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七律(割麦割麦)
收麦子,自古以来就是最重要最神圣的事情。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未,当时人们把三夏工作比喻成打仗。麦黄就是命令,军令如山倒。收麦是压倒一切的当务之急。开镰前,县里乡里都要召开动员大会。县委书记、县长要坐着吉普车,到田间地头视察督促。乡里的干部分片包干,每天都骑着自行车到地里转悠,自行车尾座上别着镰,随时和老百姓一起割麦。工厂的工人、机关的干部也要组织下到附近农村割麦。就连小学生也会放几天假,在老师带领下在地里拾麦穗。
我第一次割麦是1969年芒种前后,那年我十七岁,中学刚毕业返乡务农。当时一股子的雄心壮志,决心要以吕玉兰、邢燕子等知识青年的精英为榜样,在最艰苦的劳动中磨炼自己,在农村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割麦的前夜,生产队召开动员大会。队长传达公社会议精神。他咳一下嗓子说:“今天在公社开会了,开的什么呢?就是二个字:割麦,割麦。”接着,队长一一点名派活,把场里的人,马车上拉麦的人一分派,然后说:“其余人一律到西南地割麦。队里连续三天中午管饭,白馍肉菜尽吃尽饱。”一听说管饭,社员们一阵欢呼。
芒种时节昼长夜短,早起四点半天就明了。生产队的钟声当当当地敲起来。我急忙起床,揉着眼,拿起昨日父亲为我磨好的镰,跟社员们一起到了距村三里远的西南地。万事开头难,早晨虽凉快但麦并不好割,麦杆上有露水,又湿又沉。当时我们村是安阳地区农业学大寨的模范村,大搞养猪积肥,用猪粪改良土壤,粮食亩产千斤。丰收不丰收要看麦穗上横排几粒籽。排四就算是丰收。那年穗头都排五了。可是麦子越好,麦垅越厚,一镰割不透。一把麦要割三四次才割下来,三行麦手里握不完直往地上掉,用腿顶着才能转身放在地上。裤子被露水弄得泥糊糊的。鞋帮子也湿透了,脚在鞋里打滑。不一会儿,镰刃也钝了,有时连麦根都拔上来了。手上很快就磨出泡,很疼。看到别人一个个割到我前头了,我心里更是着急。这时腰也疼起来,咬着牙割几把就要直起腰缓一缓。
这时队长走过来说:"你那是割麦吗?你那是砍麦”。然后他站到我的麦垅前教我怎么割麦。只见他不慌不忙边割边说:“镰要放平放低,越低越省劲,因为麦杆根部反而很脆。你把镰放那么高,不光割出的麦茬高,搞不好往上一滑要割住手呢。两只脚要斜八字站,一镰一退,小心割住自己的脚。”他还说:“不要贪多,要小把小把的,一镰一把,三把割完用镰把托着转身搁麦,此时还可稍直一下腰缓解一下腰疼。”队长边说边割,刷刷刷地有条不紊。就他给我做样子这一会儿就比我一早晨割的还多。 我盼着队长多帮我割一会儿,就说:“我的镰不利,我去地头磨一磨。”队长却说:“手不溜,怨袄袖。”随后命令大家下晌回家吃早饭。
上午,社员们来到地里一字排开,继续战斗。只见平坦坦的麦海被道道打破。割麦人像游泳健儿,起伏翻滚,奋勇争先。又像春蚕席卷桑叶逐步并吞。我本家的海国婶婶,是刚结婚不久的新媳妇,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人家也不比我高,不比我胖,可她哪来的那么大劲儿,一搭镰就割得飞快。她像一只翻飞的燕子遥遥领先,连男劳力都追不上。大家对她交口称赞。有的男人们还当着叔叔的面说:“海国真有福气,寻了这么一把好手。”队长说她是咱队的穆桂英。海国叔听了只嘿嘿地笑,一脸幸福。其他社员也都一个个生龙活虎般割得很快,真如古诗所言:"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而我成了倒数第一,很难为情的。只能不顾疲劳,奋力追赶。
半上午,送水的来了。社员纷纷来到地头喝水,由于水很烫,人们一人一碗地晾着,正好歇一会儿。我渴得舌头打卷,等不及,就折了一根尺把长的麦葶管儿吸着喝。
大家喝过水又开始割麦。中午的烈日当空像喷火,隔着布衫胳膊被晒得火辣辣的疼。头上的汗把草帽都浸透了,顺着留海流到眼睛里,又涩又酸。用衣袖去擦汗,衣袖上沾满了尘土,还扎着碎麦芒。只好把衣襟翻过来擦汗,可那汗就像涌泉擦了又涌。而且擦汗也耽误时间,后来我就干脆不管它,任它纵横地流,任它扑嗒朴嗒滴在地上。
割得快的已到了地头。那时讲先进帮后进,先割到头的就又拐过来接后面的。后面的看到援兵到了,顿时士气大作。大家同心协力,到中午时,就把这块地割完了。
这时有人喊:"开饭啦!白馍肉菜。”大家都又振奋起来,抢着到地头桐树下拿碗筷。一人先领两个馒头,还有一大碗熬菜。熬菜里有黄瓜、粉皮、莙荙菜和少量肉片。这在当时标准已经很高了。不够吃的还可以再盛。大家都狼吞虎咽地吃着,有的能吃两三碗。我也饿坏了,吃了两个馍,一碗菜,喝了两碗水,居然不觉得撑。高强度的劳作后,美食不单是填饱肚肠,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抚慰。
