不长进的混账,怎的让县主在外吹风?"

一边欢天地喜将傅娆迎至殿内,一边吩咐人送来手炉,"您且在这里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老奴进去通报。"

语毕,急不可耐地朝内殿奔去,到了暖阁,两步当一步,颠着老态龙钟的身儿,笑眯眯奔至御前,“陛下,您猜谁来了?"

皇帝倚在灯下看书,清隽的眉眼被墨黄的灯芒衬出几分柔和,闻言,抬眸,视线眯了眯,见冷怀安笑若春风,已是猜了个大概,哼了一声:"她这么晚来了?"

“可不是嘛,您是没瞧见,啧啧,可把她给冻坏了…”冷怀安正要绘声绘色描述傅娆如何冒着干里冰寒奔来奉天殿,见皇帝脸色不虞,忙住了嘴,

“陛下,您怎的还不高兴呢?"

皇帝心情五味陈杂,身子往后一靠,目视前方虚空,冷声道,“你以为她这么晚是来寻朕的?"

"若是她自个儿的事,她跑断腿都不会来求朕,眼下冒着风雪入宫,只可能是为了杨清河一家。"

冷怀安不敢接这话,只弯着腰身,跪在他跟前,替他捶了捶腿,"那依您的意思,让她回去?”冷怀安语调儿拔得高高的。

皇帝一记眼风扫过去。

冷怀安笑得捂住嘴,连忙起身,“得了,就知道您舍不得,老奴这就去宣县主进来。"屁颠颠往外跑。

皇帝一阵无语,追着他背影吩咐道,“将炭火搬入,着御膳房送些热食来。"

“遵旨!”

片刻,傅娆褪去兜帽披风,立在暖阁外,殿内烧了地龙,腾腾热浪从里冒出,扑面而来,令她倍感温暖,身子渐渐找到知觉。

眼前的殿宇宏伟高大,反衬着她纤瘦的身枝儿如蝶翼,轻轻黏在门框,昳丽娇艳。

傅娆驻足片刻,心情平复少许,探身而入,抬眸往前望去,只见那道明黄的身影倚靠在迎枕处,手执书册,神情专注。远远瞧去,是极俊美的容貌。

每一笔仿佛是水墨染就,棱角分明,轮廓精致,眉目如画,清湛的眼神蕴着经风历雨后的豁达与沉稳,时刻散发着上位者无与伦比的威严,当真是岳峙渊淳。

这样的男人,成熟,又极有魅力。

也难怪那么多女人为了他不择手段,

傅娆晃了晃神,略有几分心虚地,提着裙摆,绕过八开的座屏,缓缓来到御前,

也不敢瞧他,规规矩矩在他案侧跪下,“臣女给陛下请安。”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阜帝将书册缓缓合上,神色怔惘望着她,

刚刚她在门口立了那般久,迟迟不过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袭月白长裙,腰间被蓝色腰带给系住,勾勒那窈窕的身段来

他已许久不见她着裙装。

今日这般,挽着云髻,娉婷婀娜,仿若瑶池仙子,即便是为了旁人而来,他也认了。

“何事?”他再次翻阅书册,低眉,漫不经心地问。

傅娆压根不知自己已被他看透,跪直了身子,娇怯地瞥了他一眼,腼腆地起了个话头

“听闻陛下今日去了药铺,我身子不适,并不曾过去,倒是叫陛下跑了个空....

些许是受了些风寒,她声音纤弱无力,便如那清羽一般,一点点拂过他心尖,细细密密的酥痒涌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嗯了一声,并不接话,

傅娆犯了难,原是想从他出宫引到那占国使臣上,怎知他不吭声。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试探,

“陛下送来的橘子,可好吃了,我吃了好几个呢,待回头,"原想说回头亲主做些吃食回赠他

暗想不妥,临嘴吞了回去。

皇帝听她漏了个声响,又没了下文,便觉不快,"回头怎么办?"

傅娆低眉顺眼道,“待回头我再给陛下配些安神丸,给您助眠。"

皇帝总觉得这不是她本来的意思,可也知道她的性子,滑不溜秋的,想拷问出她的心思,难于登天。

又思及她为了旁人,不顾惜自个儿身子,冒着风雪入宫,心里莫名窝火。

他皱着眉觑她,一双杏眼如同被水洗过,乌溜溜的,双颊泛红,被身旁炭盆映得现出几分潮色,募的想起那夜岩洞,她浑身湿漉漉的,眼巴巴望着他

心里的火一下子就消了。

"冻坏了吧?"

