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门的小说家(这位作家的翻红)
凭借一句“我将宇宙随身携带”在社交网络上被大量关注的佩索阿,像来自异时空的旅行者,留下有着理性内核的玫瑰色诗句后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如果说诗歌是用意象摹写不可言说之物,那佩索阿笔下的诗描述的就是事物本身。如同《丰富的形而上学》中所写的那样:
“我叫他月光、太阳、花、树和山,
我爱他而不思考他;
我通过观看和倾听思考他,
我和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今天的硬核读书会,我们来到这位葡萄牙诗人的宇宙,用理性的透镜,观测他由百余异名组成的星空。
最近,热衷于使用各类分享平台的文艺青年们可能会注意到,一些浪漫金句在各平台上阅读量和收藏量暴涨,其中就有直接将氛围感拉满的 “我将宇宙随身携带”。许多文艺青年也是因为这一句诗,开始了解它的作者——葡萄牙诗人佩索阿。
佩索阿的诗句在分享类平台上再度走红,成为金句。
沿着这句渺小又广袤的诗句,人们逐渐发现了这位“宝藏诗人”的其他金句:“春天甚至不是一件事物,她是一种说话的方式”“你不喜欢的一天不是你的”“如果我能咬世界一口”……
将时间轴移至现代,这位被誉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葡萄牙国宝级作家和诗人”的佩索阿,有着和卡夫卡、梵高等人一样的命运:生前默默无闻,只出版过少量作品,死后开始被人们铭记与传颂;他书写爱情,在现实中却决绝地逃避爱情的发生……
美国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评价他说:“佩索阿是令人惊奇的葡萄牙语诗人,此人在幻想创作上超过了博尔赫斯的所有作品。”能让人以博尔赫斯相比,佩索阿的文学注定不平凡。
葡萄牙语等待了许多年,才在1998年等来了若泽·萨拉马戈折桂诺贝尔文学奖。就是这位作家,曾断言“只有经由佩索阿,才能了解葡萄牙”。这位21世纪的“网红”诗人的“翻红”,其实不只是因为他的文艺。
01
身后成名的葡萄牙国宝级诗人
在一封信件中,佩索阿曾写到自己人生中的对自己影响深远的几件事: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和接受英式教育。回望佩索阿的人生,这三件事情环环相扣,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这位诗人之后的历程。
佩索阿出生于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在他小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病逝。跟随着母亲再嫁,佩索阿来到了陌生的国度——南非,并在那里度过了十余年。因为从小接受英式教育,佩索阿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也接触到像莎士比亚和约翰·弥尔顿等人的作品。
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是诗人佩索阿的故乡。/pixabay
1905年,佩索阿回到葡萄牙后,次年考取了里斯本大学文学院,开始攻读哲学、拉丁语等课程。一次学生罢课中断了他上课的进程,他索性离开学校,在商业公司的格子间里写信件为生,依靠着微薄的薪酬度日。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佩索阿一边工作,一边完成文学作品。
在英法新文艺思潮的影响下,佩索阿曾带领一批葡萄牙文学青年发起了一场文艺复兴运动,并创办了几个文学刊物。可惜的是,佩索阿生前发表的诗集都并未让他得到盛名。
佩索阿的一生鲜有什么高光时刻,或许这也是读者能在他身上找到共鸣的原因之一:独来独往,平凡度日,努力生活,有一点点小的成绩却不敢用“成功”二字来标榜自己。
在佩索阿的作品乃至他本人的痕迹中,我们似乎也总能看到同样孤独、不善交际的自己。
在《不安之书》(也被译为《惶然录》)的序言里,佩索阿坦言自己有着孤独的童年,从未在某个集体中有过归属感(尽管他创立过几个影响力不小的文学团体)。
《不安之书》
[葡]费奥南多·佩索阿 著,陈实 译
花城出版社,2021-3
而回过头来看,恰恰是这种孤独感赋予了佩索阿一种得以自洽的思索空间和对现实的敏感体察能力。
同样是孤独,卡夫卡用寓言尖锐地鞭笞世间与人性的丑恶,而佩索阿则显得平和得多——他的散文、诗歌都像是自我的独白,谈论了孤独、自然,谈论了整个宇宙,用平实的文字谱写喜怒哀乐。