下午,大家又转到另一块叫“牛老坟”的地里去。我们村没有姓牛的,说是邻村牛姓家的祖坟。土改时划给我村的。这块地由于离家远,地不壮,麦子不太好。麦杆都焦透了一碰就折断。割起来倒是不那么费劲了。无奈我早已精疲力尽,单凭意志支撑着。嘴里还念着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胜利就是熬到天黑下晌。半下午的太阳像是钉在天上一动不动。一个来回是一遭地。社员们割完一遭又一遭,不听人语响,只听见沙沙沙的割麦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割完最后一镰麦。那太阳终于要落山了,西半天火红一片,映照着一张张汗水和泥弄花的脸。
这开镰第一天就割完两块地,合起来三四十亩。算是开门红。队长很满意,开恩似地喊:“同志们,下晌吧!”正当人们直起腰来准备走的时候,爱说笑话的宪民嫂子大声说:“队长别呀!咱们今天来个连轴转吧(白天黑夜连着干的意思)。”正当大家不解其意时,她又说:"天黑不怕的,因为咱们有电灯泡呀!五百瓦的。”这时大家猛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队长是个秃子,外号就叫"五百瓦电灯。”笑声使大家暂时忘记了劳累。
回家的路上,社员像卸套的驴,一瘸一拐地走着,口干舌燥地谁也不想说话。姑娘春香说:“这人要是会死会活就好了,割麦这几天先死去,等割完麦了再活过来。”有人说:“那不行,若都去死那麦谁来割?若再活过来,吃什么?”大家无言以对。新芬姑娘说:"我可不死,若是阎王爷忘记给我还魂怎么办?那还不如是割麦呢,咱就这命。”大家又笑了起来。
走回家时已经黄昏。母亲看到我狼狈的模样像个要饭的,心疼地直叹气。她最了解我体质虚弱,出的都是勉强的力气。她端来了一大碗晾好的绿豆汤,我一个饮子喝了个精光。草草洗了把手就歪在凉竹床上再不想动。母亲把饭莱放在桌子上我也不想吃。忽然,觉得脊背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下,我急忙翻身坐起,跑到院子里,脱下汗褂子翻成里朝外连拍带甩的。看到一个花大姐(七星瓢虫)掉落在地上,急上一脚把它踩死。又觉得浑身刺痒,必须得擦个澡的呀!
忽然天空隐隐响起了雷声,紧接着又亮起了闪电。要下雨了吗?紧接着生产队的钟声响起来了。大喇叭也在喊:全体社员注意!今夜有雷阵雨!所有的劳力赶快到埸里垛垛……。”
这就是连续作战。这就是虎口夺粮。正是磨练一个人意志的时候。我急忙又穿上白天干活的行装,顶着下雨前的狂风,向麦场跑去。
麦场里,人们在昏暗的电灯光下,忙成一片。妇女们把麦子挑成直径一米左右的小堆,然后由男劳力“打墩子”。“打墩子"就是用桑杈朝麦堆正中一插到底,然后把杈把当杠杆,用右脚猛踩下去,大喝一声“起”,把麦堆翻转顶在杈头上,双臂高高举过头顶,递给垛上的人,然后把桑杈抽回,以干净利索不撒麦子为好。队长正高高地站在麦垛上,迎接着来自四面递来的麦子。铺好铺匀,还要拔出脚向后退着,一层压一层压好。刚割下的麦子又沉又滑,铺不好就会塌垛。垛好了再大的风也刮不倒,再大的雨也淋不透。这割麦、打墩子垛垛这农活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儿。
我看着人们干得热火朝天,没一个人叫苦说累。这一刻我看到劳动人民的伟大和无私奉献,我虽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比起他们还差太远。那时,我深深地感到,到劳动人民中接受再教育是多么必要。
等大家把麦场收拾好时,老天并没下雨,只是响着忽雷转悠到别处去了。人们好像也习惯了老天这种恶作戏,并无怨言,还说有备无患。是啊!谁能跟老天爷说理去。
回到家已半夜。我躺在床上,浑身酸痛,伸也不是,蜷也不是。那种感觉就像战场上下来的伤员。让床板承托着,感到那疼痛状的疲惫正顺着四肢发泄。累过了头竟还睡不着了。夜很短,天明还要下地。我努力让自己入睡。在似梦非梦中好象还在割麦!割麦!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在实现了农业机械化的今天,农民再也不用弯着腰去一镰一镰地割麦了。也不用扬场放磙的去打场了。只等收割机轰隆隆地一开,一块麦田就收割完了。那阵式是风扫残云哪!农民只须拿口袋装粮就行了。还有更省事的,在地头把麦子直接卖掉,把红色钞票往腰里一揣就一季完成。
可当年在农村锻炼那几年,却使我变得身体强壮,变得勤奋耐劳,变得热爱农村、土地和庄稼,变得节省、知足和理解生活,等等。这些无形的收获使我受益终生。那段割麦的记忆也成了我与人津津乐道的闪光经历。
作者简介:郭秀萍,笔名蕴真。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喜好诗歌创作,作品见于《齐鲁文学》巜洹风诗刋》《内黄文化》《思归客》、《都市头条》、《蓝星诗苑》等多家纸刊、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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