傅娆见他语气和缓,胆色立即上头,明眸波光流转,正色道,“陛下,我是为杨.…"

“朕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他寒着脸打断她。

傅娆如鲠在喉,思及那杨家女眷柔弱,在牢里多一日便多担一分风险,杨家又是因她得罪傅家,傅娆如何忍得,水汪汪的眸底露出几分央求,“陛下,您看在臣女苦心救治大皇子的份上,能不能听臣女把话说完....."

皇帝闭目,皱眉不语。

傅娆将登发别于耳后,一鼓作气,道出,“陛下,杨家是冤枉的,有人设计暗害杨大人,这是证据。"

她从胸口将那当值名册底本递了过来,

皇帝闻言,寒眸瞬间眯起,还当她是为了给杨家求情而入宫,他虽宠爱她,却不能为了她枉顾法度,是以阻止她说话,怎料居然是携了证据来,立即正色接过名册,堪堪扫了一眼,变了色,唤了冷怀安进来,

“将这份名册与定案的证据核对,宣蒋南生入宫,着他细查!"

“遵旨!"

冷怀安恭敬接过名册,悄悄瞥了一眼傅娆,露出几分笑意,退了出去。

傅娆见状,情不白禁露出笑容来,朝他顿首,“谢陛下,臣女就知道陛下是明君,断不会令清白者蒙冤!"

皇帝见她眉眼生动,也跟着泛了笑意,探手扶住她,“你替朕寻了证据,该朕来谢你,夜深,外头风雪大,就在这里歇息。"

傅娆被这话给砸蒙了,茫然望他,“啊?”她环顾一周,慢腾腾品出他的意思,俏脸当即要滴出血来,假装不明其意,支支吾吾提着裙摆就要退下去,

“陛下既是要安寝,那臣女便告退..."

皇帝脸色一变,眼风扫了过来,“朕让你走了吗?"

对上他沉湛的眸眼,傅娆目陷呆滞

这是要她...侍寝?

她慌得浑身热浪腾腾,手不自禁覆在了小腹

傅娆脑子里嗡喻作响,情急之下只能装傻,“陛下,臣女若是晚间不归,娘亲定会担忧..."

阜帝淡声打断她,"你今日打杨家出来,必遇见了刘桐.."

傅娆眼神一缩,缓缓点头。

“刘桐送你来的宫城?"

傅娆迟疑应着,"是....

皇帝笑了笑,气定神闲道,“既是如此,他定会派人去你府上告知,你无须担心。"

傅娆闻言,身子一泄,浑身力气似被抽干,仿佛深陷旋涡无法自拔,软绵无力伏在地上,

“陛下,臣女自知今日入宫乃是两难之局,不来,杨家恐遭不测,此前杨家曾因帮我而得罪傅家这一次傅都御史查案,却不曾查出端倪,臣女便觉其中或有隐情,是以冒雪入宫呈情。"

“若不来,臣女这辈子良心何安?"

“可来了,不免叫陛下以为臣女.……”傅娆面露艰涩,声若蚊蝇,"以为臣女有那等心思..."

“哪等心思?”皇帝失笑,手搭在膝盖,盘坐于塌上,见她莹白的小脸缓缓浮现一层红晕,眼被儿羞得不敢瞧他,登时无语,“当朕携恩逼你侍寝?"

傅娆抿嘴不答。

皇帝嗤笑一声,抬手敲了敲她的脑门,“你这小妮子把朕当什么人了?能不能想朕点好?"

傅娆暗暗松气,迎上他清湛的笑,一时羞愧难当,朝他再拜,“是臣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皇帝一眼将她看透,哼声道,"你少给朕戴高帽子,朕留你下来,也不是全然没有心思,是想你多陪陪朕。"

旋即瞅见她覆手在小腹上,温声问,"你还未用膳吧。"