佩索阿的死亡都显得具有诗意——1935年年末,他因肝病被送去医院,当天他在纸条上写下了“我不知道明天会带来什么”,而这句话是他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诗。
佩索阿逝世后,卷帙浩繁的遗稿才逐渐被世人了解,甚至被人拿来与卡蒙斯并称为葡萄牙文学史上的两座丰碑。他生前经常去的巴西人咖啡馆也成了人们的打卡地,1988年,店外放置了佩索阿的铜像,有着黑色西装、黑色礼帽、小胡子和瘦长脸等标志性元素的佩索阿铜像翘着二郎腿,供人们拍照。曾经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办公室小职员的佩索阿,终于因文学被铭记。
巴西人咖啡馆,是佩索阿返回里斯本后常去的地方。/wiki
02
只谈过一次恋爱的浪漫诗人
佩索阿写下众多关于爱情的诗句,在现实生活中他却决绝地逃离爱情。
这位死后以众多爱情金句走红的诗人终身未娶,只和一个名叫奥菲利娅的女性有过恋爱关系。
佩索阿曾沉浸在恋爱的美妙感觉中——直到在两人约会一段时间后,奥菲利娅在写给佩索阿的信中写到“我渴望成为你的新娘”,佩索阿自此之后感到恐惧,对恋人逐渐疏远,甚至把信尾的“吻你”变成了客套的“你的佩索阿”。而在他与爱情相关的文字里,也很少直接写给奥菲利娅,大多数都是关于爱情的感受与想象。
或许对佩索阿来说,文学是他的情人。/wiki
在《不安之书》中,他曾这样表明他对爱情的态度:“一次,命运鬼使神差,竟然让我相信我爱上了一个人,而且可以证明那个人也确实爱我,但我的第一反应是疑惑,像是我被幸运眷顾,得了无法兑换现金的大奖。然而,这看起来很自然的情感转瞬消失,被一种说不清楚的不适感所代替,这种感觉包含了枯燥、羞辱和厌倦。命运把一些奇特而陌生的任务强加于我,我不得不做出牺牲,自由地利用夜晚的时光去完成。”
由此可见,文学似乎是佩索阿拒绝爱情的理由,但诗人的复杂情感也是诗句所无法道明的。
03
拥有上百种人生的异名诗人佩索阿
就像演员能够在不同角色中拥有不止一种人生,佩索阿一生中创造过百余个异名身份,每一个异名都像是佩索阿的不同面具,可以说,他也拥有上百种人生。
有趣的是,佩索阿这个名字在葡语里的意思就是“人”和“面具”。他创造的异名有着不同的身份和理念,有的强调消灭绝对理性、纯粹观看,有的主张感觉的极度提纯。
在《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中,他表露出的是一种对意义之物的否定,而在《不安之书》里,他又思考一系列诸如上帝、幸福、自由等超现实主义的议题。
《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佩索阿诗集》
[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著,程一身 译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6
有人这样概括过他的异名文学:卡埃罗是太阳,他的轨道上运转着雷耶斯、甘波斯和佩索阿。每个人都有否定或非现实的成分,雷耶斯相信形式,甘波斯注重感受,佩索阿喜欢象征。卡埃罗什么都不信,他只是存在着。
就连他自己也经常会用一个异名身份去评价另外一个异名身份,譬如,他曾以异名“克罗塞”去评价佩索阿(就是他自己)和坎波斯(还是他)的作品:“佩索阿是个比较纯粹的知识分子。他的力量主要集中在对感觉和情绪的理智分析方面。”
在给友人的书信中,佩索阿阐述了“异名”产生的过程,他坦言他的一系列异名源于孩提时期就时常在周围虚构出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再虚构出许多朋友和熟人围绕着自己。“确切地说,我是一个神秘的民族主义者,一个理智的隐形归来者。但除此以外我是个多面人,甚至自相矛盾。”他在书信里这样写道。
这些异名并非建构在一个主体之上,而是把自我分割成很多碎片,再形成了一个综合的矛盾体。
这些矛盾体可能互相反抗对方的存在与缺席。但这些异名又有共同的核心和母体,就是佩索阿本人。
04
“只有我发现了它,因为我并未找它”
包括译者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甘波斯是最贴近佩索阿本我的异名身份。《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是佩索阿以甘波斯为异名撰写的一本短诗集,而在这本诗集中选择一首最能体现甘波斯精神的当数《烟草店》。在这首诗中,他道明了他对外在事物与内在感受的态度。
实际上,佩索阿的上百个异名所分裂、交缠的,都可以归结为一个问题:在天平两端分别是真实的外在的实体和内心事物的感受,这两者究竟孰轻孰重?
