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七年知青生活(吞没了我的耳朵)
“大烟泡”吞没了我的耳朵作者:王荣秋 (浙江乐清老知青)
“大烟泡”,东北一标志性的特别天象。
严寒中的东北,最可怕莫过于刮“大烟泡"了。就是东北当地人也惧怕它三分,遇上这样的天气,谁也不敢外出。在荒郊野外能把人活活地给冻死,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可我,为了工作,差点在这“大烟泡”中丢了性命。
那是1975年的寒冬,兵团改制后我们连队已实行按劳计酬、按出工计分的农场管理办法。一年忙到头,秋后算账人均分红300元,比改制前翻了一番。职工们既为增产增收高兴,也为分红能不能兑现而担心。为了赶上兵团第一批决算,身为会计的我忙了几个昼夜才把决算方案搞好,并不顾疲劳准备赶到营部送批。可一打听,当日没有到营部的马车或拖拉机。
我是属于“可教育好子女”行列中的人,不能有娇气,也不敢对连队有什么奢求,心想没车借辆自行车去就行了。连队统计员李义祥看了看天说:“不行,要刮‘大烟泡’了,去时能骑车,回来怕走路都困难,哪能骑车,要去就走着去吧!”我边说边戴帽子穿衣服,说:“好吧,那我就走着去。”李义祥一脸严肃地说:“小王,这样的天气,靠你发来的棉衣是抵御不了严寒的。”不一会儿,李义祥拿了一顶狐狸皮帽和一件羊皮大棉衣,一双新的棉手套,并再三嘱咐,这种天气是不好惹的,到营部后一定来个电话,办完事后,出发前再来个电话。
就这样,我一个人踏上了去营部的路。
前排右二为作者王荣秋
营部离连队也就六里多路。去时顺风,40来分钟就到了。正好团部审核人员也刚到,我是送方案的第一个人。看营部、团部的审核人员联合对我们连队1975年度的决算进行审核时的神态,我猜大概能通过。我立马给李义祥挂个电话,告诉审核正在进行,估计会通过。
这时,窗外刮起了风,屋顶上的雪像飞剑似的嗖嗖乱射。我想,老李的天象预测还真行,可能真的要刮“大烟泡 "了。这时营部主管会计龚清廉告诉我,决算方案已通过,分红的钱由营部银行直接打到我们连队,他要我去银行联系一下。我一听说批准了,高兴得说好好好,连一声谢谢和告别的话都忘了说,就冲出营部。
一出大门,一股寒风迎面袭来,我打了一个冷噤,但还没有意识到天气已骤变,只顾向银行走去。在银行办完事后,我心情激动,别提有多高兴。我为连队、为职工办了这么一件大事能不高兴吗?我大步迈出银行就直接往连队跑去,把老李再三嘱咐回连队时要打一个电话的话也忘了。
一上路,只见狂风呼啸,地上的积雪被大风刮起来,和空中的碎雪搅成一团,转着圈狂舞。天地间一片混沌,路上早无行人,我意识到这是刮“大烟泡”了。路过营部商店时,我买了一个大口罩,系紧帽带,只露出两只眼睛,急匆匆地往连队奔去。
从营部到我们连队,中间要经过46连,这一段路是公路,地势较高,有房子和防风林,还算好走。我认为差不多一半的路已走完,剩下从46连到我们连队那一半路程,虽然是土路,无非多花一点时间,问题总不会很大。再加上回连队报喜讯心切,也就不顾越来越大的风雪,继续走着。可是过了46连的老屯子,就是一片开阔的庄稼地,无遮无拦。风一下子大得不可想象,凛冽的寒风,声嘶力竭,令人惧怕,好像是世界末日到来似的。弥漫的大雪,横冲直撞,夷平了沟堑,遮掩了土路,土路旁半人多高的杂草和小树枝被大雪压得只露出梢头。顶着这么大的风行走要把身体前倾15度,弯腰才能迈开步。而寒风刺骨,开始穿上觉得有点笨重的羊皮大衣,这时的感觉,好像只是穿上一件衬衣似的。凛冽的寒风一阵阵扑来,使人睁不开眼,透不过气,好像有谁挥着鞭子,抽得我浑身生痛。
我双手在胸前紧抱着背包,包里有我们全连600多职工和家属的年终分红方案的批文,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再说把它抱在胸前也可以挡一下寒风。其实,一个背包怎能挡得住刺骨寒风,才走了几百米,前胸已被吹得发痛,甚至连呼吸也开始困难起来。我不得已转过身倒退走,可不停的大风顶着我的后背,就像有人从背后狠命推我。我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后退,不料脚底一滑,跌了个四脚朝天,摔得眼冒金星。这时新的棉手套已被风穿透,冷风从袖口直入腋窝,那是一种彻骨的冷,使人无法忍受。此时,我环顾四周,混沌沌、昏暗无光的荒凉大地里,除了风雪狂舞,只有我孤单一人,真是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我开始害怕,开始后悔,为什么忘了打电话?为什么不去46连歇脚求援?