傅娆一顿,眼眶泛红,她防备着他,他却处处照料她。

皇帝抬了抬手,侯在门口的几名内侍鱼贯而入,抬一小案搁在傅娆跟前,呈上大小五六样菜碟,分量不多,热腾腾的,瞧着便有食欲。

傅娆确实饿得饥肠辘辘,也不跟肚子过不去,当下谢恩,端起小碗小口用膳,心里却琢磨着,眼下如何破局。

来的路上,迎着漫天飞雪,她举步维艰,无时无刻不在权衡,她要不要入宫。

她也想卸下一切顾虑,遂了他的意。

可惶惶望去,四周高耸的宫墙覆上皑皑白雪,如冰雪牢笼将她床在其中,令她率息难当。

蓦地想起那血崩而亡的珍妃,以及那携毒而生,垂死挣扎了十年的大皇子,十来岁的少爷趴在床榻呕血的画面,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那珍妃与她一般,是毫无家世的普通女子,出了事,无家族给她撑腰,只默默倒在血泊中,绝望而去。宫里的皇后,淑妃,哪怕是那位太皇太后,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她毫无根基,届时皇帝的宠

爱于她而言,不是福而是祸。

她不想步珍妃与大皇子的后尘。

既然不能入宫,那么,孩子该弃,该留。

有那么几回,她恨不得就这样跌一跤,让他无声无息的去....

蹒跚在茫萍雪地间,被漫天风雪刮过,举目四望,唯她茕茕子立,心头拂过的那抹孤寂与荒芜令她不由料想,何不留下这个小生命,至少暗夜行舟,也有人与她风雨同程。

一番思量,不禁怔惘,这孩子竟是她踽踽独行路上的唯一皈依。

那么,她必须全须全尾从他身旁离开,为孩子和自己博出一方自由天地。

傅娆思及此,眼底闪现坚定的泪花,得填饱肚子,方好打一场硬仗,不消片刻,已将案头珍馐一扫而空。

皇帝原在看书,不经意扫了一眼,见菜碟空空如也,微愣,笑道,“胃口倒是挺好。"

傅娆用布巾擦嘴小声笑了笑 ,“是饿极了。"

内侍将小案撤下,又给二人盛了热水。

傅娆小抿几口热水,暗暗瞥了一眼皇帝。

皇帝倒是从容地扶着茶盏,正望着她,眼底缀着笑,很温和的样子,甚至还带着几分宠溺。

傅娆伏在他跟前,

“陛下,臣女今日入宫,还有一事。"

"何事?”

傅娆抬眸定定望着他,“陛下,您先前总说,不会逼迫臣女入宫,臣女今日也想回禀陛下,臣女确实不想入宫,也不打算入宫。"

皇帝眉色一怔,眼底的笑意缓缓褪尽,指腹摩挲着茶盖,垂眼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水,并未接她说:的话。

傅娆鼓起勇气再道,“陛下扪心自问,臣女适合入宫吗?"

"不适合。”他眉眼低垂,回答得倒是极爽快。

傅娆微愣,瞳仁溢出几分幽亮的神彩,忙道,“是啊,既是陛下也认为臣女不适合皇宫,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成全我罢。"

语毕,双手合一拜下,叩首,伏地不起。

皇帝的视线落在她后背,优美流畅的线条,浓纤合度,每一寸他都曾抚触,曾享有....

他闭了闭眼,从肺腑发出一丝无奈,夹杂着几分闷困的气音,"你对朕就没有一丝丝情意?”

傅娆微顿,视线越过那案角,落在他垂下那片明黄的衣角,金黄的光芒耀着她的眼,她眼前渐渐

模糊,于她而言,有,或没有,都不重要。

哪怕有那么一些,都不足以撼动她保护孩子以及离开他的决心。

她闭了闭眼,用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嗓音道,“陛下,臣女仰慕您威严神武,却无男女之情。"

皇帝眼前的温情,终是一寸一寸被抽离,心里所有的骄傲和欢喜,都被她这句话给掏空,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严受到挑衅后,蓦地生出一股戾色,他微微眯起眼,从齿缝挤出一丝声响,

“若朕执意纳你为妃呢?"

傅娆抬眸迎视他,顿了片刻,轻声问,“陛下觉得徐嘉如何?"

皇帝皱了皱眉,冷声道,"负义小人,何足挂齿!"

傅娆跪直了身子,颔首,“没错,臣女与徐嘉曾在一起十年,十年间也有温情脉脉,相互扶持...

可后来呢,徐嘉见了公主,不照样将我丢开?"