而在仔细品读了佩索阿后,读者会发现他近乎执拗般地厌恶过于华丽的辞藻与修辞方式。在佩索阿看来,世界上只有具体的存在物,花只是花,石头只是石头,树叶也只是树叶,而所谓花的灵魂、石头的感受,这些都是人将自己的感觉和想法置入存在物中的结果,这些冗余之物无一不来自以人为中心的强加。他一再强调观看与感觉的重要性,而排斥思想的介入:
思考一朵花就是看它并嗅它
吃一块水果就是了解它的意义
——《我是一个牧羊人》
一想到事物,我就背叛了它
当它在我前面时,我才应该想到它
不是思想,而是观看
不是用思想,而是用眼睛
可见的事物存在于被观看中
为眼睛而存在的事物不必为思想而存在
——《可见的事物》
佩索阿曾说过,诗歌是对“感觉、思想和表达的极致提纯”。佩索阿和其他现代派诗人一样重视真实,他宣称“真实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事情”,要“努力脱下我学到的东西”“擦去他们在我的感觉上涂抹的颜料”,尽力将词语建立在感觉上,而不是把一切事物都纳入秩序与逻辑当中。
从佩索阿的诗稿中,可窥见其“自动写作”(automatic writing)的创作特点。/wiki
“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是很多人对佩索阿“入坑”的金句之一。译者杨铁军在谈及佩索阿的诗集时,便例举了这句诗并评价说“他对现实生活有一种侵略性的蔑视”,这种蔑视恰恰来自于对己身感受的体察。”
在人们大都迫切地通过考试、工作等方式寻求意义时,阅读佩索阿或许可以带给人们些许启示——佩索阿不想对意义和思考加注更多砝码,他希望装扮过的灵魂都能卸下装饰,回归本原的样态。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诗人,“存在”比任何意义都更加重要,他直截了当地在诗中说“我们从事物中看到的只是事物”。
他天然地厌恶为事物强制赋予意义的行为,当人们看见窗帘是蓝色的,看到的就只应该是蓝色的窗帘,而不是像阅读理解似的将蓝色窗帘解读成衬托作者悲伤忧郁的心情之类的陈词滥调。在一个繁星满布的夜晚,康德看到了人类应当保持敬畏之心的道德准则,而葡萄牙诗人佩索阿,只看到了星星本身。
我们甚至能在他的诗句里看到一丝存在主义的色彩——不依托于形而上学,相比于寻求意义,更尊崇“存在先于本质”。我们又能看到庄子的影子——在庄子看来,“我”是作为形态的我,被外物裹挟匆忙度日,而“吾”则是在任何情态下都恒定的本我。擦掉虚伪的色彩,本真的人才能呈现。
佩索阿所留给我们的并不只是作为文学流量密码的金句,他还提醒着人们,我们在KPI、物欲和形象上寻找意义的过程中寻而不得时,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在事物当中看到的太多。当忘记既定框架之后,我们才能真正领悟他这句“我发现了它,因为我从未寻找它”的含义。
参考资料:[1]闵雪飞《伟大的潘神复活了:简论费尔南多·佩索阿及其主要异名阿尔伯特·卡埃罗的创作》
[2] 张立文、何晓《“真”与“独”:论中两种不同的最高境界》
[3] 罗佐欧《论佩索阿的异名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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