到这个节骨眼上,只有赶快走,早一分钟到连队就少一分危险。我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住,就想用跑步来增加体温,可是跑了不到20米,就精疲力竭,背朝大风直喘气。把冻僵了的手从棉手套里抽出来摸一下脸,啊,口罩硬邦邦的,眉毛怎么有沙粒,顺手一捏,是冰棱。我愈加紧张,怎么办?
天更混沌,雪更大,寒风更疾。只有不远处的电线杆还有点模模糊糊的影子,时隐时现。我突然意识到不能迷失方向,迷失方向就意味着死亡。我定了定神,清醒地决定沿着电线杆往前走。但又不能有丝毫疏忽大意,万一一脚踩进被大雪夷平了的沟堑就完了。并且我不得不频频改变体位,一下子正面,一下子侧面或背面,向连部方向慢慢挪动。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坚持走,不能停,停下就会冻死。此时感到右耳朵像针扎一样钻心疼,我认为被冻得太厉害了才有痛感,其实这是右耳朵已经冻僵坏死的最后信号。
到这时,我已经在这绝望恐怖的环境中整整搏斗了两个小时。
连部用红砖砌筑的食堂已隐隐约约出现,精疲力尽快要倒下的我,心里一阵惊喜和兴奋,别倒下,千万不能倒,一定要坚持住,我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时,我已经不感到冷了,整个人的感觉是麻木了,迟钝了,挪动双脚已十分困难。
到了!到了!我浑身无力,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食堂的墙边,在这避风处,呼吸舒畅多了。可是整个连队一片寂静,因刮“大烟泡”,大家都猫在室内。知青宿舍、办公室已无人外出,哪有人知道已冻得快不行了的我,正挣扎在死亡的边缘。从食堂到办公室或知青宿舍才20来米,我的自我感觉都没有了,只知道是扶着墙,高一脚,低一脚,一点点挪动那不听使唤的脚走进办公室的。
李义祥一看见我,简直不敢相信,吃惊地说:“怎么不打电话?外面在刮‘大烟泡',你是怎么回来的?快!快!把衣服脱掉,暖和暖和。”我呆呆站在那里,舌头和嘴巴都麻木了,不能说话,神志不清的我只能用眼睛傻傻地望着办公室所有的人。李义祥马上反应过来:“小叶,快为王会计脱衣卸帽。”帽子左边已卸下,可是右边帽沿的毛沾在耳朵上却卸不下来。
李义祥一看说坏了,耳朵冻住了。又急着说,出去,快出去,不能呆在屋里面。李义祥和叶成友两人急得连帽子都没戴,一个拽一个推把我搞到门外,连拉带拖架着我在雪地里乱跑。跑了一会儿,我终于开口了,口齿不清地说:“别跑了,我跑不动了。”李义祥不容置疑地说:“跑,一定要跑!只有跑才能解决问题。”跑了五六分钟后,我乞求地说,我实在跑不动了,跑起来耳朵很疼。“疼了,已经有疼了,好,有疼了更要跑。”李义祥询问后又坚决地说。他们两人没戴帽子,这时已冻得够呛。李义祥一边吩咐叶成友去办公室拿帽子和棉手套,一边从雪地里抓起一把雪直往我右脸塞去,莫名其妙的我已力不从心,任他摆布。雪化了,冰冷的雪水流进脖子里面,他又接二连三不断地用雪捂在我右耳朵上。
帽子终于摘下来了,李义祥吩咐我暂时不要进屋,站在走廊里,要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轮流用雪给我捂耳朵。战友蔡老六、周巨声、李建国他们闻讯全都跑过来了,用雪给我耳朵捂着、揉着。慢慢地我这只已冻得僵硬发白的耳朵开始转红,并起了水泡,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感,用镜子一照,耳朵已不是耳朵,是一个大水泡。
那时我真想哭喊一声:北大荒,大烟泡,你吞没了我的耳朵!
心有余悸的同时,我又暗暗庆幸:我这条命是靠我的毅力捡回来的。我的耳朵只是被严重冻伤而没有掉下来。这是好报应。值得庆幸的还有,我出于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回到连队后第一脚迈进的是连队办公室,那里正好有几位富有东北生活经验的人,而不是近在咫尺的我们知青宿舍。
右耳的伤痕永远留在了我的身上,而北大荒那场经历则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永记不忘的还有北大荒那些淳朴的老乡和战友们的真挚友情。(作者原为上山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来源:一壁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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