"待我嫁给陛下,入宫为妃,此时,臣女尚且有几分姿色,还可恬不知耻称上一句'年轻貌美’,再过一个十年,我人老珠黄,届时陛下宠幸旁的年轻妃子,我能奈何?"

“我与徐嘉那十年,分隔后尚且能落得个自由身,被陛下摒弃,我不过是在深宫捱命而已....

说到最后,她眼尾泛红,那星星点点的泪芒里折射出些许悲凉。

自顾帝王多薄情,她不信皇帝能对她从一而终。

她也不敢去赌。

皇帝眉目一怔,竟是哑口无言。

更漏不声不响到了子时,似有风雪刮着窗棂飒飒作响。

于一片嗡嗡的风声中,他艰涩出声,“傅娆,你对朕就这般没信心?"

傅娆咬着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面色,答道,“陛下,臣女对您有没有信心还在其次,臣女

对后宫的娘娘们是不敢托大,珍妃娘娘与大阜子殷鉴不远,前有阜后,后有淑妃,再往后,还有个太皇太后,臣女招架不住。"

这是一不信他会与她白头偕老,二不信他能护她周全。

皇帝闻言胸口如闷棉花,好半晌没接她的话。

殿内静得出奇,羊角宫灯如画,徐徐倾泻着光芒,二人如同陷在一团晕黄的光色中,一人面朝光亮,容颜如玉泛着绒光,那抹光色却不足以挥去他眼底的冷隽,而另一人背对宫灯,脸颊隐在暗处,神情叫人瞧不真切。

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被那一寸灯光给分割开来。

炉中余火将歇,唯有深处残有一层兽金红光,层叠的碳灰如银,泛着森白的冷色。

皇帝低垂着眉眼,望了望茶盖里凉水,无色无味,默了片刻,缓缓饮尽,凉水入肚,浇灭胸膛那股烈火,连同数月来那些无可名状的情意,也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他看得见,却捞不着。

傅娆这番话如刀,割得他心口涩涩生疼。

一时如打碎了五味瓶,半响吐不出个声来。

气肯定是气的,可气过之后,却又没法怪她。

她亲眼目睹裴澄性命垂危,自是对阜宫有深深畏惧。

是他不好,不是一个好父亲,没能照顾好裴澄,无法取信于她,也没能教导好平康,令她受害。

她本该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他不该逼她太紧,逼得她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皇帝到底是上了年纪的成熟男人,没法像年轻男子那般置气,他坐在塌上,倾身向前,将傅娆僵硬的身子轻轻搂在怀里,闭目,安抚道,

“娆娆,都是朕的错,让你受委屈了....别害怕,朕不逼你了.…"

傅娆闻言,绷了一夜的神经缓缓坍塌,眼泪如潮水般涌来,项刻便湿了他衣襟

皇帝将她小脸捧起,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眉眼,将她脸颊的泪痕一点点擦拭于净,她眼睫覆着泪花,晶莹剔透,湿漉漉的,精致又妩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何时起,这番模样已是深深烙在了他心底.

须臾,他想起,昨夜他入睡,梦到傅娆怀里抱着一孩儿,玉雪可爱,冲他浅笑,那模样与他像了个十成十,是以今日下了早朝,他迫不及待出了宫,怎料,没遇见她,反倒撞上占国使臣。

离岩洞那日,已过去了半月,也该有结果了。

他目光挪向她小腹,神情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轻声问道,

"你月事来了吗?"

傅娆身子一僵,呆愣的眼珠缓缓一动,对上他沉湛的眼,失神片刻,思及那个决定,她视线渐渐清明,微垂着眼,羞道,“陛下,臣女月事于每月底来,刚刚过去.."

皇帝的心顷刻跌入冰窖,连日来的期待落了空,一时连手脚都有些泛凉。

他手扶在她双肩,力道渐渐加紧,傅娆吃痛,蹙着眉尖,怯怯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已是前所未有的失落,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愧色。

她抿着唇,额尖已渗出些许冷汗,心跳如雷。

在阜宫多待一刻,都是风险,也好,今夜与他说开,他当是明白她的心意,不再逼她。

傅娆硬着头皮,无视他落寞的神色,轻声央求着,“陛下,很晚了,臣女得回去....

皇帝神色怔怔,缓缓回神,失笑一声,温和又平淡道,“娆娆,天色已晚,大雪封路,你也出不了宫,今夜先在皇宫歇着,待雪停,朕再着人送你回去。"

傅娆指尖紧紧掐住衣裳,心里微有些发慌,不过眼下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推辞不得,只轻轻

点头。

皇帝揉了揉她脸颊,笑了笑,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下去歇着吧。”

目送傅娆倩影缓步退离,阜帝神情收敛,眸眼如陷深渊。

他确实可以一道诏书将她接入皇宫,可每每对上她坚毅的眼神,总舍不得叫她折了翅,总舍不得她眼底失了神采,总归是希望她心甘情愿,才皆大欢喜

原想她若怀了孩子,定会一心一意入宫,怎知老天爷不长眼,两次,那般交缠,依旧没能让她怀上。

皇帝闭了闭眼,按着眉心,略生挫败。

片刻,冷怀安进来讨他示下,“陛下,雪已下得有两寸来高,钦天监的张司正说,明日怕是停不了,县主怕是得留宿两日,您瞧着,将县主安置在何处妥当?"

奉天殿内并无宫妃留宿的先例,傅娆此番进宫被陛下留宿,他摸不准该以什么规格服侍.

皇帝心头滚过一丝躁意,思及傅娆的态度,他摆摆手道,“侧殿后不是有厢房么,将她安置过去便是。"那是女官所住之地,由此可见,刚刚二人并未谈妥。

冷怀安略觉失望,“陛下,离上回...也过去了半月,万一县主怀了呢!"

皇帝闻言那抹颓丧之气又涌上心口,觑他道,“朕刚问了,她月事已过,未曾怀上。"

冷怀安闻言,脸色倏忽一变,“这...这,不会吧?"

皇帝见他脸色不对劲,"你这是怎么了?"

冷怀安一脸惊疑,“县主进殿时,身上那件皮袄湿了,老奴吩咐人给她烘干,怎知里头那荷包里掉出来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皇帝眉眼凝重几分。

冷怀安寻思着道,"该是女人家用的月事带...若是已过,何以身上还携带那玩意儿?”

皇帝闻言脸色顷刻大变,迅速下榻趿鞋,将冷怀安推开,二话不说往暖阁外奔去,绕过屏风,出来外间,只见廊道转角处,傅娆裹着一件兜帽,一张俏白的小脸陷在软软的绒毛里,见他眸光凛冽活步而来,她眼露惊异,

"陛下...."

皇帝三步当两步,奔至她跟前,攫住她手臂,目光炽烈,寒声问她,“傅娆,你月事既已过,何故身上带了月事带?"

傅娆心下一惊,她身上怎么会有月事带?

难不成出门时,桃儿给她那件兜帽里塞了月事带,而那杨姗姗给她换厚皮袄时,也将那月事带塞了过来?

傅娆心下骇浪淡淡,面上却不动声色回,“陛下,臣女月事刚过不久,随身带着也无妨啊,女人家的,从来都是有备无患,您不信,问问后宫的娘娘们,但凡外出,是不是总要携带一些?"

“对,若是快到日子,定会携带备用,可你这刚结束,身上戴着,却不合理情理。”皇帝目光牢牢注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寻找到撒谎的痕迹。

傅娆失笑,“陛下,我身上原先就备着,只是忘了拿出来而已,这..真的不稀奇。"

"也对。"皇帝比她料想中要沉静。

他一个纵横四海,见惯大风大浪的帝王,怎么会瞧不出傅娆所想。

他松开她的手臂,往上,将那张秀美的小脸从兜帽里剥了出来,凝望她,语气放缓了几分,“娆娆,你所虑朕都懂,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一点,你要明白,朕与你已发生关系,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朕决不允许父嗣流落民间,也不许任何人残害阜嗣。"

傅娆心间颤了颤,已有不妙的预感。

阜帝垂眸,灼烈的视线逼近她,那股独属于帝王的威压扑面而来,

“朕明日一早宣太医,若你无孕,朕放你出宫。"

傅娆脸色发白,指尖紧紧掐住衣裳,很努力地不让自己露出怯色。

从他不许她喝避子汤,她就猜到,他定会盯着她,迟早有一日,会叫太医给她把脉。

她整日提心吊胆,没成想,这一只还是来了,还来得这般早

我是一个古风美文爱好者,也只是一个搬文字的人,此文出自网络大作家希昀之笔下,着急的亲也可以直接搜读作家原文,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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